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格蕾蒂斯小姐,我有一个办法。”
格蕾蒂斯:“快说!”
兰斯洛特:“我们不能再向海岸线撤退了,必须得另选一个目的地。”
格蕾蒂斯:“另选目的地?我们还能去哪里?”
兰斯洛特:“格陵兰岛。公主殿下跟大公子要在岛上成婚,势必会有数具大天使机体随护,再加上两台守护大天使及大公子的东皇太一,格陵兰岛上应该会有五具大天使机体,加上我们,会达到十一具之多。这样的数目,就足以跟SEVEN正面决战了。而且,格陵兰岛在另一个方向,我们撤退的路线不受火山阻挡,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局。唯一的困难就是……”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还得留下一只队伍殿后。”
格蕾蒂斯脸色立即闪过一道阴霾。
殿后,意味着牺牲。他们要面临一次生与死的选择。
兰斯洛特:“就让我来吧。”
格蕾蒂斯一惊。兰斯洛特居然毛遂自荐前去殿后?这意味着送死啊!虽然她对兰斯洛特一向没有多少好感,更曾出手打断过兰斯洛特的腿,但理性还是让她说出了阻拦的话:“兰斯洛特,你是唯一识破玉鼎赤计策的人,你的作用不仅在于作战,更在于谋略。所以,你留下来用处更大,让别人去断后吧。”
兰斯洛特:“格蕾蒂斯小姐,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另外一位骑士断后,他需要一整只翼战队留下来配合他作战,才能拖住玉鼎赤。而我有最新型的机体Shadow,而且还有真·神谕,单兵作战能力要远远大于普通的大天使,如果是我来断后,只要我一人就行了。这样,在舰队撤离到安全距离之外后,我孤身突围的可能性就大多了。所以,我来断后,牺牲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他说的很有道理。在D-war授勋之战中,兰斯洛特曾孤身对战过龙皇。虽然那时他驾驶的是路西法。但玉鼎赤的力量显然比龙皇差了很多,兰斯洛特的确有可能从他手底逃生,从而使骑士陨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这无疑是最理性的选择。曾经她将兰斯洛特视为自己继承顺位上的绊脚石,毫不犹豫地向兰斯洛特出手,甚至将他的腿打断。以格蕾蒂斯对兰斯洛特的厌恶,她本不应该阻拦,看着他去送死,正好遂了自己的心愿,岂不更好?但不知怎的,格蕾蒂斯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情绪,似乎很不愿兰斯洛特去冒险。
打断他的腿是一回事,但要杀死他,却是另一回事。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兰斯洛特说:“下指令吧。格蕾蒂斯小姐,您是统帅。”
统帅这两个字,宛如一记猛钟,在格蕾蒂斯的耳边敲响。她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她要为整个舰队负责。她深深吸了口气,说:“活着回来。”
兰斯洛特静静地望着格蕾蒂斯:“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格蕾蒂斯:“什么要求?”
兰斯洛特:“如果,如果我这次能活着回来,我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叫你一声‘姐姐’?”
格蕾蒂斯身子一震!
从很小时,兰斯洛特就常住在第二大公官邸里。格蕾蒂斯比他大两岁,兰斯洛特就跟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格蕾蒂斯身后,“姐姐”、“姐姐”地叫着,希望格蕾蒂斯跟他一起玩。而格蕾蒂斯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她小的玩伴,几乎只在恶作剧的时候才会想起兰斯洛特。
而在此时,听到兰斯洛特这一声“姐姐”,格蕾蒂斯心轻轻惊动了一下。她蓦然想起,自己已经和这个少年,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不论承认不承认,他们都像是家人一样,将烙印镂刻在彼此的记忆上。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称之为是她的“弟弟”,那一定就是兰斯洛特。当他们还小时,她曾经无数次领着他探险,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在闯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肮脏的流言改变了一切。人们质疑这个常住大公府邸的金发少年的来历,编造出各种肮脏的故事,说他是父亲的男宠、或私生子。她渐渐开始讨厌他,觉得是他让家族的名誉蒙羞。
之后,兰斯洛特会被收为养子的传言,更让她认定了他是自己继承大公之位的绊脚石,她开始正式与他为敌,在战斗中打断了他的腿。
他却总是退让着,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知道,这种退让并不是害怕她,而只是,他不想与她为敌。
格蕾蒂斯心底感到一丝慌乱。她甚至不敢看这个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真诚地看着自己,急迫地等着自己回答的金发少年。
“活着回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完这四个字,就转头,指挥着整个舰队,向格陵兰的方向撤去。
她没有回答兰斯洛特的问题,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
身后,兰斯洛特静静地看着她。
用很低很低的声音,他对自己说。
“你知道吗?我曾经发过一个誓,愿你永远都像现在一样强大,永不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海上的岩浆仍在轰然喷发着,人类舰队已开始前行,从火山的边缘,向东方格陵兰的方向驶去。这使得他们不用硬闯玉鼎赤引发的火山群。
兰斯洛特转身,大天使Shadow身上的粒子光芒轰然喷发,面向玉鼎赤摆出战斗的姿态。玉鼎赤手心再度凝结出几个小小的火团。
“玉鼎赤,我不会让你再引发火山的。我们开始战斗吧。”
玉鼎赤凝视着他,脸上露出一抹讶色。
“是你来断后?”
兰斯洛特:“不错。”
玉鼎赤:“你要跟我交战,以防我引发更多的火山,使人类舰队不能撤退?”
兰斯洛特:“不错。”
玉鼎赤:“那我们不用打了。只要你留下来,跟我说说话,我就不让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进入海底,你看怎样?”
他的手指动了动,火团们在掌心跳跃着。他的语气像是认真又像是戏谑。
他的话大出兰斯洛特的预料:“你说什么?”
玉鼎赤:“反正你的目的就是让人类舰队安全撤退,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可以了吧?那么,我们为什么非战斗不可能?我们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他手中的火团熄灭:“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亲自断后?以我对人类的了解,你身份很高,似乎轮不到你来送死。”
兰斯洛特沉吟着。玉鼎赤的反应大出他的预料,竟然不想跟他战斗。他敏锐地感觉到,玉鼎赤这样做,肯定有什么阴谋。但,这其实也是他想要的。他的任务就是拖住玉鼎赤,让人类有足够的时间安全撤退。真的开战,他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战胜玉鼎赤,所以,如果能用谈话代替战斗,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玉鼎赤说话算数,不再有新的火团击入海底,火山喷发渐渐变缓。
“那么,我们聊点什么呢?最好是让我感兴趣的,否则,我可没有承诺过不会改变主意。”
兰斯洛特沉吟了片刻,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主动断后,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你愿意吗?”
玉鼎赤:“难道这之中还有什么隐秘吗?在娱乐圈呆了这么多年,我也有一颗八卦的心了呢。快说来我听听。”
兰斯洛特:“小时候,我常住在亚当斯大公家里。那是一座上万平米的巨大宅邸,白天人来人往,但每到了晚上,却总是显得有些寂寞。有时候,亚当斯大公会去首都的行宫轮值,只剩下我和格蕾蒂斯小姐在家。所以,在我的童年回忆中,最重要的就是格蕾蒂斯小姐。我所能想起的每一件事,都跟她有关。亚当斯大公轮值时,她就成了这座大宅邸的主人,带着我一个一个房间去探险。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打开了一个房间,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东西,几乎包括了我们在书上电影里见到的所有。圣杯,法老面具,骑士铠甲,冰雪王座……我们把它叫做‘海盗的宝藏’,玩了整整一夏天。亚当斯大公回来后,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因为那个房间,是他的收藏室,里面是他收藏的电影道具。从1891年卢米埃尔的《工厂大门》,一直到最新的《霍比特人》、《蝙蝠侠》、《变形金刚》……这些道具有很多出自名家之手,记录了一个时代,却都被我们当成玩具给玩坏了。”
说到这里时,兰斯洛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脸上满是回忆沉浸的温柔。
“格蕾蒂斯小姐从小就非常非常有活力,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带着我冒险、寻宝。我那时又小又瘦弱,天天追在她身后。在我看来,格蕾蒂斯小姐实在太强大了,世界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她总能想出好玩的事情,找到好玩的地方。甚至当大人们阻拦我们时,她也总能找出各种理由,说服他们。我很想她当我的姐姐,但是,我每次叫她时,她总是跟我说,‘兰斯洛特,不要叫我姐姐。’我很困惑,问她为什么,她却不肯回答。但是她仍然天天带着我玩,我们和普通的姐弟没有什么两样……”
随着他轻声的叙述,多年前的一段往事逐渐浮现。
大宅深处,两个孩子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兰斯洛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格蕾蒂斯房间的壁炉。壁炉很大,夏天没有生火,黑洞洞的,就算是藏进几个小孩子都看不出来。果然,格蕾蒂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但格蕾蒂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还在翻箱倒柜的寻找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格蕾,是我,罗伯特舅舅。”
格蕾蒂斯皱起了眉头。她一向不太喜欢这个舅舅。他说话时那种浮夸的表情,总让她想起电影中的那些反派。母亲去世后,他就很少登门了,连每年的家庭聚会,都由琳达舅妈代表。但最近这几个月,他一反常态地变得热情起来,总找各种理由来自己家里,缠着父亲商量什么“大事”。
罗伯特继续敲门:“格蕾,开门,我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格蕾蒂斯不想放他进门,于是抓起一条睡裙,套在身上,又将头发弄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把门拉开一条缝:“舅舅,什么大事啊?你快些说,我还在睡午觉呢!”
见她这个样子,罗伯特也不方便闯进来,只好站在门缝边摇了摇头:“格蕾,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你想不想要个新妈妈?”
格蕾蒂斯干脆地回答:“不!我不想要新妈妈。”
罗伯特:“格蕾,你是个大孩子了,该懂事了。你爸爸这么年轻,又在这样的地位上,早晚都要再婚的。如今,想嫁给他的女人简直排起了长队。与其让他娶别人家的女孩,不如还是跟肯尼迪家族联姻,这样有助于我们两个家族继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舅舅我也可以继续照顾你。”
格蕾蒂斯:“那我妈妈呢?”
罗伯特:“格蕾,你妈妈已经死了十年,你也该接受这个事实了。总有一天,这个家要迎来一个新主人,住进你妈妈的房间,走廊里会挂着她的画像,而不是你妈妈的。”他叹了口气:“当然,如果新妈妈是你的表姨,我还可以出面和她沟通一下,让她允许在你的房间里,继续悬挂凯瑟琳的画像。”
格蕾蒂斯打断他:“不!我不要这样,我要去找爸爸。”
罗伯特耸了耸肩:“找他也没用。对于你爸爸这样地位的人,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共同决定。”
砰的一声响,格蕾蒂斯狠狠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是如此之响,把兰斯洛特也吓了一跳。他赶紧从壁炉里钻了出来,却看见格蕾蒂斯还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她似乎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惊呆了。肩头不断抽动,却哭不出声,只有眼泪不断滚落。
兰斯洛特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他从来没见过格蕾蒂斯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声说:“你找到我了。”
他在壁炉里躲了很久,身上脸上全是煤灰却不自知。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但他在的手上都是煤灰,将她的脸擦得更脏了。格蕾蒂斯任他擦拭着,依旧一动不动。
兰斯洛特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每次捉迷藏找到自己之后,格蕾蒂斯都会很开心。
他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找到我了。你赢了。”
但是格蕾蒂斯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开心起来,反而秀眉竖起,满脸怒意:“我说过了,别叫我姐姐!”她重重地推开兰斯洛特,跑了出去。”
兰斯洛特想都没有想,起身跟在她身后。
格蕾蒂斯要去的,是宴会大厅。
大厅里正举办着一场重要的宴会。出席的都是军政界的名流。所有人都身着盛装,面向主席台的方向举杯聆听。
台上,宴会的主人亚当斯正向来宾祝词。他的祝词看似随意,却经过了精心准备,周到而亲切地问候了各位最重要的来宾。幽默的语言,不时引来一阵会意的笑声。祝词的结尾的部分提到了格蕾蒂斯。直到这一刻,他那完美得过头的笑容才真诚了起来,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带着满心自豪,在众人面前夸耀女儿的独立、勇敢和超出年龄的军事天分。
就在这时候,格蕾蒂斯闯了进来。
她栗色的齐肩短发凌乱不堪,脸上全是一道道黝黑的污迹,身上是一袭脏得看不出底色的睡裙,还赤着双脚。
人群发出一声惊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此时的她,和父亲描述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天才少女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完全是一个街头流浪儿。
格蕾蒂斯全然不顾,径直从人群中冲过。她跪倒在台上,抱着父亲的腿大声痛哭。
她哭得那么痛苦,仿佛连心都要呕出来。却没有人听懂她在哭些什么。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台上。
亚当斯似乎听懂了她的哭诉,轻轻叹了口气。他俯身将她扶起来,捧起她的脸,用衣袖一点点擦净了她脸上的眼泪与污痕,抚平了她的乱发。
然后,他怜爱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安置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并肩而坐。那时,他的礼服上也被抹上了煤灰,刺绣着精致花纹的袖口更脏得不成样子,但他仍然微笑着,若无其事地向所有人介绍她。
这就是他的女儿,格蕾蒂斯。
他的语气,和之前提到她的时候一样自然。
在他看来,她身上穿着盛装还是肮脏的睡裙,没有任何区别。
最后,他还不忘开了个玩笑:以后再也不许人提这座宅邸缺少“女主人”的事了。这里真正的“女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宝贝女儿。
随着这个玩笑,宾客们从尴尬的气氛中恢复过来,人们带头向格蕾蒂斯敬酒。
亚当斯一面用风趣的语言应对,一面轻轻握住格蕾蒂斯的手,提醒她答谢的礼节。格蕾蒂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被打断的宴会终于如常进行了下去。人们似乎忘记了格蕾蒂斯的闯入及她服装上的失礼,仿佛她本来就是宴会的一部分。
兰斯洛特藏在大门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宴会结束。
看到格蕾蒂斯脸上逐渐有了笑容,他深深为她高兴。但他也能感到,她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