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着树叶沙沙发响,晴空万里,宛如蓝色的墙幕垂在四周,只西方山峰与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单白云停在那儿,那洁白更显出了天的蓝。
谢长卿仰首观天,他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他不停地自问:“我该不该助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钟前他还在不住考虑:“我该不该再下毒手?”但这时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
说出来也许谢长卿自己都会吃惊,他从十年前第一眼见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钦佩梅山民的风度,而这念头十年来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减退,反而在心的深处不断的滋长,只不过一当他念及此时,他立刻尽量把梅山民想成一个毒辣骄傲的家伙,以宽恕自己的罪行。
这时他心中交战着。老实说,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时,他竟怀着一种“不肯认错”的心情,矜持着不肯上前。
这时,忽然“嘿”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谢长卿举目上望,只见“七妙神君”力敌那山左双豪及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己到了一发千钧的关头。
当年七妙神君以内力硬敌三大剑派掌门,而如今山左双豪及任卓宣的内力造诣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门并不多让,由此可见出辛捷此时功力之深厚。
蓦然,呵呵一声长笑,林中纵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年约三旬,一袭黄衫,腿上却打着一条绑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谢长卿回首一看此人,脸上颜色大变。
那人却单掌一扬,挟着劲风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时正以全力和对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来,躲无可躲,势必落个重伤的场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乱,立感对方内力逼了进来。
蓦然一声清叱:“叛徒,认得我么?”
只见谢长卿手持长剑,一个“风挥碎絮”的式子,纵了上来,剑尖直指来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时也是清啸一声,一种潜在的内力陡然发出,本来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开去,双方掌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任卓宣及山左双豪虽则大惊,但岂甘示弱,掌上齐齐加劲,又向上逼进了一些——
但是那么一点,他们的掌力就如碰在铁壁上一般,半寸也难前移。
这样双方隔空逼着掌力,辛捷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山左双豪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砂。
这一下硬拼的僵局打开,山左双豪任卓宣虽觉脸上有点挂不下,但也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敢情他们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谢长卿横着长剑,正和那后来之人怒目对视,辛捷何等机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个点苍叛逆陆方了。
再看右面,那长天一碧白风双掌如飞,虎虎有声地盘旋疾转,而吴凌风却一剑寒光闪闪,剑式绵绵不绝,似乎在逐渐缩小圈子,辛捷虽知白风功力在吴凌风之上,但在吴凌风那“七十二招断魂剑”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抢得攻势,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谢长卿——
这时谢长卿已开始对叛门的师弟动上了手,只听他断喝一声:“叛逆还不与我束手就擒!”
剑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陆方左肩,陆方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上,“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荡了开去,陆方却借势再向右跨出一步。
陆方左手持剑,冷声道:“谢长卿,你我师兄弟之谊已绝,此后我陆某所行所为不烦师兄费心——””
虽然他说师兄弟情谊已断,但几十年的喊惯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师兄”两字。
谢长卿按剑不动,左手却突向腰间一掏,取出一个鼎形小牌,朗声道:“陆方,你见了师门‘圣鼎’还不跪下?”
陆方脸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面孔,他阴恻恻地道:“我早就告诉你,陆方正式脱离了点苍派,你‘圣鼎’又怎地?”
谢长卿见他竟敢蔑视师门“圣鼎”,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他喝了一声:“你……你竟敢……”就口结说不下去了。
那晓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阴恻恻地注视着谢长卿,这时见他被气得口瞪目呆,忽然单手一抖,一点寒星势比流星地奔向谢长卿左腰“天枕”死穴。
谢长卿左手高举“圣鼎”,一直没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时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聪,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了噗的一声,那暗器被横里飞来一物撞落地上。
谢长卿陡然一惊,向地上一看,那击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细砂;不消说,这是辛捷所发的。
那吴凌风与白风此刻也停下了手,陆方忽然一扬手势,山左双豪背向辛捷,却齐齐反手一掌劈出,两股劲疾的掌风合而为一地突袭辛捷——
同时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双掌也陡然发难,挟着双股寒风击向惊愕中的谢长卿——
陆方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剑刺向背立着的吴凌风,“七禽展翼”这招古怪的招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显得怪异;吴凌风正待反手应敌,背上又感受袭,敢情长天一碧白风也乘机动手——
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各各出人意料地偷袭出手,实在太已阴毒,吴、辛、谢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发觉山左双豪动手时,敌人掌风已是袭胸,他知两人功力非同小可,双足陡然冲起,一面单掌借势发劲,堪堪避过险招,同时“卡”的一声,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长剑已到了手上。
谢长卿虽从惊愕中匆促发招,但他经验丰富,不假思索地一剑斜斜刺出,直取任卓“肩胛”穴。这一剑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却瞥到吴凌风的危景——
陆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剑式施出来,端的古怪得很,吴凌风临敌经验不够,一时竟窒了一下——
这还不大紧,更糟的是长天一碧白风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后。
陆方的“七禽展翼”虽然怪异,但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若是换了辛捷,纵他临敌经验不足,“虹枝剑式”必然会身不由己的施出,不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陆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击。
而吴凌风此时最大的危机是在背后白风的掌袭,辛捷虽然甚为轻松地躲过山左双豪之击,却一时没有发觉吴凌风的危局,等他发觉时,只见谢长卿一声闷哼竟盘旋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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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卿见到吴凌风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热血上冲,使他忘却一切,他把已点出的一剑硬硬收回,不顾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跃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扑问白风,只听得噗的一声,任卓宣的掌己打中他的左腿,但他还是纵了过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谢长卿一剑刺出之时,已自收回五成,是以虽然打实,却受伤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点苍掌门人的手上,威势又自不同,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只翅膀一般。
白风只好猛然收掌,倒三步而避开谢长卿一击,刷的一声,谢长卿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跄踉,显然是左腿受伤之故。
同进叮叮一阵乱响,敢情吴凌风危急中施出“断魂剑”中的“无常撤纲”,封住了陆方的“七禽展翼”。
关中九豪中五豪齐施暗算,但却都落了空——除了谢长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吴凌风虽然知道杀父之仇并非谢长卿,但无论如何不愿和这仇人之子并肩作战的,辛捷也有着差不多的意识,但是目下的形势,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条线上。
世上的事总是相对的,吴凌风这样想当然是依他的观点,事实上谢长卿之父谢星当年虽曾参加围袭单剑断魂吴诏云,但却死在吴诏云的手中,如果从谢长卿的观点看,吴凌风岂不也成了他的“杀父大仇”之子?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吴凌风的姓名。
“嘶”的一声,吴凌风断魂剑挟着一缕寒风向对面的长天一碧白风当胸划到。
同时一声更尖锐刺耳的嘶声发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内力从剑尖上逼出,离山左双豪尚有五尺,已令双豪感到劲力扑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长衫吹得直向后飘。
纵然当前都称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这种“剑气”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谢长卿也立时配合行动,刷地一招“横飞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却是白风后面三寸处。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谢长卿的剑子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戳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吴凌风身子略侧,避开他的掌势,手中剑依然斜划下去,擦的一声,两人各向左右跃开,白风的长袖已被削去半只。
谢长卿略一挥剑,一记极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长天一碧白风狼狈不堪,这就是经验可贵。
一声怒吼,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剑客陆方扑了上来,尤其是陆方,双眼中射出狰狞的杀气,显然他想藉着这以众凌寡的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师兄。
其他四豪又何当不如此打算?只听得一片暴吼声中五人各施绝技合手攻了上来,山左双豪更取出了兵刃。
试想海天双煞自原来关中九豪散伙之后,蛰伏十多年,一旦东山再起,其收罗的人选必是一等的好手,而这五个新血聚于一起,合力施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这种想法,那凌厉的攻势从五个功力深厚的手中发出,威力真大得惊人,尤其晓月寒心掌及长天一碧两人,虽是以肉掌攻敌,威势却尤其令人难防。
谢长卿见关中五豪这等声势,暗惊道:“就是当年四大派掌门人联手时,威力似乎都不过如此呢,今日只怕……”
吴凌风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大场面,更是紧张得手心沁汗。
然而这七个人都料错了一点,他们仍没有摸清辛捷此时的功力——
只听得他那嘶嘶剑气,斗盛尖锐的响声在汹涌的金风拳浪中高高升起,辛捷蒙巾上的双目中射出令人战栗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绝招已然使出——
由于对手多不是五大剑派的门人,梅山民“虬枝剑法”虽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这剑式当日平凡大师曾夸口“天下无双”,辛捷每使一次,总能多发现其中一些妙处,而其威力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这时嘶嘶剑气中他长剑半劈半指,一泻而下,正是“飞阁流舟”一式,只见他剑光飘忽,宛如天马行空,无所不至,显然威力比力斗海天双煞时又增进了一层。
对面的正是山左双豪,司空宗挥着独门兵器五行轮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剑一锤却双双向右封出,剑锤轮在虎虎风声中构成一铜墙铁壁,端的毫无破绽。
辛捷长剑续刺,势必碰上三种兵器,但事实大出意料,“滋”的一声,辛捷的剑尖竟透了进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而始终却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林少皋直吓得魂飞魄散,仰天后倒,一个“铁板桥”功夫施出,呼的一声,辛捷剑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纵开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一缕鲜血从喉上滴了下来,如果再深一分的话……
山左双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视一眼,齐齐挥动兵刃。主动攻上,辛捷冷哼了一声,剑式倒转,平缓刺出去,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但剑尖却在劲风中闪闪地不住跳动,正是大衍剑式中的“闲云潭影”——
另一边,谢吴二人双战陆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
吴凌风在任白二人雄原的掌力中,断魂剑施不出威力,而陆方的一路左手剑法更觉鬼奇毒辣,所幸谢长卿识得他剑法要诀,展开点苍剑法苦苦支撑。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险的战略,吴凌风心一横,钢牙一挫,手中断魂剑顺着任卓宣击来一掌之势猛来一翻,一继寒光突如其来地到了白风额前,正是:“七十二路断魂剑”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势用老,一时不及收势,白风被他“鬼王把火”一记怪招空袭得一时不知所措,陆方见势大惊,刷地一剑横飞过来想刺吴凌风“曲池”。
谢长卿何等经验,一见吴凌风发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这一下转守为攻的转折点,岂能让陆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陆方剑上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迸出一缕火星,但却发出“噗”的一声,不像是金属相接,敢情双方都是以内力贯注在剑身上。
“吱吱”两声跳震之声,陆方仓然退了一步,论功力,他要输师兄一筹。
而同时那一边,长天一碧白风虽然倒纵避开剑尖,但是吴凌风立刻紧接着施出“五鬼抡叉”,雪碧剑光中五路攻出,一时转守为攻,绵绵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陆方赶上击出时,虽然吴谢二人仍居劣势,但已不再一味挨打的情况了。
晓月寒心掌狠狠横劈两掌,打算速战速决,而长天一碧和千手剑客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一个双拳直捣,一个长剑封后,一时拳声剑影密布,疾劲迫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叫,使三人同进发出的狠招一齐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神剑金锤林少皋垂着右手金锤,左手长剑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量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却手横长剑,稳然挺立,注视着山左双豪。
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较高,俨然以首领自居,他略一盘算,心想:“这‘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武功端的高强,这谢长卿也不好斗,嗯,就是另外那小子剑法也极了得,林老弟显然又挂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扯活!”同时当先施开“晓月寒心掌”,对着吴凌风冲了过去。
千手剑客陆方也看出吴凌风是较弱的一环,长剑挥处,也跟了上去。白风和司空宗护着林少皋也往外冲。
辛捷横剑冷嗤一声,并不阻拦,谢长卿见辛捷不动,也按剑不动,吴凌风闪躲任卓宣的“晓月寒心掌”,一跃纵起数丈,等到落地时,关中五豪已纵出老远了。
关中九豪东山再起,但几个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亏,谁叫他们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辛捷看那被山左双豪杀害的车夫仆人总有十多个之多,尸首躺着一大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
忽然吴凌风一声惊呼,辛捷回头一看,只见那落英剑谢长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抬眼望时只见远处平芜尽处,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吴凌风轻叹了一声:“捷弟,这谢长卿倒是一条汉子,只是——
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点儿,咱们岂——”
他实在不好说“谢长卿乃是他杀父仇人之子”,他不自对谢长卿已有了相当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着这位并肩作战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声。
山风送来阵阵悲切的泣声,使他们两人想起还有一个未遭凶杀的女子,齐齐转身走近,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尸身上痛哭,那女子看来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修长的身躯在不停地起伏着,令人生怜。
地上的尸首是一个老者,胡子已有点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剑,早已死去,看来到像是这女子的父亲。
两人走到女子身后,那女子犹不发觉,那凄凄泣声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催人断肠。
隔了半天,还是吴凌风轻唤了一声:“姑娘——贼子们都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惊,缓缓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令辛捷及吴凌风心灵一震。敢情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发云鬓下是一张鹅蛋形的面颊,细眉如柳,鼻若悬胆,雪白的皮肤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大眼睛里两眶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吴凌风斗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张平静的弓突然被人拉动弦索,抖颤不已,他暗道:
“这姑娘实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敷朱则太赤’来形容才恰当。”
辛捷也觉得这女子绝艳惊人,比之自己认识的方少碧、金梅龄犹有过之,似乎只有那无极岛主的掌珠菁儿才能和她一较长短。这一下,那几个美丽的影子顿时飘入脑海,少碧的娇憨,梅龄的温柔,菁儿的绝艳,的确,这些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碧及菁儿毙身狂涛,梅龄生死不明,不禁鼻头一酸。
那少女原来哭得甚为悲切,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站在身后,顿时止住了哭声,莹莹泪光依稀可见一个是蒙着面孔的人,另一个却是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脸上忽然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中一阵发慌,那美少年双眼中射出关切的光辉,令她不敢正视,终于,她一低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辛捷从幻景中被惊醒,他刷地插好了剑,见那少女正低头抽泣,吴凌风的脸上却满是焦急和关怀的样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吴凌风此时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两步,脚步声令那少女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辛捷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样和这批强盗遇上的?”
那少女停顿了哭声,凄凄惨惨的说出她的经过,虽然是辛捷问她,但她回答时却一直看着吴凌风,似乎有点害怕辛捷的模样。
原来这少女姓苏,芳名蕙芷,父亲苏鸿韬本是朝廷一个吏部侍郎,中年丧妻,仅得一个女儿,视若掌珠,苏鸿韬爱妻甚笃,一直不曾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头吏部待郎官虽不小,但若只凭一点薪俸实在少得可伶,苏鸿韬是寒苦出身,举目无亲地自发自愤,才凭科举做了官,他禀性正直,那里省得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虽不小,却落得两袖清风,四壁萧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员却无一不贪污搜括,视财若命,苏鸿韬一腔报国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终于看破这一套,辞了官携带女儿打算回湖南家乡,以度晚年,虽然在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人不亲土亲”,他老人家漂泊一世,总想骨肉归葬故土。
山左双豪却看走了眼,只打听得苏鸿韬是个朝廷大员,却没料到苏鸿稻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他们见苏家车辆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们到桐柏山会合,预备围击落英剑谢长卿,于是一路跟了上来。
苏鸿韬的车马只有一辆大车,完全不是一个大员归乡的模样,但山左双豪却料定这车辆愈少,足见车中必是珍贵的东西,这一下更下了动手的决心。
可伶苏鸿韬及一干仆人都遭了毒手,双豪却连一个铜钱也没有搜到,正待逼问苏蕙芷时,却碰上落英剑谢长卿,才双方动上了手。
以后的事,苏蕙芷伏在老父尸上痛哭,对辛捷等人的厮杀根本不闻不问,是以不清楚。
苏蕙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低声哭了起来。
吴凌风和辛捷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实在感到束手无策。
吴凌风对辛捷望了望,又对苏姑娘望了望,正想启口,辛捷却抢道:“大哥,你快劝劝她吧。”
吴凌风脸上一红,但仍上前对苏蕙芷道:“姑娘请暂节哀,目下还是先将令尊遗体安葬重要。”
那苏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吴凌风抽出长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将苏鸿稻的尸体埋了进去。又另挖了一个大坑,车夫仆人的尸首一齐埋好。
吴凌风忽然从树下搬来一方巨石,准备用剑在上面刻几个字,辛捷接过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气,真力贯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苏公鸿韬之墓”
几个大字。
但见他运指如风,石屑粉飞,所刻之字一笔不苟,有如刀斧所刻般,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无几哩。
辛捷刻完之后,长吁一口气,这其中包含着一丝自慰的喜悦。
苏蕙芷对这一幕绝顶武功表演丝毫不觉,满含的泪眼不时偷看吴凌风一下,脸上一种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惊。
直到两人把这一切都忙完了,苏姑娘才向两人谢道:“难女承两位恩人打救,又承为先父收敛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难报,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去。
吴凌风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幸而辛捷双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劲力硬将她托住。
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亲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亲有一个亲信的部下在济宁做知县,可以投靠,辛吴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护送她到济宁。
苏蕙芷感谢之余,哪里还有别的意见,于是三人一起上路。
吴凌风第一眼见了苏姑娘就从心底中震荡起来,一路上虽然辛捷在旁,但那关注呵护之情仍不时自然流露,苏姑娘新遭大变,举目无亲,在篷车不时暗中弹泪,唯有对吴凌风的关注问候,除了由衷的感谢外,另有一种亲切之意!
仆仆风尘,两人护着苏女把行程顿时减慢了下来,到济宁时,算算距泰山大会日子不过五天了。
车停在知县公馆门口,苏姑娘拿父亲的名帖,请衙役送了进去,辛吴两人不愿多耽搁,便欲辞别。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己隐约知两人都是江湖中的侠士,知道留也无益,只得含泪道别,吴凌风在那莹莹泪光中,另感到一番销魂滋味。
“两位办完事以后,千万请来与小女子再见一面……”她说到这里,已是硬咽,而衙门里己传来一阵喧闹,敢情知县以为苏大人亲到,连忙出迎。
辛捷向苏姑娘道声珍重,一拉吴凌风手,喝声:“走”,两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门,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辛捷看吴凌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故意问道:“大哥,咱们到那里去啊?”
吴凌风斗然惊起,一时结巴了半天才想出来道:“咱们当然是去——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吴凌风俊脸上一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时分,华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虽然是艳阳当空,但却充满着冷空气。
泰山号称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径也有一里半长,却因终年行人游客不绝,道路宽阔得很。
路旁隔不多远便有一株大树,两旁对立,树队差不多要将整个道面遮盖起来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葱的草地,绵延大半个山区,大约是太茂盛的原故,虽是秋季,却还是青翠如春。
阵阵微风不时带来树叶籁籁地摇响声,放眼望去,小径虽婉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径的端头结束在一片光摺摺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马蹄声,辔铃声不绝于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会”
吸引着更多的武林人士,往来这灵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会”的日子,这武林梦夕挂怀的盛典,将要决定五大宗派下一代的形势。
稍为有一些经验的人物便可以知道这次泰山大会却隐伏着大大的危机,重则整个武林将血风腥雨,轻则五大宗派会支离破碎。当然,这危机还不完全是由于“七妙神君”
再现江湖所致!
未牌时分,艳阳当空,道旁那熟悉而悦耳的辔蹄声再度扬起在这正午一刻平静中,刹时道边转出二骑。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的坐在马上,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的印出二个短短的影儿。这二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
大概是由于路途的劳累,二人没有开xx交谈,但闻的得蹄声,清脆铃声,二人已匆匆而过。
这泰山大会虽是声名远播,但此次却是第二次开会,远在一十五年前,那时五大宗派召集天下英雄聚于泰山,以武论友,并推出天下第一剑。
当时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星散零落,并没有人参加,世外三仙远在中原以外,更是不屑大中原,中州二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却又因心气高傲,不屑与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
为伍,倒只有单剑断魂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人一骑到了泰山。
以吴诏云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敌,当时崆峒厉鹗便极力主张五派联手在会期关后击毙吴诏云,于是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点苍的回风剑客谢星,武当的赤阳子,峨嵋的苦庵上人和剑神厉鹗五剑合壁,将单剑吴诏云毙在天绅瀑前,而剑神厉鹗便坐上武林第一剑的宝座。
十五年后,泰山大会再度临台,虽是规定上一届参与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才济济,难免又要发生冲突,其中包藏祸心,各存心机,大有张弓拔弩之势!且说这个少年来到路头,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势突变,溪水浮淙,清凉明净,难免倒别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俩便是匆匆赶来的辛捷和吴凌风。
辛捷闻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见十丈道路突断,被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断,只有一座拱桥为通路,桥的那一端却是一片丛林,林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行来,仆仆风尘,此时来到溪前,倍觉净爽,一时竟陶醉在如画的情景中。
略为休息,齐出小桥,穿入密林。
忽闻不远处阵阵雷鸣,声音沉闷无比,二人齐齐一怔,急循声行去,张目一望,却见是一条瀑布。
二人立身处距瀑布约莫廿丈,但觉瀑布水势极劲,远看只见一匹白绢直往下泻,故而发出雷鸣的声音。
瀑布低处不知深有几许,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气,使密林中更感潮湿,敢情那条小溪便是由此瀑布构成。
二人正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吴凌风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绢的左方,喃喃念道:“天绅瀑!”
辛捷随他所指望去,但见极高的瀑布左侧果然刻着“天绅瀑”三个字,回首一望吴凌风,果然神色大变。
辛捷是个过来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体会得出吴凌风此刻的心情,他又能说什么呢?
天绅瀑的水势好比银河泻地,冲激在深垫中发出雷鸣,气势何等壮丽优美,吴凌风对这一切如不闻不问,只紧咬着牙,喃喃的低语。
蓦地吴凌风微紧马僵,的的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后,一直来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下马来。
吴凌风飘身下马,走向一个矗立的山石,辛捷随眼望去,只见大石上剑痕累累,且都深深勒入石中。
辛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立刻构出一副厮杀的图样:断魂剑竭力苦斗五名高手,而溅血瀑前!
吴凌风低低一吼,蓦地虚空奋力打出一拳,拳风激荡处,那急劲的流水也被冲得微微分开一隙。
“好掌力!”
蓦的左方一人大声喝采,辛、吴二人循声寻去,只见远处走出两人,二人眼力锐利,已看出是崆峒的于一飞和另一个汉子。
走到近处,方才辨出那一个汉子却是在那荒庙前曾拦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汉子。
于一飞一路跑来,老远便笑道:“辛老板别来无悉——”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顿又道,“于大侠此来必是间鼎剑会了?”
于一飞嘿嘿一笑道:“辛老板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还先来一步哩。”
辛捷见于一飞绝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己知他连受挫折,狂横之态大减,随口应道:“哪里,只不过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风采罢了。”
地绝剑于一飞哈哈一笑道:“辛老板先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害我往武汉白跑一趟哩!”
半月前辛捷和于一飞约定在武汉会齐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迹匆匆,早就把此事忘去,这时急切间听到于一飞如此说,乍闻之下似觉于一飞话中有因,脸色一变,好在于一飞并没有看见。
辛捷信口胡扯道:“在下最近接办一宗极大的买卖,是以忙得马不停蹄,万幸如期办妥,否则便要误了会期呢?呵,那宗买卖里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红钻石,不瞒于大侠说,小弟虽是干这一行,倒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钻石哩!”
他后面半段话句完全看见于一飞面色微带犹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于一飞倒真的“啊!”了一声道:“有这等大的宝石?下次小弟倒要见识见识!”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开口岔道:“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吴凌风吴兄。”
说着指一指吴凌风,同时也将于一飞介绍给吴凌风认识。
吴凌风见辛捷机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装着从未见过于一飞的样子,道了声久仰。
于一飞倒爽快,将那史姓的汉子介绍了一下,那姓史的唤着史和康,是于一飞的师弟。
于一飞接着又道:“这位吴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吴兄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于一飞点点头道:“单凭刚才那一拳劲道,足可挤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吴凌风连道:“过奖!过奖!”心中倒也佩服于一飞的眼力和经验。
再谈得数句,于一飞道:“小弟此次参与剑会,是和家师及师兄来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声,于一飞继续道:“不过,依小弟之见,此次剑会必会引起武林中一场剧烈的战斗!到时候场面定是混乱得很,辛兄身无武技,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风闻些‘关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不信他们还能强过尊师?”
于一飞苦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小弟得先赶回会场,去见见各派的精英俊杰,咱们就此告别。”
辛捷点点头,揖手作别。
送走于、史二人,辛捷笑着对吴凌风道:“咱们这一计又生了奇效,到时候七妙神君,河洛一剑齐现会场,五大派的家伙不知要多么吃惊哩!”
说着一齐跨上坐骑,奔向山去!
泰山剑会会场设在日观峰头,二人略辨地势,加快坐骑,蓦地背后一阵急奔声传过来,显得赶路者脚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别派英雄赶来聚会,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那赶路者好快的脚程,只过一刻,追者和马儿道尾相衔,连辛、吴二人也觉一惊。
泰山山道本宽,但是在这上坡之时,也仅能容二马齐过。来者似乎不防有人马在此,一时收不住足,大叱一声硬生生飞起身来,竟从辛、吴二人头顶飞越过去。
来人似也知理亏,不敢稍停,脚才落地,便如飞而去。辛、吴二人何等眼力,早已瞥见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相对一笑,随即跟上。
来到月观峰前,只见人影幌幌,先到者甚多,二人考虑在公共场所出现太多,必有所失,是以稍微商量,齐转向泰山北面,准备一游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险,乱百嶙峋,棘丛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顶。
泰山号称五岳之首,这最盛名的峰头果真不凡,虽然是秋季,但仍风光如画,二人立于顶峰,顿觉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萦心,感慨万分,想到家仇、师仇如海,不由发声长啸。
辛捷为人心细无比,在此抒情发意之时,仍能控制不让内力渗揉于啸声中,但中气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荡的远传出去。
蓦地一丝惊呼和一声叱声传了过来,二人微微一怔,齐俯腰望下去,但见山腰处隐约站有二人,还似正在争吵。辛捷一打手式,两人齐纵下去,找一片隐石藏身子,只见一个蒙面的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争吵。
那老人说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杀,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话末说完,那蒙面人挥挥手止住话头,也不说话,蓦地呻吟似的狂呼一声,转身如飞而去,却隐约传来阵阵抽泣之声!老人骂了一声:“真是疯子。”
辛吴二人看得好不糊涂,却瞥见旁边地上横着一柄长剑,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动念自绝,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时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竟有什么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以一死了之?
这时那老者见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觉一怔,随即微一叹息,拾起地上长剑。信步走来。
辛、吴两人躲在石后,心中大为吃惊,敢情这家伙正向着自己隐身之地行来,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
辛捷头脑清醒,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不妨出身一迎,随即一拍吴凌风,那知吴凌风会错他的意思,蓦地一立身形,呛啷一声,精光暴长,长剑出手。
那老者本是无意走来,凑巧正朝着二人藏身之地,此时突见一剑横挡,不觉一怔,大惊后退。
吴凌风微微挥剑,虹光吞吐,声势惊人!
蓦地,那老者发狂似地暴叱一声道:“啊!断魂剑——”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剑会第一天开始。
日观峰前,群雄聚集,泰山势高,这日出奇景更是奇绝甲天下。但见霞光万丈,虹彩微托持着一轮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禁沉醉于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剑会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当主持,礼鼓声中,武当掌门赤阳道长昂然而出。
泰山剑会本是以武会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能超得过五大宗派的人才?是以每次虽说是以武会天下豪杰,但却是五大宗派的争斗。
然而这武林盛会,却是十年难见一次的盛会。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观摩机会。
赤阳道士昂然走到会场中央,微微稽首,启口道:“十年前,岱宗之顶,敝派道发泰山剑会,结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厉大侠为天下第一剑——”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崆峒的门人立刻响起震天价的一声欢呼!
赤阳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十年后的今日,天下武林人士重集此地,并欲推出天下剑术之主,但有一个规定,嘿,凡是上一次参加过的英雄就不得再参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欢呼之下轻言细语,但仍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可见他功力不凡!
赤阳道长接着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虚礼俗套,就请各位英雄赐教!”说罢再一稽首,缓步退下。
别看这一群英豪站满大半个日观峰,但大多数都是抱着见识的心思,是以赤阳这边一退,大家便窃窃地谈了起来。
首先最为大家所注意的莫过于峨嵋、昆仑二派尚没有一人参加,其次便是点苍派仅到了一个千手剑客陆方,这三派远不及崆峒和武当二派的人手众多。
正在这时,日下峰忽然上来了一个面容清瞿的老和尚和二个年青和尚,群豪见了,一齐肃然动容。
那和尚上得峰来,高声道:“阿弥陀佛,老僧迟了一步!”
赤阳道长见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别十年——”
话音方落,苦庵已长笑道:“道友不必客气,贫僧此次出山,只不过是不想破那十年前的誓约罢了!”
赤阳道士脸长微微一热,默默坐下。
群豪见峨嵋苦庵上人率门人及时赶来,又不觉窃窃私议,嘈杂个不了。
赤阳道长等人声稍停,高声叫道:“泰山剑会这就开始,有哪位英雄能够首先……”
蓦地人群中一声暴吼,刷地纵出一人,打断赤阳道长的话头,高声叫道:“十年前泰山剑会也是由咱们草莽绿林英雄洪老前辈首先亮相,难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会观人虚实,才能动手吗!”
这一番话确实狂妄已极,竟将五大派全给骂上。赤阳道长冷哼一声,闪目一望,不由大惊,洪声道:“原来是山左双豪林施主,贫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凭掌中一支剑,斗胆敢向天下英雄请求赐教!”
他本来说的是一番场面话,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气势凌人,是以别人反误以为此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鉴于山左双豪之名,只敢暗中咒骂。
蓦地一条人影排众而出,戟指骂道:“阁下口出狂言,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众人一看,却是崆峒的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这一出现,众人都知剑会立即开始,不由退后一步。
于一飞话方出口,林少皋长笑一声,“呛啷”宝剑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剑,是以招式甚是怪异。
于一飞冷然一笑,长剑带一道虹光,斜戮向林少皋左肋,林少皋一式“少阳再引”,左手剑式一吞,把于一飞攻势登时窒住!
于一飞本是受厉鹗指示出来,己教了他制敌之招,是以并不慌忙,长剑略收即放,仍戮向神剑金锤林少皋胸前紫宫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变,右掌突沉,以“孔雀开屏”之式想封住剑势,好用左手剑反攻。
那知于一飞长剑不劈,再力猛戮,突地化为“厉风朝阳”之式,林少皋不料于一飞竟如此胆大,用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攻来,不由微微一惊,身体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却用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于一飞招式走空,敌式己到,忙跃在空中,长剑一阵震动,猛烈向下戳去十余剑。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闪,蓦地“嘿”的开气吐声,足跟钉牢,左手剑式化作“太公撒网”,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剑身摆动时,可见其真力溢发,隐约带有风雷之声,敢情是想用内力相拼。
只听“察”,“察”数响,于一飞剑子“托”的被弹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稳,微退半步,立起身来。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胜,更用得漂亮。
四周观战者无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处,不约而同大声喝采。
于一飞好容易抢到优势,却被林少皋抢回,不由微感气妥,不敢轻举妄动。
林少皋虽然自知功力在敌手之上,但鉴于刚才失礼的情景,再也不敢轻敌,因此不愿先发难。
二人抱剑凝视,形势大为紧张,正是张弩拔剑之势。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刷地窜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高声叫道:“停手,停手!”
于、林二人正抱剑对立,虽听见那老人的话,却谁也不放分神。
那老者蓦地凄厉一声长笑,缓步走向场中。众人见这老者面貌不凡,但却被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弄得面容狰狞可怖。
尤其是那一声怪笑,饶是光天化日,众人都微感寒意。这时,于、林二人也收住了剑,那老者这一出现,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阳道长冷嘿一声道:“老施主也想来论剑么?”
那老者蓦地回着,向赤阳道长狠毒一瞪。
赤阳道人何等功力,但被这老人一瞪,心中不觉一凛,不敢直视。
须知赤阳子虽身归玄门,但一生中却做过数件不光不采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倒有点使他心虚!
那老者蓦地回首,呲牙冲着厉鹗怪笑,脚下且一步步走向厉鹗停身处。
那老者好生离奇,举动似有些失常,厉鹗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是不悦,却也有些发毛。
但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哪能露出丝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着老者。
那老者来到近处,蓦地一立,脸上微微一阵抽噎,双目中隐约的露出一股毒光!厉鹗心中一惊,老者却启口道:“你老便是剑神厉鹗吧?”
厉鹗何等倔傲,冷然不语,挺直的身子动也不动,仅有一颗首级微微下沉一下,又恢复原状,算是回答。
那老者蓦地又是一阵凄然长笑,高声道:“十四年了,老衲无时无刻不记得你!”
自那老者出现后,众人都默默诧视,是以四周甚是沉静,那老者这一声怪笑,有若怪枭啼哭,在静寂中荡起众人的心弦,都不觉身感寒意。
厉鹗看那老者的口气像是和自己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够记起曾经识得这么一个人。
那老人蓦地里伸出右手,递到厉鹗面前,口中却怪声道:“你看看我的手——”
厉鹗倒以为什么仇恨全关这一只手,不禁低首注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顺势一送,插向厉鹗腹部。
厉鹗全被一支右手所吸引,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怖之处,他是何等老练,情知必是上当。
老人的匕首只离厉鹗不到三寸,厉鹊蓦地翻腕一划。
这招“玄乌划沙”厉鹊在这等危境使出,且夹上了“金刚掌力”,只听得“咔折”
一声,匕首竟自他手指拂处折断。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冲出,看样子是想协助老人,厉鹗冷哼一声,右手一吐,一声惨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来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声,刷地倒窜下来,扶起将要倒地的老人。
总算厉鹗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二口鲜血,仍能勉强立在地上。
四周的英豪都为这突起的事故惊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杂的惊呼。
厉鹗虽逃过大险,但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怒气勃勃地说道:“老夫与阁下无怨无仇,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强喝道:“厉贼,我与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还说没有怨仇——”而后又喃喃自语一阵,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贼盗行为抖出来,死也不能瞑目!”
说着又似发狂般对厉鹗等道:“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
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消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听原来是天绅瀑前的事,顿时联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杰单剑断魂吴诏云的一段公案,不觉立时寂静下来。厉鹗想已知道是何事,脸色不由铁青。
要知昔年单剑断魂吴诏云惨死天绅瀑前,天下虽无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细节的却少之又少。
老者见群豪静了下来,用极其怪异而又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老衲余忠本是吴大侠吴诏云的家仆,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论剑,那时吴大侠年方四十余岁,自是不甘示弱,便准备出发赴会!”
“那时吴大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和六岁大的儿子,不幸吴夫人却在生子后第二年死去。于是照顾儿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办理,那孩子活泼聪明之极,确不愧为吴家后代。”
他说到这里,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着那昔日的时光。
群豪主要是要听吴诏云的死因,这时却听那余忠尽说些不关要紧的话,不觉微微诧异,但也无人出声。
那余忠顿了一顿,陡然大声对厉鹗等道:“老贼,你看清楚点罢,这便是吴家的后代吴凌风,也便是你们的催命者——”说着一指身边扶住他的少年。
厉鹗脸色铁青,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够在众目炯炯下一再向一个武技极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己激动,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道:“吴大侠号称单剑断魂,五大派有哪一个能够是他对手?是以吴大侠自负得紧,孤身前往,连兵器‘断魂神剑’也都没有带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为吴大侠绝不会赴约,那知吴大侠血气方刚,真的如时抵达。他这一到,天下第一剑必是非他莫属了。五大宗派起了恐慌,于是便想出一个极其卑鄙的手段!”说到这里,神情甚是激动,咬牙切齿,愤慨已极!
“当时老衲和吴大侠一同出山,吴凌风寄托在一个友人家中。那是剑会的前一天,吴大侠和我一同在天绅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一齐来到,吴大侠似不愿我在身边,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迟迟不肯走开,吴大侠见五大掌门人已近,向我喝道:‘你若认我是主人,就快快离开。’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缝中。”
“五派的人手是厉鹗、赤阳、苦庵、谢星和凌空步虚卓腾卓大侠!哈哈!我没有记错吧!”
厉鹗冷然哼了一声,心中却在想如何制止他说出来。
余忠继续道:“吴大侠很客气的迎着五人,五人却非要分胜负不可!老夫当日若非听主人话躲了起来,必也遭了毒手,岂能此刻来抖露你们的臭史?”
“众人说个不了,终于说僵动手,苦庵上人首先说出斗内力,吴大侠自然答应!”
“但比武的方法是五人中选出四人和吴大侠一人对掌,另一人在旁做裁判,以卅数为计,哼,真公平!”
“吴大侠不知对方鬼计,傲然出掌,五人中只有卓腾未出掌,在一旁计数。数到第廿下时,吴大侠已微居下风。”
“须知卅下为时虽暂,但是四个掌门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吴大侠又能持得住实已不凡。”
“吴大侠蓦地双目一睁,内力陡长,顿时扳回平局。这时已数到廿一、二,卓腾卓大侠好像有什么事不能考虑决定,脸上阴晴不定,但终于做一个坚决的表情,刚好这时也数到第卅,当时我不懂为什么卓腾会做出这个表情,但后来我明白原来是五人的鬼计,想乘吴大侠正在全力使为的时候,由卓腾偷袭,但卓腾倒底是正道中人,没有作出此事。”说到这里,群豪都惊呼一声,厉鹗等人都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老人却继续道:“吴大侠一跃而起道:‘内力己领教,不知五位还要赐教些什么?’”
“厉鹗等人大概是不满卓腾没有实行他们这种下流的勾当,是以都狠瞪了他一眼!”
说到这里,群豪都发出惊呼,但大都不能置信。
余忠的中气越发衰弱,吴凌风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轻轻唤他不要再勉强支撑下去。
余忠微微摇头,用更微弱一些的声音道:“卓腾脸色微变,但厉鹗却转向吴大侠,要求比试剑术,吴大侠号称河洛一剑和单剑断魂,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当然五位掌门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是以五人合击!吴大侠断魂剑并不在身,仅削一根树枝做剑,和五大宗派的掌门人斯杀!”
“这一战是老衲一生的仅见的恶斗,五人所布的剑阵甚是怪异,好像专门是守,但却守得有如金桶铁壁!”
“吴大侠吃亏在宝剑不在手中,一枝树枝究竟有所顾忌,是以很想抢夺五人之一的兵刃,但五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那会上当。”
说到这里,余忠的声音余发微弱,眼看是内伤转重,吴凌风正要启口请他休息一会,余忠却失声叫道:“让我说下去!让我说下去!”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形相狰狞可怖。
吴凌风抬头望了望厉鹗、赤阳、苦庵,只见他们都陷于沉思中,脸上铁青,毫无表情。
蓦地厉鹗微一摆手,那崆峒门人史和康会意,排众而出,余忠何等经验,已知必是厉鹊不便亲自出手,是以打发徒儿想杀去自己,心中怒火高烧,狂叱一声,瞪着史和康……史和康见余忠满目红丝,狠狠瞪着自己,心中不觉发毛,蓦地余忠身旁吴凌风暴叱一声:“住手!”更觉正气凛然,心中一虚,“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余忠见史和康长剑落地,也不禁满意的干笑一下。
史和康心中虽然羞愧难当,但也不好说什么,竟僵站在那儿。
这一切群豪都看在眼人,心中不由对厉鹗大起反感,余忠又干咳一声,才开口道:
“吴大侠连试几次,都不能抢到一柄剑,老衲当时心急如焚,真想上前相助!”
“蓦地那卓腾似是不忍,招式微微一放,老衲功夫虽是不成,但也看得出那是有意的,吴大侠良机岂可错过?一闪便出了剑阵。”
“刚好这时赤阳道士一剑削来,吴大侠早己出阵,那还把他放在眼中,只一伸手拍在赤阳肘上,便夺下一柄长剑。”
群豪此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向赤阳道士看去,赤阳道士苍老而白皙的脸上,也不由微微泛出红潮来!
“吴大侠有剑在身,如虎添翼,那知那回风剑客谢星突地一剑刺向那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
卓腾此刻也知自己倒戈已被他人看出,不好解释,只好上剑封去,此时他身侧的苦庵上人却也掌剑齐使,配合谢星的剑式,齐攻过去。”
“战场变化一瞬千里,卓腾不料前后受敌,当场中了谢星一剑!”
“吴大侠何等人物,已知卓大侠数次相救,此时反而受伤,大叱一声,一剑改向回风剑客谢星。”
“这一招是吴大侠含愤而发,已是全力施为,但却疏忽身后还立有二个强敌。”
“厉鄂一剑劲斩而下,吴大侠大吃一惊,努力平下身子,但长剑已与谢星相交。”
“吴大侠身体一顿,内力当然使不出来,谢星长剑一挑,吴大侠剑子出手远飞。”
“吴大侠这一失剑,局势当然更危,卓腾蓦地一声长啸,身子腾空,向那脱手长剑追去,敢情是想把长剑抓还给吴大侠。”
“卓侠人称凌空步虚,轻力卓绝己极,不消一窜,己抓着剑柄,那知忽的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急急坠下。”
“老衲当时身在隐处,一时慌乱,并未看清是谁下的毒手,但隐约可辨卓大侠中的是一枚环形暗器。”
“卓大侠身影急坠,身下便是天绅瀑的谷底,落下的是准死无生。”
“老衲亲见卓大侠曾努力挣扎二次,却无法再窜回崖边,老衲藏身之处与地面平行,但见他临坠下时,抖手将长剑掷出。”
“吴大侠见卓腾三番四次营救自己,见他遇难,那能不急,狂呼一声,己自扑到。”
“迎面虹光一闪,吴大侠伸手抓住卓大侠掷出之剑,身躯斗然一挫,不差分毫的停在崖边。”
“吴大侠猛然弯下腰身,尽量伸出左手想拉起卓大侠,但老衲亲眼望见只差上一厘,吴大侠的手尖便能触及卓大侠的顶心发譬儿,但还是落空了。”
“吴大侠一把捞空,登时一声狂呼,说时迟,那时快,谢星、厉鹗二剑攻向吴大侠下盘,而赤阳道士却徒手硬用劈空掌打向吴大侠后心。”
“祸起萧墙,吴大侠再也料不到在悲痛之时遭三个高手连击,最糟的便是吴大侠立足地无向前移的余地了!”
“那怕是神仙也不能躲避三个不同方位袭来的绝妙攻势!老衲的一颗心将要跳出来了,蓦的吴大侠不服气的一哼,左掌猛烈向后一招,同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长剑用‘倒阴反把撒星手’加上‘小天星’内家真力掷出!”
“这二下攻势是吴大侠毕生精力集聚,真是可以开山裂石,回风剑谢星登时闷哼一声,被结实的打在胸前,飞出一丈多远。”
“那掷出的一剑却准确的袭向厉鹗。厉鹗不料对手在势竭之时犹能出此奇招,没命一剑封去,但内力修为,强弱立判,‘叮’的一声,厉鹊的剑被震得脱手飞开数丈!”
“那长剑仍力势不衰的直进,却五好奔向正在发掌的赤阳道士,赤阳道人见长剑来式太强劲,剑身风雷之声强极,那敢轻妄用劈空掌硬拍!只见他忙着蹲下身子,总算他见识多广,及时闪躲,只听得‘卟’的一声,他的道髻儿齐根剃去!”
“那长剑为势不衰,再往前奔,好一会才坠落地上。”
“老衲急看那吴大侠时已不见踪影,眼看是被害了,厉鹗正木然立在崖边上,望着深崖出神。”
“苦庵上人在一旁看探那回风剑客谢星的伤势,天绅瀑前登时沉静如死寂!老衲当时曾数次想冲出拼命,但想到吴家少主尚托在友家,只好按捺一口气,悄然逃去。”
“回到家中,友人告诉老衲少主在数天前突然失踪,这不啻晴天霹雳,最后一点希望也自破灭了,真是欲死不成。深深的仇恨使我隐忍了一十四年,天可怜见昨天在丈人峰下巧遇吴家少主已长大成人,吴家有后,老衲虽死无憾,便准备拼命刺杀厉贼你们这一班狗狼,来报吴大侠的深仇和答谢卓大侠的厚恩!”
这一段往事,余忠一口气说完,群豪都听得如痴如醉,那里还有一丝一毫怀疑,想不到这领袖武林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偌大的日观峰头却沉静无比,虽然是白天,但高处风寒,金风送爽,松啸如涛,情景壮丽已极!
蓦地幽幽一声长叹,在静地里传出老远老远去,众豪群向回音发声处望去,只见林木密密,不见人影。
密枝中,坐着一个人,藉着树枝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正陷人极度的痛苦中,那俊美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他便是那落英剑客谢长卿。
落英剑来到峰头已久,是以余忠一席可歌可泣的话全部收入耳中,当他听到卓腾能够在极度矛盾中仍不失于侠义,心中宛如刀割,可见一念之差,恩怨立明,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忍不住长叹失声。
厉鹗蓦地心中一动,曼声吟道:“五剑振中原——”
话声方落,树叶搓桠上果然一阵款款摇动。
十年前,五大宗派合璧连击七妙神君,当时他们也曾料到这个盖世奇人必有后人来找他们报复,是以他们定一个切口——“五剑振中原”,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听到此语,则必即时赶到合布剑阵,对付仇人。厉鹗方才听着那一声浩叹,心想可能是谢长卿,是以吟出切口相探,谢长卿在树上听得,心中好生激动!
正在这时,那老仆余忠的生命油灯已燃到了极点,只听他吸进一口气,嘶声叫道:
“杀呀,杀死这些贼子呀!”
群豪中饶是有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可怜的老人吐出最后的一口气,萎颓在地上。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断魂剑挟着虹光如疯如狂扑向厉鹗,厉鹗不敢丝毫大意,全神一剑封去。
且说当时辛捷、吴凌风二人在丈人峰底遇见那怪老人,书中已交待过,正是那老仆余忠。余忠当时认出断魂剑,欣喜欲狂,当着吴、辛二人将一十五年的恩怨详细说了一次,依吴凌风要找四大派(昆仑已不算在内)在天绅瀑前决斗,但余忠却主张次日由他出手行刺。
那知刺杀不成,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抖出这一段公案,更使厉鹗等人难堪。
余忠受伤,辛捷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他为人心细,心想时机尚未居熟,不能以“辛九鹏或七妙神君”的后代姿态出现,是以仍然混在人群中。
这时见吴凌风竟跃出拼命,心中大急,闪眼一望,见群豪都全神贯注斗场,心念一动,用最快捷的手法脱下外面的灰色罩衫,露出一袭青袍,并张上一幕蒙巾,反手将灰衫掷入身后林中,刷地窜入战场。
辛捷的一切动作不过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而全心注视斗场的众豪自然没有发现,但辛捷却忽略了在林中居高临下,端正坐着的落英剑客谢长卿。
谢长卿把他一切动作清楚的看在眼中,他可是大大的吃惊了!
他也曾和“七妙神君”会过面,以七妙神君的身手,使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形只得相信他死里逃生,但是此刻他却亲眼看见那又曾掀起一度风波的“七妙神君”是一个俊美的少年,想来这便是他为何每次出手都要用蒙巾的原因了。
假定这少年是神君的传人,但为何有如此高妙的功夫?这一点确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七妙神君”像鬼魅一样出现在日观峰上,群英都不约而同惊惶出声,“梅山民”
并不发言,仅冷然一哼,微微挥动长剑。
虹日映着剑身,随着剑身的摆动,闪耀出一圈一圈的光辉,刺眼夺目已极。
厉鹗已和“七妙神君”对过一面,倒不怎么样,峨嵋的“苦庵上人”,武当的“赤阳道士”仅仅听说过“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消息,但并没有亲身目睹。
此刻“七妙神君”端然立在自己面前,二人的心都沉重的跳动一下!
“七妙神君”的目光正好转注在二个玄门高手身上,二人不禁手心微淌冷汗。
群豪都是薄具声名的人士,那会不知道海内第一奇人七妙神君的名头,虽然都怀着将信半疑的心理,但也不禁屏息而观。
泰山绝顶,一日之间,天下赫赫声名的顶尖人物几乎全出,这倒是芸芸武林中很少见的一回事。
吴凌风用出“断魂剑法”中攻势最凌厉的招式,厉鹗虽然功力深厚,也一时无法还手。
吴凌风双目欲裂,猛砍出一剑“鬼王把火”。厉鹗嘿地吐气开声,猛吸一口真气,剑身挥动,“倚虹”剑子精光暴长,登时将吴凌风攻势尽数封下,抢回主动。
“七妙神君”冷然一哼,右手长剑闪电般戳出,“呼”的接住厉鹗攻势,他不是不知“倚虹”宝剑的神妙,是以强用内力汹涌贯注,“察”,“察”,“倚虹”剑在长剑上跳动不停,但都丝毫不能损及七妙神君的兵器。
厉鹗已领教过“神君”的功夫,不敢稍待,努力收招后退,神君长剑一弹,弹起“倚虹”神剑约有半尺,长笑一声。
四周林立的众豪同大吃一惊,天下第一剑竟在第一个招面下便吃了亏,这等功力,莫非那海内奇人“七妙神君”亲身才能办到。
厉鹗跳后寻丈,高声吟道“五剑震中原”,声音已有些颤抖。苦庵,赤阳长剑迎日而出,谢长卿在枝头上犹疑了一下,他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不能背失信约——
虽然他是极不愿意!他脚尖微微用力,身体腾空而起,纵落场底。
厉鹗向他微一颔着,说道:“谢世兄别来无恙?”
谢长卿勉强点了点头,呛啷一声,长剑也自出手。
辛捷早就从神君那里知这四大剑派所布的剑阵的厉害,尤其是防守的方面,更是密集有若千军万马。
心念才动,四人己立好方位,一种熟悉而自然的习惯使谢长卿也轻快的立在自己的方位下。
点苍的掌门人一到,群豪也不觉一怔,尤其是自那桐柏山一战,陆方和林少皋二人拼命逃了出来,这时又见对手,都不禁心寒。
“七妙神君”清啸一声,长剑抖动有若塞外飞花,吴凌风的家传剑式可也不弱,从辛捷密麻的剑式中递出二剑,冷不防攻向赤阳。
厉鹗“倚虹”剑一举,剑阵立发,但见剑光密麻,交织若网,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辛捷长剑急挥而上,一指“寒梅吐蕊”蓦地变作“冷梅拂面”,迎面猛刺厉鹗,而吴凌风忽的倒发一招“鬼王把火”绝顶攻势,反刺在定位上的苦庵,二人联手威力之大,也确实惊人。
辛捷不但不守,而且还全力抢攻,长剑震幅渐渐扩大,到最顶的时候猛的一式“梅花三弄”,长剑嗡嗡之声大作。赤阳道人长髯无风而动,敢情内力也叫至绝顶,一剑封去。
吴凌风斜地里一剑闪电刺出,当的挡了一下,这却是六人六柄长剑第一次相击的声音。
激战中辛捷引剑猛刺谢长卿,谢长卿人称“落英剑”,轻功自是不弱,步履微滑,闪出空档。
辛捷一剑走空,斜地里一剑飞出,百忙中瞥见正是那吹毛可断的“倚虹”剑,心中吃惊,铁腕一收,内力注贯剑身,微微一挫。
厉鹗剑走轻灵,“察”的一声,已在剑尖上勒得一勒。
辛捷虽内力贯注,但倚虹乃先天神器,仍在剑尖上勒了一条口子,饶是这样,厉鹗也惊佩辛捷的内力修为了。
辛捷铁腕一挫,长剑自右至左,划一道圆弧,停在面前。
他冷嘿一声,食指闪电弹出,“托”的一声,那一寸多的剑尖已自厉鹗勒口而断,只见一点寒光飞向正前方的赤阳道士。
赤阳道士长剑一挥,把那一段剑尖儿拍落尘埃,而吴凌风一口长剑已自使用“鬼箭飞磷”递至身前不及三寸。
赤阳道长急忙中猛吸一口真气,胸前内陷,足下不动,饶是这样,也听得“磺”的一声,胸衣被割破一条口子儿。
激战中“七妙神君”蓦的一式“李广射石”,剑尖挟着一缕寒风急奔而出,走的方向却是剑神厉鹗必经之地。
厉鹗心中大喜,“倚虹”剑平平拍下,想一举折断“七妙神君”长剑,那知辛捷嘿嘿一声冷笑,长剑猛然一收,巧妙的一旋,倚虹剑光过处,仅削去那己断的剑尖顶端的一半,立刻那折尖的剑又成了一柄锐利的剑子,只不过比原来短了一寸而已。
“七妙神君”蓦地又是一声长啸,剑招突变,一时圈内漫开剑光立刻收止。
“七妙神君”长剑突然一慢,缓缓刺出,剑身改变直削而为平拍之势,剑光有若惊涛裂岸般冲拍而去,剑尖还不时跳动,专点向胸前腹上的主要穴道。这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剑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大衍剑招一共十式,其中每一式地又含五个变化,一共是十招五十式,正合大衍之数。
“七妙神君”首招“方生不息”才出手,倏地剑身一沉一划,立时使出五个招式。
这一招五个变化似是五个人同时使出一招,而每人的招式却都非平凡招式可比,其攻势之强可想而知。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见此招攻势奇大,其中有削,有点,有戳,甚至还有划,攻势之强,实在可称奇绝天下。
不得已使出剑阵的救命守式“八方风雨”。
只见四支长剑破例的相触,“当”的洪响一下,四支剑子弹开,四人各借此一弹之式,在身前布上一张剑幕,好不容易才封开此招。
“大衍神剑”既已使出,奇招连绵不绝,“开云潭影”,“物换星移”怪招叠生。
四人经验何等老到,在全神应付下,尚能勉强困住辛,吴二人。
四人中谢长卿本来毫无战意,但他是铁铮铮的汉子,既已加手而且又曾允诺的事,岂能失信而留下话柄为天下武林同道说嘴,再加上他也越战越激发豪性,是以也施全力周旋,“七绝身法”,“百禽剑法”也使到十成。
四大派中倒是以峨嵋苦庵上人守得最好,一套峨嵋“抱玉剑法”守得有如铜墙铁壁。
而也只有厉鹗仗着倚虹神兵和较深内力能偶而攻出数招。
这一场战争确是武林罕见,十年前五大宗派合击吴诏云和七妙神君都在绝人迹的地方举行,是以很少有人目击,这一场由四大派和“七妙神君”,“单剑断魂”的后代拼斗,确是十分可观的了。
四大剑派的后一辈全都按剑而立,但始终找不着机会加入协助,于一飞心中甚惊那日和辛老板一行的吴凌风竟会是吴诏云的后代,心中想到辛捷,四周一寻,却并没有辛老板的踪迹。但他却绝对想不到辛捷竟会是冒名的“七妙神君”,尤其是辛捷既蒙着面,又换了衣袍!
蓦地里山腰上一声长啸,刷地纵上一人。
可怪的是那人也是蒙着面的,而且步伐踉跄,疯疯颠颠。这时日观峰四周围满了观战的三山五岳的汉子。那蒙面人入路被阻,蓦地一撞,硬挤过去。
站在山石口的是一个唤作飞天虎的汉子,冷不防被蒙面人一撞,跌跌冲冲好几步才停止。
飞天虎回首一看,那蒙面人正挤过来,心中大怒,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乱挤乱撞什么?找死吗?”
那蒙面人听了,蓦地里一掌打向飞天虎,飞天虎见来人毫不讲理,心中更怒,一拳反击面上。
“拍”的一声,那蒙面人好大内力,飞天虎手腕当场震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正呆得一呆,蒙面人蓦地发足冲大战圈,敢情他也有一柄剑,拔出奔了上去。
辛捷,吴凌风百度中一瞥,那蒙面人好像正是昨日在丈人峰下想寻自尽的蒙面汉子。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好不容易封住辛捷二招攻势,这蒙面人忽的奔入,剑阵立刻混乱。
良机不可复得,辛,吴二人正想窜出剑阵,那知那蒙面人一连数剑却又攻向两人,辛,吴二人凝神接了数招,那四大派的剑阵又乘机重新布置一下。
那蒙面人一连数剑攻不下,蓦地大喝一声,反身刷刷就是二剑,反迎面刺向厉鹗和苦庵。
这蒙面人不守规矩,胡乱冲入四大剑手的合阵中,指东打西,击南击北,功力又深得紧,但看来也不像是帮助“七妙神君”的,因为他也不时发出极凶狠的招式攻击“七妙神君”,看他情形似乎有点近于疯狂。
五大剑派的阵法乃是十多年前为了合捕一种武林奇珍“蜂鸟”所练成的,不过当时只有围守之式,而没有围攻之势,自从十年前他们围攻梅山民之后,又合力加大许多厉害攻势,端的堪称绝无漏洞。
那蒙面人的招式十分古怪而毒狠,只有辛捷看出来,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毒君金一鹏所创的“百足剑法”,而这蒙面人不用说定是那“天魔”金欹了。而且辛捷发现这蒙面人正是日前在丈人峰准备自杀的蒙面人,心想看他疯疯颠颠,难道真有点不正常了。
这时天魔金欹一连三招都被苦庵上人封了回来,不知怎地忽然狂性大发,双足一蹬,身剑合一地往前直刺,五人所合的阵心不过六七尺方圆,他这奋力一纵,势必立刻撞上对面的赤阳道长及厉鹗的剑幕,但是厉鹗一声暴叱,长剑一伸,蓝光斗长,嗯折一声,金欹长剑只剩了一个柄儿。
同时一声清啸,宛如老龙清吟、两条人影有如行云流水般,竟从密集如网的剑幕中走了出来,而且步履安祥,有若缓步行出一般。
叮的一声暴响,三支剑子撞在一起,敢情是赤阳,苦庵,落英剑三人同时发招阻拦,但却落了空,幸好没有厉鹗在内,否则其他二支剑子必被折断。
“七妙神君”挽着吴凌风的手,优雅地站在一丈之外。
只有谢长卿是知道“七妙神君”乃是一个青年人乔装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辛捷的姓名——
但他此时正思索着这青年一身奇绝的神功,他想:“十年前梅山民本人也不过如此呵,长江后浪推前浪,唉,我是该被淘汰了。”
事实上,他不过才三十七岁。
其他三个掌门人也怔怔地苦思着,辛捷出阵的步伐实在太怪了,他们苦苦思索不出自己阵法到底有什么破绽?
事实上,他们的阵法是没有破绽的,倒楣的是他们碰上了慧大师“诘摩神步”,再加上金欹的一味拼命乱刺,才被辛捷利用上机会,“诘摩神步”的神奥,又岂是这几个老儿所能想通?
刷地一下,金欹乘人怔着时也跃出了阵心,立在辛吴两身人边不及一丈。
辛捷也在想:“这剑阵想不到这样难斗,还有那厉鹗的宝剑也是个麻烦,哼,等我那‘梅香剑’重治成功后,咱们再斗斗看。”
厉鹗极快地盘算着:“想不到梅山民真的死而复生了,那吴诏云的儿子虽较弱,但也不容轻视,还有那个疯疯颠颠的蒙面人,不知是敌是友,今日再斗下去,实在不上算……”
想到这里,立刻朗声道:“今日泰山大会暂时停止,容以后再订日比赛。”说罢对苦庵等人作了一个眼色,几人也有同样的心理,各向弟子门人打个招呼,喝声:“走”,数十条人影一齐跃起,落在崖下,只有谢长卿微微一怔,从反方向也纵下了山。
群豪多是为捧场来的,见各大剑派都已走了,又深知梅山民不好惹,也都纷纷下山。
山左双掌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及千手剑客陆方也混在人丛中走了,他们对“七妙神君”虽怀恨,但是凭人家那份威势,他们敢只身上去挑战吗?
一下子,山上就静下来了。风吹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辛捷,吴凌风和那个“天魔”金欹。三人中倒有两个人是蒙着面的。
辛捷想起藏在林中的那套罩衫,立刻走过去拾了起来,当他回来时,远远望见了一桩怪事。
只见蒙着面的金欹忽然瞪着眼望着吴凌风,那双眼珠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光芒,他忽然一步一步逼近吴凌风,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
吴凌风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底下直冒上来,他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的退后四五步。
金欹又进了三步,吴凌风感到无比的恐怖,又退了三步。
辛捷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他发现吴凌风背后就是悬崖,而吴凌风脚跟离崖边不过一尺,吴凌风却丝毫没发觉。
金欹忽然发狂似的大笑:“你——
你的脸孔真漂亮,我恨你,我要杀你……嘻嘻,你不是漂亮吗?我也曾漂亮过呵,嘻嘻……我要杀你……嘻……”
吴凌风大怒,猛然壮胆大喝一声:“你是谁?”拼命一把抓出,那知金欹动也不动,察的一声,金欹的蒙巾被抓了下来,只听得两声惊叫,刺破了宁静的山峰。
原来蒙巾下面是一张奇丑的脸,鼻梁从中间被砍断,脸上黑黑的疤向外翻出,红肉露在皮外面,除了一双眼睛,脸上似乎被人用力划了几下,是以皮肉倒卷。
辛捷见情形不对,施出“诘摩神步”的功力,身子真比一只疾箭还快地扑了过来,身体破空时竟发出鸣鸣的尖啸——但是辛捷的手正扑在金欹一刹那前落脚的地上,一声惊叫,金欹抱着吴凌风一起冲出崖过,流星般落了下去。
辛捷也同样煞不住,呼地一下冲了出去,但是这等生死关头就显出他禀赋的机灵,“扑”的一声,他的五指插入了石崖,虽然冲劲仍使他带出数寸——
他的手指就在石崖上划出五道寸深的痕迹。
他手上一使劲,身子立翻了上来,落地时轻得宛如一张枯叶落地。
这些动作却是肌肉的自然反应,丝毫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因为他此时大脑中昏昏浑浑,只是一片空白。
崖下面云雾滚滚,不知其深。
他的头脑中像是恢复到了洪荒的远古时代,浑浑然乾坤不分,他的喉头发出只有他自己听得出的哀鸣,这不是哭,但比哭更悲惨万倍。
山风渐劲,他的衣衫沥沥作响,呼的一声,他的面巾迎风而揭,飘扬了两下,就飞落崖底。
不知不觉的流下热泪,泪珠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下来,停了寸会,滴在襟前。
终于,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的痛苦,他现在深深相信,友情对他比爱情更为重要。
周遭静极了,他嘴唇抖动着,但说不出一个字来。
日观峰上顿时静了下来,山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辛捷立在崖旁,俯望脚下滚滚云雾,深不知底,不禁长叹一声,他喃喃自语道:
“辛捷啊!你真是一个不祥的人,凡是对你生了感情的人就得遭到不平,爸妈惨死,梅叔叔受了暗算,侯二叔被人杀死,少碧和菁儿葬身海底,梅龄下落不明,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又夺去了大哥的命!”风起处,云涛汹涌,蔚成奇观。
“待我了结这些恩仇,就长伴那梵声青灯,做半世的木头人算了……。”
“大哥啊!好好安息吧!我会替你复仇的!”
忽然,他想到那个美丽的苏蕙芷,他心想:“苏姑娘曾一再要我们去看她一次,其实只是希望再见大哥一面罢了,如今我怎么去见她呢?唉,世上为什么要有这许多悲惨的事呢?”
他愈想愈烦恼,忽然双足一蹬,反身走去将义仆余忠的尸体埋了,身形陡然拔起六七丈高,倒穿过一片树林,惊起两只大鸟,他的身体却呼的一声从两只鸟之间飞了过去。
两只鸟互相一鸣,似乎奇怪这些平常双脚走路的家伙怎么也会飞?
四川泯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唤作沙龙坪,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梅溪夹岸数百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至冬至,寒风鼓着呜呜的声响,把漫天雪花卷得粉纷飞舞,天是灰的,地是银白的,坪围的梅林开得百花争艳,清香怒放,点点红白映在雪地上,蔚成奇趣。
左角一间茅棚,顶盖着厚厚的白雪,活像是要压得那棚顶塌下来似的。
棚内放着一张石桌,两个老者在相对奕棋,旁边围了几个闲人观棋,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敢情那棋盘也是石做的。
茅棚两面无壁,本来甚冷,但棚角却烧着一堆火,阵阵白烟弥漫,柴火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却透出一股令人心神俱爽的清香,敢情烧的是一堆松枝。
右面门帘掀起,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白发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顶,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那举止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这老人年纪看来总在七旬以上了,只见他一面抖了抖皮袍上面的雪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空酒壶,敢情是要去沽酒的。
围观棋战的几个人一见老者,似乎十分恭敬,齐声道:“梅公兴致好,在这大风雪还来看下棋?”
那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我是去桥头沽一壶‘梅子香’老酒的,顺便来看看吴老下棋?”
坐在对面的老头正是吴老,他抬起头来向这老者点首为礼道:“原来是梅老先生—
—”接着又拈子沉思。
梅先生不禁吃了一惊,他素知这吴老乃是闻名天下的棋奕高手,据说已有九段棋力,目前与这背对自己之人对奕,竟似十分吃力,不由走近打量那人。
旁边一人忙对梅老先生介绍道:“这位金桴先生乃是京城第一高手,路过咱们沙龙坪,特向吴老挑战十局。”
梅老先生听了不禁一惊,敢情他也知道这名满京师的围棋高手金桴之名。
这时桌上棋局已到了将完阶段,显然吴老居不利的形势,是以吴老手拈一子,一直苦思不决。
周围旁观者除了梅老先生从没有见过他下棋以外,全是内行人,都知吴老形势极为不利,这一子关系尤大,不由都为他担忧,好像吴老输了,就是地方上人的羞辱一般。
这时门帘一动,又走进一人来,众人都在注意棋局,也没有注意来人。只有梅老先生回首一看,这一看,顿时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进来的人乃是一个中年儒生,面貌清翟而满洒,面孔却甚陌生,显然不是本地乡人,奇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从外面走入,身上一丝雪花都没有,而且身上只着了一袭青色单袍,上面却没有一点寒冷之色。
这种情形显然是来人具有极上乘的内功,这情形对梅老先生来说是多么熟悉啊,但现在,这些都成了过去来人向桌上棋局瞥了一眼,刚离开的眼光又移了回来,敢情他也被这惊险的棋谱吸引住了。
这中年儒生向吴老及金桴打量了一眼,似乎惊奇两人的棋力,并且立刻可以看出他也在沉思,替犹豫不决的吴老想一着妙汁。
棚内安静极了,只有火舌熊熊和松枝毕毕剥剥的爆响着。
吴老的棋子还悬在空中,他的一双白眉几乎皱到一起去了,对面的金桴却渐渐露出得意之色。
时间一分一妙过去,吴老的棋子还是没有决定,忽然梅老先生用空酒壶的壶嘴往棋盘左面一个空格上一指,道:“吴老,这儿还有一个空格儿哩。”
几人一听便知他满口外行,但那中年儒生立刻现出一脸惊讶无比的颜色。
梅老先生像是看得不耐烦了,向众人点点头,道:“我还得去桥头沽酒呢,去迟了那陈年‘梅子香’只怕要卖完了哩。”说罢转身走出茅棚。
中年儒生脸上惊容未消,吴老棋子“咯”的一声落了下来,正是梅老先生方才所指之处。
这一下,旁观的几人也惊呼出来,原来这一子所落,顿时竟将全部棋局改变了形势,吴老大有转败为胜之势。
大家绝不相信那个平素不会下棋的梅老先生竟能想出这一着妙棋,心中都想是凑巧罢了。
金桴苦思片刻,叹道:“这一着棋端的妙绝天下,我金桴自叹弗如。”
吴老知道自己是被梅老先生提醒的,不管梅老先生是不是有意,至少胜得不算光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中年儒生却面带异色悄悄地退出了棚门,缓缓而行,步履与常人无异,但步子却大得出奇,三两步已在数丈之外,凛冽的北风吹得呼呼尖叫,他那一袭单袍却动都未动一下,雪地上连一个足印也没有。
他喃喃自语:“那老儿若是真的有意指点,那么那一棋实在太妙了,嘿,不可能罢,难道世上还有棋艺超出我的?”
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坪缘那千百株梅树吸引住了,他缓缓走向前去。
天色更暗了,雪花却愈飞愈紧,地上积雪怕已有尺多深了,远远走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影子,那老人举步维艰地在雪地上撑着,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层,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壶盖虽盖得紧紧的,但一阵阵醇冽的酒香味仍从壶嘴中透了出来。老人足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但寻即又被落雪掩盖住了。
老人来近,正是那个梅老先生,他沽了酒走回来。
他正暗地里想着:“那儒生好纯的功——唉,想当年冰山烈火里我也是一袭薄衫,现在这一点风雪就受不了,唉,真是老了。”
忽然,他站住了脚,原来那儒生正站在坪缘观海,一袭青衣寸着银色的大地,宛若神仙中人。
“千山冰雪万里沙,草为簟席为家,依稀花萼情难辨——”
吟到这里,梅老先生大吃一惊,暗道:“这儒生文才之高,端的平生仅见,这‘依稀花萼情难辨’堪称绝妙好辞,不知他下一句如何对法?”
那儒生大概也因这句“依稀花萼情难辨”太妙太妙,一时找不出同样好的下一句来收尾,是以吟咏了半天,还没有寻到妙句。
忽然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飘渺芬馨幻亦佳!”
那儒生一拍大腿,不禁叫道:“好一句‘飘渺芬馨幻亦佳’!”
这时已近黄昏,远处山雾起风,梅林尽入雾中,花萼纷纷难辨,果真似幻还真。
儒生回首一看,正是那梅老先生。
儒生对梅老先生一揖道:“小生行游半生,还是第一次碰上之先生这种绝世文才,就是方才那一着妙棋,论攻如大江东去,论守则铁壁铜墙,确是妙绝人寰。”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朋友风采绝俗,老夫心折不已。”
那儒生道:“小生学文不成,去而学剑,学剑不成,去而学画,虚度半世,一无所成,今天幸遇老先生,先生不嫌,可愿对此良景一谈?”
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固所愿也,非敢请耳。”
接着两人问了姓氏,那儒生自称姓吴。
两人一谈,竟然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儒生暗道:“我无恨生自命天下绝才,岂料在这里竟碰上这么一个人物,可惜他不精武艺,否则只怕我无恨生无论文才武功都会输他一筹呢。”
原来这儒生是东海无极岛岛主,世外三仙中的无恨生,至于他离岛入中原的缘故这里暂且不提。
梅老先生忽然道:“吴兄何必自谦太甚,方才吴兄虽自云学剑不成,想来武学上造诣必深,老夫虽对此道外行,却甚钦羡古侠士仗剑行义之风哩。”
无恨生谈得兴起,朗笑:“雕虫小技,难入法眼,今日吴某欣得知音,且舞一剑为先生御除寒气。”他心中却笑梅老居然没有看出自己一身绝顶内功的特征。
说着上前折了一枝梅枝,道声:“献丑!”就舞了起来。
虽说舞剑,但到了无恨生手中依然怪招奇式层出,精彩绝伦。
尤其那梅枝端发出嘶嘶剑气,在呼呼北风中刺耳异常。
梅老先生却心中不断沁出冷汗,他陷入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默默自思:
“我虽然全身功力尽失,现在有如常人,但十年来默默苦思,反而想通许多武学上的道理,是以目下功夫虽失,武学却是有进无退,但是这儒生剑尖的剑气竟练到玉女归真的地步,就算我功力不失,也万万做不到,这人是谁呢?难道除了世外三仙,海内还有强过我的?”敢情梅老先生料定世外三仙是不会涉足中原的,而他那里料得到,眼前这人正是世外三仙之一呢。
但是他立刻就被无恨生的剑式吸引得无暇分心了,天生嗜武的性子使他沉心在思索无恨生剑式的妙处及利弊。
无恨生也发现这梅老先生每当他施出一招时,先是惊讶,然后脸上脸出释然的表情。
一连几招都是如此,无恨生不禁动了疑,他心念一动,忽然施出三招:“晓风残月”,“雾失楼台”及“月迷津渡”。
只是在第二式“雾失楼台”时,故意卖了一点破绽。
三招施完,他停剑凝视梅老,只见梅老先生凝目远视,半天才道:“吴先生方才施的三招真好看,可否再舞一遍让老朽仔细欣赏一下?”
无恨生心中暗惊,又将方才三招舞了一次,同样是“雾失楼台”一招卖了破绽。
梅老先生忽然脱口道:“你那第二招是否有点不对——”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不懂武艺”,是以连忙住口。
但无恨生已是喝的一声,一把抓了过来。
他心中道:“能看得出我这破绽的人,可说天下没有几个,这厮竟看了出来,啊,他姓梅——”想到这里,更不多想,一把抓了上来。
梅老先生自然地脚下一纵,但立刻发觉双脚柔而无力,根本纵跃不起。
无恨生的一抓闪电般扣了下来,梅老先生的右手一翻,五指极巧妙地搭上了无恨生的脉门,但是却柔弱无力,仍然被无恨生抓了命脉。
无恨生厉声道:“你是谁?”
梅老先生对于这一点也不能释怀,反问道:“你是谁?”
这一下,梅老先生反倒释然了,世外三仙有此功力,是当然的事情。
他的眼光触及无恨生那精光暴射的阵子,忽然感到一阵雄心奋发,他的白发一阵异样的抖动,大声喝道:“梅山民!你听过吗?”
那神态哪里还是个老态龙钟的模样,连无恨生都感到一阵不敢正视。
无恨生狠声道:“原来你是梅山民,今日叫你——”
他忽然感觉出梅山民手脉上的骨肉松散而无弹性,完全是失了功力的样子,他的狠话突然停了口,他轻轻放开了紧扣的手。
他十分明白梅山民此刻的痛苦,一个超人变成了一个凡人,这种痛苦他能够想得到,因为他也是一个超人。
梅山民轻轻摇了摇白头,像是不接受无恨生的同情似的,此刻他对世上任何同情都看成一种怜惜,七妙神君竟受人怜惜,“哼!”他又重重摇了头。
他倔强地道:“世外三仙不过尔尔,你那三招剑法中依然有毛病。”
无恨生那招“雾失楼台”虽是故意卖的破绽,但如非绝顶高手绝看不出来,是以他俩故意道:“你且说来看看。”
梅山民道:“我只要左面给你一记‘韦护抡杆’,右面给你一记‘丹阳渡苇’,就能逼你露出左面破绽。”
无恨生暗思这两招用得果然十分神妙,当下就手舞足蹈道:“我左面虽露破绽,可是脚下乃是‘盘弓射雕’的势子,只要你一发招,我双脚马上踢你丹田要穴,左掌‘横劈华山’,右指取你双目,你躲得了下就躲不了上。”
梅山民想了一会,微微一哂道:“若是我用我那‘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立刻就叫你不暇自保,只是‘虬枝剑式’乃是我自己所创,说与你听你也明白。”
无恨生一听此人是梅山民,立刻知道自己对那葬身波澜的青年——也就是辛——是误会了,心想害那人葬身大海,不禁有点内疚,而对眼前这梅山民真恨不得立毙掌下。
及见梅山民功力全失,老态龙钟,根本不像一个玩弄女人的淫贼,不禁对缪九娘的死怀疑起来。
而且梅山民的绝世奇才使他心中起了一点惺惺相惜之处。
须知无恨生文武学术,无一不通,平生以才自负,那平凡上人何等武功,无恨生却不放在眼内,暗道:“任他功力盖世,不过一介武夫耳。”可见其自负之高。
但他却没有料到海内的七妙神君也是一个盖世奇才,七艺冠绝海内,除了功力因无恨生仙果奇缘不能及外,其他甚至比他更有过之。
当年七妙神君名噪一时,无恨生对他也有耳闻,但他怎么也不信天下还有第二个这等奇才,他曾笑对缪七娘道:“欺世盗名之徒耳。”现在他见了梅山民的奇才,不禁心生知音之感。
当下哈哈朗笑道:“论内功,你功力即使不失,怕也非我对手,但论剑术,则各人聪明才智不同,与功力关系较少,咱们以手代剑,以口代手,来个口上谈兵如何?啊,看你手上是壶陈年老酒,咱们就来煮酒论剑吧,也算得一桩雅事,哈哈。”
说着折下几枝梅枝,用手捏成一把,在双掌中一搓,只见他暗用真力,猛然一搓,梅枝突然冒出了阵阵白烟,轰然着火,顿时将地上的雪化了一大滩。
梅山民看他用本身三昧真火搓燃带雪梅枝,功力至少已在百年之上,但面容却是翻翻中年,久闻无极岛主驻颜不老,看来果如其言。
火舌卷了起来,无恨生将几枝火枝架好,成了一个火堆,梅山民将酒壶往火上面一放,片刻阵阵酒香从壶中飘出。
梅山民单手微扬,一圈之间,双指并立如剑已自出击,正是“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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