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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正文 20. 夺城
作者: 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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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刀兵交击,守卫惨呼连连,猛然一声巨响落在门外,硝火闪烁,伴着浓烟滚滚,裂石碎木之声,地面随之巨震。

    “小心!”玉秀扑在我身上,我被浓烟呛得説不出话,眼前一片模糊,只紧紧抓住玉秀。

    陡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属下庞癸,参见郡主!”浓烟中只见一个鬼魅般身影靠近,向我屈膝跪下。他唤我郡主,自报名号“庞癸”——暗人没有自己的名字,各地暗人首领以天干为组,地支为号,来人果然是自己人。我惊喜交加,脱口道,“原来是你们!”

    庞癸按剑在手,“事不宜迟,宋将军在外接应,请随属下走!”

    我们疾步奔出房外,借着浓烟夜色的隐蔽,随行暗人一路掩杀,直冲到内院门口。

    门外大群守卫正与百余名铁甲精卫厮杀在一起,当先一人正是宋怀恩。

    我们身后火光蜿蜒,脚步声震地,正有大队追兵赶来。

    庞癸大喝一声,“王妃已救出,宋将军护送王妃先走,我等断后!”

    宋怀恩策马跃出重围,俯身将我拽上马背,紧紧将我揽住,夹马向外冲去。他手臂上一股温热渗湿我衣衫,竟是伤处汩汩涌出的鲜血。我不假思索,慌忙以手按住那伤处,想止住流血。

    “无妨。”他反手格开一柄刺到马前的长戟,咬牙喘息,对我颤声説,“别弄脏王妃的手。”

    這话竟叫我心里一痛,眼见這些大好男儿为我流血拚命,刀剑虽没有落在我身上,却依然剜心刻骨,恨不能立即叫他们住手。

    “住手——”

    蓦然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

    惊回首,但见牟连仗刀立马,凛然立在十丈开外,身后大队士兵严阵以待,弓弩开弦,枪戟林立,手中火把映得天空火红,刀剑甲胄的寒光熠熠耀花人眼。

    身后宋怀恩气息一沉,缓缓将我揽紧,横剑在前,全神戒备。

    庞癸等人迅捷围拢呈扇阵,挡在我们马前,杀红了眼的两方都停下手,相向对峙。

    我心神悬紧,凝眸望向牟连。

    火光烈烈,将他脸庞映得半明半暗,夜风中满是硝石与松油的味道,隐隐挟裹着血腥气。

    宋怀恩将手缓缓移下,无声无息扣住了鞍旁所悬的雕弓。

    “虚惊一场,原来是自己弟兄。”牟连淡淡开口,举剑发令,“放行——”

    话音落地,四下众人尽皆一震,身后宋怀恩亦是愕然,唯有我长长松了口气。

    片刻僵立之后,门外守军齐齐退后,刀剑还鞘,枪戟撤回,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庞癸回首与宋怀恩眼神交错,我低声对宋怀恩説,“此人可信。”

    宋怀恩微微颔首,向牟连朗声道,“多谢。”

    牟连点头,将手臂一挥,“路上当心。”

    他望住我们,昏暗中莫辨神色,我只觉得他欲言又止。

    蓦然一骑从他身后掠出,拔剑指向我们,“他们是豫章王的人,王妃在他们手中!”

    庞癸等霍然一惊,不待我们回应,牟连已怒斥道,“混帐!哪有什么豫章王,你他妈眼花了!”

    那副将勒马逼近两步,“好你个牟连,竟敢私自纵敌!来人,将這叛贼拿下!”

    四下守军毫无动静,一个个坚定如铁石,只望向牟连。

    牟连冷冷侧首,一言不发,凛然有杀气迫人而来。

    那副将仓惶环顾左右,大惊失色,“你们……你们都造反了不成?”

    陡然一声暴喝,牟连拔剑,手起剑落,将那人劈翻落马,连哼都未及哼出一声!

    眼前惊变只在一瞬之间,那人的尸首在地上滚了几滚,左右才爆出惊悸低呼之声。

    我亦未曾想到牟连会当众斩杀副将,一时间惊得説不出话。只见牟连定定望住手中滴血长剑,僵立半晌,霍然抬头向我们嘶声吼道,“还不快走!”

    宋怀恩将马一勒,我按住他的手,“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堪堪汇集于我,我深吸一口气,扬声肃然道,“逆贼吴谦谋反,犯上作乱。牟连大义灭亲,忠勇可嘉;待豫章王大军入城,平定晖州之乱,必当上奏朝廷,褒扬功勋;众将士平叛有功,皆有嘉赏。”

    牟连定定望住我,仿如呆了一般。

    恰在僵持中,宋怀恩扬剑指天,高声道,“吾等誓死追随豫章王,效忠皇室,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铁骑精卫与庞癸等人随即跪地响应。

    四下守军将士再无迟疑,尽皆伏跪在地,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夜空,令我心神震荡。

    牟连翻身下马,默然垂首片刻,屈膝跪倒,“吾皇万岁!”

    事不宜迟,一旦吴谦获知行馆之变,我们便先机尽失。

    宋怀恩与牟连、庞癸等人当即在行馆议定大计,兵分三路行事。

    牟连率领手下戍卫,趁城头换岗之机,夜袭北门,分兵拿下防守薄弱的东西二门;庞癸派出暗人,持我的密函从北门出城,趁夜赶往宁朔方向,向萧綦前锋大军报讯;宋怀恩率领五百精骑,趁乱杀入刺史府,挟制住吴谦,再与牟连会合,往城南驻军大营夺取兵符,号令全城守军;同时,由庞癸率领手下暗人四下潜入晖州机要之地——官仓、府库、营房,在城中四下纵火,散布豫章王攻城的消息,动摇晖州军心,令全城陷入混乱。

    此刻天色微明,已过五更,正是人们将醒未醒,最为松懈的时刻。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么一击得手,要么全军覆没。

    宋、牟、庞三人各自点齐兵马,整装上马。

    宋怀恩勒马回头,向我按剑俯首。

    我深深凝望他年轻坚毅的面容,向他们三人俯身长拜,“王儇在此等候三位平安归来!”

    两百余名侍卫留下来守护行馆,我带领玉秀等侍女,照料夜间拼杀受伤的士兵。行馆内一切有条不紊,侍卫们严阵以待,只等城中的讯号。我這才抽身回房,匆匆梳洗整装。

    约莫过了两三柱香的时间,侍卫来报,称城中火光已起。

    我匆忙登上行馆后山最高的流觞台,凭栏俯瞰城中。

    浓云阴霾笼罩下的晖州已是一片惊乱景像,城中四下腾起熊熊火光,天际第一缕晨光还未出现便已被浓烟遮蔽。阴云沉沉压顶,看来今天将有暴雨倾盆。

    我眼前隐约浮现出兵荒马乱,人群奔走呼号的惨景……想来此时,整个晖州都已陷入大难临头的惊恐和混乱。自睡梦中惊醒的人们,睁眼所见,亦如我眼前這般景像,依稀似末日将临。

    片刻之后,北门方向吹响号角,惊彻全城——那是我们约定的讯号,牟连已经得手。

    天际浓云低垂,天色依然昏黑如夜。

    北门被牟连拿下,飞马报讯的暗人顺利出城。我遥望北面,闭目默祷,只盼萧綦快快赶来。

    按庞癸所献之计,此刻百余骑兵应当已出城,沿路燃起狼烟,以树枝缚于马尾,在离城一里外往来奔驰,踏起沙尘漫天,一路狼烟滚滚,扬尘延绵。城中守军素来敬畏豫章王威名,骤然听得萧綦亲率大军到来,已是魂飞魄散,待亲眼望见北门已破,城外一片烟尘冲天,在天色昏暗中远远望去,恰似千军万马浩荡而来,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伪——果然未出半个时辰,东门、西门相继传来低沉号角,两处守军不战自溃,皆被牟连拿下。

    城中混乱之状愈演愈烈,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升腾,如莽莽黑蛇舞动。

    此时晖州生变,全城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料想蹇宁王在河对岸也看到了這番光景。

    他会不会相信是萧綦的大军攻城,如果骗不过這个老狐狸,依然被他强行渡河,又当如何是好?我的手心后背俱是冷汗,纵然经历过一次次生死险境,面对這满城烽火,恶战在即,仍禁不住心神俱寒。

    忽听身后有低微的哽噎声,我回头,却见玉秀脸色苍白,正抬手拭泪。

    “你怕什么?”我沉下脸来,目光缓缓扫过身后戎装仗剑的护卫们,向玉秀沉声道,“這里没有胆小怯弱之人,众将士舍生忘死,个个都是真正的勇士,能与他们共生死,是你的荣耀。”

    身后众侍卫尽皆动容,玉秀扑通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她已算十分勇敢。我心中不忍,神色稍缓,伸手将她扶起,“将士们正在搏命拼杀,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在此刻流泪。”

    玉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奴婢不怕,奴婢只是,只是怕宋将军他们有危险。”

    這女孩子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中,满是关切惶恐。我心中怦然牵动,顿时有几分了然,今日若换了萧綦在阵前拼杀,我也未必能如此镇定。

    眼前隐隐浮现萧綦从容睥睨的眼神……似有莫名的力量注入心里,令我神思澄明。

    我直视玉秀,决然开口,“他们都是最骁勇的战士,必定会平安回到我们身边。”

    我的话音未落,南面城外传来雄浑嘹亮的号角,其声冲天而起,直裂晨空,随即是千万战鼓齐擂,鼓声动地,滚滚而来,声势之间杀气震天。

    那应该是宋怀恩夺下了驻军大营,按事先约定,擂响战鼓,吹起号角,隔河向謇宁王示威。

    我站在高台之上,一时心神俱震,握紧了围栏,不敢相信一切如此顺遂。

    玉秀已顾不得礼制,抓住我袍袖,连连追问,“王妃你听!那是什么?那头怎么样了?”

    我紧抿了唇不敢开口,没有听到他们亲口传来消息之前,不敢妄存一丝侥幸。

    半炷香时间的等待,漫长难熬,几乎耗尽我全部定力。

    “报——”

    一名侍卫飞奔上来,“晖州刺史吴谦伏诛,守将弃甲归降,四面城门皆已拿下,宋牟两位将军已接掌晖州军政,庞大人正率兵赶回行馆!”

    玉秀跳起来,忘乎所以地欢叫,“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身后众侍卫欢声雷动,振奋鼓舞之色溢于言表。

    “很好,预备车驾入城。”我含笑点头,强抑心中激动,没有让声音流露半分颤抖。

    转身仰望天空,我闭上眼,在心中重复玉秀方才的话,恨不得立时跪倒,叩谢上苍佑我。

    庞癸赶回行馆时,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我抢在他跪拜之前,亲手扶住他,向他和他身后浴血沐雨的勇士们含笑致谢。

    庞癸弃了头盔,狠狠抹一把脸上雨水,朗声笑道,“做了半辈子暗人,今日能随两位将军冲锋阵前,痛快厮杀一场,是属下平生大幸!”

    如此豪迈的汉子,可惜身为暗人,注定终生不见天日。我凝视庞癸,微笑道,“若是随我回京,从此跟随豫章王麾下,你可愿意?”

    庞癸二话不説跪倒,“属下身为暗人,曾受王氏大恩,立誓效忠,至死不得易主。”

    我一怔,心下怅然,忽而转念回过神来,“那么,若是跟随于我呢?”

    “但凭王妃驱策!”庞癸抬头,目光炯炯,露出一线微笑。

    望着庞癸和他身后黑压压跪到一地的暗人,這一刻我猛然惊觉——昔日王氏一明一暗,在朝在野的两大势力,分别由父亲和叔父所主宰,而今我却被时势推到了他们之前,第一次取代父辈的权威。我所接掌的不仅是眼前众人的生死命运,更是他们对王氏的忠诚信重。

    只在一念之间,似有强大的力量涌入心中,将心底变得一点点坚硬。

    车驾和随行侍卫穿过城中,沿路百姓纷纷惊慌走避,再无人敢像昨日一般围观。

    全城已经戒备森严,经此一场变乱,晖州已是人心惶惶,富家大户纷纷席卷细软出城躲避,普通百姓无力弃家远行,则急于屯粮储物,以防再起战祸。

    路上时有见到守军士兵趁乱扰民,昨日还是繁华盛景的晖州,一夜之间变得满目苍凉。

    我放下垂帘,不忍再看。

    车驾到达刺史府前,入目一片狼藉。

    门前石阶上还残留着未洗尽的血迹,依稀可见昨夜一场混战的惨烈。庭前文书卷帙散乱遍地,却不见一个仆从婢女,到处是重甲佩刀的士兵在清理洒扫。

    宋怀恩带着晖州大小官员迎了出来,一众文吏武将都是往日在晖州见过的,当时每逢节令筵饮,总少不了诸人的迎奉。我所过之处,众人皆俯首敛息,恍惚还似当年初来晖州的情境,然而彼时此地,一切已然迥异。

    宋怀恩战甲未卸,臂上伤处只草草包扎,眼底布满血丝,依然意气飞扬。

    他简略将战况一一禀来,对其间惨烈只字不提,只説吴谦仓皇出逃,混入乱军之中,被他亲手射死。謇宁王那边派出十余艘小艇沿河查探,暂且不见动静。

    一时间千头万绪,我也暗自焦虑,当着晖州大小官吏,只得不动声色。

    我嘱咐了三件要务。其一,稳定民心,天黑之前平定城中骚乱;其二,加强城防,随时准备抵御謇宁王大军;其三,储备粮草,等待豫章王大军到来。

    府中不见牟连的身影,问及宋怀恩,却见他面色迟疑。

    遣退了其余官吏,我回到内堂,蹙眉看向宋怀恩。

    他低声道,“牟统领正在吴夫人房中。”

    我将眉一挑,心中已有不祥之感,只听他説,“吴谦死讯传回之后,吴夫人便自刎了。”

    吴夫人的尸首是牟连亲手殓葬的。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异常决绝。吴谦的两个妾室哭哭啼啼,只説夫人将蕙心小姐交给她们,自己回了房中,不料竟以老爷平日的佩剑横颈自刎。

    一个足不出闺阁的妇人,平生从未碰过刀剑,却选择這样的方式,追随丈夫而去。

    我没有踏进她的灵堂,也没去送她最后一程——她必然是不愿见到我的。昨日离去之前,言犹在耳,我曾对她説,“患难相护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她的患难相护,换来家门惨变,我的报答便是诱叛她引以为傲的亲侄,杀死她的夫君。

    “王妃,天都快黑了,您出来吃点东西吧。”玉秀隔了门,在外面低声求恳。

    我枯坐在窗下一言不发,望着北边天际发呆,看夜色一点一点围拢。什么人也不愿见,什么话也不想説,我将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勇气去看一看牟连,看一看那个叫蕙心的女孩儿。听説吴蕙心哭晕过去多次,悬梁未遂,此时还躺在床上,水米未进。

    玉秀还在外面苦苦求我开门,我走到门口,默然立了片刻,将门打开。

    “领我去看看吴蕙心。”我淡淡开口,玉秀怔怔看着我脸色,没敢劝阻,立即转身带路。

    还未踏进闺房门口,就听见女子的哭泣声,伴着碎瓷裂盏的声音。

    一名妇人匆忙迎了出来,素衣着孝,面目清丽,不卑不亢向我行礼,自称妾身曹氏。

    我无心多言,径直步入房中,恰见那苍白纤弱的女孩儿将侍女奉上的粥肴摔开。

    我接过仆妇手里的粥碗,走到她床前,垂眸凝视她。

    周围侍婢跪了一地,蕙心含泪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我,双眼哭得红肿。

    “张口。”我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唇边。

    她睁大眼睛瞪着我,我冷冷开口,“粥里有毒,是送你上路的。”

    蕙心一颤,满目骇然,嘴唇剧烈颤抖。

    “你想死,我便成全你。”我将勺子强行送到她唇间。

    她不由自主地瑟缩,抖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你是谁……”

    我将碗放下,凝视她双眸,缓缓説道,“我是豫章王妃。”

    她双瞳骤然大睁,尖声道,“是你害死我爹娘!”

    我不闪不避,任由她扑上来抓住我衣襟,眼前一花,被她一掌掴在颊上。

    身后玉秀与曹氏抢上来格挡,我抬手阻住她们,又受了她反手一掌,双颊立时火辣。

    蕙心又伸手来掐我颈项,我避开,扣住了她手腕。

    我的身量已算单薄,這女孩儿竟比我还削瘦几分,手上力道微弱,被我扣住动弹不得。

    “這两掌是我欠你母亲的。”我淡淡开口,“若是你自己想报仇,先活下来再説。”

    我放开吴蕙心,起身拂袖而去。

    那曹氏一路随我到了庭中,俯身道,“多谢王妃。”

    “蕙心不是真心求死,她会好好活下来。”我疲倦地叹息一声,恍然记起玉秀之前提过,吴蕙心由牟连的夫人在照料……我侧首看她,“你是牟夫人?”

    曹氏低头称是。

    我一时无言相对,沉默片刻道,“牟将军可好?”

    “多谢王妃垂顾,外子已赶往营中,协助宋将军署理防务。”曹氏语声低柔,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我颔首道,“辛苦牟将军与夫人了。”

    曹氏脸上一红,欲言又止。我觉得蹊跷,回眸细看她。她迟疑片刻,终究开口道,“外子只是戍卫统领,位份卑微,当不起将军的名衔。”

    我怔住,讶然道,“牟连的职位怎会如此低微?他不是吴夫人之侄么?”

    曹氏有些窘迫,沉默片刻,似鼓起极大勇气开口,“外子不肯依附裙带之便,姑父也惟恐带累了官声……是以外子空怀报国之志,却多年不得升迁。此番姑父投靠叛军,外子也曾力劝。及至王妃入城,终令外子临崖勒马,未致铸成大错。妾身虽愚昧,亦知好马需遇伯乐,良将需投明主。恳请王妃为外子美言,不计门庭之嫌,勿令良将报国无门!”她一气説来,脸颊涨红,向我俯身拜倒,“妾身在此叩谢王妃!”

    這一番话虽是出于私心,惟恐牟连受到牵连,身为降将受人轻视,故而为他开脱求情……然而从她口中道出,却是诚挚坦荡,并无半分谄媚之态。看她年纪似与哥哥相仿,心机胆识不输须眉,叫我油然而生敬佩之心,忙亲手将她扶起。

    “牟连有贤妻若此,可见他非但是良将,亦是一员福将。”我向她扬眉一笑,不觉起了亲近之心,“王儇年轻识浅,若蒙牟夫人不弃,愿能时时提点于我,共商此间事务。”

    曹氏喜出望外,忙又拜倒。

    是夜,辗转无眠。

    宋怀恩执意要我从行馆迁入刺史府,虽是守卫森严,安全无虞,我却一闭眼就想起吴夫人,想起蕙心,哪里还能安睡。已是夜阑更深,我仍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来,步出庭院。

    夜空漆黑,不见一丝月色,只有隐隐火光映得天际微明,依稀可见守夜的士卒在城头巡视走动。我只带了几名值夜的侍女,没有唤起玉秀,她连日惊累不堪,回房便已酣睡了。

    信步走到内院门口,却见外院还是灯火通明,仍有军士府吏进出繁忙。

    我悄然行至偏厅,示意门口侍卫不要出声。只见厅中几名校将围聚在舆图前面,当中一人正是宋怀恩。他换了一身深蓝便袍,在灯下看来,愈显清俊,言止从容坚定,隐有大将之风。

    想来当年,萧綦少年之时,也是這般意气飞扬吧。

    我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他也未发现,只专注向众将布署兵力防务。我心下欣慰,转身正欲离去,却听身后有人讶然道,“王妃!”

    回头见宋怀恩霍然抬头,定定望住我。

    “时辰已晚,若非紧急军务,诸位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我步入厅中,向众人温言笑道。

    宋怀恩颔首一笑,依言遣散了众人。

    我徐步踱至舆图前,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保持着数尺距离,一如既往的恭谨拘束。

    “你的伤势如何?”我微笑侧首。

    他低头道,“已无大碍,只是皮肉伤,多谢王妃挂虑。”

    见他神色越发局促,我不禁失笑,“怀恩,为何与我説话总是如临大敌一般?”

    他竟一呆,似被我這句笑语惊住,耳根竟又红了。

    见他如此尴尬,我亦不敢再言笑,侧首轻咳了声,正色道,“按眼下情形,你看謇宁王会否抢先渡河?”

    宋怀恩神色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回答道,“今日晖州大乱,烽烟四起,謇宁王素来谨慎多疑,见此情形,势必不敢贸然渡河。然而,属下担心时日拖得越久,越令他起疑。”

    我颔首道,“不错,若果真是大军已到,必定不会守城不出。越是按兵不动,越是露出破绽,迟早被他觑出我们的底细。”

    “王爷接到信报,假使路途顺利,不出五日应能赶到。”宋怀恩深深蹙眉,“如何拖过這五日,便是关键所在。牟连已依计将豫章王帅旗遍插城头,驻军大营增加炉灶炊烟,日夜巡逻不熄,造出大军入城的假相……即便如此,依属下看来,最多也只能拖到三日。”

    我沉默,心下早已有此准备,最坏的可能也莫过于刀兵相向。

    “照此説来,三日之后,一场鏖战在所难免了?”我肃然望向他。

    宋怀恩毅然点头,“我们至少仍需坚守两日,将謇宁王挡在晖州城外,等待王爷赶来。”

    我蹙眉缓缓道,“晖州兵力远远不足,守军素来吃惯了皇粮,惫懒成性,疏于操练,又逢人心浮动之际……若是硬拼起来,我担心能否拖过两日。”

    “挡不住也要挡!”宋怀恩抬眸,眼底宛如冰封,“属下已经传令全军,一旦城破,我便纵火焚城,叫全城守军、老弱妇孺皆与叛军同葬!”

    我一震,骇然凝望了他,半晌不能言语。

    他凛然与我对视,缓缓道,“如此,则破釜沉舟,再无退路,惟有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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