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直身,直视着郑千瑶,说道:“五嫂对皇上的妃嫔家世都能了若指掌,想来不会不知道,我入吴三年,尚与皇上形同陌路!为什么?就是为了皇上认定明懿太后生而不养抛弃了他!好歹明懿太后还在他小时候出现过呢,若是完全没出现过……就如你们现在跟我说狄王是我生父,再问我会不会因此抛开养育我的父母、爱惜我的夫婿,以至于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跑去认什么生父,我只能回答你们两个字:荒谬!”
郑千瑶退了一步,“妹妹是担心小皇子不认你?”
木槿笑道:“不是担心,而是断定!堕”
郑千瑶不觉面色一白,“这主意原是你五哥说的。妹妹若觉得不妥,回头可以再议。植”
木槿目注她,“五嫂,五哥或许说过若我在吴国容不了身,便留我在蜀,或许还说过要把皇子送回吴宫,确保其嫡长子的地位不受动摇,但他不可能因为怕人说我闲话,便让我流落在什么翼望山、什么行宫吧?”
“妹妹!”
郑千瑶的眸光缩了一缩,似被什么缠缚住,让她举手投足的从容蓦地僵硬,甚至散出丝丝缕缕的慌乱。
萧以靖时常不在,她独自处理内外政务,手段城府,自然远非常人可比。便是被戳破用意,也不该这般紧张。
木槿便知自己猜对了,低叹道:“目前几名吴国大将知道我是狄王之女,的确会令皇上为难,继续留我在吴可能会影响整个政局;可如果吴国处理妥当,蜀国这边根本无人知晓,又怎会有闲话?便是我和皇上不和,以公主身份返回蜀宫长住,也不至于令五哥为难吧?五哥已经与我相见,却只字未提我身世,分明就是打算将此事压下来,找别的理由留我在蜀。其实……只是五嫂想让我知道我的身世,让我知道,不论在吴国,还是蜀国,我都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郑千瑶笑意泯去,叹道:“妹妹怎会觉得,自己是个尴尬的存在?”
木槿却淡淡一笑,“五嫂聪明人,木槿也没那么迟钝。五哥把我的孩子送回吴宫,却把我留在蜀宫,我会寂寥难过,五哥则会格外疼爱怜惜,难免走得过于亲近。五嫂这是怕了,所以故意让我知晓身世,才好让我有些自知之明,心甘情愿把自己放逐于宫外,当一名流离失所的弃妇,在无所适从的煎熬里去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母子相认!”
郑千瑶急忙道:“妹妹,我从未想过要你流离失所,饱受煎熬!”
木槿笑了笑,“嗯,五嫂只想过,五哥送走我的孩子却留下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
郑千瑶忽然间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底却真真切切地泛出了酸意。
木槿却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无论如何,我谢谢五嫂告诉我这一切。我愿意清醒而艰难地走下去,而不愿意让爱惜我的亲人替我去背负不该他们背负的痛苦。”
郑千瑶看着她,“那妹妹……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不就是吴蜀正和北狄打仗么?也许还会打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总会有打完的那一天,所谓的仇恨也有淡去的那一天,对不对?别说就这么几个将领知情,就是全天下都知道我是狄王之女,只要给皇上足够的时间,以他的能耐,应该都不难平息此事吧?”
“应该不难吧?”
“肯定不难!”木槿眉梢蕴着豪情和骄傲,“如果他平息不了,那证明……他不够格做我的夫婿!”
“于是,妹妹还是打算……离开?”
“暂别而已!”
“去……哪里?”
木槿唇角一扬,已笑得双目晶亮,璀璨异常,“我自小儿便被拘束着,先是蜀国公主,再是大吴皇后,连夏天少穿一件衣裳都会被明姑姑罗嗦,做梦都想过一段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这下好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且看我鲲鹏展翅,扶摇九天,逍遥万里!”
***
这样的萧木槿,和传闻中的公主或夫婿口中的妹妹差别着实有点大。
郑千瑶忽然间有些羡慕。
自从得知木槿身世,她亲眼看着萧以靖数日难眠,她亦随着寝食难安。但木槿不过独坐半日,竟似已将一切看得通透。
这样心胸的女子,的确没那么容易被生活里的艰难困厄压
倒。
郑千瑶遂看向那刚出世的一对小儿女,“那他们……是不是暂时留在这边?我会找乳.母好好抚育他们。”
木槿道:“不用,我要自己带着!不然等我那大郎过来看到,必定将他们抱走,天知道会交给哪个女人替我养着!我的孩子们只有一个娘.亲,那就是我!我不会容忍我的孩子叫别人母后。还有,你替我转告他,正妻之位是我的,不许别人坐;瑶光殿是我的,不许别人住;瑶光殿里的床是我的,不许别人睡;我带过去的嫁妆更是我的,谁敢动等我回来砍了她的手!”
她把装着密信的木匣,连同木匣下压的那封信一起交给郑千瑶,“这是给皇上的信,这些话我在信里也交待了,你再替我重复一遍,免得他不长记性,总叫我费心。”
郑千瑶抚额,“妹妹,那是皇上!”
木槿道:“那是我夫婿!他是皇上,我会是他的妻子;他是乞丐强盗,我也是会他的妻子!”
郑千瑶接过木匣和密信在手,静默了片刻,忽道:“嗯,你五哥是国主,我会是他的妻子;你五哥是乞丐强盗,我也会是他的妻子!”
木槿向她身边凑了凑,轻声道:“五嫂,其实我少不更事时对五哥有点动心,天天对着这么优秀的男子很难不动心,对不对?不过我夫婿同样优秀,且对我更好,所以我后来喜欢的是我夫婿。想来五哥也是这样。他对我赞过五嫂贤惠,墨儿可爱;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特别亮。”
郑千瑶顿时满面霞晕,瞅了她一眼,低声道:“哦……他平时和我相处,也没几句话的。”
木槿道:“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抵不上踏踏实实的行动。这次他把五嫂带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看出五嫂对于他和我之间的情谊有所猜疑,想让五嫂安心?若不是我这边事态紧急,他也不会临时丢开五嫂过来找我吧?”
郑千瑶便连耳朵根子都泛着绯色,忙转过脸去看小晴,转开话题道:“咦,小晴也醒了!不哭也不闹,果然乖巧。”
木槿笑了笑,“若五嫂喜欢,定给墨儿如何?”
此话前几日.她已和萧以靖提过,但由郑千瑶来确定这门亲事显然更妙。
郑千瑶心中念头一转,果然笑道:“亲上作亲,果然极好!若是国主得知,必定开心得很!”
有许思颜一心维护,这小公主显然会是大吴未来最尊贵的长公主,与萧墨再般配不过。木槿连给许思颜的信函都已写好,足见早已打算离开。郑千瑶这一回算是枉作小人,也盼着和木槿修好。
再则,若是她和木槿定下的亲事,便是萧以靖等察觉她是有意泄露木槿身世,也不好责怪她了。
二人议定,郑千瑶便取了随身的平安玉佩为定,木槿则还以刻着“晴”字的槿花玉坠,并交换了庚贴。
纵然原先各自有些心结,此时相视一笑,也已烟消云散。
郑千瑶道:“我会全力相助皇上平定北疆,早日迎回妹妹。”
是她,而不是萧以靖。
这一次,她说得真心实意。
木槿点头,起身唤青桦等预备起程,又将桌上那两张画儿交给郑千瑶。
“五嫂替我转交皇上罢!”
郑千瑶看时,正是方才木槿所画的。
那两个线条粗劣的婴儿画像,她原以为木槿打算将孩子交给许思颜,是画来自己做纪念的,谁知木槿居然是画给许思颜的。
倒霉的大吴皇帝便是今夜能赶到,都见不着自己孩儿了。
而且,下面不知隔多久才能见上……
还有一张画着花瓣飘飞的木槿,以及一堆的大圈圈套小圈圈。
郑千瑶好久才辨出,那是四只眼睛。
她发誓,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谁能把人的眼睛画得这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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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