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袖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走进自己的书房。
行走在书房外步道上的黄袍男子很满意。
有些话说得太明便没有意思,这些年郑袖对胶东郡家中的意见不太看重,并和他说的一样,一直隐含威胁之意。然而和他所说的不同,对于郑袖的威胁,胶东郡一直无法给予有力的回应和反击。
郑袖可以离开胶东郡,离开了胶东郡,她依旧是大秦王朝的皇后,然而胶东郡却不能离开郑袖,离开了郑袖,胶东郡可能什么都不是。
即便拥有一些神秘而强大的修行小说者,但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甚至远不如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重要。
尤其在收复阳山郡,鹿山会盟之后,胶东郡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辆光辉万丈的战车,声势之隆到达了顶点,然而在胶东郡自己看来,这辆战车行驶在悬崖边缘,虽然强大,但太过沉重,而且无法阻止它慢慢滑向深渊。
因为无法舍弃,便只有等待。
等待是值得的。
至少在胶东郡看来,伴随着郑袖身边那些人的死去,郑袖几近无人可用,便是自她成为皇后以来最弱时。即便今日的对话不令人愉悦,郑袖却依旧无法采取激烈的反抗,只能被迫顺从。
而接下来的春伐楚,对于胶东郡而言太过重要。
所以就像万流归海一般自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到了胶东郡必须插手的时机。
偏离的战车必须回归正轨,顺其大势而不可逆,至少在这名黄袍男子而言是这么认为的。
只可惜郑袖并不这么认为。
“就连你们都认为我完美,既然我没有弱点,那你们又怎么可能战胜我?”
她看着天井下那个灵泉池中洁白无瑕的莲蓬,听着那名黄袍男子远去的脚步声,在心中冷漠的说道。
……
长陵银月赌坊不算是长陵最显眼的赌坊,然而所有的长陵赌徒却都知道这间赌坊最为与众不同。
看似寻常的三进平房里,散落着的数十张桌子上,却是蕴含着可怕的生意。
对于赌徒而言,一家赌坊是否令人敬畏,首先看这个赌坊桌面上流水的大小,其次看这家赌坊有没有足够的传奇。
银月赌坊两者皆有。
很少有人能估摸清楚银月赌坊的现钱有多少,在银月赌坊,每个桌面上的押注没有上限,只要押得起,只要敢押,银月赌坊就一律接下。
传奇便是,有人曾经将一支海外船队都输在了这里,也有人一文不名,却最终赢下了长陵的数十间店铺,赢下了一条街巷。
这里至少有数张桌子,一日之间经手的现钱来去超过一个巨富之家的钱库库存。
盘子越大,豪客的数量便也越多。
往日里这间赌坊数十张桌子几乎都是挤满,没有立锥之地。
然而今日里,气氛却是有些不同,最里一进的十数张桌子周围,显得过分冷清。
冷清的来源是最中间的一张桌子,赌的是最简单的竹筹单双。
这种竹筹单双为长陵的一些赌场独有,无论是荷官还是赌客的手中都有一定数量的竹筹,每次押定前,双方都可以将任意数量的竹筹放入特制的容器之中,然后赌客便押单双,最终数竹筹的数目来确定赌客押的对不对。
这种赌博方式极为公平,竹筹和放置竹筹的容器都为特制,甚至连修行者都无法感知。
然而这张桌子上面,一名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态的中年男子却已经连赢了二十余场,而且依旧安稳的坐在荷官对面,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上去还将继续这样赢下去。
这张赌桌上除了这名很像寻常富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和荷官之外,已经没有旁人。
赌坊在无法确定对方的作弊手段的情况之下,赌坊可以承受一部分的损失,让对方拿着钱财离开,但赌坊同样不是善堂,凡事自有规矩,如果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那继续安坐在这里继续大把赢钱,便只有故意来砸场子一个可能。
两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柜已经在这间屋子的一个角落凝神看了许久,最终他们确定需要请动内里一名供奉。
内里走出的供奉是一名身着青色锦衣的男子,面容俊逸,按理在银月赌坊这种地方做供奉,锦衣玉食,再加上能够成为这样赌坊的供奉,必定是强大的修行者,面容自然会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许多。然而这名男子的面容却是显得有些憔悴和苍老,给人的感觉偏偏就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却有着四五十岁的面容。
他的肌肤,尤其是手掌的肌肤显得过分粗糙,倒像是常年干着农活的农夫。
然而只是一眼扫过,这名银月赌场的供奉便没有走向那张还在继续赌下去的桌子,而是走向了另外一张正在小赌的桌子,在一名年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还要继续么?”
他看着对面堆砌在华贵衣饰中的年轻人,毫无情绪的问道。
年轻人笑了笑,另外那张桌子上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态的中年男子便停了手。
“怎么看出来的?”年轻人很有兴趣的看着这名供奉问道。
“你没有赌兴,这里的输赢在你看来都很小,所以你不是赌徒。”
这名供奉看了一眼那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再看了一眼一名距离这名年轻人并不远,似乎只是在看热闹的闲汉,道:“你的修为并不高,但是两名强大修行者的注意力却时常在你这里,所以你才应该是正主。”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的笑意里竟是充满了满意,“吴広,有人对你的判断果然一点都没有错。无论心智,无论修为,你都是无名而有实。”
这名供奉眉头微挑,“你从何知道我的名字。”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理所当然般说道:“我的身边已经有了足够强的谋士,有了不少的修行者,甚至有了不少刺客和死士,但是我还缺一名像你这样,足够强大和能够随时随地保证我安全的宗师。”
两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柜互相望了一眼,只觉得异常荒谬。
其中一名枯瘦老者温和的笑了起来,声音却很寒冷,“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昔日长陵街巷之中有个龙头叫做王太虚,他得到了兵马司的支持,几乎掌管了整个长陵的赌坊花楼生意,但是我们银月赌坊却依旧在他的管辖之外…”
“我知道你们银月赌坊在长陵算是独来独往,正经生意。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银月赌坊之所以能够如此,一大半的原因都在你们有这么强的一个供奉。”年轻人很气势凌人的看着这名老掌柜,道:“关键还要看这吴先生自己的意思。”
这名老掌柜看着这名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后生,冷笑起来,“你既然明白我银月赌坊有吴先生这号人物,难道不知吴先生为何屈就在这里?”
年轻人鄙夷的回望着这名老者,道:“我自然知道他母亲身患重病,长年需要极贵重的药物治疗,所以才在这里。”
“你难道不懂恩义?”老掌柜陡然有些气结,有些不再愿意和这年轻人说话,便想逐客。
“我年轻人都不急,你年纪这么大又何须着急。”年轻人更加嘲讽的看着这名老掌柜,顿了顿之后,才说道:“我当然明白什么叫做恩义,只是这银月赌坊都是我的产业,银月赌坊无论在他身上的花销,对他这么多年的恩情,严格而言也都算是我的。我问吴先生,只是要尊重他的意见,看他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在我的身边。”
他这些话一出口,两名黑衫老掌柜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年轻人此时却没有了耐心,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黝黑的犀牛角雕牌,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在外人,甚至是这赌坊之中其余人看来,这银月赌坊自然是属于这两名老人的产业,然而这两名老人却十分清楚,他们只是替人代为照料这个赌坊。
这个赌坊几经易手,但拥有这块雕牌的人,便是这个赌坊的真正主人。
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现在这个赌坊的主人,竟然是这样的一名年轻人。
吴広一直很沉默的听着这名掌柜和年轻人的对话,直至此时,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
“其实我不想你拒绝,因为事情有些紧急,只有你这样的修行者能够应付。”这名年轻人收敛了笑容,庄重的看着他,道:“你跟着我走会比较危险,但如果你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你在这里帮我继续看好这间赌坊。”
“你不虚伪,恩义也好,生意也好,首先便要说得清楚。”吴広点了点头,看着这名年轻人,道:“我跟你走。”
年轻人站起来,认真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收起那块代表着银月赌坊主人身份的雕牌,转身就走。
两名老掌柜却是有些慌了神。
“东家留步…”
还是先前那名出声的老掌柜出声,边忙着施礼边问道:“方才那竹筹单双,您是怎么赢的?”
对于这两名老掌柜而言,这是他们所要关心的生意。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不可能做手脚的竹筹单双,这东家手下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手脚,关键在于,既然能够做手脚,那今后或许也有人能够做手脚。
“我最喜欢暴力直接的手段。赌具不可能做手脚,但人可以买得通。所以今后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要从死物上入手,换个想法,从人的身上想想问题。”
年轻人微微侧转身体,看了这两名老掌柜和那名荷官一眼,说道。
两名老掌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这看了许久怎么都看不明白的问题,竟然是那先前换上去的几名荷官,都被这个年轻人买通,开大开小,只是事先合计好了?
要买通这几名许多年都不出问题的荷官,需要多大的代价?
这的确是太过暴力而直接的手段。
这名年轻的东家…的确很不一般。
“你是什么人?”
吴広跟着年轻人走出赌坊,看着行来的数辆马车和马车上的一些仆从,他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年轻人淡淡的一笑,“谢长胜。”
吴広一怔。
“不用惊奇,我谢家的确没有这样的手段。”年轻人看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一般,说道:“这和我家里无关,这银月赌坊也只是我一个朋友赠予我的产业。”
吴広依旧有些说不出话来。
“很厉害是么?”年轻人便是谢长胜,他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气,笑了笑,“若论交朋友和花钱,我自然是厉害到了极点,说是第二,恐怕没有人能称第一。”
吴広深吸了一口气,在跟着谢长胜进入马车车厢之后,问道:“你现在已经有这么多强大的门客和仆从,长陵也没有多少人及你,但你依旧特意来找我,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有场刺杀,牵扯到的都是大人物。”
谢长胜看着车帘外的雨丝,面容也变得极为严肃:“我有个朋友不方便出面,需要我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