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哪天实力具备,我也希望能有你的随心所欲。话梅,我保证不会把你刚才说的透露给别人。”
“后面一句是画蛇添足。”
“可你前不久还不告诉我呢。我当然得给你吃颗定心丸。”
“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你已经开始随心所欲了。有条件的随时都可以随心所欲,暂时没条件的先在生活中随心所欲,这是一种人味儿十足的心境。你有这心境,你还会出卖我吗?”
“咦,我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充分必然的联系。为什么我不可以出卖你?”
“你现在对生活有热情,对生活有热情就是对我有感情,这也不懂,切。大学时候肯定是书呆子。”
“你才胡搅蛮缠。”梅菲斯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是隐隐有所领悟。她想到葛培森在旅店时候过分恶意地捉弄她,她当时在车上整理仪容的时候已经想到。
“我才没,只有你才会相信李宁整一个月不告诉他太太他点燃火炬。感情好的人可能吗。”
“哼,我对你感情很坏。”
“怎么可能,你一向爱吃话梅糖,你不爱我还会爱谁?”
“葛培森你太可怕了,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葛培森这回是真没料到梅菲斯几乎是变相承认爱他,这进步也太神速了。他愣了一下,心里早已飞飞的了。他几乎是挣扎出一口元气,才能说话,“有,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告诉我那个花冠车地址,我得好好跟他打一架,免得你以为我只会打小胖子。”
梅菲斯至此已经清楚明了,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阳光大男孩,而应是个心理素质很好的阳光大男人。
“想什么?旅途上别多想,你再不说话我得疲劳驾驶了。”葛培森不敢放梅菲斯沉思,很怕她脑筋一转又钻进牛角尖去,令他前功尽弃。敲开梅菲斯心头的混凝土堡垒还真不容易,谁晓得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一个黄鼠狼大战菜花蛇,让他轻松顺水推舟。“唉,米线,说话。”
梅菲斯被催急了,才慢吞吞来一句,“我在想,黄鼠狼能有这么厉害?会不会真是你说的那什么镇宅之宝,今天好巧不巧就我们去住的时候现身?”
葛培森笑道:“哪有什么镇宅之宝,我杜撰搞你脑子的。”
“可是……为什么这么巧呢?”
“米线,别胡思乱想。你帮我看看,离城市还有多少公里。我有点儿开累了。”
梅菲斯仔细看了下,“远呢。可惜我不会开车。”她想了想,去后座翻到食盒,撕牛肉给葛培森吃,帮他提神,“谁跟你说起我在大学的事儿的?我认识他吗?”
“他只在学校远远仰视过你,对你毕业后的事一无所知。说你以前霸占奖学金,全部功课都优秀,走路时候目中无人。”
“谁说全部优秀啦,瞎传。我的二外就是六十分万岁。你以前二外学什么语言?”
“好米线,别提了,我现在连字母都记不全,混个学分算数。那时候每天想着打篮球,拆电脑……”
“不要避重就轻,千万不要忘记最香艳的一段。”
葛培森笑嘻嘻地道:“没有,我可纯洁了。你二外选什么?法语?”
“不是,我看到日语里面全是中文字,以为这玩意儿可以学得轻巧,结果平假名片假名加起来比英语字母还多。但学着学着也就学进去了。我极喜欢日语中那些汉字的应用和词义,我经常想入非非,可能日文中保留的汉字,取自我们国家的古代,又因为小岛文化讲求传承,会不会日文中的汉字保留着我们古文字的很多应用?”
“然后你日文课不上,玩起考古?”葛培森几乎是像看怪人一样地看看梅菲斯,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他不敢自诩认识梅菲斯了。
“才不,我两者得兼。我对着日文中的汉字,查那些字在古汉语中的应用,我甚至在想,会不会更可以缩小一点儿范围,对应到一个地方的方言?比如说日文中的汉字‘寮’,放狗一搜,很多古文中出现这个字,反而今人几乎不用。比如日文中管猪皮叫‘豚革’,那更是说来话长,我翻了很多古文,‘革’比‘皮’出现几率更高。”——
葛培森听得脑神经打结,听到最后才有办法呼应一句,“对啊,马革裹尸。”这等头脑风暴,简直比麻辣牛肉更加让他远离睡眠。他因此想到梅菲斯对吊兰的专注。他此时已经相信,梅菲斯肯定早知道吊兰的花语。说起来,米线这个人真想做成一件事的话,绝对是狠劲十足,比如一个人抚养仔仔。他此时有些无法臧否。
“对啦,那么你一定记得一个成语,狼奔豕突。在古文中,豕用得很多,指的是猪。家,就是屋顶下面养着猪。很有意思的是,‘豚’字也可以在古文中查到猪的用法。而且我还查到海边人旧称海豚为拜江猪,这就可以猜想一下,可能有某个地方曾经把猪喊作豚,被日本人学了去。话梅,我会不会说得太枯燥?你要是被我催眠了,说一声。”
“没,我第一次听到这种题材。你要是写成一篇论文,你把论文讲给我听,我弄不好就可以一直开下去,开到目的地。”
“但事情坏就坏在这里。我看到那些古意盎然的汉字,心里立刻会联想到很多很多,日译中的时候就不愿下手。明明上课时候老师看别人答不出来,找我回答准没错,但是我的试卷却总是不那么好看,因为我坚持不肯把那些日文中的汉字翻译成现代汉字,宁可考个低分。想起来,那时候也随心所欲得很。随心所欲是一种境界,少年轻狂可以轻易达到,成年后却是要靠点儿智慧了。”
葛培森没想到梅菲斯看似说了那么多题外话,其实一直在围着刚才的主题打转。不让她想,她就说,说到后面论证了她的想法。可他没敢高兴于梅菲斯认可他的话,他心里想到,梅菲斯学日语那哪叫随心所欲,那简直是固执——
葛培森没想到梅菲斯看似说了那么多题外话,其实一直在围着刚才的主题打转。不让她想,她就说,说到后面论证了她的想法。可他没敢高兴于梅菲斯认可他的话,他心里想到,梅菲斯学日语那哪叫随心所欲,那简直是固执。就跟绕一大圈坚持证明她也能随心所欲一样。
“咦,换你思考上了。不是说旅途中别想太多吗?”
“一般聪明人不吭声的时候肯定是在思考,笨人不吭声的时候一般是在冒傻气。我是后者。米线,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一直没法把你的性格和这件事串起……”
“我不会说,你已经把我看得太透了,那很可怕。”
葛培森笑了笑,依然坚持要说,“你为什么没考研?连我这种读书三心两意的都读研,你为什么。”
梅菲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恋爱了。”
“丹尼?”
“唔。”
“我刚才在想,算是打击你吧,你的性格做你那行,最多只能啃点儿骨头,赚点辛苦钱。可你如果去做学问,却应该很有一番天地。你是个能自得其乐、耐得住寂寞清苦、坚持到底、又做得出成果的人,但你不是一个方律师那样的长袖善舞、只把操守挂在嘴边的人。现在开始做学问,还来得及。”
梅菲斯不语。葛培森等了会儿,道:“你这人随心所欲不起来,你处事态度太严谨。”
“葛培森,不许剖析我。”梅菲斯剥三颗话梅糖,一股脑儿全塞进葛培森嘴里。
葛培森含糊不清但坚持要说,“做人不能太CCAV!其实我不知多欣赏你的自得其乐,你的内心世界太丰富了。你谋财害命。”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葛培森将车一停,勇猛地吻过去,将一粒糖送到梅菲斯嘴里,这才两颊各分配一颗,方便口齿清晰地说话,“米线,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刚错过一个进城的岔道。”
梅菲斯心里一团乱,一边是葛培森刚才对她的建议,一边是葛培森的迷魂汤,对错过进城岔道,她反映麻麻,“好像你没说你处于特殊状态下脑袋会秀逗。”
“可是我跟你说了,我不说话就是冒傻气,谁让你不设法让我多说话少冒傻气呢?”葛培森没正经地说几句,随即却关切地问:“你累不累?我们看来还得开几个小时,你还是睡会儿。我没关系,我经常熬夜。你上回感冒后我看你体力一直没恢复,脸色一直不好,别硬撑着。”
“不碍事,我陪着你说说话。”可是梅菲斯心里暖暖的。她出色,她坚强,所以人们要么要求她,要么依靠她,却少有把她当弱者看待的。
“躺后座去,乖。牛肉放前座,我还想吃。”
“别独裁。”
“这不叫独裁,这叫男人的担当。你要是累得走出残花败柳似的,我多没面子。”
“我陪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别,你不要以为你很坚强。你有再坚强的心,你生理上还是女人。躺后面去,我那个睡袋大,躺着舒服。我这状态估计还能开三到四个小时。”
不知为什么,梅菲斯有点儿想哭。她没再坚持,但不肯爬到后面去,有点儿矜持地让葛培森停车,她转到后门。葛培森的睡态显然不仅是大,还面料很柔软,这个公子对于享受有孜孜不倦的追求。
葛培森听着梅菲斯在后面窸窸窣窣终于安静下来,才道:“要不要给你唱摇篮曲。”
“呸!”
“讲大灰狼的故事呢?”
“呸!”
“呵呵,那就讲一件事。在找到你之前,我先找到过丹尼,他的手机号码倒是一直没换。他一直关心你,对你当时可能有的现状很担心。可惜我没法从他那儿得到有关你的线索,不知道是他真不知,还是保密得好。”
“唔,后来没接触。”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周围多的是的普通人。还有其他很多人,都是普通人。”
“唔,知道了。不拿自己当普通人的,往往是死得最惨的。”
“米线,我爱你。”
“几年?”梅菲斯脱口而出,才觉不很恰当。
“我保证三年。再久……我不能对你开空头支票。”
“谢谢。够了。”
梅菲斯一个人在黑暗中微笑,她不知道前面的葛培森脸上是什么神色,她心里多种揣测,可懒得探头去瞧。这小小的车厢虽然伸展不开手脚,可里面温暖安全可靠得就像她小时候最喜欢钻的书桌下小空间。前面还有一个她信任的人。她闭上眼睛,却一直没睡着,她静静地想了很多很多。今天那只黄鼠狼一定是神物,她似乎忽然开了窍似的,整个人如同历经一次洗澡。
“话梅,我想等旅游回去,还是继续在方律师那儿上班。同时会准备报考在职研究生。”
“好。”葛培森没想到静寂半天等来的是这句话,“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这就睡。话梅,我也爱你。”
梅菲斯不再说话,安心地等待睡眠降临。她相信,等她醒来,等待她的是另一种全新的生活。她有信心。
葛培森也在黑暗中微笑。
从车窗看出去,遥远的天际已经有一线鱼肚白。新的,完全属于他和梅菲斯的一天即将来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