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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奥格奶奶上床之后,蒂凡尼还是洗了那个期盼已久的澡,这澡洗得可不轻松。首先,你得把铁皮澡盆从厕所门后的钩子上取下来,厕所在院子另一头,所以你得在冰冷的黑夜里把它拖到炉子前面。然后在灶上烧热水壶,一点热水都烧得很费劲。然后,要把水舀出来倒进水槽,把澡盆挪到角落里,准备第二天一早拿到外面去。既然要费这么多工夫,那干脆就洗个痛快。
蒂凡尼额外还做了一件事:她在一块硬纸板上写了“隐私”两个大字,然后把它塞在房间中心的吊灯上面,这样那两个字只能从上面看到。她不确定这样是否能驱走那些好奇的神灵,但她自我感觉好多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新雪覆盖了旧的雪堆,奥格奶奶的几个孙子正在草坪上堆雪人。堆了一会儿,他们跑进屋来,要了一根胡萝卜做鼻子、两个煤球做眼睛。
奶奶带着她去了偏僻的斯莱斯村,那里的人看到外人总是又高兴又惊奇。雪地里开凿出一条小路,奶奶在小路上踱着步子,从一家走到另一家,喝下了足够浮起一头大象的茶,施展着不引人瞩目的巫术。大多数时候,乍一听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可如果你能掌握其中的诀窍,那你就会听到魔法正在发生。奥格奶奶改变了人们的思考方式,哪怕只有几分钟。她让人们觉得自己变好了一点点。其实并没有,但是奶奶说,那会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信念。
又是一夜无梦,不过蒂凡尼早上五点半就突然惊醒,感觉……很奇怪。
她擦掉窗子上结的霜,看着月光下的雪人。
为什么我们要堆雪人?她想。只要一下雪,我们就会堆雪人。我们在用某种方式崇拜冬神。我们把雪做成人……给他煤球眼睛和胡萝卜鼻子,让他栩栩如生。啊,我看到孩子们还给他围了一条围巾。那正是雪人“需要”的,一条保暖的围巾……
她下楼进了厨房,想要找点事做,于是开始擦桌子,用双手做点事情可以帮助她思考。
有什么东西变了,是她变了。她曾经很担心他会做什么事、他会怎么想,就好像她只是一片随风飘舞的叶子。她害怕在脑中听到他的声音,他没有权利那么做。
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应该担心她。
是的,她犯了个错误。是的,都是她的错。可是她不会忍气吞声。你不能让男孩子在你的熔岩上下雨,也不能让他们去看别人的水彩画。
威得韦克斯奶奶总是说,要找到那个故事。她相信这世界到处都是故事。如果你放任它们,它们就会控制你;如果你研究它们,弄明白它们,那你就可以利用它们,改变它们。
特里森小姐最了解故事了,不是吗?她像蜘蛛织网一样编着故事,并且这些故事为她自己带来了力量。而故事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人们愿意相信它们。奥格奶奶也讲了一个故事。肥胖风趣的奥格奶奶喜欢喝杯东西(喝完再来一杯,谢谢),她是所有人最爱的老祖母……可是那双闪闪发亮的小眼睛可以钻进你的脑子里,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就连阿奇奶奶都有故事。她住在老旧的牧羊人小屋里,在高高的山上,听风吹过草场的声音。她神秘而孤独——于是故事冒了出来附在她身上。那些关于她甚至在死后还能寻回迷失羔羊的故事,那些关于她仍在守护着这里的人民的故事……
人们希望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故事,因为故事必须听起来有道理,而且要让人能理解。人们希望能够理解这个世界。
所以,她的故事不会是一个小姑娘任人欺负的故事,那可没道理。
只是——他其实并不坏。《神话集》里的那些神灵似乎很擅长变成人——有时候甚至有点过于擅长了——可是一场暴雪一阵飓风能懂什么呢?他很危险,也很吓人,可你还是忍不住替他难过。
有人在砸奥格奶奶家的后门,是一个高大的黑影。
“找错人家了。”蒂凡尼说,“这里连病人都没有。”
一只手把兜帽拉起罩在头上,兜帽深处一个咝咝的声音说:“是我,安娜格兰姆!她在家吗?”
“奥格奶奶还没起床呢。”蒂凡尼说。
“太好了,我能进来吗?”
坐在餐桌边,端着一杯茶,安娜格兰姆把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林子里的生活不太顺利。
“两个男人跑来找我,为了一头他们都认为属于自己的牛!”她说。
“那是乔·布鲁索克和施福提·亚当。我也给你留了关于他们的字条。”蒂凡尼说,“他们俩只要有人喝醉,就会争那头牛。”
“那我应该怎么做?”
“点头微笑。等那头牛死了就好了,特里森小姐总是那么说,或者他们俩有个人死了。”蒂凡尼说,“那是唯一的办法。”
“还有一个女人带着一头病猪来找我。”
“那你怎么处理的?”
“我告诉她我不会给猪治病!可是她哭了起来,于是我就用了点班戈万灵药。”
“你在一头猪身上用了那个?”蒂凡尼惊呆了。
“猪女巫都用魔法,所以我觉得——”安娜格兰姆为自己辩护着。
“那是因为她知道什么管用!”蒂凡尼说。
“我把它从树上弄下来的时候好好的!她完全没必要发那么大火!那些鬃毛会再长出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是不是一头斑点猪?那女人眼睛是不是有点斜视?”蒂凡尼问。
“对!应该是的!怎么了?”
“斯达普太太对那头猪很有感情。”蒂凡尼责怪说,“她每个星期都要把那头猪带到小屋去。通常只是肚子不舒服而已。她给它吃得太多了。”
“真的吗?那我下次不给她开门了。”安娜格兰姆坚定地说。
“别,还是让她进屋去。其实她只是很孤独,需要找人说说话。”
“我觉得我的时间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不是去给一个只想说说话的老太婆当听众。”安娜格兰姆愤愤地说。
蒂凡尼看着她。既然不能把这姑娘的脑袋往桌子上撞开窍,那么该从何做起呢?
“认真听。”她说,“听她说的,不是听我。倾听一个想说说话的老太婆就是对你时间的最好利用。所有人都会告诉女巫一些事。所以你要认真倾听,别说太多话,而是要思考他们说了什么、用什么方式说的,要看着他们的眼睛……就像是拼图,但只有你能看见所有的碎片。你会知道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事情,还会知道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甚至是他们认为没有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才要到各家各户去,所以你才要到各家各户去,直到你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为止。”
“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获得一群农场主和农民的敬畏吗?”
蒂凡尼转过身去,用力踢了一把椅子,椅子腿都被踢坏了一条,安娜格兰姆马上向后退去。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啊,我忘了……你父亲就是个牧羊人……”
“很好!你想起来了!”蒂凡尼犹豫了一下。她的第三思维觉得有些事确信无疑了。突然之间,她就看穿了安娜格兰姆。
“那你父亲呢?”她问。
“什么?”安娜格兰姆本能地站了起来,“哦,他拥有好几个农场——”
“骗子!”
“好吧,也许我应该说他是个农场主——”那姑娘开始紧张了起来。
“骗子!”
安娜格兰姆向后退去:“你竟敢这么跟我说——”
“你竟敢不告诉我实情!”
在那一瞬间的暂停里,蒂凡尼听到了一切——炉子里木头沉闷的爆裂声,地窖里老鼠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犹如海水在岩洞中咆哮般的呼吸声……
“他给一个农场主打工,行了吗?”安娜格兰姆快速地说,然后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我们没有土地,甚至连个小屋都没有。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这就是实情。现在你开心了?”
“不,但是谢谢你。”蒂凡尼说。
“你会告诉别人吗?”
“不会,放心吧。但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就希望你搞得一团糟,知道吗?她不是针对你……”蒂凡尼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她对你跟对别人都差不多。她只是想让别人看到伊尔维吉女士的那套巫术之道不管用。这就是她的风格!她不会说一句反对你的话,她就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这就跟故事里说的一样。人人都知道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那么事情一定会变糟。你希望得到一座小屋,你肯定会搞砸的。”
“我只需要再多一两天去跟——”
“为什么?你是一个拥有小屋的女巫。你本该能把事情处理好才对。如果做不到,那你为什么要做?”
你也本该能把事情处理好才对,牧羊女!如果做不到,那你为什么要做?
“所以你不打算帮我吗?”安娜格兰姆看着蒂凡尼,然后她的表情很不寻常地温和了一点,“你还好吗?”
蒂凡尼眨眨眼,听到脑子另一头传来自己的回音真是很可怕。
“我没有时间。”她无力地说,“也许其他人可以帮你?”
“我不想让她们知道!”安娜格兰姆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她会魔法,蒂凡尼想。她只是不太懂得巫术之道。她会搞得一团糟。她会把人们都搞得一团糟。
她让步了:“好吧,也许我可以腾出点时间——奥格小屋没多少家务要做。我会向其他人解释。她们必须知道。她们可能会帮忙的。你学得很快,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做好基本的事情了。”
蒂凡尼看着安娜格兰姆的脸。她竟然还要考虑!如果她掉进水里,你扔了根绳子给她,她大概都要抱怨颜色不对……
“好吧,如果她们只是帮我的话……”安娜格兰姆心情开朗了起来。
你简直要佩服这个姑娘了,她能在脑中把真实世界完全扭曲重组。又一个故事,蒂凡尼想,完全以安娜格兰姆为中心的故事。
“是的,我们会帮你的。”她叹了口气。
“也许我们可以告诉大家你们是来跟我学东西的?”安娜格兰姆满怀希望地说。
人们说在想发脾气之前要先从一数到十,但如果你面对的是安娜格兰姆,那你就得知道点更大的数字了,大概要一百万吧。
“不行。”蒂凡尼说,“我们不会那么做。你才是要学东西的那个。”
安娜格兰姆张开嘴正要争辩,看了看蒂凡尼脸上的表情,决定还是作罢。
“呃,是的。”她说,“当然。呃,谢谢你。”
真是出人意料。
“她们也许会帮忙。”蒂凡尼说,“如果我们俩谁出了岔子都不太好看。”
让她惊讶的是,那姑娘哭了起来:“只是我没有真的把她们当朋友……”
“我不喜欢她。”佩特拉正被一群猪围绕着,“她叫我猪女巫。”
“你的确是猪女巫啊。”蒂凡尼站在猪圈外说。围栏里全都是猪,噪音跟气味一样令人难受。外面下着灰尘般的细雪。
“没错,可她这么说的时候,感觉重点都在猪上,而不是女巫上。”佩特拉说,“每次她一开口我就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在一头猪眼前挥挥手,口中念念有词。那头猪变成了斗鸡眼,张开了嘴。她用一个瓶子给它灌了一大口绿色的液体。
“我们不能就那么把她扔在那里让她自己挣扎。”蒂凡尼说,“会有人受到伤害的。”
“那样也不是我们的错,对吗?”佩特拉一边说一边给另一头猪灌药。她在一片喧闹中把手拢在嘴边对另一头的男人喊道:“弗莱德,这边弄完了!”然后她从猪圈里爬了出来。蒂凡尼发现她把裙子掖到了腰上,下面穿着一条厚皮马裤。
“它们今天早上真是够吵的。”她说,“听起来它们似乎更活泼了。”
“活泼?”蒂凡尼说,“哦,是的。”
“听,你能听到野猪在它们自己的窝里嘶喊。”佩特拉说,“它们能够嗅到春天的气息。”
“可现在还不到猪望日【13】呢。”
“后天就是了。反正春天就睡在雪下,我爸爸总是这么说。”佩特拉在一个桶里洗着手说。
没说“嗯”,蒂凡尼的第三思维说。每当佩特拉工作时,她从来不会说“嗯”。她工作时对事情都很确定。她站得笔直,一切都在她掌管之下。
“如果我们能看到事情会出问题,可是却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我们的错了。”蒂凡尼说。
“又是安娜格兰姆。”佩特拉耸耸肩,“猪望日之后,也许我可以一周过去一次,教她点基本事务。这样你开心了吗?”
“我肯定她会很感激的。”
“我肯定她不会的。你问过其他人了吗?”
“还没有,我觉得如果她们知道你先同意了,那可能会更愿意帮忙。”蒂凡尼说。
“哈!好吧。那样的话至少我们可以说自己努力过了。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安娜格兰姆很聪明,因为她懂很多词,而且会施展花里胡哨的魔法。可是给她一头病猪,她就一点用都没有。”
蒂凡尼跟她说了斯达普太太的猪的事,佩特拉惊呆了。
“我们不能再让那种事发生了。”她说,“弄进了一棵树里?也许我今天下午就应该去一趟。”她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威得韦克斯女士会不高兴的。我们真的要夹在她和伊尔维吉女士之间吗?”
“我们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事?”蒂凡尼说,“再说了,她对我们最坏能怎样呢?”
佩特拉干笑了几声,“好吧。”她说,“首先,她可以让我们——”
“她不会的。”
“我希望我能像你这样有自信。”佩特拉说,“那好吧,为了斯达普太太的猪。”
蒂凡尼在树梢上飞行,偶尔有高高的树枝擦过她的靴子。冬日的阳光刚好让雪显得晶莹闪亮,好像蛋糕上的糖霜。
那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女巫聚会的成员们对于帮助安娜格兰姆这件事没多大兴趣。女巫聚会本身似乎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个冬天大家都很忙碌。
“我们只是在安娜格兰姆指手画脚的时候一起混混罢了。”狄米提·哈宝说。她正在磨矿物,并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正用蜡烛加热的小锅里,一次加一点点,“我太忙了,没工夫在魔法上浪费时间。根本就没什么用,你知道她的问题在哪儿吗?她认为你只要买够了装备就能成为女巫。”
“她只是需要学会如何跟人打交道。”蒂凡尼说,就在这时,小锅爆炸了。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不能当作日常牙疼药了。”狄米提从头发里拿出一小块锅的碎片,“好吧,我可以隔天就抽时间过去,既然佩特拉都愿意帮忙了,但这样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蒂凡尼来找露西·沃贝克的时候,她正穿着衣服直挺挺地躺在一个装满水的澡盆里。她的头泡在水面之下,但是她看到蒂凡尼之后,举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没有溺水!蒂克小姐说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巫发现者,所以她正在艰苦训练。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帮助安娜格兰姆。”蒂凡尼帮她弄干身子时她说,“她就喜欢用她那个讥讽的语气压倒别人。再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她不喜欢你。”
“我觉得我们一直相处得挺好的……差不多吧。”蒂凡尼说。
“真的吗?你可以做到她试都不能试的事情!就好像你隐身那件事。你做到了,而且显得很轻松!可是你来参加聚会时,却表现得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事后还帮忙收拾,那简直要把她逼疯了!”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露西拿起了另一块毛巾:“她不能忍受有人比她强却还不自吹自擂。”
“为什么我要那么做?”蒂凡尼困惑地说。
“因为如果她是你的话,她就会那么做。”露西说。她仔细地把刀叉插进她的发髻里【14】。“她觉得你在嘲笑她,而现在,我的天,她却要依靠你。这相当于她被你一巴掌糊在脸上。”
可是佩特拉已经同意了,所以露西和其他人也就都同意了。自从两年前她用著名的猪魔法通过了女巫考验之后,佩特拉就成了一个传奇。虽然她会被人嘲笑——被安娜格兰姆,其他人也都笑得有点尴尬——但她坚持着自己擅长的事,大家都说她对付动物的手段连威得韦克斯奶奶都比不上。她也赢得了实实在在的尊重。人们对很多女巫的事都不太理解,但是如果有人能让一头病猪重新站起来,那她绝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对于整个女巫聚会来说,在猪望日之后,也许每天都要围着安娜格兰姆转了。
蒂凡尼头晕目眩地飞回了奥格小屋。她从没想过还会有人嫉妒她。好吧,她的确是能做那么一两件事,可是人人都可以做到,只要能让自己消失就行了。
她站在门后的沙漠里,她面对着牙齿锋利的狗……这些都是她不想记起来的事。而她最不愿记起的,就是冬神。
每个人都确信,他没有小银马就找不到她了。他可以在她脑中说话,她也可以跟他对话,但那是一种魔法,而且无法用来定位。
他已经沉默很久了,也许在建冰山吧。
她把扫帚降落在树林中的一座小秃山上,这里看不到任何小屋。
她爬下扫帚,但依然紧紧抓在手里,以防万一。
星星都出来了。冬神喜欢晴朗的夜晚,晴朗的夜晚更冷。
然后她听到了那句话。那是她自己的话,她自己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还带着某种回声。
“冬神!我命令你!”
就在她惊愕于这句话的音调之高时,回答来了。
那声音包围了她。
“谁在命令冬神?”
“是我。”好吧,她想,我就像是替身演员。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害怕你的冰,害怕你的冷,逃避你的雪崩,躲避你的风暴。”啊,对。这是女神在说话。
“跟我一起在我的冰雪王国生活吧!”
“你竟敢命令我!你竟敢命令我!”
“可是你选择在我的冬天里生活……”冬神的口气不太确定了。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在你的国度你也要尊敬我——否则我会跟你算账!”那部分算我的,蒂凡尼想,很乐意加点东西进去。
很长的一阵沉默,充满着不确定和迷惑。然后冬神说:“那我该如何为您服务呢,我的女士?”
“不要再做长得像我的冰山了。我不想冰山以我的形象撞沉一千艘船。”
“那霜呢?霜可以吗?还有雪花呢?”
“霜也不行。你不能再把我的名字写在窗户上了,那只会导致麻烦。”
“但我可以用雪花来对你表达敬意?”
“呃……”蒂凡尼停了下来。女神是不应该说“呃”的,她应该事事确定。
“雪花可以接受。”她说。毕竟,她想,那上面又没有写我的名字。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会知道那就是我。
“那么,会一直有雪花,我的小姐,直到我们再次跳舞之时。我们会的,我正在让我自己变成人。”
冬神的声音消失了。
“我知道你还在。”她说,她的呼吸在空中留下痕迹,“你在,对吗?我能感觉到你。你不是我的思维,你也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冬神已经走了,你可以用我的嘴说话。你是谁?”
风把附近树上的雪吹落下来。星星眨着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动。
“你就在那儿。”蒂凡尼说,“你把想法装进我的脑袋里,你用我自己的声音跟我说过话。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现在我知道那种感觉了,我可以把你挡在外面。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就现在说。等我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对你关闭我的思维。我不会再让——”
“感到如此无助是什么感觉,牧羊女?”
“你是夏姬,对吗?”蒂凡尼说。
而你就像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姑娘,小脚穿在大鞋里,裙子拖在脏地上。这个世界将会因为一个笨小孩而被冻住——
蒂凡尼做了一件自己也无法描述的事,那声音像遥远的虫鸣一般消失了。
山上又冷又孤独,你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进。你可以尖叫,可以跺脚,可是那样除了能让你感到暖和一点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你可以说这不公平,说得没错,可是宇宙根本不关心,因为它不知道什么叫公平。这就是作为一个女巫面对的大问题。一切都由你决定,一切总是都由你自己决定。
伴随着更多的雪和礼物,猪望日到了。尽管有一些马车经过,可是家里什么也没送来。蒂凡尼告诉自己这一定有充足的理由,并说服自己去相信。
这是一年中最短的一个白天,正好跟最长的夜晚搭配在一起,这是冬天的中心。蒂凡尼没料到第二天会有礼物送来。
雪下得很大,但是夜晚的天空呈现出粉红色和蓝色,冷冰冰的。
它从粉红的夜空中呼啸着落到奥格奶奶的园子里,激起一片泥雨,砸出了一个大洞。
“可以跟卷心菜说再见了。”奶奶从窗户往外看去。
她们走出门外,坑中冒着蒸汽,散发出浓烈的蔬菜气味。
蒂凡尼的目光穿过蒸汽。泥土和茎秆覆盖着那东西,她只能辨别出个轮廓。
她滑进坑里,站在泥土、蒸汽和那个神秘的东西之间。现在温度已经不那么高了,随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刮掉,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蒂凡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确定,那就是安诺亚说的那东西。它看上去非常神秘。随着它从泥土中被清理出来,她知道自己以前见过这东西。
“你在下面还好吗?我看不见你,全都是蒸汽!”奥格奶奶朝下大喊。之后,邻居们也跑来了,大家都在兴奋地交谈着。
蒂凡尼用泥巴和碎卷心菜盖住那东西,然后对着上面喊:“我觉得这东西可能会爆炸。您快让大家都进屋去!然后下来拉我一把。”
上面传来人们的叫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奥格奶奶的手出现了,挥动着赶走烟雾,然后把蒂凡尼拉出了那个坑。
“我们要躲在餐桌下吗?”奶奶问。蒂凡尼正在掸掉衣服上的泥巴和卷心菜。奶奶眨眨眼,“如果它真的会爆炸的话?”
她的儿子肖恩两手各提着一桶水来到房子边站住,失望地发现两桶水根本派不上用场。
“那是什么东西,妈妈?”他喘着气问。
奶奶看着蒂凡尼,蒂凡尼说:“呃,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
“大石头根本不可能待在天上,小姐!”肖恩说。
“我想这可能就是会掉下来一块的原因吧,小子。”奶奶尖刻地说,“如果你想做点有用的事,你可以站在那里守着,别让人接近。”
“如果爆炸了我该怎么办,妈妈?”
“那你就来告诉我,好吗?”奶奶说。
她拉着蒂凡尼匆匆走进小屋,关上门之后说:“我真是可怕的老骗子,不过骗子最懂骗子。下面到底是什么?”
“好吧,我觉得它不会爆炸。”蒂凡尼说,“就算爆炸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炸我们一身凉拌卷心菜。我觉得那是丰饶角。”
门外传来声响,门被撞开了。
“愿祝福之光照耀这个家。”威得韦克斯奶奶边说边敲掉靴子上的雪,“你儿子说我不应该进来,不过我觉得他错了。我尽快赶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们有丰饶角了。”奥格奶奶说,“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她们等到天黑才把丰饶角从洞里拿出来。它比蒂凡尼预想的要轻得多。实际上,它给人一种曾经很重很重,最近才刚刚变轻的感觉。
现在它就放在餐桌上,泥土和卷心菜都被擦干净了。蒂凡尼隐约觉得它是活的。摸上去感觉暖暖的,似乎在她的指尖下微微震动。
“据查芬奇所说——”她把《神话集》放在膝头,翻到夏姬那一页,“丰饶角由瞎艾尔制作,用了魔山羊爱尔麦格的角,魔山羊是抓来喂他两个孩子的,他两个孩子是女神比索诺米所生,比索诺米后来被土豆之神厄庇迪提变成了一堆牡蛎,因为她羞辱了鼬鼠女神里索娜塔,往她影子里扔了一只鼹鼠。现在丰饶角成了夏日女神的象征。”
“我一直都说古时候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几个女巫盯着这东西,它看上去的确像一只山羊角,但是大得多。
“这个要怎么用?”奥格奶奶问。她把头伸进去,喊:“你好!”声音传了回来,来回激荡了好久,似乎传到了比你想象中远得多的地方。
“在我看来它就像一个大贝壳。”威得韦克斯奶奶这么觉得。小猫那谁绕着这个大东西走来走去,姿势优美地闻闻嗅嗅(古烈波躲在架子顶上的平底锅后面,蒂凡尼注意到了)。
“我觉得谁都不知道吧。”她说,“但是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作丰收的号角。”
“号角?那你能用它吹出调来吗?”奥格奶奶问。
“大概不行吧。”蒂凡尼说,“它里面有……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威得韦克斯奶奶问。
“理论上说,所有东西。”蒂凡尼说,“所有能够生长的东西。”
她给她们看了书里的插图。所有的水果、蔬菜和谷物都从丰饶角的敞口里喷了出来。
“不过大多数都是水果。”奥格奶奶说,“没多少胡萝卜,不过我猜它们都在尖头那边吧,胡萝卜的形状放那边更合适。”
“典型的艺术家。”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他把那些花枝招展的东西都画在前头了,却不肯老老实实画一颗土豆!”她责备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幅画,“那这些小天使呢?他们不会也一块儿跟着跑出来吧?我不喜欢看到小婴儿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们经常在古时候的画里头出现。”奥格奶奶说,“画家把他们画上去,用来表示那些画是艺术,而不仅仅是画着裸女的黄图。”
“哈,那他们可蒙不了我。”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来吧,蒂凡,拿它试试。”奥格奶奶绕着桌子踱着步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蒂凡尼说,“又没有说明书!”
突然奶奶大喊一声:“那谁!快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尾巴一闪,小白猫已经钻了进去。
她们敲打着那个号角,她们把它倒过来摇晃,她们对着它大喊大叫,她们在敞口前头摆了一碟牛奶等着,可是小猫没有回来。奥格奶奶用一根拖把轻轻地往丰饶角里捅,不出大家的意料,捅进去的深度超过了丰饶角外表看起来的长度。
“她饿了自然会出来的。”她安慰道。
“她要是在里头找到吃的了,那可就不一定了。”威得韦克斯奶奶朝黑暗中窥视着。
“我觉得她在里面应该找不到猫食。”蒂凡尼仔细研究着那幅画,“不过可能会有牛奶。”
“那谁!马上从里面出来!”奶奶命令道,声音撼山震岳。
从远处传来一声“喵”。
“也许她被卡住了。”奥格奶奶说,“你看,这是个螺旋形,越到里面越窄,对吗?猫都不太会后退。”
蒂凡尼看了看奶奶脸上的表情,叹了口气。
“噼啪菲戈人?”她对着房间的空气说,“我知道你们就在这房间里。请出来吧。”
每一件装饰品后面都闪出了菲戈。蒂凡尼拍了拍丰饶角。
“你们能把一只小猫从里面弄出来吗?”她说。
“就这事?那没问题啊。”罗伯·无名氏说,“我还盼着是什么有难度的事呢。”
菲戈精灵们一溜小跑消失在号角里。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女巫们等待着。
她们等啊等。
等啊等。
“噼啪菲戈人!”蒂凡尼对着洞口大喊。她似乎听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非常微弱的一声“天啊!”。
“如果它能产出谷物,那他们有可能在里面发现了啤酒。”蒂凡尼说,“那样的话,啤酒没喝完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猫可不能喝啤酒!”威得韦克斯奶奶厉声说。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奥格奶奶说,“看,尖头这边也有个小眼,我要朝里面吹气了!”
她试了试,腮帮子胀得通红,眼珠子也鼓了起来,眼看着号角不炸她就要炸了。终于,号角让步了。一阵遥远而真切的曲曲折折的隆隆声传了出来,越来越响。
“我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奶奶边说边往号角的敞口里面张望着。
蒂凡尼一把将她拉开,那谁从丰饶角里飞奔而出,尾巴直竖,耳朵扁平。她从桌子上滑过,跳到威得韦克斯奶奶的衣服上,爬上了她的肩头,转过身来挑衅地挥动着爪子。
随着一声“天啊啊啊啊啊啊啊!”,菲戈们也从号角里蜂拥而出。
“所有人都到沙发后面去!”威得韦克斯奶奶大喊,“快跑!”
隆隆声已经像打雷一样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然后——
——没声了。
一片寂静中,三顶尖顶帽从沙发后冒出来。小蓝脸从各种东西后面探出来。
伴随着“啪”的一声,一个小东西从号角里滚出来,滚到了地上,是一个非常干瘪的菠萝。
威得韦克斯奶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你最好学会使用这东西。”她对蒂凡尼说。
“怎么学?”
“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没有!”
“它可是因为你才出现的,小姐,而且它很危险!”
蒂凡尼小心翼翼地捧起丰饶角,那种确定无疑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是一个很重的东西,成功地把自己伪装得很轻。
蒂凡尼在灯光下翻转着它,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等等,这里好像有字。”她说。然后她念道:Π′ΑΝΤΑΠ′Ο′ΥΕΠΙΘ′ΕΙΣ,ΧΑΠ′ΙΖΕ′ΙΟ′ΕΝΑ′ΟΝΟΜΑ.
你想要的东西,说出名字我就能给你。巴斯特博士的记忆低声说。
下一行写道:ΜΕΓΑΛΩΝΩΣΥΣΤΕΛΛΟΜΙ.
我能生长,也能收缩。巴斯特博士翻译着。
“我觉得我有主意了。”她说。作为对特里森小姐的纪念,她念道:“火腿三明治!要有芥末!”
什么也没发生。
巴斯特博士懒洋洋地帮她翻译了过来,蒂凡尼又念道:“Ενασαντουιτςτουζαμπονμεμουταρδι!”
“啪”的一声,一块火腿三明治从丰饶角的敞口里滑了出来,刚好被奥格奶奶接住,咬了一口。
“很不错!”她宣布,“再多来点试试。”
“δωσεμσμπολλασαυισυιτζχαμπωυ!”蒂凡尼念道,一阵声音响起,仿佛你闯进一个山洞,惊扰了满洞的蝙蝠。
“停下!”她喊道,可是完全没用。巴斯特博士轻声对她说了什么,于是她又大喊:“Μηνπερισσοτεροσαντουιτςτωνζαμπον!”
到处都是三明治,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只有奥格奶奶的帽子尖还露在外面。深深的三明治堆底下,传来一阵阵闷声。
一只胳膊伸了出来,奥格奶奶一边奋力穿过面包和猪肉墙,一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我注意到没有芥末。嗯,至少今晚附近所有人都能吃顿不错的晚餐了。”她说,“而且我估计也要做很多很多汤。不过最好不要再在这里做试验了,好吗?”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威得韦克斯奶奶严厉地说,“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魔法食物根本没法让人好好吃!”
“这不是魔法,这是神灵之物。”奥格奶奶说,“就像是来自天堂的礼物。我希望它是用新鲜的天空制作的。”
实际上这只是对自然界无边繁殖力的一个活隐喻。巴斯特博士在蒂凡尼脑中悄悄地说。
“天堂才不会给你礼物呢。”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很久以前在国外某些地方就是会有。”奥格奶奶说完转向蒂凡尼,“如果我是你,亲爱的,明天我就把它拿到树林里去,看看它到底有什么能耐。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现在给我来点葡萄吧。”
“盖莎·奥格,你不能把神灵的丰饶角当作……当作食品储藏室!”奶奶说,“脚的问题已经够麻烦的了!”
“可它就是。”奥格奶奶无辜地说,“它就是个食品储藏室,里头仿佛装满了来年春天将要生长出来的东西。”
蒂凡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丰饶角似乎有某种生命的迹象。她不太肯定这只是个魔法工具。它似乎在倾听。
它刚一接触到桌面就开始收缩,一直缩到一个小花瓶那么大。
“打扰一下,”罗伯·无名氏说,“它能出啤酒吗?”
“啤酒?”蒂凡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汩汩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小花瓶。棕色的液体泛着泡沫喷了出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威得韦克斯奶奶,她耸了耸肩。
“别看着我。”她暴躁地说,“反正你们要喝光!”
它是活的,蒂凡尼想。奥格奶奶离开去找杯子。它会学习,它学会了我的语言……
午夜时分,蒂凡尼醒了,因为一只白色的鸡站在她胸口上。她把它推开,下床想要把拖鞋穿上,结果只踩到了鸡。她把蜡烛点上之后,发现床尾站着六只鸡。地板上到处都是鸡,楼梯上也是。楼下的房间里也全都一样。厨房里面,因为鸡太多,一些鸡已经挤到水槽里去了。
它们没有发出太多噪音,只是偶尔发出“咯”的一声,那是鸡感到困惑时发出的声音,咯咯声此起彼伏。
鸡很有耐心地挤来挤去,腾出地方。“咯。”它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现在丰饶角变得比完全成熟的鸡稍微大一点点,而且每隔八秒就会喷出一只鸡来:“咯。”
蒂凡尼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只鸡落在火腿三明治的小山上:“咯。”
那谁孤零零地站在丰饶角上,似乎非常困惑。“咯。”在屋子中间,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大椅子上轻轻地打着鼾,身边全是被她吸引的母鸡。“咯。”除了鼾声之外,咯咯声和鸡走动时的沙沙声互相呼应,在烛光中显得宁静祥和——“咯。”
蒂凡尼盯着那只猫。它想要人喂它的时候就会在东西上蹭来蹭去,不是吗?“咯。”然后发出喵喵的叫声?“咯。”然后丰饶角就能学习各种语言,对吗?“咯。”
于是她轻声说:“不要再出鸡了。”几秒钟之后,鸡流终于停止了下来——“咯。”
可她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她摇晃着奶奶的肩膀,把这个老妇人摇醒,然后她说:“好消息是,三明治已经被消灭了不少……”
“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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