白热的太阳,在敛去凶猛的威力之后,只留下一轮燃烧的艳红,为广阔的大地挥洒下血也似的胭脂,羞红闪亮的地表。
耀目的金黄沙地,在夕阳下处处是跳动流闪的艳丽色彩。
沙漠便是如此的美,美得凄绝、美得令人屏息,美得令人想愉悦地大叫,也美得令人忍不住想哭!
远方,地平线的彼端,传来隐隐约约的驼铃叮当,恁般轻轻的、柔柔的、悄悄的,乘着微风敲入旅人的心扉,勾起丝丝独立苍茫的凄怆感觉。
成串的驼队贯穿红橙的落日,寻着被遗忘的古老小径,走向神秘的永恒。
几颗半枯的高茎树木,两三丛稀疏矮小的仙人掌,一洼沉淀着淤泥的浑浊水潭,构成沙漠中起死回生的福地——绿洲。
小混和小刀并肩坐在这处有树、有凉荫、还有水的天堂,环抱着膝头,一起默默地欣赏着沙漠的黄昏。
天空正诡谲地变幻着各种颜色,由金黄、橙黄、朱红转成褚紫,一朵彩云飘过,染着夕阳下最后一抹霞光,为自己镶上金边。
终于,太阳完全下山,西侧天际留连地熄去最后的绯红,为夜拉起墨黑的序曲……。
营火已经燃起。
那只倒霉的秃鹰,正架在熊熊的营火上烤着。
“如何?”小混收回思绪,沉静地轻笑道:“准备好重获自由没有?咱们开始吧!”
小刀含笑点头,看着小混解开随身所携的青布包袱,取出一方黑绸长卷,布卷之中,显然是刀剑之类的兵器所属。
小混轻轻拉开黑色绸布,登时,一把墨玉为柄、黑鲨皮鞘,形式古朴稳重的黝黑长刀,出现在二人眼前。
小刀目光一亮,脱口轻呼:“凝魂宝刀!”
小混扬眉道:“不简单!你居然能一眼就认出这柄鲜为人知的宝刀。”
小刀瞪大双眼,忍不住伸手轻拂宝刀,以兴奋的口气,虔敬道:“老天!练刀之人谁能不知这柄号称万刀之王的凝魂宝刀,又有哪一个使刀之人,不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柄旷古的神兵利器!”
“你用刀?”小混明知故问。
小刀斜瞅着小混,不答反问道:“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叫小刀?”
小混呵呵揶揄道:“总不是因为你长的像菜刀或砍柴刀吧?”
小刀啐笑道:“废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人如其名!”
小混搔搔头,强忍笑意道:“好嘛!你到底为什么叫小刀?取名叫大刀或关刀,不是比较有气势?”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呵呵直笑。
小刀对于小混的诙谐打诨,只能无奈的摇头。
略略整理了情绪,小刀语声深幽道:“小刀是我师父替我取的名字。他老人家外号‘刀尊’,被武林同道尊为使刀的一代宗师。他成名江湖二十余年少有对手,若说师父他老人家是天下第一刀的话,一点儿也不为过。”
小混咋舌道:“刀尊?这名头倒是挺唬人的,不过这些事先别急着提,待我还你自由后,咱们再边吃边聊!”
小混说完,当下毫不怠慢,提起凝魂宝刀,右手蓦扬。登时,一声清悠的龙吟与一抹秋水也似的莹莹青芒,随着宝刀离鞘同时响现。
“铿锵!”轻响,小刀四肢上的手铐脚镣,在青光倏闪之后,坠落地面。他轻嘘着活动手腕和脚踝,庆幸自己终于脱离枷锁。
顾不得手脚因为长期戴着镣铐,已然磨得血肉模糊、浮肿溃烂,小刀忙不迭向小混借过宝刀,凑近火旁仔细欣赏。他珍惜的接过凝魂宝刀,偏过刀身,左手食指轻轻拂拭着刀面。
在营火的映照下,只见刀身近锷的根部,镂有“凝神聚魄,魂归来兮”八个钟鼎古文。
小刀略为兴奋的斜挥凝魂宝刀,一溜璀灿的晶莹冷芒在刀尖宛若有灵地跳动着。随着小刀的轻挥摆动,那抹寒光吞吐若电,铮亮透澈的刀身竟也反映着隐隐虹彩,宛似一面带有魔性的镜影映得人毫发毕现。
殷红跳跃的营火闪烁在刀身之上,投下怪诞腥赤的图案,四周空气在无形中彷佛已渗入一股森然的寒气。
小刀的心已被这柄宝刀深深的牵引,恍惚之中,他似乎听见手中的凝魂宝刀正应和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对他发出声声似有若无的召唤!
良久,小刀悚然惊觉的轻嘘道:“好刀!”
小混轻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了然道:“来吧!老哥,咱们还有正事要办。我得替你解除大魔手的禁制,还你剩下另一半的自由!”
小刀哑然失笑收起凝魂宝刀,依照小混的指示,脱掉他那一身血污破烂的衣服,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收摄纷乱的思绪,逐渐澄静灵台,准备接受解除禁制。
小混眼见小刀已然进入情况,满意的微微一笑,兀自盘坐在小刀对面。只见他右手轻扬,金光微闪,一枚不知被他藏于何处的金针,赫然没入小刀的气海穴,只留下不足一寸的针身在火光照映下闪着微亮光芒。
须知“气海穴”为人体气血的总汇之处,亦即所谓的丹田。此穴乃是人身重穴,凡是练武之人无不知道,这气海一破,不论武功如何高强之人,都会因为无法聚气提力变得与常人无异。
而小混竟能毫不犹豫探针直下此穴,这岂能不令人大吃一惊,暗捏冷汗?
一针刺下,小混凝重地脸色不可察觉的微微放松,可见他对自己如此大胆的下针也不是全然的毫无所谓。他小心的观察着小刀,见其没有异状之后,于是笃定地双手连扬。
只见一排金针,由阴交、神关、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关、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自下而上,直走胸腹的正中线,终达下唇,插遍小刀任脉一十八大穴。
小混下完任脉一十八针之后,身形微闪,绕向小刀身后。他双手再扬,对准小刀督脉重穴,由背部正中的阳关、命门、悬枢、脊中、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等穴下针。然后,他右手持针神色慎重,缓缓地将手中金针捻入小刀头顶的百会穴、前顶穴、神庭穴、上星穴和聪会穴。
下完最后五针,小混已经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彷佛刚从水中被捞出来般全身湿透。闭着眼,他轻嘘一声,抹去满面汗渍。紧接着将一颗暗红色药丸塞入小刀口中,之后,他突然绕着小刀团团而转,双手或掌或指,忽拍忽点,遍击小刀的奇经八脉和全身三百六十余正穴。
此时,不但小混浑身是汗,就连小刀亦是汗如雨下。小刀的脸色更随着小混的拍击,倏白倏红交相闪现。
但是不论小刀的脸色是红是白,光从他扭曲的表情和抽搐的筋肉就可以知道,此刻他正在承受着无比痛苦的折磨。
如此大约经过一个多时辰之久,小混忽然大喝一声,双掌猝抓,小刀身上三十余枚长短不一的金针,悉数被他拔除。
就在金针离体的剎那,小刀感觉到一股暖流起自丹田。不久,这股暖流力道逐渐加强、加大,澎湃地涌向他全身穴道。惊喜中,小刀非常清楚自己身上“大魔手”的禁制已被解除。
“气贯三车,过五庭,行任督,游走十二重楼,运转三十六周天……。”
就在小刀惊喜逾恒之际,他身后传来小混嘶哑的声音。
小刀立刻警觉地收摄心神,带动适才恢复的内力运行于全身,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传说中,凝魂宝刀乃是战国时代著名的铸匠公孙冶,应齐威王之命,采集黄海海底的千年寒钢之母所精炼。但是,历时三年有余,铸炉之内的精钢,绐终无法凝炼完成。最后,公孙冶请求齐威王,准以死囚投炉祭铸,终于炼出这柄罕世奇刀。公孙冶为安抚投炉者的魂魄,特地在刀身镂上‘凝神聚魄,魂归来兮’二行小字,并且请齐威王赐名为凝魂宝刀!”
小刀娓娓细道着凝魂宝刀的身世来源,同时爱不释手地玩赏着这柄名刀。
此时,他已换上小混的衣服,手脚和身上的伤处也都经过小混细心地上药包扎。一身过小的衣衫,崩得太紧显然并不合身,加上伤处刺目的白色绷带,不断地提醒着小刀,自己方从一场劫难中逃出生天。
尽管如此,小刀的形态中仍然流露着一股英挺精悍的稳实神韵,这和他身旁五官稚嫩织细的小混相较之下,虽然显得斯文不足但却老成有加。
小混侧身凝视着小刀,见他一副为刀痴迷的模样,不禁调侃道:“恨呀!好恨!”
小刀茫然道:“恨什么?”
小混眨眼笑道:“恨不得能将凝魂宝刀一口吞下肚子里去呀!”
小刀愣了愣,才想到小混是调侃他忘神的模样,不由得笑道:“是呀!真恨!”
说完再一次留恋地瞥眼手中的宝刀,他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刀递还小混,同时道:“说到吞下肚,我还真是饿了。鹰肉烤好没有?你确定这秃鹰肉……能吃?”
小混接过宝刀,呵呵笑道:“当然能吃。咱们可是‘吃的民族’,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底游的、土里钻的,有哪样东西不能被人拿来做成佳肴?例如:烤地鼠、炸蟋蟀、涮蜈蚣,还有……。”
小刀挥手打岔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都觉得恶心。”
小混谑笑道:“恶心?你真是不懂吃的艺术。”
他一挥凝魂宝刀,潇洒的切下一只鹰腿。
“那种艺术我宁可不懂,也不想……,小混,你在干嘛?”小刀瞧见小混拿着凝魂宝刀切肉,猛然出手抢走宝刀。
他万分心疼地举袖擦拭洁亮的刀身,怨声道:“小混,凝魂是有灵性的宝刀,你怎么可以拿它来切肉,简直是暴殄天物!”
小混大口啃着手中烤熟的鹰腿,咿唔地揶揄道:“刀本来就是用来切肉的嘛!只不过平常它切的是活生生的人肉,现在我用它来切烤肉,意思还不是差不多。”
小刀瞪了小混一眼,笑骂道:“胡扯!”
他细心的收起凝魂宝刀,动手扯下另一只鹰腿狼吞虎咽地吃将开来。
他一边还不忘数落道:“宝刀有神,岂能随便加以亵渎。我很怀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的?”
小刀停了一拍,目注小混正色道:“难道你不觉得,凝魂宝刀就像你的知心,会对你轻诉呢喃的话语?如此神灵的一柄奇刀,爱护它都来不及怎么能糟塌它。”
小混目光有些古怪地瞅着他,小刀微感不自在地问:“怎么啦?难道我说错话,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小混不答反问道:“老哥,你懂得用刀之道?”
小刀闻言,平和的淡笑道:“不,我只能算是会用刀而已。毕竟,我自幼就跟随师父习刀,也算略知用刀的皮毛。至于所谓用刀之道,那是一种浩然无畏的境界,是集刀艺、武德于一心的坦荡大道,岂是轻易所能懂得的事。”
小混拍着腿哈哈笑道:“说的好。能了解这种道理,还说不懂用刀之道,老哥,你未免也太谦虚了吧!我听我文爷爷说,任何事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明了事物的内涵和道理,若是了解了原理所在,身体力行做来可就容易啰。”
小刀惊讶道:“这正是当代大儒王阳明先生所提倡的知难行易学说,没想到文老前辈早就悟透此番道理!”
小混摆手谑道:“我不管王阳明是谁、怎么说,反正我爷爷说的,听了就没错。若是错了,我就回去找他们算帐,所以咱们姑且假设你已经懂得用刀之道好啦!”
“假设?”小刀哭笑不得的莞尔道:“好吧!就假设我懂用刀之道,那又如何?你说了这一大篇‘知难行易’说,除了想表示你很有学问之外,还有什么企图?”
小混吃吃笑道:“老哥,你真他奶奶的精明,知道我有企图。”
说罢,他又故做神秘道:“你先深呼吸一下,免得被我的企图吓坏!”
小刀被他那种谐谑的表情给逗笑了,于是也故做正经的深呼吸道:“我准备好了,你说吧!你有何见不得人的企图?”
小混呵呵轻笑道:“我决定了。”
“如何?”
“我决定将凝魂宝刀送给你!”小混得意地宣布。
小刀闻言如中雷殛,痴怔在当场。
半晌,他甩着头怀疑的问:“小混,你刚才说什么?”
小混瞧他那种既惊且喜,复又怀疑迷惘的神情,不禁噗嗤失笑:“我说,我决定将凝魂宝刀送给你!”
“真的?”小刀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小混肯定地点头。
小刀斜瞅着小混,突然道:“你疯了!”
小混黠笑道:“我没疯,我把刀送你是有原因的。”
他顿了顿之后,接道:“我武爷爷爱武成痴,尤其更喜欢搜集江湖中各种著名或特殊的兵器,凝魂宝刀就是他所有搜集品中,最为珍贵、也是他最为喜爱的一项兵器。因此,他特地为此刀创出一套刀法,称为‘孤渺六绝’。”
小刀听到这里已是了然的动容,不禁对小混即将出口的话更感兴趣。
小混盯着跳动的火光,出神的笑道:“本来,我武爷爷非常希望我用心学好那套刀法,以便用它在江湖上闯字号、打知名度。可惜我只喜欢学些方便的功夫,像文爷爷的轻功绝活‘大幻挪移’,武爷爷的招牌掌法‘血刃掌’,除此之外就是精通碎星指、冥元神功这些绝活。至于两位爷爷的其它功夫,我都是混得过去就可以,根本懒得用心。”
小混每提到一项武学名称,小刀的心就大大的跳动一下,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大沙漠中,居然让他听到这些失传将近百年的各项武林绝学。而且,还是从一个比他年幼之人的口中说出。
小刀几乎是屏着气问:“你口中的爷爷,可是指武林双狂两位老前辈?”
小混打趣道:“不错嘛!你居然一猜就中。”
小刀似笑非笑的追问道:“那么你是来自狂人谷啰?”
“然也!”小混呵笑道:“算你有概念。”
他拋开手中啃光的骨头,迷糊道:“我刚才说到哪里?喔……,对了!所以,我武爷爷看我对凝魂宝刀和孤渺六绝没啥兴趣,只好说我和宝刀无缘,他就交代我,出谷之后要替他找个与凝魂有缘的人,将宝刀和刀法送给那人。”
小混对着满脸欣喜若狂,却又一副不敢置信模样的小刀呵笑直道:“依我看,你就像那个有缘的人。否则怎么会一见到凝魂宝刀,就像见到爱人般连魂儿都掉了,痴迷得一蹋胡涂。”
小刀拋开剩肉残骨,双手捧起凝魂宝刀,欢然叫道:“小混……,兄弟!你不是在说故事诓我吧?凝魂宝刀真的要送给我?”
小混挥着手像赶苍蝇般,狂放道:“送送送!早送早了事,省得我整天像在背木头一样,扛着它到处跑。不但是这柄刀,还有孤渺六绝那套刀法,待我们离开沙漠找到休息的地方,我就会教给你。”
突然,小刀一把抱住小混,激动道:“小混,好兄弟,老哥我今生有幸,得以识你!”
小混扮个鬼脸,嘿嘿笑道:“老哥,我又不是娘们,你抱那么紧干嘛?”
小刀哈哈大笑着放开他,顺手在小混肩头擂了一拳。
稍后,他自言自语道:“难怪连武林中最难缠的大魔手都奈何不了你。看来,‘文狂’李二白老前辈那身精湛的医术,你学得也很透彻嘛!”
小混傲然道:“那当然,你别看我对两位爷爷的武功是挑着练,他们俩除了武功以外的其它杂碎,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十成我倒是学会十一成!”
小刀啐笑道:“李老前辈文狂之名,乃是源于他对琴、棋、书、画、诗、酒、医等技艺的精湛造诣,你竟然说那些是杂碎?还有‘武狂’任浩飞任老前辈的暗器、阵图、机关等绝学,只要精通任何一样就可在武林之中立足,你说这些也是杂碎?”
他啧啧有声的戏谑道:“我看,两位老前辈的杂碎,你是不是学全了还很难说,倒是武林双狂那份狂劲,你可学到骨子里去啦!”
小混得意地放声大笑,毫不谦虚的同意小刀所言。对于出自“狂人谷”的小混而言,说他狂,那是赞美,若是说他不够狂,那才是蔑视他,同时诬蔑了武林双狂,认为双狂教导无方吶!
蓦地——“啪!”然脆响。
小刀眼尖,瞥见小混的爪子正悄悄摸向凝魂宝刀,他立刻知道这混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一巴掌拍开小混的毛手。
小刀讪笑问道:“你想干什么?”
小混嘿嘿干笑:“我还没吃饱吶!”
小刀故作不解道:“没吃饱?那就继续吃呀!你的手往这边伸做什么?”
小混用手比了比切肉的样子,憨然道:“热呀!用刀切比较方便。”
小刀剑眉一蹙,瞪眼道:“不准!”
小混先是软求再又硬哄,甚至龇牙咧嘴、做势抡拳,想要骗得宝刀一用,偏偏小刀对他不理不睬,径自抱着凝魂宝刀坐到营火对面去。
“小气!”小混扫兴的咕哝着一面故意夸张的撕着烫手的烤肉,像煞回事的呼啦猛吹大气。
小刀对他顽皮的样子不由得报以微笑,啐然道:“曾能混,你还真他妈的能混!”
小混眨眨眼,对小刀拋出一个会心的媚眼,令小刀猛地噎住,忍不住“咳咳!”、“哈哈……”,在呛咳中放声大笑。
笑,在空中飘散,在黑夜里浮漾。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温暖,融结着两颗年少的心,尽管沙漠寒夜冷风萧条,却也无法吹散这股浓浓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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