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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蒂凡尼看来,总的来说,那是一场很不错的婚礼,真的不错。艾格牧师主持婚礼的时候,因为知道来宾当中有很多女巫(一般是不会有这么多女巫的),特意把宗教的比重压到了最低。害羞的新娘穿过大厅时,蒂凡尼注意到,当她看到奥格奶奶的时候,脸格外红了一点,奥格奶奶则乐呵呵地对她竖起大拇指,给了她一个赞。然后是大米一把一把地被抓起来、抛向空中——事后当然会有人仔细地把它们扫起来收走。这么好的粮食可不能浪费。
然后大家都欢呼起来,祝贺着新人。让不少人惊奇的是,公爵夫人变得非常开朗和善,她对每一个人都友好相待,就是跟女仆也会开心地聊两句。只有蒂凡尼知道为什么她会偶尔不安地向普劳斯特太太看一眼。
随后蒂凡尼就悄悄离开了,她是去田野上给普莱斯顿帮忙的。他在那里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不管以后的农人怎么犁地也不会找到的那种。他们把麦金托什烧焦的残骸收拢到一起,扔进了坑里。然后他们用强力碱皂洗了手——小心一点总没错。严格来讲,这次埋葬活动不是什么浪漫的事。
“你觉得他还会卷土重来吗?”他们倚着铁锨休息的时候,普莱斯顿问。
蒂凡尼点点头:“鬼魅人会的。他就像毒药,总有人想要毒药。”
“现在他被赶走了,你有什么新的打算呢?”
“哦,我还会是老样子。每天做点有意思的事——总会有人的腿受了伤,需要包扎,或者有谁需要擤鼻涕。总之我会很忙的,一天到晚都很忙。”
“这些事好像听起来不是特别有意思。”
“嗯,也许吧,”蒂凡尼说,“不过跟昨天比起来,就算是特别没意思的日子也会突然变得像是好日子了。”他们向着城堡的大厅走去,回去就可以吃到婚礼的喜宴。“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年轻人,”蒂凡尼对普莱斯顿说,“非常感谢这次你给我的帮助。”
普莱斯顿高兴地点点头:“谢谢你这么说,小姐,真的非常感谢,只是有一件小事——怎么说呢,我想更正一下。不管怎么说,你也才十六岁,没错吧?而我呢,却已经十七岁了,所以我觉得你管我叫‘年轻人’是不是有点……我承认,我这个人确实比较活泼开朗、青春洋溢,但我还是比你年长的,我的姑娘。”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蒂凡尼小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多大年纪的?”
“我到处跟人打听的。”普莱斯顿回答,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热诚的微笑。
“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蒂凡尼没能听到他的回答,因为中士从正门走了出来,头盔上好多彩色纸屑直往下落。“哦,你在这里呀,小姐。男爵正找你呢,男爵夫人也是。”他微笑了一下,接着说,“真好,终于又有男爵夫人了。”他看到了旁边的普莱斯顿,禁不住皱了皱眉:“又在闲逛了,列兵普莱斯顿?”
普莱斯顿漂亮地行了个礼:“你的猜测完全正确,中士。你所言说的恰是事实。”中士又一次像平时那样困惑地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那意思就是:有一天等我搞清楚了你说的是什么,小伙子,有你好看的。
婚礼和葬礼在有一点上挺像的:当它结束以后,除了主角以外,别的人都会不太清楚还能做点什么。所以他们只好到处寻觅,看看还有没有酒可喝。丽迪莎倒是容光焕发,新娘总是这个样子的。她头戴那顶璀璨夺目的珠冠,正好把头发上微微有点烤焦的部分遮住了。罗兰也好好地刷洗了一番——你只有凑到他跟前才能闻到残余的猪味。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他尴尬地说,“呃,那都是真的吧?我是说,我记得那个猪圈,还有咱们都在跑,可是……”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了。
蒂凡尼看了看丽迪莎,她正在用口型说话:“我什么都没忘!”
没错,她真是个女巫坯子,蒂凡尼想,事情会比较有意思了。
罗兰咳嗽了两声。蒂凡尼微笑了起来。“亲爱的阿奇小姐,”他说着,又是那副“集会发言”的腔调,但蒂凡尼决定姑且容忍他这一次。“我很清楚自己曾经和其他人一起不公正地对待过你。”他停住了,又清了清嗓子,蒂凡尼想,我真希望丽迪莎能帮他改改这种习气。“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我跟年轻的普莱斯顿进行了谈话,得知他采取轻松的态度跟厨房里的女仆们聊过,问出了护士斯卜洛思小姐的下落。是她拿走了我父亲赠给你的那笔钱,而且她还花掉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绝大部分还是被追回来了,而且它们现在就在这里,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它们仍然是属于你的。”
这时有人轻轻推了推蒂凡尼。
是普莱斯顿,他低声说:“我们还找到了这个。”
她低头一看,他把一个磨损了的皮质文件夹塞进了她的手里。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看着罗兰。“你父亲想把这个给你,”她说,“对你来说,它可能比所有那些钱都更有价值。你可以等到独处的时候再打开它。”
他拿着它翻转着看了看:“这里面是什么?”
“一段记忆,”蒂凡尼说,“只是一段记忆。”
中士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来,把一只沉甸甸的大皮袋往桌上的酒杯和花朵间“啪”地一放。客人们都吃惊得直抽凉气。
现在,我的女巫姐妹们都像鹰隼一样地盯着我,蒂凡尼想,还有我认识的所有人和认识我的所有人,他们也都在瞧着我。我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这样才能让人人都记住这一刻。
“我想,还是你把这笔钱留好吧,阁下。”她说。罗兰松了一口气,蒂凡尼却接着说:“不过,我还要代表别人提一些小小的请求。”
丽迪莎用胳膊肘在她丈夫身侧轻轻碰了碰,他赶快宽宏地摊开手:“今天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还有什么请求我不能答应呢?”
“那好,派迪家的安珀姑娘需要一份嫁妆。有了这笔钱,她的男朋友就能付得起学费,去跟大裁缝当学徒了。你可能还有所不知,你美丽的新娘身上这件礼服就是他缝制的。你见过比这更美的东西吗?”
她的话音一落,人群里就响起了掌声。罗兰的朋友们还吹起了口哨,有人一时兴起,还喊出了这样的话:“你说的是哪一个?新娘子还是礼服?”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蒂凡尼接着说:“我还想得到你的进一步支持,希望你能答应,以后我们白垩地的孩子凡是有愿望求学却家境贫困的,都能从你这里得到资助。我想,和我还给你的这笔钱相比,我要求的实在不算过分。你说对吧?”
“嗯,蒂凡尼,你说得不错,”罗兰说,“但是我想,你心里一定还藏着什么别的打算吧?”
“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呀,阁下。”蒂凡尼说。有那么一瞬间,罗兰禁不住脸红了。
“我还想办一座学校,阁下。我们白垩地自己的学校。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比什么都久。老农场上有一个旧谷仓,现在没人用,我想我们只要花上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把它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个,咱们这里也不缺教书的呀。每隔几个月,那些流浪教师都会到咱们这里来的。”男爵说。
“是的,阁下。我知道,阁下。可是他们用处不大,阁下。他们教你一些知识,却教不会你怎么思考。就好比你需要认识森林,他却给你展示一柄手锯。我想办一所像样的学校,阁下。除了让人学会读书写字之外,更重要的是让人学会思考,这样人们就能认识到自己的专长是什么。而一个人如果能从事他真正喜欢又擅长的工作,那对他所生活的大环境也是一种极大的贡献。可现在的情况是,好多人都不能及时认识自己,最后也只能抱憾终生。”她故意把视线转开,不看中士那边,同时她很高兴地听到,自己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她朗声继续说起来:“最近遇到的一些事让我真心希望自己能改变‘过去’。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但是我能改变‘现在’,这样,当‘现在’变成了‘过去’,它就会是一个不令人遗憾的‘过去’。我还希望男孩们能多了解女孩一些,女孩们也能多了解男孩一些。毕竟学习就是要了解你是谁,你是什么样的,你身在哪里,你生活的基石是什么,你有什么专长,地平线另一边是什么——学习就是了解你需要了解的一切,学习是为了帮助一个人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我已经找到了适合我的位置,我也希望别人能找到他们的。我能不能提议请普莱斯顿做我们学校的第一位老师呢?该会的东西他差不多都会了。”
普莱斯顿摘下头盔,深深鞠了一躬,引来一阵笑声。
蒂凡尼接着说:“他一直想去学医,却没钱交学费,这回他在学校里工作一年的报酬应该够他交学费用的了吧。要知道,女巫也不是万能的,我们这一带确实需要一位医生。”
她的话引来了大家的热烈喝彩。通常,当人们发现自己可以免费得到一些好处的时候,都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当大厅里安静下来以后,罗兰直视着中士的眼睛说:“少了普莱斯顿这个兵,你还能应付下来吗,中士?”
这个问题引发了又一阵笑声。很好,蒂凡尼想,笑就说明人们的脑筋开始运转了。
布莱恩中士想做出严肃的样子,不过还是能看得出他在偷笑:“这当然是个打击,大人。但是我想,我们还算是能勉强应付过去吧。是的,我想我可以说,列兵普莱斯顿的离去将会帮助我们更好地提高卫队的综合绩效,大人。”
没听懂他话里含义的人对他报以热烈掌声,听懂了的人则发出会心的笑。
男爵“啪”地把手合在了一起:“那么好吧,阿奇小姐,看起来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对吗?”
“没有,阁下,实际上,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件事,它不会花费你什么钱财,却会对你有很多好处,所以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蒂凡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得更直了一些,“我希望你能把老农场以上的丘陵地全都划作噼啪菲戈人保护区,让那片土地永远属于他们——不论从法律上讲还是从道义上讲都是这样。你可以和他们签一份正式的协约——相关法律手续的费用你不必烦恼,我认识的一位癞蛤蟆是个律师,他可以为你操办这件事,报酬只要一把甲壳虫就好——这份协约上可以写明噼啪菲戈人的义务是允许所有的牧人和羊群畅通无阻地进入丘陵地,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来者除了随身的小刀子以外不得携带任何金属器具。签订这样一份协约,你什么都不会损失,我的男爵大人,但是你和你的后代所能得到的——我希望你还是打算要后代的吧——”说到这里,因为大家笑成一片(这笑声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奥格奶奶),蒂凡尼不得不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的男爵大人,我想,签订这份协约,你会得到一份恒久的友谊,这实在是一件完全有益无害的事情。”
还好,罗兰没怎么犹豫就说:“我很荣幸能够和噼啪菲戈人就土地问题签订这份协约。我也很遗憾,哦,不,应该说是很抱歉原先和他们有过误会。你说的没错,于情于理他们都有权得到自己的土地。”
难得他说得这么简明扼要,真有点出乎蒂凡尼的预料。虽然他的用词还是有点浮夸,不过他的用心还是好的。而且噼啪菲戈人又正好喜欢这种有点浮夸的语言。她很高兴地听到大厅高高的房梁上又传来一阵窸窣响。男爵呢,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位真正的男爵了,他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现在我能当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就好了。”
声音刚落,男爵头顶上方的幽暗处就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天啊!”
风是银色的,很冷。蒂凡尼睁开了眼睛,耳边还回响着菲戈人的欢呼。但这声音很快就被干草在风中的沙沙声取代了。她想坐起来,可是却动弹不得,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不要乱动好吗,这个时空暂时还有点不稳定。”
蒂凡尼还是努力地想把头回过去:“是你吗,艾斯克莉娜?”
“是的。此外还有一个人想跟你谈谈。你现在可以起来了——我已经把节点都平衡好了。不要向我提问,因为就算我回答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我只能告诉你,你是又一次到了‘穿越现在时’里了。是的,你又穿越了,可以这么说。我这就走开,让你和你的朋友好好聊聊……只是我也很抱歉,我能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因为我还得去保护我的儿子……”
蒂凡尼忍不住问:“你是说你还有——”她的声音停住了,因为一个身影渐渐呈现在她面前,那是个女巫,穿着女巫经典的黑色长裙、黑靴子——都是很好看的样式,蒂凡尼留意到——当然了,她还戴着一顶尖帽子。她脖子上挂着一根项链,链坠是一只金色的野兔。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巫,但是很难说清她到底多大年纪。她骄傲地站着,像威得韦克斯奶奶一样。不过她也有点像奥格奶奶,给人那样一种感觉,就是上年纪与否并不重要。
蒂凡尼用心观察的是那根项链。人们戴的首饰都是有寓意的,如果你仔细看,总能看出其中的寓意。
“好吧,好吧,”蒂凡尼说,“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我被弄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负责安葬你的吧?”
“嚯,你这个人脑子转得可真快,”那个女巫说,“这么一眨眼工夫就构思出了这么一段有意思的情节,还不忘给我指派一个角色。”她笑了,这笑声比她的容貌要年轻,“不过不是那样的,蒂凡尼。虽然你想得很有意思、很惊心动魄,但你想错了。我记得威得韦克斯奶奶曾经跟我说过,当一个人用心去看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故事。而蒂凡尼·阿奇又尤其擅长给故事编写结局。”
“我有吗?”
“哦,当然了。浪漫故事的经典结局一般都是和婚礼或者遗产有关,在你的推动下,这两个问题都落实了。你做得很好。”
“你就是我,对吗?”蒂凡尼问,“你一直暗中帮助我,就是‘一个人必须帮助她自己’这种说法的真实写照,对不对?”
年迈的蒂凡尼笑了,蒂凡尼非常高兴地看到那是一个很可爱的笑容。
“说实话,我只是帮了你一点小忙。比如说,让那场风为了你而吹得猛一些……当然了,我记得当时有一群小人儿也在场,他们也用自己独特而活泼的方式为风势的增强作出了贡献。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记得准不准了,时空旅行就是这点不好,让人稀里糊涂的。”
“你能时空旅行?”
“是的,不过我离不开咱们的朋友艾斯克莉娜的帮助。而且我旅行的时候会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而且只能发出低声的絮语。这有点像是我……应该说是像‘咱们’掌握的那种‘低调隐形术’——只不过这里的要点是让时间不要注意你。”
“但是你为什么想要当面和我对话呢?”蒂凡尼说。
“嗯,因为我记得从前我很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还能和少年时的自己对话,哎呀,真烦人——”年迈的蒂凡尼说,“真抱歉,我又犯‘时空旅行糊涂症’了。我之所以想和你对话,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问题也都会水到渠成地得到解决,基本上是这样吧。我希望你知道,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第二步?”蒂凡尼问。
“没有。接下来是另一个第一步。每走一步都是第一步——如果你走对了方向的话。”
“可是等一等,”蒂凡尼说,“我有一天不是要变成你吗?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回来和现在的我对话吗,就像现在这样?”
“会的。只是,你与之对话的那个‘你’不会完全等同于此刻的你。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我也没办法,我跟你谈论时空旅行这件事只能凑合用现在这种方式,而这种方式其实是不能完全解释清楚时空旅行这件事的。总而言之,蒂凡尼,根据‘橡皮筋理论’,纵观时间长河,在此刻之外的时刻,总会有一个年迈的蒂凡尼在和一个年少的蒂凡尼在对话。而且奇妙的是,每一次她们的对话都会和上一次有点不一样。等你将来老了,遇到了年少时的你,你告诉她的事情肯定和我现在告诉你的不同。”
“哦,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蒂凡尼说,“希望你能回答我。”
“好的,快问吧,”年迈的蒂凡尼说,“不管艾斯克莉娜倚仗的是‘橡皮筋理论’还是别的什么理论,她给咱们安排的会面时间可是不多的。”
“哦,”蒂凡尼问,“我只想问问,我这辈子会不会结——”
年迈的蒂凡尼变得飘忽了,她的微笑弥散在空气中,蒂凡尼只捕捉到她吐露的两个字,那好像是:“你听。”
然后蒂凡尼又在大厅里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人们都在欢呼,四周好像到处都是噼啪菲戈人,普莱斯顿站在她身旁。这感觉就好像坚冰忽然融化了一般。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和真正发生了什么。她四处看了看,寻找着其他女巫的身影。她看到她们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好像裁判们在核算总分。
然后她们散开了,分明是朝着她走了过来,领头的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她们来到她跟前,集体脱帽、鞠躬——这是女巫们表示敬意的方式。
威得韦克斯奶奶严肃地看着她:“我看你的手烧伤了,蒂凡尼。”
蒂凡尼低头看了看。“这我倒是没注意,”她说,“威得韦克斯奶奶,现在我能问问你了吗?假如我被鬼魅人控制了,你们会不会真的把我消灭掉?”她看到女巫们的脸色都变了。
威得韦克斯奶奶四处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答道:“这么说吧,姑娘,就算你真的被他控制了,我们也还是会尽力保全你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过还是不说这些了吧,蒂凡尼,我们看你做得很不错,是个称职的女巫的样子。我们一向认为,女巫应该处在事态中心点的位置上。现在呢,我们观察到,你是这里绝对的中心,你的整个辖区都在围绕着你有序地运转。你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你自己的主人。如果你不带一两个学生的话,都应该说是对良好师资的一种浪费了。你们白垩地由最好的女巫在掌管,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女巫们鼓起了掌,其他一些客人也加入进来,虽说他们并不太明白这些女巫在说什么。他们能够理解的是,这是一群年长、有经验、有地位、让人蛮害怕的巫婆。她们正在对着蒂凡尼·阿奇致敬,她可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是他们的女巫。所以她也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巫,因此白垩地也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当然啦,他们心里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这一点得到了正式的认可,那还是让人感觉相当好的。他们都站得更挺拔了一点,心里充满了自豪。
普劳斯特太太又一次摘掉了她的帽子,说:“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日后还是要常进城转转,阿奇小姐。我可以答应你,凡是你购买柏符先生的搞笑道具专卖店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打七折,易变质品和耗材除外。这可是个不小的优惠噢。”
女巫们又集体举了举帽子,然后走回到了人群中。
“我来说一句好吗?我觉得你总是替别人做主、安排人家的生活。”普莱斯顿在她身后说,等她一下子转过身,他又笑着往后一躲,追加了一句:“不过你用的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毕竟你是我们的女巫啊,蒂凡尼。你是我们的女巫!”
人们举杯祝酒,更多的美味上了桌,大家继续跳舞、欢笑,其乐融融,不知疲倦。午夜时分,蒂凡尼独自倚在她的扫帚上,高高地飞过连绵的丘陵。她仰观宇宙,然后俯瞰下方那片属于她的土地。她是这里的女巫,高高地悬浮在一切之上,可是也别忘了,要把皮带扣好才不会掉下去。
随着暖风的轻拂,扫帚和缓地一起一落着,疲倦和浓浓的夜色包围了蒂凡尼,她在黑暗中伸展了双臂,有那么一会儿,随着世界的运转,她披上了浓黑的午夜之袍。
地平线染上一层曙光的时候,扫帚才从高处降下来。蒂凡尼是伴着鸟儿的晨歌醒来的。整个丘陵地,都有云雀流丽婉转地唱着,向天空飞去——它们唱得真好听。它们成群结队地从扫帚旁边飞过,一点都不在意它。蒂凡尼入迷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只云雀的身影消融在晴朗的蓝天里。
然后她落地了,为一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准备了早饭,还帮她喂了猫,然后又向波克瑟家走去,为的是看看微末·波克瑟【35】的腿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半路上,她被斯维尔老太太的邻居拦住了,那位老太太一夜之间忽然不会走路了,还好蒂凡尼立刻对她指出,她不会走路是因为把两条腿穿进了同一只裤筒里。
再后来蒂凡尼就去城堡了,也许那里还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毕竟她是女巫呀。
尾 声 白日里的午夜黑
又到梳羊毛节了,还是那部破旧的手摇风琴刺耳地在响,还是一样的“叼青蛙”游戏,还是一样有人在算命,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偷东西(就连扒手们也还是一样不敢偷女巫的东西)。但是今年,大家都达成了共识,不再举办滚奶酪比赛了。蒂凡尼从集市上走过,遇到认识的人就点点头(每一个人都是她认识的人),美美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已经一年过去了吗?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回忆簇拥在心头,嗡嗡嘤嘤的,好像集市上一样热闹。
“下午好啊,小姐。”
说话的是安珀,身边站着她的男朋友——哦,应该说是她的丈夫了……
“差点认不出你来,小姐,”安珀笑呵呵地说,“你今天没戴尖帽子呀。”
“嗯,我想当一天蒂凡尼·阿奇,”蒂凡尼说,“不管怎么说,今天过节了。”
“不过你还是我们的女巫吧?”
“哦,那当然了。那顶帽子又不是我,不管戴不戴它,我都是女巫。”
安珀的丈夫笑了:“我理解你这种心情,小姐!有时候,我敢说,别人也觉得我就是一双手!”蒂凡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当然了,在她为安珀主持婚礼的时候,她就见过他了,那时她就对他印象不错:他是那种很稳当的男孩,又非常精明。他会走得很远的,还会带着安珀同去——等到安珀跟着凯尔达学习完毕,谁又能知道她将会带着他走多远呢?
安珀挽着他的胳膊,好像依傍着一棵大橡树。“威廉做了一件小礼物送给你,小姐。”她说,“去呀,威廉,拿给她!”
年轻人把他手里的一个布包递了上来,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时尚,小姐。大城市里可以买到一些非常漂亮的布料,安珀说要送你礼物的时候,我就想到给你做一身衣服。它首先要耐洗,而且因为你要骑扫帚,它还应该是裙裤样式的。还要有‘羊腿袖’,这都是现在流行的,袖口也要能用扣子扣紧,以免碍事。口袋都在里面,做成不显眼的样子。我希望你穿着合身,小姐。这衣服是我根据目测的尺寸做成的——我有这个爱好。”
安珀在他旁边又蹦又跳:“快穿上吧,小姐!试试看,快呀!”
“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吗?”蒂凡尼不好意思地说着,同时又对这件新衣很有几分好奇。
安珀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集市上有母婴专用帐篷呀,小姐!那里没有男的,可以放心换衣服的!因为男的都害怕一进去就得给小宝宝拍背,帮他们把嗝儿打出来!”
蒂凡尼不再反驳了。这包衣服手感很棒,像那种柔软精致的手套。妈妈们和宝宝们看着她顺利地套上了这件长袍,她听到了艳羡的叹息,夹杂在宝宝的打嗝儿声中。
安珀兴冲冲地掀开帐篷门帘挤了进来,看到蒂凡尼时,她吃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哦,小姐,哦,小姐,太合身啦!哦,但愿你能看到你自己就好了!快来让威廉看看吧,小姐,他会非常自豪的!哦,小姐哟!”
安珀的请求总是让人没法拒绝——真的没法拒绝。如果拒绝的话,就像踢开一只可怜可爱的小狗似的。
不戴帽子的感觉真是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可能是轻快一些吧。威廉看到蒂凡尼的时候,也倒抽了一口气,他说:“真希望我的师傅也在这里,阿奇小姐,好让他看看你是怎样一件杰作。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你自己……小姐?”
蒂凡尼只让自己的心魂出窍了一小会儿,免得引起别人的疑心。她从旁边看着自己轻快地旋转着,看着这身极美丽的黑色衣裙像花儿一样张开。她想:嗯,我应该穿“午夜黑”色系的衣服,会很适合我的……
她的心魂匆匆回到了身体里。她害羞地谢过了年轻的裁缝:“漂亮极了,威廉,我也很乐意直接飞到你师傅那里让他看看。袖口的设计实在是太巧妙了!”
安珀又兴奋得蹦了起来:“咱们要快一点啦,小姐,拔河比赛就要开始了——是噼啪菲戈人对人类呢!肯定会很好看的!”
他们能听到噼啪菲戈人的口号声越喊越响,只不过这次喊的内容和以往相比,作了些调整,他们喊的是:“没国王、没王后,也不要领主!只有一位男爵——他还和我们签订了协约,好哇!”
“你们先去吧,”蒂凡尼说,“我还要等个人。”
安珀考虑了一下:“别等得太久,小姐,待会儿快点过来哦!”
蒂凡尼楚楚动人地漫步着,不知自己有没有胆量每天都穿成这样,忽然……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可爱的姑娘想要一束花吗?说不定它能帮你找到男朋友呢。”
她飞快地转过身去:“普莱斯顿!”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离开人群,向着安静的地方走去。蒂凡尼听普莱斯顿讲着谷仓学校里的新老师,那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一个特别聪明的小伙子。他还谈到了考试、医生,以及西比尔女士慈善医院新招收的一个实习生——那就是他(这是重点所在)。而人家之所以要他,可能是因为他侃侃而谈起来,驴子都会听得后腿脱臼,这大概足以证明他有外科医生的天赋吧。
“从这以后,我可能就没什么放假的机会了,”他说,“实习期间薪水也不多。我睡在一部高压灭菌器的下面,我还要负责保管所有的锯子和手术刀。哦,对了,跟你说,一个人身上二百零六块骨头的位置和名字我现在都记下啦!”
“嗯,好喔。不管怎么说,骑着扫帚去你们那里并不算太远。”蒂凡尼说。
普莱斯顿的表情有点变了,他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用上好的纸巾包裹着的。他把它递给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蒂凡尼打开了纸包,她心里很清楚——完全清楚——里面的东西肯定是那只金色的野兔。不可能是别的东西。她想不出该说点什么,好在普莱斯顿永远不缺话说:“女巫蒂凡尼小姐……能不能请你好心地告诉我一件事——爱是什么声音的?”
蒂凡尼望着他的面庞。拔河比赛那边的喧闹声听不到了,鸟儿也不再歌唱,草丛中,蝈蝈也停止了摩擦翅膀,抬眼望着他们。大地微微有些颤动,可能就连白垩巨人也伸长了脖子在聆听吧。静寂笼罩了世界,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普莱斯顿——这个总在她身边的普莱斯顿。
于是蒂凡尼说:“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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