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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带你走。”特皮克道,“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我听到有人说话。”她伸起懒腰来,特皮克赶紧转开眼睛,“是那个祭司,脸好像秃顶老鹰的那一个。他可怕极了。”
“他确实挺可怕的,不是吗?”特皮克附和道。终于有人敢这么说了,他听了这话大感欣慰。
“所以我就没作声。然后还有国王,那个新国王。”
“噢。他也下这儿来了,唔?”特皮克虚弱地说。她声音里的怨气仿佛一把四号穿刺刀直插他的心脏。
“姑娘们都说他怪得很。”他帮她爬出棺材的时候,她又接着说,“你可以碰我,没关系的,你知道,我不是瓷娃娃。”
特皮克扶着她的胳膊,只觉自己急需洗个冷水澡,再绕着房顶跑上几圈。
“你是刺客,对吧?”她继续道,“你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外国来的刺客。瞧你那一身黑。你是来刺杀国王的吗?”
“要真能杀了他就好了。”特皮克道,“他越来越让我厌烦了。听着,你能把脚镯取下来吗?”
“为什么?”
“走路的时候它们声音太大了。”就连普特蕾西的耳环也是叮叮当当的,她一晃脑袋,它们就好像变成了整点时的座钟。
“我不愿意。”她说,“没它们我总觉得自己衣冠不整似的。”
“有了它们你的衣冠也整不到哪儿去。”特皮克嘶嘶地说,“拜托!”
“她会弹扬琴。”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鬼魂自顾自地说,“不过弹得不怎么好。《给细指头弹的小曲儿》她才学到第五页。”
特皮克蹑手蹑脚地走到通往木乃伊制作室的走廊上,凝神听了半晌。寂静统治着整座宫殿,唯一的声响来自他身后:普特蕾西沉重的呼吸,还有不时摘下首饰的叮当声。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她身边。
“请你快点儿。”他说,“我们时间不……”普特蕾西在哭。
“呃。”特皮克道,“呃。”
“有些是奶奶送我的礼物。”普特蕾西抽抽搭搭地说,“还有些是老国王给我的。这对耳环在我家一代代传了好长好长时间。要是换了你你会乐意吗?”
“你知道,珠宝对她来说不仅是佩戴在身上的首饰。”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鬼魂说,“它们也是她这个人的一部分。”说完这话他又自言自语道:这多半算得上是深刻的洞见呢,为什么死了以后思考起来会比活着的时候容易那么多呢?
“我不戴首饰。”特皮克道。
“你带了那么多匕首什么的。”
“那个嘛,是工作需要。”
“所以说嘛。”
“听着,你不必丢下它们,你可以把它们放在我的袋子里。”他说,“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拜托!”
“再见了。”鬼魂满脸忧伤,目送两人溜进庭院里。他飘回自己的尸体身边,跟这东西做伴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俩爬上房顶时,先前的微风似乎更强了些。而且也更热了,空气还是那么干燥。
河对岸已经有一两座老金字塔开始喷溢,但它们看上去都很虚弱,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觉得痒痒。”普特蕾西说,“怎么回事?”
“大概会有场暴风雨。”特皮克望着对岸的大金字塔。它的黑色越发浓烈了,在夜色中仿佛一个颜色更深的三角形。在它的底座周围有许多人影跑来跑去,就好像望着疯人院熊熊燃烧的疯子。
“暴风雨是什么?”
“很难形容。”特皮克心不在焉地说,“你能看清他们在那边做什么吗?”
普特蕾西眯着眼睛往河对岸看过去。
“他们在忙。”她说。
“我倒觉得更像是惊慌失措。”
又有几座金宇塔开始喷溢,然而那光芒并没有直冲云霄,反而摇曳着前后摆动,就好像有无形的大风刮过似的。
特皮克振作精神,“来吧。”他说,“咱们先送你离开这儿。”
“我早说应该今晚封顶。”普塔克拉斯普·二乙抬高嗓门,力压金字塔的尖叫,“现在我没法再让顶盖飘上去了,那上头的波动肯定强得要命。”
白天凝结的冰块正从黑色的大理石上融化,此刻,金字塔表面已经暖呼呼的了。二乙心烦意乱地望着支架上的压顶石,又看看还穿着睡衣的哥哥。
“父亲在哪儿?”他问。
“我派了咱们的一个分身去叫他。”二甲道。
“谁?”
“你的一个分身,其实是。”
“哦。”二乙继续盯住压顶石,“其实它并不很沉。”他说,“咱们俩就能把它抬上去。”他给了哥哥一个探究的眼神。
“你疯了不成?派工人去。”
“他们早都逃了……”
下游又有一座金字塔企图喷溢,它噼啪作响,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参差不齐的光芒从空中划过,坠落在大金字塔的塔顶附近。
“它开始干扰其他金字塔了!”二乙喊道,“快来,我们必须让它释放能量,没别的办法!”
他们沿着金字塔侧面的木梯往上爬,刚走了三分之一,塔里突然冒出道蓝色“之”字形闪光,噼噼啪啪地击中了一尊斯芬克斯的石像。它上方的空气热得开了锅。
两兄弟合力搬着压顶石,踉跄着爬上脚手架,他们周围的灰尘不断被气流卷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你听到了吗?有动静。”二乙道,这时两人才好不容易爬上第一层平台。
“什么,你是指时空的材质被碾压的声音吗?”二甲问。
建筑设计师瞅了哥哥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钦佩——会计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不同寻常。但他很快又恢复到之前那种略显恐慌的神情。
“不,不是那个。”他说。
“嗯,那就是大气被迫忍受残忍的折磨的声音?”
“也不是那个。”二乙莫名有些心烦,“我指的是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又有三座金字塔释放了自己的能量,它们在头顶翻腾的云雾中嘶嘶作响,涌入两人上方的黑色大理石。
二甲道:“我可没听见。”
“我觉得是从金字塔里头来的。”
“哼,你要愿意大可以把耳朵贴上去,反正我是不准备那么干。”
风暴吹动脚手架。他们缓缓爬上另一架梯子,沉甸甸的压顶石在两兄弟之间不住地摆动。
“我早说咱们不该接这活儿。”会计嘟囔道,压顶石缓缓滑到了他脚趾头上,“我们根本不该修这东西。”
“哦,闭嘴吧,只管把你那头抬好,行不?”
就这样,普塔克拉斯普兄弟爬上无数架晃晃悠悠的梯子,一路吵吵闹闹地朝大金字塔顶端进发。与此同时,蒂杰河岸边那些规模较小的金字塔接二连三地释放能量,一道道咝咝作响的时间不断划破夜空。
也就在这时候,世上最伟大的数学家正趴在王宫下方的厩舍里反刍,胃胀气让他觉得挺舒服。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数字遇上了大麻烦。所有的数字。
骆驼鼻孔朝天瞥了特皮克一眼。它的表情明确无误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在世上所有它最讨厌的骑手里,特皮克荣列榜首。不过骆驼看所有人其实都是这副神情。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十分民主:它们憎恨其中的每一个成员,无论其地位高低、宗教信仰如何。
这头骆驼似乎在嚼肥皂。
特皮克心烦意乱地瞅了一眼长长的皇家厩舍,过去这里曾有一百头骆驼。现在他愿意用整个世界换一匹高头大马,哪怕是一匹小马驹他也愿意拿一块中等面积的大陆来交换。然而厩舍里只剩下几辆发霉的战车(那是曾经的辉煌的遗迹),一头年迈的大象(天晓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还有就是这头骆驼。它看起来像是效率极其低下的动物,膝盖都快磨穿了。
“好吧,就是它了。”他对普特蕾西说,“我不敢在夜里渡河,不过我会想办法把你送过边境。”
“鞍子是那样放的吗?”普特蕾西问,“看上去古怪得很。”
“这是个古怪的动物。”特皮克道,“我们要怎么爬上去?”
“我见过人家骑骆驼。”她回答,“好像是用一根大棍子使劲打它们来着。”
骆驼跪下来,得意洋洋地瞅她一眼。
特皮克耸耸肩,他过去打开通向外面的大门,结果正好对上五个卫兵的脸。
他一步步往后退,他们则步步紧逼。其中三人拿着沉甸甸的蒂杰弓,这东西能射穿大门,或者把飞奔而来的河马变成一堆三吨重的移动烤肉串。卫兵们还从未对人类同胞使用过这种武器,不过他们看上去似乎很愿意放手一试。
卫队长拍拍其中一个卫兵的肩膀,“去通知高阶祭司。”他又瞪着特皮克道,“放下所有武器。”
“什么,所有武器?”
“对。所有武器。”
“那怕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呢。”特皮克谨慎地说。
“并且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如果你非要这样,咱们可真要陷入僵局了。”特皮克试探道。他的目光依次落在几个卫兵身上。特皮克学过许多种空手格斗的技巧,但它们都有一个先决条件:对手没有拿弓对着你、准备你一动就把你射穿。不过他大概可以往侧面扑去,一旦躲到厩舍背后他就可以慢慢找机会……
但这样一来难免要把普特蕾西暴露给对方。再说了,他又怎么好跟自己的卫兵作战呢?哪怕对于国王来说这也是难以接受的行为。
卫兵背后有些动静,很快迪奥斯飘然而至,举止安详,不可阻挡,活像是月食。他手持火把,火光在秃头上印下狂野的光斑。
“啊。”他说,“歹徒终于捉拿归案。很好。”他朝卫队长点点头,“把他们扔给鳄鱼。”
“迪奥斯?”特皮克道。两个卫兵放下弓,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
“是你在说话?”
“你知道我是谁,伙计。别傻了。”
高阶祭司举起火把。
“在这个问题上你可算是胜我一筹,小子。”他说,“当然这不过是个比喻。”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特皮克道,“我命令你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如你所愿。这个刺客,”迪奥斯的声音就像氧气喷枪,滚烫而锋利,“杀死了国王。”
“见鬼,我就是国王。”特皮克道,“我怎么可能杀了我自己?”
“我们不是傻子。”迪奥斯道,“这些人很清楚,国王不会趁着夜色在王宫里鬼鬼祟祟,也不会勾结被判有罪的犯人。现在我们需要弄清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你把国王的尸体怎么样了?”
他的眼睛直盯着特皮克,这时特皮克意识到高阶祭司的的确确是疯了。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疯症,病因是活得太久,又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时刻留神保持神志清醒,结果却让保持清醒的习惯渐渐蚀刻了大脑,造成了疯狂。不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了?特皮克暗想。
“这些刺客都极其狡猾。”迪奥斯道,“你们小心应付。”
只听祭司身旁“啪嗒”一声,普特蕾西拿赶驼棒砸他,不过欠了些准头。
等大家的目光从棍子上转开,特皮克已经消失了踪影,之前站在他身边的卫兵呻吟着缓缓倒地。
迪奥斯微微一笑。
“抓住那女人!”他喝道。卫队长一个健步抓住了普特蕾西,女孩并没有挣扎。迪奥斯弯腰拾起赶驼棒。
“外边还有更多的卫兵。”他说,“我敢说你会想明白的。为你自己着想,还是投降的好。”
“为什么?”阴影里的特皮克从靴子里摸索出自己的吹矢筒。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按照国王的命令把你们扔给神圣的鳄鱼。”迪奥斯道。
“多么值得期待,呢?”特皮克飞快地把各个零部件接到一起。
“我们还有许多别的方案,相形之下,喂鳄鱼确实更舒服些。”
特皮克的手指在黑暗中抚摸着飞镖上做记号用的小疙瘩。真正强力的毒药多半已经挥发,或者分解成了无害的液体,但有些效力较弱的药水应该还能用。有时刺客必须绕过好些警觉的保镡才能接近自己需要埋葬的目标,而这些药水可以让人好好睡上一觉。大家普遍认为,把保镖也一起埋葬是欠缺礼貌的表现。
“你可以放我们走。”特皮克道,“依我看这正合你意,不是吗?让我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我完全没意见。”
迪奥斯迟疑片刻,“你该加上‘还要放过那姑娘。’”他说。
“哦,没错,还有那个。”特皮克道。
“不行。我必须尽到对国王的职责。”
“看在老天的分上,迪奥斯,你知道我就是国王!”
“不,我很清楚国王应当什么样。你不是国王。”祭司道。
特皮克从厩舍顶上往外瞅,骆驼从他肩膀后头朝前看。
就在这时,世界疯了。
好吧,更疯了。
此刻所有金字塔都在怒放光芒,乌黑的光线溢满整个天空。而普塔克拉斯普兄弟才刚刚挣扎着走上主平台。
二甲瘫倒在平台的木板上,像年迈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几英尺之外的金字塔侧壁有些烫手,而且他听得很清楚,金字塔的确正像狂风中的帆船一般嘎吱作响。二甲对金字塔的兴趣主要集中在建造费用方面,然而尽管他从没关心过它的运行机制,却仍然可以断定那声音等于在说二加二等于五,非常有问题。
他弟弟伸手摸摸侧壁的石头,结果手指周围冒出许多小火花。他赶紧把手缩回来。
“它在发热。”他说,“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
“加热这么大的物体,了不得……”
“我不喜欢这样,二乙。”二甲的声音直打战,“咱们把压顶石留在这儿吧?我敢说不会有问题的,明天一早就派人上来,他们都知道该怎么……”
又一道闪光噼噼啪啪地穿过夜空,击中了他俩头顶五十英尺之外一截舞动的空气,二甲的话彻底淹没在噪音里。他紧紧抓住脚手架。
“索德在上。”他说,“我不干了。”
“等等。”二乙道,“我说,到底什么东西在嘎吱响?石头可不会嘎吱响。”
“是那该死的脚手架,你傻吗?!”他瞪着弟弟,眼珠几乎脱出,“是脚手架对吧,拜托?”他哀求道。
“不是,这回我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里头来的。”
两兄弟面面相觑,又看看那快散架的梯子。梯子通向压顶石,或者说通向压顶石应该占据的位置。
“快来!”二乙道,“它没法喷溢,所以正在另想办法释放……”
接下来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大陆的呻吟。
特皮克也感觉到了。他觉得自己的一身皮似乎小了几个码,觉得有人正拎着他的耳朵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他看见卫队长跪倒在地,拼命想摘下头盔,于是他从厩舍上纵身一跃。
应该说他企图纵身一跃。然而一切都乱了套,害得他重重地跌落地面。这地面似乎想变成墙,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股力量把他往边上拉,他笨手笨脚地跳起舞来,努力保持平衡。
厩舍不断拉伸、收缩,仿佛哈哈镜里的影像。他在安科见过哈哈镜,那次他们三个每人浪费了半枚铜币,进入“莫内博士的不可思议流动西洋镜”参观了一小会儿。里头能看到香肠一样的脑袋和足球似的腿,但你很清楚那不过是扭曲的镜子罢了。特皮克真心希望现在发生的一切也能有一个同样无害的解释。此时此刻,你多半需要哈哈镜才能让世界显得正常。
世界还在他周围膨胀、挤压,特皮克迈着太妃糖一样绵软的双腿朝普特蕾西和高阶祭司跑过去。那姑娘在迪奥斯手下不断挣扎,还伸出拳头干净利落地砸中了对方的耳朵,特皮克见状不禁大为满意。
他仿佛身在梦中,距离总在变化,现实好像有了弹性。他又迈出一步,结果一头撞上普特蕾西和迪奥斯。他抓住普特蕾西的胳膊,跌跌撞撞跑回厩舍,又一把抓住缍绳。那畜生仍在反刍,它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对骆驼来说,那已是最接近稍有兴趣的表情。
周围似乎没人想要阻止他们,于是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大门,进入疯狂的夜色中。
普特蕾西道:“闭上眼睛就好了。”
特皮克试了试。还真管用。前方本来是一小块庭院,眼睛却告诉他说那是个颤抖的三角形,三条边都像弓弦一般砰砰地弹着;闭上眼睛之后,它又变回了他脚下的庭院,仅此而已。
“天哪,这可真是妙极了。”他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每次觉得害怕我都会把眼睛闭起来。”普特蕾西道。
“好主意。”
“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觉得离开这地方才是最最合理的方案。你刚才说要让骆驼跪下应该怎么做来着?我身上带着各种锋利的工具。”
那骆驼很能听懂人类用于威逼胁迫的语言,于是很有风度地跪下了。两人爬上去,骆驼抬腿站直,大地又是一阵颠簸。
骆驼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它有三个胃和一个类似工业用蒸馏装置的消化系统,所以手头总有许多时间可以专心思考。
高等数学通常都产自热带国家,这并非巧合,而是由于所有骆驼的形态学共鸣效应,它来自骆驼那轻忽的神情和著名的卷嘴唇——嘴唇的形状完全是解二次方程引发的自然结果。
人类很少意识到骆驼天生就有高等数学方面的才能,尤其擅长与弹道相关的部分。这是作为一种生存本能进化来的,就好像人类的手眼协调、变色龙的保护色以及海豚拯救落水者的举动(海豚的主要意图其实是想把人一口咬成两截,但如果存在任何被人瞧见并引发负面评价的危险,海豚就转而把人救上岸去)。
事实上,骆驼的智力要比海豚高得多。没错,高得多。它们很快就意识到聪明的动物必须谨慎行事,否则自己的后代就得把大量时间花在写字板上,脑袋上还要被人贴上电极——也可能会被派去往船底贴地雷,或者被自以为是的动物学家搞得不胜其烦。要避免这样悲惨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绝不让该死的人类发现自己有多聪明。于是,它们很早以前就选定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它们忍受一定量的劳作,忍受人家拿棍子戳在自己身上,在此之后它们就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可以悠然自得地打理自己的皮毛,还有机会一口啐进人类眼睛里而不必担心对方打击报复。
眼下这头骆驼正是数百万年选择性进化的结晶,它能数清自己脚下的沙粒,能随心所欲开阖鼻孔,还能滴水不进地在滚烫的太阳底下生存好几天。它的大名叫做“你个混球”。
事实上,它是世上最伟大的数学家。
此时“你个混球”正想着:此处的维度不稳定性似乎有所增长,看来像是从零一跃提升到了将近四十五度。真有趣。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假设V等于3,Tau等于Chi/4。反刍反刍反刍。假设Kappa/y为臭气熏天级差张力域,域中带四组设定旋系数……
普特蕾西脱下自己的便鞋猛敲它的脑袋,嘴里吆喝道:“快点儿,咱们走!”“你个混球”想:那么H就等于V/s。反刍反刍反刍。那么根据超逻辑标记法……
特皮克回头一看,大地的扭曲似乎有减缓的趋势,而迪奥斯正……
迪奥斯正大步走出宫殿,他甚至还找来了几名卫兵,这些人对违抗命令的恐惧显然超过了对世界神秘扭曲的敬畏。
“你个混球”站在原地,一脸淡漠地咀嚼着反刍的食物。反刍反刍反刍……于是我们得到了一个周期不断缩减的波动。这一次的周期会是多长时间?设周期等于x。反刍反刍反刍。设t等于时间。假设初始周期为……
普特蕾西在它脖子上蹦蹦跳跳,又拿脚后跟死命踢它,那动作足以让任何类人猿仰天长啸,以头撞柱。
“它不肯动!你打它几下好吗?”
特皮克抬起手来,用尽全身力气拍向“你个混球”的屁股。这一下简直就像打中了装满衣帽架的大口袋,不但激起大团尘土,还让它手指上所有的神经全部麻痹。
“你倒是走啊。”他喃喃地道。
迪奥斯抬起一只手高喊道:“停下,以国王的名义!”
一支箭“砰”的一声射中了“你个混球”的驼峰。
……等于6.3循环。缩减。也即是说……嗷……314秒……
“你个混球”把长长的脖子向后转。黄色的大眼睛微微眯起,视线聚焦在高阶祭司身上,毛茸茸的眉毛弯成代表责难的弧线。它暂时抛开那个趣味横生的数学问题,转而翻出骆驼一族很早以前就已经完善的古老公式:
设射程为41英尺,风速为2,矢量为1-8。反刍设黏性为7……
特皮克拔出飞刀。
迪奥斯深吸一口气。他马上就要下令射击了,特皮克暗想。以我特皮克的名义,在我特皮克自己的国家,人家马上就要拿箭射我。
……角度2-5,反刍发射。
那一击实在壮观。一团反刍的食物带着令人叫绝的提升力与旋转速率正中目标,那声音就好像、就好像1/2磅半消化的青草击中了某人的脸。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声音能与它相提并论。
接下来的寂静无异于全体起立鼓掌。
大地再次开始扭曲。这地方实在待不得了。“你个混球”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腿。
假设腿的数量等于4……
它咚咚地开跑。骆驼的膝盖数量似乎比任何动物都要多,“你个混球”跑起来活像台蒸汽机,在与运动方向成直角的方向上多有摇晃,同时伴随着消化系统的滚滚雷鸣。
“天杀的蠢东西。”普特蕾西坐在骆驼上一路颠簸着逃离王宫,嘴里犹自嘀咕,“不过幸好它终于还是明白咱们要它干吗了。”
……规范不变量重复率3.5/z。她在唠叨啥呢?天杀的蠢东西不是住在特索托么……
他们在空中蹦蹦跳跳,活像是被拴在低劣的橡皮圈上,不过“你个混球”倒的确很能跑,眼下他们已经踏着首都夯实的土路蹦到了沉睡的大街上。
“又开始了是吗?”普特蕾西问,“我要把眼睛闭上。”
特皮克点点头。周围耐火砖搭成的房子又开始以慢动作跳起哈哈镜里的舞蹈,道路也起起伏伏,全然没有坚实土地该有的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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