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南泉诸镇有一座梨山,山上有很多梨树,山顶有一方平台连接着建在悬崖一侧的院落,这是南泉三大门阀之一的绉家的产业,无论从平台还是院落的窗畔,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南泉诸镇几个重要港口的一切动静。
此时一间专门用于饮茶的茶室里,窗户敞开着,一袭紫衣的绉家家主绉沉云面色阴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公羊戟,便是滚烫的茶水都有些冲不去他语气里的微寒,“屈于巴山剑场是大势使然,只是你即便一心奉承,也似乎太过了一些。现在他要走,只是留下澹台观剑接应赵妖妃,秦军追击之势未有丝毫放缓,到了这里,战事如何还不好说,但你却将公羊初心送到他身边…谁不知道公羊初心是你最看重的孙子?你们公羊家在公羊初心的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这就是主动将公羊初心送到他手里做人质。即便你们公羊家本身就铁心和巴山剑场绑在一处,但又何必如此?”
公羊戟正在饮茶,听到绉沉云这些话语,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绉沉云垂下眼睑,沉声道:“这是你自家的选择,别家的确插不得手,然你这样的做派,却让各家都有顾虑,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都可以作为人质送到对方身边,那等战事起时,恐怕你调度各家力量时更不会在意折损。”
“人质?那真的只是想法不同。”公羊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巴山剑场的起身?”
绉沉云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公羊戟这句话的意思。
公羊戟放下茶盏,收敛了笑意,平和的说道:“自然巴山剑场是昔日大秦王朝数大宗门之一,且底蕴比其余任何一家要深得多,剑藏丰富,修行典籍也是浩如烟海,然而那些都是死物,若是没有人能够动用,那些死物堆积在那里,也只是蒙尘,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巴山剑场能够一飞冲天,便在于突然出现了王惊梦这样的绝世天才。王惊梦过目不忘,片刻成悟,在加入巴山剑场之前,便有奇遇从大幽王朝的一些遗迹得了不少修行典籍,进入巴山剑场之后,更是通读经藏,后来到了长陵,再到韩赵魏三朝征战之时,更是通晓了当时大多数宗门的修行功法。这样的人物,他的脑海便是一个巨大的经藏,修行者的世界里之前没有过,今后恐怕也不会有。巴山剑场后来的许多强大的修行者,都是受了他的点拨,挑选了合适的功法和剑经,这才骤然突飞猛进。”
顿了顿之后,公羊戟看着眼神明显已经起了变化的绉沉云,接着说道:“说昔日巴山剑场是他造就的也不为过,在我看来,他既然能够造就一个巴山剑场,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巴山剑场山门破灭,失却了很多助力,但再造半个巴山剑场也不是问题。所以这哪里是什么人质的问题?这是公羊初心前程的问题。”
“我们这些老朽,这些可怜的家业,和这些后辈的将来相比,有多少值得珍惜的?”
当公羊戟这句感慨响起,绉沉云的背心出了些汗珠。
位置再高的人也容易一叶障目,当换了一个视角去看的时候,事情便真的彻底不同。
“我将绉溪送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绉沉云急切起来。
绉溪是他的第三子,同样也是绉家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有希望有大成就者。
公羊戟笑了笑。
来不来得及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反正公羊初心已经跟随在丁宁的左右。
他现在所奇怪的是,从南泉诸镇离开去胶东郡,按理最快的依旧是水路,只是丁宁等人却似乎没有任何走水路的打算,那他们到底要如何走?
一声沉闷的雷声在云端响起。
远处的水泽里骤然升起许多团乌云。
乌云里蕴含着大量的水汽,似乎有一场暴雨毫无征兆的要降临,然而在下一刹那,有数条巨大的影迹从水泽深处飞腾而起,就像数条城墙在空中滑行。
乌云飞快的移动,雷声更隆,偶尔有巨大的指爪从云端的下沿穿出,带着剧烈的元气波动。
“腾蛇?”
公羊戟怔住,过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御龙在天,这的确比任何的快马或者快舟更快,只是这些蛟龙本身属于胶东郡,此时竟然反而成了巴山剑场之物,也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这鞍座做的很用心。”
乌云风雨之中,丁宁看着身侧的一名年轻修行者说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标准的楚人相貌,肤白,瓜子脸,虽是男子却有些女相,不像关中秦人一般粗犷。
这名年轻修行者自然便是公羊戟寄予厚望的公羊初心,公羊家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
此时蛟龙之上的鞍座的确很静致,不只是用某种独特软木做成如巨大的马车车厢,而且外镶独特晶石符文,连风雨之声都被独特的元气隔绝在外,而且鞍座之间都用特制藤具和软钢缓冲,甚至没有多少颠簸之感。
如此一来,伤者也不会有多少不舒适的感受。
“只是匠师用心,倒不是我的功劳。”听着丁宁的赞赏,公羊初心却只是说了这一句。
看着这名谦逊的年轻人,丁宁颔首致谢,接下来却并未多说什么。
“在想什么?”他的神情很平静,然而长孙浅雪和他接触日久,却是自然感应到他此时的情绪和平时有些不同,在他身侧轻声问道。
“我也从没有到过胶东郡。”
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她美丽的双眸,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是很多神怪异志的书里对于虚无缥缈的仙人世界和人世间时间流逝的描述,不过最早起源便来自于这种天上飞行的异兽和地上寻常人行走的差别。这种腾蛇一天飞过的路程,很多普通人翻山越岭,恐怕真是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达到。所以即便在我的概念里,胶东郡都是很遥远的地方。现在在这蛟龙之上,胶东郡却好像瞬时近了,就像是只隔着一座城池的州郡。”
长孙浅雪感同身受,这有关梦想和远方。最早王惊梦和那些巴山剑场的人进入长陵时,也仿佛就还在昨日,很多事很多地方似乎还很遥远,然而似乎就在一转眸之间,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变化。
梦想和现实的相隔,往往是欺骗和背叛,痛苦过后,人便不再少年。
那时想着娶她之后,或许会一起去胶东郡看海,谁又曾想到会在很多年后,这样去看那因为太远而似乎有些梦幻的胶东郡。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在乌云的缝隙里往外看去,看着远方的山。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座山上,然后他微微皱眉,恍惚记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