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晶莹的水珠下落,倒映出这名边将因为醒悟而惊恐到了极点的面容。
……
黑色的湖水笔直的锋锐之意渐渐被沿途的河床削弱,和那些高山中冰川融水形成的湖泊的水流变得再无差别,甚至连那种奇异的黑色都自然消失,变得绝对纯净起来。
地势越来越平缓,雪线消失,出现了大片的冻土荒原。
这在初夏时分便是牧场,此时却是寸草不生,牛羊依靠的便是夏季准备好的干草。
越是困苦的生活环境,单纯的满足生存的最低所需,对于天地自然便是越发的敬畏,周围的变化也是观察的越发细致入微。
一名羊群边缘的牧民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远处的一条溪流上方的天空之中。
他是一名普通的牧民,脸上的肌肤就像是干枯的桑树皮,因为高原的日晒和严寒,变成了一种独特的酱紫色,伴随着很多冻伤的痕迹。
他看着的那处天空上方有秃鹫群在不停的盘旋,那些秃鹫盘旋了许久,然而却似乎始终畏惧般并不下落。
秃鹫对于这些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也是如同神物,大量出现时,便伴随着生灵的衰老和死亡。
然而现在这样的画面,对于他而言却是太不寻常。
首先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羊群和牛群并未有任何一头牛羊走失,按理在这种季节,那处地方不可能有引来大批秃鹫的死亡气息。
最为关键的是,秃鹫只会在生灵真正濒临死亡时悄然出现,对着死亡有着超越其余所有生灵的敏锐感知力,当秃鹫群到来,那濒临死亡的生灵就会很快的死去,然后秃鹫将会蜂拥而落,将血肉吞噬干净,最终这些秃鹫撕扯猎物时的血腥气息,将会引来远处的胡狼群,最终将骨骼都咬成碎片。
秃鹫盘旋许久,却始终不下落,这便是异相。
这名牧民有些紧张起来,虔诚的盘动着手中的念珠,大叫了几声,唤过两名正在翻动草料的儿子,三人骑者马朝着那处地方行去。
他们很快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那秃鹫盘旋的原因来自于那处溪岸边有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应是一名年轻的少年,然而却似乎完全不属于他们这片世界,身上残存的一些碎衣看上去质地华贵至极,最为可怕的是,这名少年身上有许多红色的线条,那些线条像是伤痕,但是极为平直,深入身体内里,更为可怕的是,那些红色线条里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可怕的气息。
这种气息才令那些秃鹫始终盘旋而不敢落下。
这在这些牧民而言,绝对是种可怕的预兆,或者是天神降下的提示,所以这三名牧民极度的恐慌着,两名留下远远的守候这具尸体,而另外一名牧民则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远方,将讯息告知部落的首领和巫师。
再往南去,这片荒原依旧宽阔而人烟稀少,但毕竟出现了一些城池。
其中最雄伟的一座,便是占据了整座山的空处,在山头上密集的堆满了红白两色的宫殿,山脚下方则是黄土堆砌而成的平房。
这便是东胡的皇城。
在此之前,东胡的皇城也发生了一次剧变。
一名手持着法杖而来的老僧血洗了皇城,直接一人杀入皇宫最深处,杀死了东胡皇帝。
接着已经被逐出东胡的皇子耶律苍狼被从边境线上迎了回来,接替了东胡的皇位,并引发了更为残酷的血洗。
只是残酷的血洗只是针对那些皇城深处,先前忠于东胡皇帝和残酷奴役农奴的僧众。
那些僧众之中修为最高的一群已经被那名老僧直接杀死,剩余的僧众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新皇耶律苍狼几乎是因地制宜的沿用了长陵的变法,颁布了皇令,一家农奴之中,只要能够有一人成为皇城所认定的武士,这一家农奴所有人便可获得新生,获得自由,彻底摆脱农奴的身份,并可拥有自己的土地。
要成为认定的武士,并非一定是需要足够的武力,而是需要足够的勇气。
这便是希望。
东胡的农奴的境地远比昔日长陵的寻常民众的处境要苦难得多,不仅是妻子、儿女,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可以被贵族随时取夺,再加上东胡所有权贵的头上,笼罩着那一名老僧直接杀戮的阴影,所以东胡新帝耶律苍狼的变法根本没有引起强烈的反弹,只是迅速获得了所有农奴的狂热支持,这种情绪,甚至如同信仰。
信仰的事情很难解释,东胡地广人稀,讯息的传播都比外面任何一个王朝要困难,然而此时在东胡任何一个边远的角落,在那些牧民和农奴的口中,那名老僧和新皇耶律苍狼早已变成了上苍神灵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佛。
但同时对付信仰的也是信仰,那些被镇压的权贵,便同时也编造了许多不祥的预兆,来传播新皇耶律苍狼的变法触怒了神灵。
出于对新皇的真正爱戴和狂热信仰般的支持,担心这具诡异的尸体是上苍带来的某种不祥的征兆,这具尸体便被那东胡最边缘部落的牧民们更为妥善的看管起来,消息以军队都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递到了东胡皇宫。
十数名修行者很快的赶到了那处,其中不乏耶律苍狼的亲信,他在军中的副将,七境的宗师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和修行者的身份,并看出身上的那些红线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剑意切过身体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是对于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以及身中这样的剑意为何还未身体碎裂等等,却是根本无法理解。
连七境的宗师都难以理解,这事情便更不寻常。
……
“异族少年,刚刚死去不久,细微而笔直贯穿全身的剑丝…”
军情制作的极为详细,甚至连那名少年的体貌特征都做了描述,甚至用了绘图。
只是依旧难解。
“按这衣饰残片而言,这应是和你们大秦有关,但秦人又怎么可能到那种边荒之地?”
乌氏的营帐里,老妇人看着这份由东胡传递而来的军情,皱着眉头,看着丁宁问道。
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确切线索证明丁宁的推断是正确的,春季冰雪消融时,秦将对楚用兵。所以对于她而言,便很自然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只是那处地方,对东胡的局势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不可能存在着什么能够绝对秦楚交战的阴谋。
“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尤其恰好有一个突破口之后,便不会展开其它的联想。”
丁宁看着她,说道:“长陵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过来,但想来之前翻起的旧事已经起到了效果,安抱石已死。”
“安抱石?”老妇人以为自己听错。
“这军情上的画像体貌和安抱石极为相似,我见过安抱石。”丁宁很直接的说道。
老妇人怔怔的说道,“然安抱石在长陵,和那处相隔万里。”
“灵虚剑门有一座洗剑池,洗剑池中池水来自于虚空境的剑意淬炼,虚空境便是灵虚剑门建宗时的一名大宗师所留,便是相当于硬生生用剑意开辟了一条通往某处的天地元气的通道。”
丁宁看着老妇人,缓缓道:“之前谁也不知道那虚空境沟通的到底是何处。”
老妇人终于明白,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灵虚剑门的虚空境,沟通的便是东胡那边域之地?”
丁宁点了点头,道:“只要等长陵的消息传来,安抱石若是最终投身虚空境,想由虚空境逃生,便没有任何的疑问了。”
老妇人平静下来,感慨而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谜题,只是没有恰好遇到那种具有可怕见知的人。
在她看来,丁宁能够轻易推断出这样看似完全没有联系,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在于他见过安抱石,而在于他拥有那么可怕的见知。
丁宁也沉默下来。
他的呼吸却是比平时略微沉重一些。
因为的确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虚空境之所以能成,便是因为那名灵虚剑门的大宗师到过那处神秘之地,而且将自己的本命剑留在了那处。
他的本命剑和灵虚剑门剑殿里的法阵遥相呼应,才最终形成了稳定的虚空境。
而现在,丁宁正好缺一柄剑。
末花残剑更多的是因为怀念。
和最终面临元武和郑袖,他却必须有一柄足够强大,能够承载和承受他将来剑意的剑。
他一直没有轻易的去选择一柄将来作为本命剑的剑,便是因为他必须慎重到极点,不能有一丝失败的可能。
续天神诀之后,在他的计划里,便是春至楚,去寻找一柄这样足够强大的剑。
楚器天下第一。
只是现在,这柄剑却在他的计划之外,就此出现了。
有些事情,是意外,是偶然。
只是也有可能是在脑海之中盘旋过了许久的无数可能之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