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也会知道。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何况如米易这种不会掩藏的人。
城城知道,即使发了night,米易也不会睡。
她不回复的话,又怕米易会坐等到天亮。
城城:我看到了,喝得有点多,发小太能喝了。让我睡一觉,明天去看你。
米易:你快睡,快睡。
她没再回,当作已经睡着了。
城城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北京城。
晚上确实喝了不少,因为哭,元气透支了一样,趴在这里,手指头都懒得动。她闭上眼,天旋地转着,手机在大腿上再次震动。
还真是,说话不算话。
米易:我刚想到,你自己在酒店,喝多了会不会有问题?要不要叫人过去陪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北京的朋友有几个,但总能叫到一个吧?
城城:你睡不睡?
米易:睡……那你保证,自己没问题。
城城:保证。
那晚,城城上完闹钟,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了冷,第一反应是去把床上的被子抱下来,回到沙发上继续睡,而忘了,那张大床也是空着的。
人在极度不安的时候,会做奇怪的梦。
那晚她梦见自己还在加拿大,米易给她打了很多的电话,她没有接,在梦里,她是一贯的处理方式,挂了数次电话后,发了一条短消息告诉她,不要再联系了,这是两人从西藏回来的约定。米易一直在给她发“对不起,对不起”,还在说“新年快乐”。
米易在梦里说,只是想祝她新年快乐,没有想骚扰她……
还是那么小心翼翼。
九点多,她被自己上的闹钟震醒。
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到医院去见米易的父母。
王博还有自己的工作,已经够上心了,在城城去医院途中,还在和她说,联系好了主治医生,约了中午时间见她。这一回,城城再和医生见面,再次商讨了转院的可能性。既然这里的治疗方案已经知道了,不如再努力一下。
半个小时后,城城离开医生办公室,约了米易爸爸单独谈。
米易爸爸是转业军人,本能上对三零一有好感,毕竟是解放军总院。
她从到医院就在忙活,没顾得上去病房。
等到再踏入病房,在最角落里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望眼欲穿的女孩子,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睛里满满都是:你总算来了。
城城手里拿着刚买的冰红茶,还滴着水,饮料店老板不知道怎么想的,入秋了,还在卖冰镇的。
米易妈妈见到城城,让了位置,让两个小姐妹凑作堆。
米易哗啦一声,拽上帘子。
城城坐到病床边沿,拧开冰红茶,喝了口:“你上午给我发了多少消息?”
“没多少,十几条……”
“我在和你爸,还有医生说转院的事儿。”
“为什么转院?这里不好?”米易警觉,“是不是我爸妈没钱了?不敢和我说,问你的。”
“想什么呢?”城城说,“是我要转的。”
米易更不能理解了。
城城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连探望自己都要看好时间和频率,谨防被人误解两人关系过密。突然做主给自己转院,太有悖常规了。
“在这里,我和医生不熟,沟通不方便,”城城说,“我从小就在三零一看病,很熟悉,不管做检查,还是找医生,都方便很多。”
城城嘴里说的“从小”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对米易来说。
米易想了想,点头:“好。但是你不能太麻烦。”
“不会。”
两人之间,安静着。
不约而同,都记起了昨晚没说完的话。
城城把枕头立起来一些,靠在床头,在想,要怎么措辞,也在想,该不该说。过了会儿,又想找水喝,其实是心里压了太多话的反应,下意识,去找点什么做。
“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米易轻声说,“你能当我没说过吗?我昨天不是想要你说什么,是想着,难得鼓起勇气,能亲口告诉你。”
城城下意识抿起嘴唇,没说话。
……
两个人对视着,认识这么久的默契是在的。
“我们继续说转院的事儿吧!”
她被逗笑。
“要哪天走?我好帮着收拾东西。”
“等我联系,”她轻声说,“这边我谈妥了,那边我也要问问。”
她已经拿到了米易所有检查报告,先去谈谈治疗方案,并不一定要人先过去。
米易点点头,全副信任。
当晚,城城拉着发小去三零一,两人合计着,说是发小的女朋友最稳妥。一来,人家肯定会十分上心,二来也能省掉不少事儿。
“就是我妈问你,你要给我兜着,”发小说,“过两天还相亲呢……”
两人约了熟悉的医生,把报告放在那,约好等三天消息。
人家是真上心了,三天后将两人叫过去,给出了另外一个建议,去四川的华西。这个主任在那边的同学都已经联系好了,检查报告也看过了,想要试试能不能手术。具体的治疗方案,要等人到了那边才能判断。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城城的意料。
华西在四川,离米易家里近一些,总会比这里方便。
当初王博把米易弄来北京,主要医生资源在这里,但是现在不同了。
回程的路上,城城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遍,觉得可行。唯一有一点是,她要自此和米易告别了。米易在北京看病,她还可以说是北京人,常来看看。
跟去四川,那就不正常了。
虽然她很多朋友在四川,并不介意去小住,但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在本地劳心劳力,还要去数千里外继续探病,只能用“有问题”来解释了。
城城先和米易父母谈了这件事,将行程定了。
米易对自己的病情了解不深,她得知要回四川,第一反应不是像父母那样惊喜,而是沉默,眼睛里的光都暗了。
两人在医院斜对面的永和豆浆谈的。
米易手里的勺子,一直在豆浆里搅啊搅地:“我回去,你也不方便去了。”
“嗯。”城城低头,用勺子舀着,一口口喝。
漫长的沉默。
城城低头,喝着豆浆,差不多见底了,又发现没加糖。
只因满腹心事。
她曾在那张装着西藏照片的u盘里,间接评价了自己的立场,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女孩子,但她很清楚,倘若摇摆不定,是没法幸福的。
反复质疑,质问自己,要过自己这关,就要花很大力气。而且很有可能,今天承认了,明天又推翻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自我折磨,也是折磨对方的过程。
男女爱情里有的一切矛盾和波折,都要经历。还要附加上,对自己的质疑,质问,对外界质疑的恐惧……对亲人,对好友,所有的一切都将颠覆。
所有的生活、事业,学业都将成为变数。
当年,她之所以会到haku的酒吧,也是在好友事件后,真心想了解她们。
都是普通人,生活、工作都普通,但因为没有社会的理解和保障,感情之间的纽带很脆弱。女孩子又天生敏感,两个女孩在一起,争吵会被放大,嫉妒会被放大。
她曾旁观过,连haku那么男人性格的人,都能避免和人讨论自己的性向,就尽量避免。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大众对于女孩之间的爱情的包容度,并不如男人之间的。
也许因为更小众,也许因为女孩子天生习惯性先是躲藏,以此自我保护,鲜少呼吁。
这不是看故事那么简单。
不是转发个帖子,呼吁个支持那么简单。
也不是,旁观者一句,你们只是不够勇敢那么简单。
喜欢是简单的事,是开心的事。
米易如果能碰上更喜欢的女孩,两个人都能坚定地认同自己的性向,会比喜欢自己轻松万倍。起码,压力是一起扛的,不是互相给的。
不是随时随地要去怀疑,对方是不是变卦了,对方其实还喜欢男的,对方是不是马上要结婚了……虽然全是要面对的社会真相,也比分分秒秒无法确定,日日夜夜心生恐惧要好。
要有多深的吸引,多深的爱,才能撑得住这种压力?
面对一天的压力,可以,面对一辈子的压力,有多难?
只有她们自己才清楚。
都是仅凭爱,披荆斩棘的勇者。
而她,还是如之前所说的,可能永远也不会想清楚,自己是否会喜欢女孩子。
这些所有的,她都没法在这个时候讲给米易听。
“再给你来一份吧,我喝了好多地方的豆浆,还是北京的最好喝。”她拿过来糖罐,不甘心地往自己最后一口豆浆里,加了一点点糖,怎么也要补上,能有点滋味。
米易笑着点点头。
城城又去买了一份,回来,看到米易在看着窗外。
这里是东单,算是北京中心地段了,夜晚的景色很好。
她想起,带米易上布达拉宫时,她在宫殿前广场上转圈溜达的样子。长长的裙摆,兜着脚腕子,运动鞋雪白雪白的。
“下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米易轻声说。
“总有机会的。”她笑。
这回可不能忘加糖了,她有强迫症的。
于是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糖罐。
“如果下辈子我是男的……你会喜欢我吗?”米易忽然问。
“当然不会,”城城理所当然拒绝,“男的长你这样,还这么矮?绝对不可能。”
米易本来都伤感到底了,可还是被她调动了一丝笑细胞:“……你也不高啊。再说,我长成男的,不太丑吧?”
“你确定?”
“……你不能夸我吗?”
“其实你的长相是完美的,”城城加完糖,用勺子搅着豆浆,“在我眼里。”
……忽然的夸赞。
米易的心像要飞起来,飞去天安|门广场兜上一圈才可以。
米易捧起豆浆碗,灌了一大口,不够镇定,又灌了一大口,忽然放下碗,对她笑。不晓得说什么,就是开心。
城城看她的双眼,也忍不住笑了。
米易,帮我打破这个魔咒,生活赐予我的魔咒。
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