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海道:“我现在有现金,但是正遇到融资困难,如果这几天的一笔贷款一直转不出来的话,我这些现金显然是不够用,后一笔的还贷都有问题,所以再有想法都没用。如果转得出来,我还是前一阵与你们讨论时候的观点,先看着,看时机差不多了,逢低吸纳地产,我这一行做到底了。”
林西韵点头道:“现在看来就两种情况,人民币相对美元保持稳定或贬值,升是绝对不可能的。稳定的话,以后外贸企业打不过东南亚那些已经宣布贬值国家的外贸,大陆经济肯定得衰退。贬值的话,平白蒸发无数财产,经济一样衰退,但祖海,对于你来说,你的持币观望用于人民币不变这种情况还有用,如果用于贬值这种情况的话,你的现金购买力降低,等于不值钱了,所以不能选择观望。这就是我们董事会这几天吵架的焦点,焦点中的焦点在于,人民币究竟会不会贬值。你们看呢?”
荷沅与祖海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最近杂务太多,都没时间深入想人民币汇率的问题,没想到林西韵这么清楚直接地说了出来。祖海笑道:“现在对我来说,我那些现金我想不观望都得观望,因为由不得我了。只有等我贷款转出来那天,那些现金我才有决定权。所以我只有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人民币别贬值。”
林西韵一笑:“祖海你还挺镇定的,这么大事面前你还笑得出来。”
“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荷沅瞥了祖海一眼,收到祖海讨好的笑容一只。“我今天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人民币走向究竟如何。我们办事处很怪,这几天大肆用人民币报价进货,好像是赌人民币贬值,但是我想不出来,人民币贬值的话,通货膨胀难免,办事处大老板难道是认为国家顶不住压力使人民币贬值,又相信国家顶住经济压力保持通货不膨胀?这一个不相信一个相信也太矛盾了点。另外有个同事也跟着大老板这么做,但是他是借用人民币趁有些企业消息不灵反映迟钝屯货,想未来出口换硬通货美金来换贬值了的人民币,我刚刚才想到,他们写借据肯定不会写还的时候按通货膨胀率计算还款,所以借款给他的人得到的是已经贬值的钱,我那同事这么做还是有理由的。”幸好想到这点,不过不想到也没钱借给左颂文,自家都难保。
林西韵道:“这么说,你们总公司也是预料人民币挺不住?现在社会上几乎一边倒地看淡人民币。”
荷沅点头:“不知道是我们办事处大老板的想法,还是总部的想法,但我怀疑应该都有。”
林西韵想了会儿,道:“连你们西玛都会赌贬值,而且已经出手……我有数了。好吧,不打扰,你们早点休息,我走了。”祖海道谢:“跟你一说,我思路清楚许多。”
林西韵也客气道:“我也是,大家互帮互助才会提高。”
祖海荷沅一直送林西韵从楼梯上去到她家门口,才回来。回来关上房门,祖海想终于两人世界,可以亲热了,荷沅却因为冷静地谈了会儿话,脑袋又清明透亮了,觉得不能轻易放过祖海,便拿手支开他,皱眉道:“祖海,宋妍会投怀送抱,所以才会有孔教头看见的那一幕,那么你平时应酬时候那些三陪女只有更热情,环境也更开放,你是不是也是抱不反对不支持态度,来者不拒,还觉得这是占便宜?我心里想想你应该不会跟宋妍有事,你不是那么没头脑的人,即使外遇,你应该不会那么傻找我同学。也觉得应该相信你,你说的,我们亲上加亲,你不会对不起我。可是……你得答应我,能不应酬到有三陪场所的尽量不去,去了也得给我与三陪女保持一尺距离。否则,如果给我看到有女人跟你近距离接触的蛛丝马迹,我一准收藏证据交给你爸妈,然后……”后面的话被祖海伸手捂住嘴说不出来。
祖海闷闷瞅着荷沅,知道她“然后”两个字后面是什么话,她提什么不好,非提那两个字,打蛇找七寸吗?可是荷沅又说得对,把他刚刚在路上时候想的都说出来了,而且说得更凶,以后再有什么情况她那意思可不单纯是难受,而是要然后什么了。那怎么行。“荷沅,其实我朋友圈里已经都在叫我妻管严了,你也听大军他们说起过。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但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提然后什么什么,那两个字永远不许说出口,否则你不如拿刀子挖了我的心去。”
荷沅见祖海说话时候一张臭脸,看上去仿佛全身头发汗毛都竖着表示不满似的,忙噤了口。她心里知道祖海是很爱她的,可是她气疯了,当然得向他狠狠警告,否则以后还有完没完。没想到祖海会难过成这样,她倒有点不知所措了。祖海见荷沅两眼圆溜溜盯着他却不说话,急道:“你说啊,以后永远不会说那两个字。”
荷沅见祖海急得脸都红了,忙道:“你以为我那么想吗?我才不要说。可是……”“没有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没有可是。”祖海打断荷沅的话。
荷沅当然斩钉截铁地道:“那我永远不会说。”
祖海明显地喘出一口气,上前轻轻一拥荷沅,在她脸上亲了亲,便转身去卧室了,背影有点无精打采。一会儿传来他关闭主卧洗手间门的声音。荷沅呆呆想了会儿,知道她那两个没吐出的字伤着祖海了,可是事情如果重新来过,她还是会说,这事没得商量。
一会儿她在客房洗漱了过去卧室,见祖海早裹紧了背着她睡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是荷沅也不肯去主动搭理祖海,明明是他先错嘛,她是自卫反击,哪有她去哄他开心的道理,躺下管自己睡觉。睡了很久也不见祖海有动静,荷沅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干咳一声,开始抽鼻子,“呼呼”有声,可以理解为感冒了,也可以理解为哭泣。果然,没几下,头顶灯一亮,背后飞过来一条手臂,将她卷了过去,动作类似章鱼。
灯光下,祖海看见荷沅似笑非笑,小狐狸一样,顿时明白上当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
荷沅一大早便去公司,到达时候,公司里面只有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做清洁。荷沅平时并不是上班特别积极的人,只要求自己不迟到而已。经常下班时候加班,如果再早到,还不成了超人。今天只想早点到班,趁助手还没来,先把昨晚与林西韵讨论的人民币走向问题的思考写成报告,准备上班后交给她的顶头上司二老板。虽然她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想到西玛会因为大老板赌性太大而损失惨重,荷沅还是觉得作为西玛一员,就大问题向老板献言献策义不容辞。
因为所写正是心中所想,所以写得很快,大家陆续上班时,荷沅已经完稿。等二老板上班经过荷沅附近,她就顺手交给了他。没多久,二老板便请荷沅过去。
二老板与荷沅直属关系,几年一起工作下来,虽然不是无话不谈,但见面说话比较随便,再说二老板年轻,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二老板让进门的荷沅将门关了,才扬扬荷沅给他的报告,皱眉道:“我与你的想法一致。”说着又拿起桌上的另一张纸,一起交给荷沅,“你看看,两份的内容有什么不同?这份是你们还在美国,大老板给我电话要求我立刻实施人民币报价屯货时候我写给大老板的我的顾虑,但被驳斥为谨小慎微。所以,你的这份我就不转达给大老板了。”
荷沅快速阅读二老板的传真件,看完便对二老板笑了笑,道:“我收回。谢谢你。”
二老板没想到荷沅收回得那么爽快,反而比较失落,总算找到个有志一同的,没想到人家不坚持。他愣是想了一想,才道:“你最近若是调不转时差,可以酌情晚上少加班。”
荷沅心说回家还调什么时差啊,道了谢出来,才恍悟,二老板反抗大老板无效,反遭侧目,只能消极怠工了。怪不得一向今日事情今日完的二老板昨天会批准她不加班。
回到座位上,却见左颂文笑眯眯地坐在她位置旁边等她。一般人上班时间是不敢如此流窜的,只有左颂文这样的大老板得以门生才可肆意。荷沅心中厌倦,知道左颂文来做什么,不过还是持着微笑过去,才走近,左颂文已经起身迎上来,截住荷沅往门外请:“小梁,给我时间,三言两语。”
为免左颂文说出口,荷沅几乎是没出门就道:“昨晚很对不起,我先生公司融资最多的银行行长前不久给抓进去了,很多人被请去配合调查,昨天轮到我先生,所以我昨晚没能得空请你喝茶。”
左颂文千伶百俐,一听便知道起码短期内梁荷沅家先生的公司将出现财务危机,而他正需要短期内的借款,看来是没指望了。他只能悻悻地道:“我昨天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挺不开心的,所以今天过来先问问。没什么大事吧?”
荷沅依然不松口,不过对左颂文能做足场面已经挺感激,“大事当然有,不过昨晚只是配合调查了就出来,人没事最要紧。”
左颂文连连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心中挺郁闷的,看来只能转战别处筹钱了。目前他已从长期联络的客户手中筹得现金,但现金当然是多多益善,少一家荷沅的他便少一点赚钱的资本。
荷沅本想有意无意地提醒左颂文一句,最后还是没说,她想到二老板口中的大老板了,何况她对人民币走向也没把握,说了徒惹左颂文笑话。回到自己座位,略微瞟一眼国际新闻,看到印尼盾菲律宾比索马来西亚林吉特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新闻标题已经直接预测,这几个国家的货币与美元的脱钩将只是时间问题。而国际上对人民币的预测也是众说纷纭,与林西韵公司董事会上面的论调可以能比较一致。而荷沅现在,西玛她可以不操心了,今天已经在二老板那儿获得否定,祖海的海纳是操心不上,正如祖海所言,现在主动权操在银行手里,他有心无力。
既然什么都不用操心,当然可以安心工作了。
而林西韵则是头大万分,因为她发现目前董事会的局势是正反方对峙,她的一票决定公司应付金融危机的未来走向。问题是目前来自台湾的负面消息也越来越多,原本持人民币相对封闭可能不贬值论调的大佬也开始动摇,她对这一票的投向何方越来越偏心,最后,今天的会议上,她支持人民币最终将取消与美元的联系汇率,但她认为人民币的特殊性决定人民币不会狂贬,所以她坚持大家折中,再观望一阵后定。但相关措施必须立即付诸实施,比如国际贸易上面的结汇等有必要针对性出手了。抓美元在手现在比抓什么都令人放心。
但没想到,荷沅交给她请她帮忙接听的手机却由秘书记录了三个来电,下午,林西韵终于开完董事会,拿出这些电话一一回复。第一、二个留的都是传呼,先回了等对方来电。第三个是固定电话,接起的是一个男子,该男子似乎有一定身份,说话语速不快,但很是权威的样子,一声“喂”后面似有无穷内涵。
“听说贵公司正操作《鬼屋》一书电视剧改编事宜?”林西韵见这个问题大而空,便回了两个字,“不错。”
对方男子道:“请问贵公司名称,注册地址,实际办公地址。我作为《鬼屋》作者的代言人,要求贵公司立刻中止一切未经作者授权的侵权行为,并向作者道歉。但若贵公司有强烈意向,我们可以考虑转让《鬼屋》一书的电视剧改编权。希望你方立刻提供详细资料备查。”
林西韵一听,看来荷沅说的正主儿来了,对方难道是操纵《鬼屋》作者的人?但是,按照荷沅他们的策略,此人不在接触名单之上,而是应该竭尽可能激怒他。所以林西韵一笑道:“我们的新闻登载后,公司已经不止一次接到所谓代言人的电话,对此类行径,我们表示强烈鄙视。先生若真是作者代言,请回家先做好内部协调再谈,本公司所有操作均符合法律法规。再见。”说完都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挂了电话,心说那男子不知是什么人,不过估计这么一来,他与作者的吵架是难免的了。
第二个电话便有点怪了,是传呼机的回电。林西韵接起,对方还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说贵公司准备拍《鬼屋》?”
林西韵听了,紧张一天的心情终于放松,笑了一笑,心想,怎么来电的第一句都是一个调调。“不错,你是……”
对方男子道:“你别管我是谁,我这个传呼机号码你留着,可能以后随时有用。《鬼屋》一书牵涉到一些鲜为人知的纠纷,成书原因也充满阴谋的气息,再说,说实话,这本书并不好看。希望贵公司投资前慎重考虑。我未来将尽力阻止这本书的影响继续扩大化。”
林西韵听着好奇,怎么还有这种电话进来,而且还说的有眉有眼,正与荷沅说的阴谋论论调一致,这人是谁?但她偏拧着说话:“先生,不管你是谁,对于我们来说,一本小说的背后话题越多,越有炒作的内容。如果你有意向,我们邀请你有空见面,以配合我们的电视剧宣传。有偿。”
对方男子显然觉得话不投机,淡淡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斟酌。再见。”说完便挂了电话,这次是对方先挂,而不是林西韵掌握主动,搞得林西韵愣是想了很久,猜不出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助拳侠客抱的是什么心态。
另一个传呼一直没有回电,林西韵便在工作一阵子之后又拨打了一遍,十分钟内没等到回电,才进洗手间修饰一番,离开公司去参加一个台商聚会。走之前,拐去祖海的办公室,将来电情况与祖海说了一下。
祖海几乎没有怀疑,第一个来电者应该正是幕后操纵整件事情的人,或者是那人的帮手。然而第二个人,祖海几乎不用多想,就怀疑到师正。如果正是师正,那么说明师正没有参与《鬼屋》一书的制作,他母亲洪青文所说的不是假话。而从师正说的他将阻止该书继续扩大影响这句话来看,难道《鬼屋》的幕后操纵者真是师正的父亲?祖海已经了解到,师正的父亲虽然调离权力中心,但新职位他可以当家作主,而且新单位财力雄厚,师正的父亲想花点钱搞文化并不是不可行。所以摆在祖海面前的是一场可能的硬仗。
但是,师正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他难道这回被荷沅打醒了,准备弃恶从善了?可是现在又不方便通过电话向师正求证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万一师正还是与他父亲穿着同一条裤子,不正好被他们试探出他丛祖海的计谋了吗?
六点钟时候,祖海与荷沅通个电话,让她可以出发去酒店了,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也下班下楼。今晚朱总从北京飞来,他们夫妻请客一顿,同时与朱总介绍的银行行长见面。朱总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明天就要回广宁。
荷沅因为被二老板鼓励暗示,所以乐得不加班,再说朱总来,豆豆也来,她即使得加班也会想办法尽量不加。没想到车子开出没多久,祖海又来电话,荷沅笑骂:“干吗,我记性好着呢,已经上路了。”
没想到祖海声音挺低沉:“荷沅,我还得进去一下,周行长的事没完,今晚估计你不用等我回家了。小说的事你问一下林西韵,她那边已经有点消息,我现在没法与你详细说。你如果方便,请假吧,海纳的事你先主持一下。”
荷沅一听大晕,方向盘都快捏不稳,清晰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祖海,是不是这回情况严重?祖海……”
祖海是下了大功夫才获得与荷沅通话的机会,本来不应该多说什么,但怕荷沅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在路边等上一宿,而且怕她绿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朋友,只能道:“周行长胡乱招供指我行贿,我进去说明一下就出来,你别太担心。再见。”
这最后一声再见还是在旁边执法人员的强制下勉强说的,说完手机便脱离祖海的掌控。荷沅当然听得出来,一下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看来,这回不同于昨天了,祖海真的只是进去说明一下就能出来吗?不,情况只有更严重。
荷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到朱总所在酒店的,恍若梦游一般敲开朱总套房的门,一见豆豆就紧紧抱住不放。豆豆吓坏了,拍着荷沅肩膀直叫:“怎么回事?荷沅,荷沅,怎么回事?”说话时候看向朱总,见朱总一脸了然,沉默不语。豆豆立刻醒悟,轻问:“祖海怎么没来?”
荷沅没答,她只觉得头脑晕沉沉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连站立都成问题。但她只要略一清醒,很快便命令自己要坚强起来,祖海进去里面,外面的是都靠她处理,她现在怎么能软弱?但她真的双腿虚软,浑身紧张,指甲似乎都陷到掌心的肉里面。她吃力地站直身子,扬起脸,对着朱总与豆豆,还有朱总的秘书,道:“祖海昨天也进去过半天,不过是配合调查,昨晚已经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今天进去就难说了,周行长自己挺不住说祖海行贿,这下,我怀疑祖海想出来并不是太容易了。这一次,来传唤他的人似乎态度比昨天严厉。”
朱总都没想到,祖海从北京回来才两天不到,居然已经两进宫。看荷沅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情况应该是很不妙。他想了想,道:“我先跟我的行长朋友说一下,今天晚宴取消,就说是我有事急着赶回广宁。小梁,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而且见了行长你也无话可说。”
荷沅很想能替祖海分忧,硬撑着去见行长,可是,正如朱总所言,她状态不好还在其次,问题是她目前不了解海纳的具体情况,见了人家行长说什么才好?一问三不知,只会给海纳起反效果。她只有叹息着点头。
朱总进去里面打电话,豆豆安慰荷沅:“你别太担心,最多这几天祖海吃点苦头。行贿与受贿虽然法律上说是同责,一般最后大多会放过行贿的。这问题我研究过,最主要的是你们只要不是做假帐骗取银行贷款就行。”一边说着,一边将荷沅按坐到椅子上,又顺手倒了一杯开水给荷沅,一直送到她嘴边。
荷沅心里感激,取了水一口喝下,看得旁边的豆豆取笑她:“又不是喝酒,喝得那么溜干什么?”
荷沅一杯水下去,整个人都爽快不少,支起脖子看着豆豆想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一口气到了嘴边,却化作叹息,“豆豆,我们应该没有假帐,因为师家的事情后,祖海怕师家找人算计我们,所以不敢在账上面有手脚。其实我们何尝想行贿了,又不是好友之间礼尚往来,谁脑子进水了往别人手中塞钱?还不是个私经济遭歧视嘛。”
豆豆坐到荷沅身边笑道:“以前说起个体户的时候,我总以为是手拎黑包的暴发户,个个都是投机倒把赚昧心钱的猥琐人物,现在自己也成了个体户,再一看,周围好多个体户,除了有些败类,多少人都是精彩人物,哪里猥琐了?我不明白的是,外商也一样是个体户,为什么他们的待遇就比我们强?”
荷沅听了忍不住联想到祖海,“祖海刚开始时候还真是投机倒把,什么事都干。都说中国的个体户出身带着原罪,我想这不可否认。但谁叫他们生存环境这么差呢?很多是给逼上梁山的。国营公司有资源有垄断,三资企业有政策,税收政策比我们优惠。别说银行了,整一个歧视个私经济,一样的资产抵押贷款,一样的符合政策,我们的就是难。否则,我们难道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吗?干吗要送人?”
一席话说下来,听得朱总的秘书直笑。朱总打了电话出来,正好听到荷沅说话,不由笑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小梁别一棍子打死我们国营企业,我们婆婆多,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我想到一件事,如果祖海在那个什么行长的经济案件中真的受牵连的话,起码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你们公司到银行里去,银行会绕着你们走的,怕沾染嫌疑。祖海的问题不会太大,即使进去几天,也最多是吃点苦头。你们未来面对的资金问题才是最麻烦的,何况最近的金融形势又是那么紧张,小梁,你们得下尽所有力气找钱,融资。”
荷沅真想说一句粗口,然后跟一句我只要祖海赶紧出来就好,但又很现实地明白,朱总说的才是老成之言,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而她,看来是必须挑起这副担子了。即使祖海出来,也将面对大环境与小环境都更趋严峻的融资环境。想到这儿,荷沅的眉毛都会挂下来。“以为读了MBA很有用,可真正遇到朱总说的这些融资问题,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第一步该走哪儿,第二步又该走哪儿,社会大学是最不该轻视的。”
朱总笑道:“小丛把你照顾得太好,让你发展自己爱好的事业。走吧,边吃边谈,不过我怀疑现在跟你谈什么都没用,因为小梁你不知道你们海纳公司资金缺口在哪里,可以挖掘的资金潜力在哪里。”
豆豆听了瞥了眼朱总,咂嘴道:“现在还来说这种话,不是事后诸葛亮吗?”
荷沅听了不觉一愣,豆豆说的话里面怎么带着一点别样的味道,现在她在朱总面前胆子大不少了啊。以前这种话背着朱总说的时候都得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原先她与朱总不是一起出现,也没觉得有异,现在听着怎么听怎么怪。看向朱总,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没像以前那样恨不得抓着豆豆的辫子进行棍棒教育。荷沅现在即使再心烦,也隐隐约约感受到朱总与豆豆之间的微妙关系变化。
吃饭时候,朱总虽然已经是因材施教了,可荷沅从来没正经接触企业对外资金运作,只能囫囵吞枣似地死记硬背着,有时连问题都问不出口,非常尴尬。不用说,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完成任务。吃了饭出来,豆豆一定要陪荷沅一起回家,说不放心她一个人,起码有个人作伴说话散心也好,荷沅心里很动摇,可最后还是婉拒,因她回去还要做很多事。最近她经历挫折,总有朋友落力相帮,光是想想,荷沅都觉得信心倍增。
回家时候已不复来时的彷徨无依,虽然在祖海晚上落脚的大墙外面驻足等候片刻的时候依然心中空落落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荷沅不能想像,如果下班听到祖海再次进去的消息后便回家枯等,现在的精神状态会不会陷入疯狂。
回家都不愿意开灯,怕看见空荡荡的大屋,满室的清凉。可对面大厦碧绿的灯光反射过来,即便是广寒宫也不过如此,荷沅脸色惨绿,一个人抱膝坐在阳台上发呆。没想到阳台上有一棵玉簪花正吐着芬芳,令荷沅想起不远的安仁里。这个时候安仁里的院子应该花有清香月有影,最好的是,那里还有家人在。不像这儿,形影相吊,还不敢电告父母公婆祖海出事的事,怕他们睡不着。
祖海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想到“天涯共此月色”,他当然不会那么酸,而且,即使想共月色也不能呢,现在的城市,还哪里看得见月光。甚至往窗外看去,都看不出天空究竟是星月当空还是乌云密布,因为只看得见这一方天,一个人如井中渺小的青蛙。祖海,应该更如困兽,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能不能睡个囫囵觉,他的心情,安好吗?荷沅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什么苍蝇蚊子的飞进去里面,看看祖海,与祖海密语:无论如何,首先要保持镇定,不要自乱阵脚。
荷沅想到自己在祖海面前经常是语言上的巨人,经常引经据典地告诉祖海这个告诉祖海那个,祖海听了常能做到,反而她生活安闲,工作和学习虽然忙,但压力并不是那种可以摧毁人意志的,那些名人名言古人教训之类的她用不上,只要看着祖海海绵一样地吸收前人经验就行。她自从来了上海,更是处于祖海无微不至的关照之下,她已经成了行动上的矮子。现在她想到得叮嘱祖海保持镇定,不自乱阵脚,自己却方寸大乱,坐在阳台上只会淌眼抹泪,手足无措。
可是荷沅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现在不仅海纳需要她按祖海的要求去主持工作,祖海在里面也需要她在外面奔走呼号,她可没时间做行动上的矮子了。可是怎么行动呢?千头万绪她都不知道从何做起,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抓着电话不时给祖海的手机去一个信号。当然,每次打去,每次都是关机。
一个人惨绿着脸坐了半天,脸上的泪差不多干了。这才起身开灯,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将她未来该做的事情一一清理出来,写在屏幕上,做一份要事记录。当务之急,当然是让赵定国再次托人了解祖海在里面的境况。然后,便是公司的血脉,资金。资金该怎么筹得呢?海悦的承包费显然是一条,祖海最近一直在念叨着;有必要与目前的开户银行谈谈贷款的事吗?起码也得让对方给个说法,如果他们不将贷款转出,以后干脆不还了,大不了打官司慢慢拖着,以前听祖海的朋友酒酣耳热时候提起过类似无赖办法。而听朱总今天的说法,看来是不能指望朱总的行长朋友帮忙了,祖海如果挂上行贿的帽子,多少要害部门的人得避着他走,那个行长向来不熟,如今怎么可能指望得上?荷沅想一点记录一点,记录一点便回看一遍,几遍下来,发觉思路比前清晰了好多。对了,还有《鬼屋》的事需要处理。其他的,还是明天去上海海纳与赵定国彭全商量着办,都是多年朋友,应该可以指望得上,再说祖海不过是暂时不能主持工作,又不是进去了不出来,他们定然不会有什么异心。
这一晚睡得一惊一醒,时时梦回,仿佛听到外面的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都似乎听见有脚步声进入,可支起身子再听,一切又归于寂寥。于是荷沅便检视一遍手机还有没有电,再拿起床头的座机听听有没有蜂鸣,一切检查完毕才又躺下睡觉,而人却已清醒。如此周而复始,一夜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再一次惊醒,看到遮光帘的缝隙间透出晃眼的亮光,天亮了。荷沅想都没想,便一骨碌起床,起得太猛,晃着身子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天亮了,该做事了。她有很多重要事要做。
房门终于被打开,从脚步声可知,进来的是保姆,可荷沅还是下意识地晃过去看了一眼,与保姆打声招呼。搞得保姆挺惊讶的,荷沅一向是早上能赖床多久就多久,最后是打仗一样地洗漱吃饭,今天怎么会那么早。荷沅也看出保姆眼中的惊讶,但懒得解说,拿着一杯茶上网查邮件。这原本只是上班后做的零碎事之一,可现在拿来填塞早餐时间眼睛无处着落的空档。猫在“嘀嘀嘀”三声之后撕心裂肺地叫了一段高音,然后轻缓下来,网络通了,清晨时候比半夜的网路还顺畅。没想到信箱里有青峦一封邮件,上面详细说明他抵达上海的时间,三天后的傍晚,希望荷沅或祖海去接他一下。荷沅另开窗口将这条消息记录在昨晚做的要事记录上。唉,一个人做什么都没滋没味的,很想这时候有人挤进来与她抢电脑玩游戏,祖海常因挤不出荷沅只能耍出无赖招式蒙住荷沅的眼睛,于是两人总是一阵好打,打到地上,亲热一番,整个房间都是嘻嘻哈哈的欢笑,为此,家中的瓷花瓶已经不知碎了几只。其实祖海平时也常有出差,可那时因为知道他没事,心中才不会那么牵挂。现在,现在他起床了没有,他在里面吃什么?这个无鱼无肉不欢的人,怎么受得了清汤寡水。
家中呆着没意思,又做一次劳动模范,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公司。一边疯狂处理案头工作,一边两眼随时瞄向进门的人。终于,二老板惠然而至,荷沅也不顾礼貌了,跟着二老板走进办公室。面对二老板诧异的目光,和平时熟悉的高强度快节奏工作环境的一部分,荷沅的三魂六魄仿佛悠悠然归位,终于找回平时反应迅速头脑机敏的感觉。寒暄过后,她便直截了当地道:“我要请假,年休五天,加调休七天,还有中间的两个周末,我一共要求休息十六天。因为我先生出了点事,无法掌管他的公司,得由我去代替主持半个月。”
二老板正乒乒乓乓地将包里的东西抽出来扔桌上,闻言笑道:“别开玩笑,是不是我昨天说了可以酌情少加班,你干脆给我请假来了?那是不行的,时间太长,我抽不出人来顶替你。”说的时候抬起头,却发觉荷沅的脸色很不好,脸上没有笑容。心说难道是她先生真的有事了?那就麻烦了,荷沅的工作量一向以一顶二,带的助手也比别人多一个,她若是休假,谁来顶替?但是,荷沅的疲惫样子不能不顾及。“真的非常需要休假?”
荷沅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是我不能不休假。我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
二老板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我如果不批准,你是不是会提出辞职?另外,你有把握休假半个月就可以回来吗?”
荷沅当然明白二老板这么问的意思,他需要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安排工作,所以,他必须了解,荷沅回来西玛上班的确切时间。荷沅也明白自己实说的话结果会是什么,但她还是选择实说:“半个月只是我的最保守估计……”
二老板点头道:“好,我先按照你半个月后回来的可能安排工作,如果超时,梁,你得有所准备了。工作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