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梦中,他将打开匣子,随即丧失与现世的一切羁绊。无食无水,死期不远也。我i不会为他的死而负疚,”它又环顾四周,“你确定没人偷听吗?”
光苍蝇爬上了狐狸的眼珠。尽管她觉得奇痒难忍,但却一眨不眨。
“谁能听见我们说话?”第二个生灵问道,“狐狸的尸体?”它说着大笑起来,这声音高亢辽远。
“有人听见也无妨,”为首的说,“即便真有人听到,若他把我们这番话说给旁人,不等第一个字出口,他的心就会在胸中爆裂。”
一股冷风吹过山颠。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但和尚真没法子逃过这一劫吗?”第三个生灵问道。
“只有一个办法,”第二个说。
狐狸全神贯注倾听着接下来的词句,但此后再无话音传来,多一个字都没有。她只能听见山风卷起落叶时的私语,树木在风中摇曳吐纳时的叹息,还有远处小庙中风打锺铃发出的叮吟。
狐狸像一段残枝,僵直地躺在原地。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甩甩尾巴,舔落爬上脚掌的蚂蚁,一路跑下山坡,来到她的洞穴。
这里清冷黑漆,充满泥土气息,洞中藏着她最珍贵的宝物。
狐狸是在几年前找到它的。
那时,它缠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根须中。
她又挖又咬,用了几天的工夫,才把它完全刨出地面。
狐狸用粉舌将它舔净,用绒毛将它磨光,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在这里,狐狸敬奉它,保养它,把它视作珍宝。
这件器物古老非凡,来自遥远的国度。
这是个龙形玉饰,双眼镶着细小红石。
这件龙饰为她带来安宁。它红色的眼珠在洞穴微光中闪烁,散发出一股暖意。
狐狸用嘴拾起她的珍宝,轻柔地叼着它,就像叼着一只自己的幼崽。
她把玉饰咬在嘴里,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海边的悬崖旁。
她能听到海鸥在头顶呜叫,也能听到身下的冷涛拍打岩石,还能嗅出空中飘荡的盐味。
“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她暗自想道,“现在我把它献出,献给大海,只求知道如何拯救和尚的性命。因为如果我置身事外,他就会梦到一个匣子,接着是一枚钥匙,然后是用钥匙打开匣子,最终他将死去。”
狐狸用鼻尖将玉饰轻轻推落,看着它在空中翻滚,落下百尺高崖,落入波涛汹涌的海中。
她轻叹一声,因为这小小的龙饰曾为她的洞穴带采平静与安宁。
狐狸又走了很远回到自己的洞穴,她感到疲惫不堪,很快就沉沉睡去。
以下是狐狸的梦境。
她站在一处贫瘠荒原,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寸草不生。
天空同样是灰蒙蒙的,既不明亮,也不昏暗。
在她面前的一块巨石上,蹲着一只硕大的狐狸,从头至尾都如墨玉漆黑,只有尾尖上生有一簇白毛,好像在白漆桶里浸过一样。他大愈猛虎,大愈战马,大愈狐狸见过的任何生灵。
他蹲坐在岩石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双眼就像两个黑洞,遥远的星辰在其中闪烁、燃烧。
狐狸在岩石间跳跃穿梭,来到梦之狐的面前。
她俯下去,翻过身,将自己的喉咙显露给他。
起身,巨狐说道。起身,莫怕。你为梦到此梦,已付出良多。
狐狸站了起来。尽管她的恐惧超过了任何小狐狸的经历,但在梦中,她没有颤抖。
“我的龙,”她问,“是属于您的吗,陛下?”
不,他说。但它是一位我称之为友的故人,在很久很久以前遗失的。那还是在真龙离开尘世,翱翔天宇之前。我友弄丢了这件宝物,整天忧心仲仲。
现在大海将玉饰冲还给他,他将在巨渊之底,他的族其之中,睡得更加安稳,直到了个纪元来临。
“有幸为尊友效劳,实乃无上荣光,”狐狸说。
小狐狸和黑巨狐,在梦疆中静静地矗立了几瞬。
小狐狸看了看四周的岩石荒原。
“那些是什么动物?”她问道。
那群动物体型如狮,正在岩石上爬行,将它们的长鼻子深进贫瘠的土地嗅探。
名字是貘,巨狐说。它们是食梦兽。
小狐狸听说过貘。
如果一个人从蕴藏恶兆或是恐怖之物的梦中醒来,他可以尝试唤来貘,寄希望于这种幻兽会吃掉迷梦,将它和它所彰显的征兆一起带走。
她注视着在梦疆的岩石荒野上游走的貘。
“如果有人能在貘吃掉一个梦之后将它抓住,”狐狸问,“那会怎样?”
巨狐一时无语。远星在它空茫的眼眸中闪烁。
膜很难捉,更难控制。它们是灵巧矫捷的动物。
“我是只狐狸,”她谦卑地说道,一点没有吹嘘的意思,“我也是灵巧的动物。”
巨狐点点头,垂眼望向她。
狐狸觉得他能将自己看透,能看到她所有的梦境、期冀和感怀。
他只是个人,巨狐说,而你是孤狸。这种事少有善终。
狐狸本想敞开心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但巨狐一甩长尾,从岩石上跳到下面的荒原。
在/j’狐眼中,他愈长愈大,直到充斥天宇。
此刻,巨狐便是这夜,星辰在他的黑玉皮毛上闪烁,白色的尾尖变成了一轮残月,挂在夜空之中。
“我很灵巧,”小狐狸对夜说,“我会鼓起勇气,会为他而死。”
狐狸觉得头顶传来一句几近温柔的话语。那就去捕它的梦吧,孩子!接着,他转醒过来。午后艳阳像个熔金光球,擦亮了整个世界。
狐狸钻进树丛,朝小庙走去,只在溪水旁停留了片刻,三口两口便连皮带骨吞下一只大青蛙。
然后她又如饥以渴地舔饮了些清凉洁净的山泉。
当她来到小庙时,和尚正在为他的火炉砍劈柴。
和尚的斧子很快,所以小狐狸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开口说道:“愿你这几天都有美梦,梦到吉兆和好运。”
和尚冲狐狸笑笑。“多谢你的祝福,”他说,“但我可说不清自己能不能梦到吉兆。”
狐狸用她的绿眸凝视着和尚。“要是你需要我的话,”她最后说道,“我就在附近。”
年轻的和尚从劈柴堆上抬起目光,但狐狸已经悄然无踪。
小城位于遥远的西南方,阴阳师的宅邮就在此间。
他坐在家中,燃起几案上的油灯。桌面铺了一方彩绘丝巾,上面摆着一个漆匣和一枚黑木钥匙。
五个小磁盘,按照东西南北中五方基位码好。
其中三个放个某种粉末,另一个盛有一滴液珠,最后的碟子则空无一物。
阴阳师位高权重,富可敌国。请他占卜或是求他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很多藩国的大名都坚信,是阴阳师的影响力和算术让自己获得了如今的财富与权势,将他敬若上宾。就连大相国和左右大臣都对他言听计从。
但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阴阳师有位妻子,就住在庭院的北厢。她可谓贤良淑德,对阴阳师百依百顺,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打理得很好。
阴阳师还有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妄,她美貌绝伦,双唇艳若桃李,肌肤白胜凝脂。他的妻子和小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相敬如宾,从不争吵。但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人们都说他所住的宅院华美恢宏,在京城里可排第十七位。
妖鬼和天狗,这些风界的精怪,都遵从他的号令,任他差遣。阴阳师能记起前两世的经历。
当他还足个年轻人时,就不远万里到中国去修行。
他回来后须发皆灰,但满腹阴阳之术已无人能及。
他被高位者敬重,被下位者惧怕。
但尽管如此,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这皆因为他存恐惧。
从他还足个黄毛小儿,刚能记事时起,就心存恐惧。
他所学的每样本领,所获得的每分力量,都是因为想用来赶走恐惧。但恐惧依然,附在他背后,藏在他心里。入睡时,恐惧伴他而眠:醒来后,恐惧正等着向他请安。
无论在饮酒时,沐浴时,还是同房时,恐惧都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这恐惧并非对死亡的惧怕,因为在他心中,死亡也许正是解脱。他过去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若是凭借法术屠尽这世上的男女老少,也许能得以安宁:但他还是觉得,即使绝世孤立,恐惧仍要纠缠在他心头。
足恐惧在驱使他,足恐惧将他推进黑暗之中。
阴阳师曾向荒冢秽灵求教,也曾在晨昏之际与畸形的怪物相会,随它们的步调起舞,分食它们的飨席。
京城的郊外,贱民集聚,盗匪横行。
阴阳师在此处置有一处废宅,里面住着三个女人:一名年老,一名年轻,还有一名既不年老也不年轻。
她们平时靠向走霉运的村妇出售药草为生。
乡野传言说,那些晚上在此间借宿的无知旅人,日后都无人得见。
可想而知,谁也不知道阴阳师和这三个女人的瓜葛,更不会知道在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常造访此地。
从阴阳师的心底来看,他并非奸任恶人。
他只是被’下坏了。恐惧价走了幸福与骄傲带来的每丝快乐,吮尽?生命中的欢愉。
故事发生的几旬前。一夜,月正黑沈,阴阳师来到废宅,向三个女人讨教最让他烦扰的问题。
寒风吹进破窗,在残损的屋檐间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