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有些混乱。
那些矗立如巨人的角楼,在那一夜倒塌大半,甚至连新修的城墙都是崩塌了许多处。
元武皇帝在关中,大秦的主力军队都在全力追杀着燕齐溃退的军队。
赵高离开皇宫时所乘的只是极为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权贵现在在关心这样一名医官的行动。
除了一个人。
一辆也同样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赵高所在的马车旁,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监天司的陈监首。
寻常的马车车厢里,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阴暗气息,似乎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苔藓在生长。
“你想要做什么?”陈监首问的很直接。
“你离开长陵,能不能确保没有人知晓,如果不能,就不要跟着我。”赵高回答了这一句。
陈监首皱了皱眉头,道:“现今长陵,很少有人离开监天司会不知道,但监天司的人离开,很少会有人知道,至于我,我要离开,没有人会知道。”
赵高异常简单的说道:“那就跟着。”
陈监首没有多问,等到出了长陵,沿着渭河边的道路在郊野穿行,赵高才说道:“杀郑袖。”
当真元在体内消失,一切身体机能便都在衰弱,包括感知。
郑袖的感知变弱了很多。
当她感知到一些修行者的气息时,已经有脚步声在她的卧房外响起。
最接近她的这股气息对于她而言很熟悉。
她的呼吸开始不畅。
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阴暗起来,她的胸肺之间都似乎在生长着青苔。
门轻易的消失了。
如同风化腐朽,变成飞尘。
郑袖从床上坐起,她看着门口的陈监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监天司司首。
陈监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神也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着她脸上可怕的伤口,看着她变色的肌肤,他也从未想到那名高高在上的长陵女主人,竟然有一天会变成这番模样。
赵高的感知比郑袖退化得还要厉害,他的身体也渐渐已经变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
他在陈监首锁定这间院落之后才跟了上来,然而在走过那口水井时,他依旧嗅到了血腥味,感知到了水井里的那些尸体。
再想着沿途传递过来的一些讯息,他知道那个被屠灭的村落也必定和郑袖有关。
那么自己真正的家人呢?
当初是否也被胶东郡的人,就在如此不经意间杀死。
不带任何怜悯,就像行经的路上,随意的踩死一些蚂蚁。
“人命在你的眼里,就真的这么轻贱吗?”
他走到陈监首的身边,看着昔日的女主人,问道。
郑袖看着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到这人似乎是医治胡亥的那名医官。
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跟随着陈监首来到自己的面前,怎么会上来说这样一句话。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认识我,只是你没有认出我来。”赵高对着她躬身。
这个行礼的动作他在她面前做了无数次。
“是你?”
郑袖终于想起了他是谁,眼睛里开始充斥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赵高直起身体。
他慢慢的说道:“现在到了你还欠我的帐的时候。”
郑袖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一瞬间她是因为愤怒,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却是因为恐惧。
她转头看向陈监首,突然厉笑了起来,“你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和你也有仇?”
“因为夜策冷。”
陈监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起初只是因为她,后来因为墨守城,因为黄真卫因为我自己。”
“叛了!你们都叛了!整个长陵都叛了,只是我不知道。”郑袖突然发疯般尖笑了起来。
看着这名和那名冷酷的女主人根本无法联系在一起的疯狂女子,陈监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你现在应该能够明白当年王惊梦的感受。”
一道明亮的剑光亮了起来。
赵高拔出了带着的剑,朝着她刺了过去。
他在以往的修行境界自然和郑袖无法相比,但是他至少也曾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他至少没有受任何的伤。
现在的郑袖,原本很难挡得住他这一剑。
尤其此时的郑袖,心神剧烈波动着。
噗的一声轻响。
这一剑狠狠的刺穿了郑袖的腹部,将郑袖的身体都刺得往后弓了起来。
鲜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不停喷涌出来,冲到赵高的手上,接着染红了他半边的身体。
郑袖惨呼出声。
然而她无法死去。
因为赵高不想她这么轻易死去,他这一剑避开了她体内的要害。
赵高的左手伸了出来,掐住了郑袖的喉咙。
郑袖惨叫都惨叫不出来,身体蜷缩抽搐扭动着。
她现在很像一条狗。
赵高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怜悯。
他想到自己的家人,当年或许就是像狗一样被杀死。
而他现在也要像屠狗一样杀死郑袖。
他拔出了刺在郑袖身上的剑,就将再次斩落。
“是丁宁帮你报仇你不想帮他?”
也就在此时,郑袖突然停止了挣扎,发疯般笑了起来,从咽喉里挤出声音。
赵高停了下来,他松开提着郑袖的手。
郑袖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然而她疯狂的笑意却反而越加浓烈。
“我和元武曾用过他在意的一些人逼他进了长陵,你也可以留着我不死,逼元武做一些交换。”她的声音在此时反而无比清晰,“我想看看元武会怎样做。”
赵高沉默了下来。
他不想夜长梦多。
但是他却同意了郑袖此时的要求,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既然你还想确定当年在元武和王惊梦之间的确是你选错了既然你还想对这个世界绝望一次,那我成全你。”
他冷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始帮郑袖包扎伤口。
他现在本身就是一名医官。
他可以确保郑袖不会死去,但他更加可以确保郑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修行者。
他更加可以确定,当郑袖真正死去的那刻,绝对会比现在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