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旁人,还按你原来的说辞,说是大哥的命令。”容湛微笑道。
“明白。”破月很清楚,如果军士们知道真相,就算战果是好的,也会觉得她太胡闹、步千洐太纵容。
“此次五国联军,一共在墨官城折损两万余人。”容湛叹息道,“今日一早,信使来报,朝廷的三万北路军,已动身驰援前线战事,大皇子殿下亦亲往前线犒军。联军已闻风而逃,墨官城之危已解。”
破月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敌人彻底退兵,这一仗算是大胜了!
“破月,我们想问你,今后愿不愿以幕僚身份,为大哥参议军事?”容湛柔声问道。
破月一愣,抬眸望着步千洐。不知为何,他今日话特别少,对她似乎也有些……冷漠?
“我可以吗?”她心头阵阵悸动。
她声音微颤,问得恳切,步千洐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马马虎虎吧。”
容湛则道:“破月不必自谦。大胥最重军功,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亦没有军籍,此役之后,自应连升三级。”
她心头一甜,真好。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终于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
她笑道:“好,那我考虑考虑。”
容湛和步千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此时有士兵来报兵器损耗,两人神色一正,细细的听着士兵的禀报,又诸多吩咐一番。
破月听得无聊,目光瞥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盘包子,才觉饥肠辘辘。于是便走过去,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吃着。
真香,也许胜利之后,吃什么都格外香吧!
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大半个,将剩下的一小块全塞进嘴里,伸手去拿第二个。谁知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和容湛都望着自己。
她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只得狠吞了几口,噎得发慌,艰难问道:“怎么了?”
两人默默望着她纤细精致的香腮,生生被撑成鼓鼓的包子。许是在军中跟男人们呆久了、刻意模仿小宗又成了习惯,她的吃相干脆利落大开大阖,隐隐透着豪迈的粗鲁。
妖精般迷幻的长相,壮汉般粗放的动作,实在是太违和了。
两人都没出声,同时别过脸去,继续吩咐那士兵。士兵已然望着破月呆住了,恍然惊醒般唯唯诺诺。
之后一连两日,破月都没见到他二人。战后诸事琐碎繁忙,两人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顾忌她。
只是她偶尔在城中闲逛,士兵们虽然还是会惊讶,但“穆校尉”这个名头,却是叫开了。
“穆青穆校尉!”刘都尉还专程来拜见过她,转达了兄弟们的感谢和尊敬。
“穆校尉虽是女子,大伙儿愿意今后跟着穆校尉。”刘都尉道。
破月知道,大胥也有不少女军官,步千洐打算将“穆青”这名字报上去,禀明她的功劳,坐实她的假名,给她校尉的身份。可她知道,那样也阻止不了颜朴淙。她已经决意走了,对着步千洐的帮助和刘都尉的忠诚,受之有愧。
“我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都尉不要对我期望太高。”她道。
刘都尉却呵呵笑。
好容易将墨官城整肃完毕,两千多赤兔营残军意气风发,破月也收拾好行囊打算不告而辞。却在这时,一封紧急求援的书信,送到了墨官城。
“大皇子亲赴前线犒军,亲卫队于黑沙河畔遭遇数千敌军包围,危在旦夕!命步千洐速速驰援!”
书信盖有大皇子的印章,步千洐和容湛一看就明白过来——黑沙河就在墨官城西北五百余里,赤兔营是离他们最近的部队——大皇子极可能是倒霉的遇到了从墨官城溃逃的联军,陷入了重围。
救人如救火,步千洐再无迟疑,也来不及向赵初肃将军请命,迅速点齐一千五百人马,只余五百交给容湛守城,集结于北门。
颜破月一得到消息,就从营房往北门跑。她已经打算要走了,兴许这是见步千洐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是滋味。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笼罩着墨官城,她刚跑到城门口,远远望见千余骑蓄势待发,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了。因为城门口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他们移动的速度并不快。
破月又往前跑了几步,便见乌云踏雪立在队伍最末端,两个人站在马前,正是步千洐和容湛。
周围还有些兵士在送行,见到破月,都沉默下来。步千洐脸上挂着笑,正跟容湛说着什么,一抬头望见破月,笑容便凝滞了。
容湛也回头望见她,招了招手。
破月跑过去,望着步千洐清朗的容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日打了胜仗后,他基本就没跟她说几句话,谁知这一转眼,又要去打仗。
还是步千洐先开口,一本正经:“好好呆着,勤练拳法,今后做幕僚做校尉,可不是儿戏。”
“嗯。”破月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要少喝酒啊,过量伤身。”
容湛和步千洐都目露诧异,步千洐笑了一声道:“这丫头,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本将军就去打个围援,快则两三日,满则四五日便返。”
破月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衣襟,不想看他俊朗逼人的容颜。
步千洐见她一直低头,也不多言,抬手握住马缰,便欲上马。
听到马蹄声轻响,破月猛地抬头,直直瞪着他。这一瞪把步千洐都惊了一下,然后未等他询问,破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
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围观的士兵们是静默的,静默的看着自家将军,被女校尉抱紧,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静默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为什么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对大哥以身相许吗?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觉得那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柔滑的小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居然主动抱了他?
“你……”他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干。
“保重。”破月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撤手,后退,微笑望着他。
她这是……不舍吗?
步千洐想要问明缘由,想要逗她两句,可所有话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她温柔淡然的容颜,从来冰冷坚硬的心肝,仿佛也被那温热的手,撩拨得一片滚烫,糊里糊涂。
“将军!”队伍最末,有人见步千洐迟迟未动,扬声呼喊。
步千洐猛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发足飞奔,顷刻便窜至队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还是破月最先转身,笑中含泪对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点头,转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马行于队伍最前,望着惨淡的落日,只觉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脉始终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黄的,四野茫茫,将军一生征战,终有一日尸骨埋荒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一直以来的豪情。
可为何,今日被她这么一抱,从来洒脱的胸怀,便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不,并不是今日。
是将她从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双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发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伤的小兽;是她胆大包天拔掉他的裤子,气息轻拂过男儿热血之躯。
是她的马如流星坠入敌阵;
是她亲手制造阎罗炼狱,敌军溃败如潮,尸首堆积如山。
而最后,是她站在敌阵中,面具开裂,茫然四顾,孤独而无助。
那个时候,他竟然只凭双眼就认出了她!
步千洐心头猛的一抽,骤然勒马。
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着她疏远她。昔日她长相丑陋,她扮作小宗,他与她朝夕相处,自由自在,怎么逗她都不尴尬;可如今她换了那么一张脸,他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忽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他怎么能还像大爷一样的奴役她,还能耍赖装睡让她给自己上药、偷偷找借口搂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便还能如往常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可如今……为何他会觉得,若他此刻不回头,便会错失什么?
不能回去,不能去!有个声音在心里道:步千洐啊步千洐,你不过五品,无权势无蒙荫,如何护得住她千金娇躯?她又如何看得上你这粗莽浪荡的武夫
可他却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他调转马头,朝城门冲去。
破月刚走入城门数十丈,便听到身后马蹄纷乱如鼓擂。她下意识便靠到街旁躲闪,正欲回头,那马蹄声却若闪电般瞬间已至身后!
她身子一轻,已被人大力从地上捞起,马儿四蹄如飞,越过那人熟悉坚实的肩膀,她看到容湛等人惊讶的脸越来越远。
“怎么了?”破月诧异的望着他。
他却沉默着,沉默着。从来漫不经心的容颜,头一回绷得死紧,甚至连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格外的紧,隐隐有些生疼!破月下意识就往外靠,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趴在他胸口,完全不能动了。
他抱着她,马儿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破月都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他却忽然勒马停住,抱着她跃下了马背。
破月勉强站定,发现周遭是一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