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揍你吗?”他好像坐到了床边,我还是没看他,只听见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睡在棺材里的样子让我有多愤怒?十年前,我最爱的心慈一声都不吭就睡进了棺材,我守了她一天一夜,千万遍地呼唤她,还是没能唤醒她,这么多年,只要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她躺在棺材里睡觉的样子,那么的安详,真的就像是睡着了,那个样子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又心痛又愤恨,既然相爱,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原谅她,哪怕被思念折磨得彻夜无眠,我也恨她……”
这么说着,感觉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幽兰,为什么要睡棺材呢?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平常你怎么瞎捣蛋我都不怪你,心甘情愿地惯你,宠你,但是……”他话锋一转,突然又凶狠起来,“我绝不允许你睡棺材,无论是活着躺进去,还是死了躺进去,都不允许!你是我的人,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十年前我错过了心慈,现在绝不会错过你,只要我没有躺进去,你就绝对不能先行躺进去,这副棺材是我的艺术品,是我给自己留的,不是给你!我在上面画满蔷薇是种象征,象征我死后仍然有你的陪伴,对我来说,你就是蔷薇的化身……”
说着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语无伦次,“幽兰,你这个坏蛋,知道我有多愤怒吗,恨不得抽死你,竟然在我活着的时候睡棺材!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怕你真的有一天躺进去,再也醒不来,我又要一个人面对‘失去’的痛苦,我已经失去了心慈,再也不能失去你,幽兰……”
“先生……”
“叫我威廉。”
“威廉先生!”我压抑心中的怒火,两天没吃饭,很费劲才推开他,“我出身贫寒,身份低贱,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我一无所有,只有尊严,我宁愿被你拿鞭子抽,也不想被侵犯,否则……”
“怎么样?”他故意挑衅。
我仰着脸看着他,缓慢而低沉地说:“我会杀了你!”
“哈哈……”他竟然笑了起来,“你好可爱……”
“我是说真的!”我逼视着他。
“好啊,那你说说看,你预备怎么杀了我?”他竟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是用刀子捅、投毒,还是放火烧死我?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你想怎么死呢?”我豁出去了,反问。
“有一种办法肯定行……”
“什么办法?”
“失去你……”他定定地看着我,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失去你,我的生命也就会终止,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结束,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花言巧语!地道的花花公子!
我在心里冷笑,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就范,也太低能了!
“我是说真的。”他看出我不信他的鬼话。
“我肚子饿了,要吃东西了。”我从床上溜下来,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
“幽兰,我很想告诉你一些事……”他也站起来。
“什么事?”
“等我从国外回来后再告诉你吧,”他看住我,依依不舍的样子,“真想把你带走,不忍心把你丢在这里,可是没办法,我是去处理生意上的事,下次如果度假,我肯定会带上你……”
我扭头就走。
“幽兰……”
他猛地拽住我,一把拉我入怀,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吻了下来。我又踢又打,感觉他像钳子一样箍紧着,含住我的舌头,极其的贪婪,仿佛要把我吸干。我使出全身的劲推开他,哭叫起来,咆哮道:
“别以为你有钱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再低贱也不是你想玩就可以玩的。你那么有钱,多的是女人,为什么连一个可怜的佣人也不放过……别靠近我,你再靠近,我就杀了你,听清楚了,我会杀了你!”
四天后他启程去国外处理公务。临走前他突发奇想,又把那副棺材进行了再加工,在盖板上打了个洞,在棺材里栽了棵树,乍一看那树像是长在棺材上,浑然一体,枝繁叶茂的树跟象征死亡的棺材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对自己的创意非常满意,还把那几位朋友叫来欣赏,结果每来一个都吓得快趴下,他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说这是艺术,喻示死去的人可以获得重生……
他也把我叫过去跟我解释,我爱理不理的,自从那天挨了揍又被他非礼后,我的态度降到了冰点,每天只是机械地做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跟他讲。
“幽兰,你看这是不是件伟大的艺术品?”他操着手欣赏自己的杰作,满脸的自我陶醉。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点自恋。
“先生,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去干活了。”说完我转身就走。
“幽兰!”他在背后叫住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这几天都不理我……”
“先生,我只是个佣人,怎么有资格生您的气?”
“抱歉,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回头,径直朝前走。
他还在后面喊:“幽兰,遇见你,我才得以重生……”
我停住了脚步,冷冷地回了句:“先生,现在说这话太早了!”
整晚,他都在我的门外徘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把那件伟大的“艺术品”也一并带走,据说是运到巴黎去参加展览,运着棺材去旅行,这世上也就只有他做得出!他还是试图跟我说几句话,敲我的门,我没开。我听见他在外面交代管家:“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做事,多给她增加点营养。”
“是,先生。”管家答。
“幽兰,我走了,回来再好好跟你谈。”他又敲了敲门跟我说。
我没回答,站在窗边看着他载着棺材驶出庄园。他一走,管家马上把我叫出来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么傲慢,主人叫你,你竟然躲在里面不出来,为什么不到门口送,你来梓园这么久,连这个规矩也不懂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感觉末日即将来临。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有半刻歇停,像只狗似的被管家任意支配,洗衣、拖地、擦盘子,甚至花园锄草都派在了我头上,吃饭时也不能上桌,只能端着碗躲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饭,晚上所有的佣人都睡了,我还不能休息,得在厨房准备第二天的早餐,对此我没有半句怨言,是我的,就该我承受。
但人越是疲劳到顶点,精神反而异常亢奋,一亢奋就睡不着,睁眼到天亮。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到书房看书,继而又有了拿笔的冲动,非常强烈的冲动,我曾经是个作家啊,我怎么把这个身份给忘了呢?
晚上关上房门,我开始埋头写作,准备写一部长篇巨着,故事和人物都构思好了,其实也不需要构思,写我自己就可以了。写的就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女孩为了给亲人报仇,孤身潜入一所庄园寻找仇人,开头是这么写的:
“这是个谋杀的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这也是个爱情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我就是这起事件的谋杀者,是我策划了这起谋杀事件……”
很好的开头,我很满意,我决定将我杀人的全过程通过小说记录下来,如果有一天如愿杀了他而我的身份又被发现,人们看到这部小说,就会清楚事情的真相,从而不必同情那个被杀的人,我不需要人们同情,我需要的是人们充分理解杀他是事出有因的,没有哪个人是天生的杀手,我要让那个人即使死了也不被人们原谅!
太激动了!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我真是个天才,就算不是天才杀手,也是个天才作家,我相信等这部作品面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而杀他的全过程全都记录在书中……
但是我必须小心,不能让人发现这部小说,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十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我都是在庄园的人都睡了之后才开始写的,一写就停不了笔,常常写到东方发白才凑合闭闭眼。
白天我继续干活,虽然很累很累,但一边干活一边构思晚上的小说,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而原先看我不顺眼的那些佣人可能见我整天干活有点同情我了,有时候也帮我做点事,渐渐的,我开始跟她们走得近些了,有空的时候也会在一起说笑聊天。
一天早上,我拖完地看见她们几人围在花园里又笑又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跑过去一看,她们竟然在逗一只丝毛狗,那狗见到我就狂叫,我惊叫着,差点吓晕过去。后来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怕狗,没事就逗我乐。我是很怕狗,什么样的狗都怕,一听到狗叫就神经过敏,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天下午,我刚从厨房忙完出来,连口水都没喝,管家就把我叫到一边吩咐道:“去,把花园里的草锄了。”
我二话没说拿起锄头就出门,结果发现外面在下雨,我问管家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锄,管家立即板起脸说:“你以为你是娇小姐吗,还怕淋雨?”
我没有吭声,默默走进雨中,心里在说,好吧,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地还给你们!雨越下越大,我全身都湿透了,饥饿与寒冷让我头晕眼花,在风雨中瑟瑟地发抖。突然,从身后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它就冲我汪汪地叫起来。狗!我扔下锄头就跑,那畜生跟着我跑,我哭叫着喊救命,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救我,下了雨的地面很滑,我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那畜生腾地扑到我身上,张开血盆大口,露着尖牙,十年前的一幕仿佛又重现,我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浑身滚烫,嗓子都在冒烟,想喊又喊不出来,想动又动不了。我想我快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却在叹息,没有杀了他,没有给姐姐和爸爸报仇就这么死掉,我真是不值,但是很快就平静了,死了也好,不用再受这份煎熬,让我尽快可以见到天堂里的亲人,这样也好。
可是感觉中我好像没去天堂。我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脑子里在想着某件事,至少应该打个电话。于是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一下床就跌倒在地,又向前爬,目标是书桌那边的电话机,佣人的房间一般是没有电话的,是主人要管家给安的。我爬到书桌旁,伸手扯下电话机,趴在地上凭着最后的记忆按了一串号码,电话通了,“喂,哪位?”是个浑厚的男声。
“我……不行了,杀……杀不了他了。”
说完这一句我就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幽兰(2)
“你为什么不救她?”
“先生,太太这些日子以来状况很不好。”
“我现在在说她,幽兰!”
“我想太太应该比她重要吧?”
“太太的命就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吗?”
“太太可是这园子的女主人。”
“什么意思?她是女主人,她说的话就是圣旨,我说的话就是放屁吗?”
“先生,您是一位绅士,不可以这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教!”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挺好的?如果我迟回来一天呢,她就没命了!”
“这不是我可以挽救的事情,我又不是医生。”
“那她是怎么病的,你敢说吗?狗是谁放进来的?”
“这跟我无关。”
“无关?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果不是你放进来的,哪来的狗?”
“先生,说话要有凭据的,您怎么就认定狗是我放进来的呢?”
“还不承认,下雨天你让她到外面干活我就不说你,可你是管家,难道你不知道我历来不准庄园里有狗的吗?”
“先生,园子这么大,外面的野狗哪里都可以钻进来。”
“够了!跟你说不清楚,等她病好了我再来收拾你,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您要怎么处置是您的权利,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
激烈的争吵好像就在耳边,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直觉意识到他回来了,跟他争吵的正是管家。我居然还有意识,真是奇迹。我是死了吗,还是在做梦?那么我还活着是不是?老天,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一双大手在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很熟悉的气息。“幽兰,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我听见他在跟我说话,轻轻的,声音很感伤:“当年我只离开心慈一会儿,她就出事,这次我也只离开几天,你就被他们整成这样,你叫我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个庄园里……如果心慈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的,怪我没好好珍惜你,因为你就是她送来的,她没有办法继续她的爱,就将你送来给予我更深沉的爱……我很爱你,幽兰,这些年我一直就爱着你,从前爱的是林荫道上的一个背影,现在爱的是具体的你,我多么感激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为此我常常兴奋得彻夜不眠,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守护你,你完全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棺材上的那棵树,是你让我获得重生,幽兰!”
他说得如此动情,说得我内心也渐渐变得柔软,仿佛有一溪温泉从心底渗出,缓缓通向四肢和大脑。于是冰冻了千年的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可是我还是动不了,想睁开眼睛也做不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不知又过了多久,满室都是阳光和鲜花的芬芳,感觉是在医院,洁白的房间很陌生,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在旁边忙碌,转过身时,看到了睁着大大眼睛的我。惊喜的笑容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瞬间绽放。
“先生,先生,她醒了,醒了……”她叫了起来,奔跑出病房。
我是被他一路抱进梓园的。一直抱上二楼我的房间。所有的佣人立在门口迎接,包括管家。经过她身边时,感觉她瞟了一眼主人怀中的我。面无表情。
我也瞟了一眼她。面无表情。
上了楼。早有人守候在门口为我推开房间的门。主人轻轻将我放在床上,替我垫高枕头盖好被子。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像看个珍宝似的爱不释手。“幽兰,欢迎你回来,”他笑着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天使重回人间。”
“先生,”我拿开他的手,别过脸,“别这样,我受不起。”
“什么受不起,只有你才受得起。”
“我只是个佣人。”
“幽兰,难道现在你认为你仍然只是佣人吗?从你进梓园开始,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佣人?幽兰,别拒绝我的关怀和爱,你可以漠视,但请别拒绝……”
“先生,我怕你会后悔。”
“我是后悔,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庄园,明知道这里暗影重重还侥幸以为他们不敢伤害你,我真是愚钝至极!”他双眉紧锁,目光突然变得很冷酷,“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尽快安排别处让你居住,除了我,谁也不允许靠近你一步……”
“他们是谁?”我看着他问。
“他们……你不懂的,也不需要懂,”他闪烁其词,拍拍我的脸蛋,“你只管养好身体,快快乐乐的就可以了,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旅游度假……”
“我哪儿也不去。”
“巴黎呢?或者夏威夷、威尼斯、泰国、伦敦……”
我冷漠地摇头。
“那你想去哪?”
我看着他不说话。
“想去哪?我带你去。”
“真的吗?”我忽然笑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你当然能去。”
“哪里?”
“地狱。”
在我回到梓园一个礼拜后,从巴黎传来消息,那件被主人誉为伟大艺术品的棺材获得了金奖,随后棺材被运回了梓园,我的主人围着棺材打转,兴奋得手舞足蹈,守到很晚才睡,好像那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生怕别人会偷了去似的。
我远远地看着这个人,这个我要杀的人,心情很复杂,多年前师傅的话犹如在耳边,“别伤他,伤了他,最终会伤到你自己……”是这样的吗?这个男人如此温情,他会伤到我吗?师傅说爱是我的武器,会不会也是他的武器呢?他会用爱来伤我?如果是这样,那就趁他还没拿起这“武器”前,我先灭了他!
我的杀机又蠢蠢欲动起来……
而我不知道他跟梓园里的人说了什么,所有的人对我都毕恭毕敬。包括管家。他本来是要辞掉管家的,但他的太太阻止了这件事。那天我正在房间午休,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犹如游荡夜间的怨鬼,不带一点人味。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怕我吃了她吗?”
“我怕你进去后,我会先吃了你!”
“是吗,当着我的面这么护着她,你也太过分了吧?”
“是你们太过分了,想置她于死地!”
“是又怎么样?这样的狐狸精你也招进来,我没让她被狗撕碎就已经很客气了!”
“原来狗是你放进来的。”
“是我,先生。”管家的声音。
“你不是不承认吗?怎么现在就认了,好忠心的奴仆啊!”
“先生,守护庄园守护太太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尽我的本分而已。”
“那我现在就叫你滚!”
“你敢!”太太的声音又在门外尖锐地响起,“朱道枫,如果王管家离开梓园半步,我也会离开,我会放把火烧了再离开,烧死里面的小妖精!”
“你烧吧,反正我早就不想住这了,这里早就是座活死人墓。”
“是的,这里是活死人墓,是你把这变成死人墓的,别忘了是你!”
“是我吗?是你自己吧,一天到晚要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别人欠不欠你我不知道,我朱道枫不欠你!”
“你不欠我?你不欠我?”那女人歇斯底里起来,“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你娶了我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做人,更没当成女人,你以为我感激你娶了我吗?不,朱道枫,我最恨的就是你不爱我却还要娶我,活生生地就把我埋在这庄园,心慈也埋在庄园,可她至少得到你留恋的目光,你每天晚上不都是望着后山睡的吗,我呢,我得到你什么了?在你眼里,我连个死人都不如!”
“你是连个死人都不如,死去的人至少比你安静,不会一天到晚寻死觅活,更不会想着去害人,没有人性的人,有什么资格称作人?”他说的话也很毒。我从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我没资格称作人,你就有资格吗?你们朱家的人就有资格吗?”那女人咆哮起来,“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你们朱家造的孽还少吗,要不怎么死了两个儿子,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都是你们的怨孽太深遭的报应,你们家遭报应的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吧,朱道枫,早晚你生不如死……”
“我早就生不如死了,从心慈离开,从你进这个家门,我就生不如死了……”
“先生,太太,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你们有气就发在我身上吧,别吵了,让下人听到不好……”管家在哀求。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
“怎么没有她说话的分,她是我娘家的人……”
“是你娘家的人,都滚,滚回你娘家去!”
“朱道枫……”
“太太,别说了,我们走吧,”管家好像在招呼旁边的人,“送太太回房间,快,快……”
“我不走,我不走!”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那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房间顿时空旷起来。静得像座坟。
我起床走出门外,看见他歪在楼梯口的沙发上,满脸疲惫。
“幽兰,你醒了?”他支起身子。
“怎么了?”
“没事,你别管,”他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我坐过去,“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还想不想睡,想睡的话再去睡会儿。”
我站着没动。
他看着我,很无助,很忧伤:“也许你说得对,我该下地狱。”
晚餐。管家照旧出来伺候。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是面无表情。
“你听着,王管家,”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不要让我看到你,你待在庄园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先生……”
“不要再说,我之所以还把你留在这里,是看在这些年你还算尽了职管理梓园,我绝不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留下你,如果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早就该消失了!”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跟他同在用餐的我,又逼视管家,“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许你接近幽兰半步,如果被我发现你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伤害幽兰,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的下场就不是滚回太太娘家那么简单了,听清楚没有?”
管家吃惊地瞪视着他。又匪夷所思地盯着我。
“听清楚没有,还要我重复吗?”
“是,先生。”
她终于低下了头,一身怨气离开了餐厅。
我也吃惊地瞪着他。这个男人好冷酷,英俊的脸刀劈斧削,眉宇间透着不可一世的霸气。我赶紧低下头,心底一阵发寒。
“幽兰,”他叫我,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语气却仍不失强硬,“你也听着哦,从现在开始,你待在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吗?”
“我要进了坟墓呢?”我冷冷地答。
“在我进坟墓前,你是进不了坟墓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反问。放下手中的刀叉,目光又变成一盏灯,似要把我的心底照得通明,“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你应该很清楚,我活着时,会尽一切能力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的伤害,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肯定……”
“肯定什么?”
“肯定不会是你想死而死,是我要你死你才死……”
我倒抽一口凉气。手中的牛奶杯差点滑落在地。
但我很快镇定,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是我要你死呢?”
“你为什么要我死?”
“你又为什么要我死?”
“你先说。”他将一块三明治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因为……”我本来想说“你该死”,但我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连忙变换语气道,“因为我看你活得很孤独,如果有天我死了,我希望带你走,在另一个世界给你做伴……”
他停止咀嚼,表情僵住了般盯着我。有那么一会,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但随即就变得很坦然的样子,好像还很欣喜。“这是不是我们的心灵感应,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经常想的是,如果哪天离开这个世界,我肯定会带你走,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很孤独,我需要你的陪伴……”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幽兰,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原来这缘分是与生俱来的……”
我看这个男人,心里一阵惶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晚上我有些头疼,很早就睡了。可是头疼得厉害,睡不着,就下了楼。好像成了习惯,我又摸到了餐厅的吧台,顺手就拿了瓶酒来到客厅,又一眼看到那副长着树的棺材,上次就是在那里见到的姐姐,这次呢?
我又坐到靠着窗户的椅子上喝酒,不,灌酒,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那棵奇怪的树不停地在我眼中摇晃,摇啊摇,恍然间变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棺材上,定睛一看,是姐姐!还是上次见到的样子,长发垂腰,一身白袍,像个月光幽灵。
“姐!”我想我已经醉得不行,想起身都没有力气了。
“幼幼,你又在喝酒……”
“我想你,睡不着。”
“姐姐在下面也睡不着,辗转难眠……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姐姐死不瞑目。”姐姐说着低头拭泪。我挣扎着朝她走去,抱住她冰冷的身子,也哭了起来,“对不起,姐姐,是我没用,老是杀不了他,杀不了他……”
“不怪你,谁叫你这么善良呢。”
“我是没有勇气……”
“你需要勇气是吗?”
“是啊,姐姐,每次面对他,我就被他的目光融化……”
“那就趁他睡着了的时候啊。”
“睡着了?”
“是的,睡着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是在什么情形下上楼的,依稀是姐姐把茶几上的水果刀递给了我,“去,拿着这个去……”
姐姐把刀给了我,牵着我上楼,她的手好冷啊,冷得刺骨,感觉握的是一块冰,“姐,你很冷吗?”我问她。
姐姐没有看我,脸色惨白,白得骇人,眼睛直视着前方,牵着我来到了主人的房间指着床上已经熟睡的主人说,“杀了他,现在就动手,以后我怕你没有机会了……”
“嗯。”我点点头。落地窗帘此时是拉开着的,月光洒满了半个房间,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慢慢向床靠近,当时我心里很纳闷,姐姐就站在我的身后,为什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呢?
“快去,这时候你看不到他的眼睛,不会没有勇气。”姐姐在我身后催。
我的手在发抖,摇晃着来到了床边,我的影子将主人整个地罩住了,我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却看不到他的脸,我记得他有一张很英俊的脸,十年前在血光中第一次见到他时就预示了会有今天,我跟他注定只能在血光中道别。我在心里说,对不起,先生,不是我存心这么做,而是你犯下的罪只能用你的生命来赎,因为你的罪,活着的人,躺在地下的人都在受罪,虽然我知道你对我很好,面对你我常常失去直视你的勇气,可是没有办法,为了我们大家都得到解脱,请你接受我这一刀吧,对不起……
“杀了他!不要犹豫!”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冰冷似铁。
我手中的刀慢慢向下移动……
突然,主人哼了声,好像在说梦话,将平躺的身子侧了过来,我吓得倒退几步,刀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主人立即被惊醒,眼睛倏地睁开了,月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白白,他揉揉眼睛,以为是做梦,“幽兰,是你吗?”
我回头向姐姐求救,可是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姐姐的人。而我的主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醒过来了,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满脸惊诧地打量我,“怎么了,幽兰,你怎么会在这?”
说着就伸手拉我,稍稍一带,我就被他拉到了床边。“酒?你又偷喝我的酒了?”他的鼻子很灵敏,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暧昧地笑了起来,“想喝酒就跟我说嘛,我陪你喝啊,傻瓜!”
我拔腿就往门外跑。主人反应很快,跳下床就将我拦腰抱住甩到了床上,牢牢控制住我的身体,“放手,放手啊!”我拼命挣扎,踢打他。
“好美,幽兰你好美,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才不管我的挣扎,疯狂地亲吻下来,我将头偏过去,他就吻我的脖子,手很快伸进了我的睡裙,而就在我偏过头时,我又恍然看到了落地窗帘外边的阳台上站了个人,一身白袍,正是姐姐!我好像在叫她,可是她像没听到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对着月光,脸还是惨白,一双眼睛鬼火一样地瞪视着房间的一切,发出幽怨的寒光,两行清泪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淌了下来,接着她缓缓转身,爬上阳台,纵身一跃……
“姐姐!”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推开主人,滚下床爬起来就往阳台上扑,可是阳台下面是花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疯了似的爬上阳台,半边身子都翻上去了,主人已经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幽兰,幽兰,你干什么……”
“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