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门炮在吼叫?一百门还是一千门?西泽尔分辨不出,他只觉得一切都在那巨大的声响中粉碎着,没有亲身呆在炮击区的人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全体骑士都卸下了沉重的副蒸汽包,以便提升敏捷性,在焰柱和尘柱之间高速地闪躲。炽天使甲胄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它们的装甲未必多厚,但足以抵御纷飞的炮弹碎片,而那惊人的高速和敏捷帮他们避开了炮弹的直接轰击。
只有一名骑士例外,西泽尔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炮弹正面命中,往后飞出的同时彻底粉碎,紧接着甲胄中剩余的红水银蒸汽被引燃,爆成一片耀眼的光明。
那种死法,大概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耳边是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叫。
西泽尔无法下达命令,因为他甚至无法思考。那个锡兰女孩的笑容和那名骑士分崩离析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闪动……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么?火与血,不是你在寒冷的圣殿中深思熟虑之后投下棋子,是跟死神共跳的、世间最恐怖的舞蹈!
他强迫自己思考,严格的战术训练还是有用的,他迅速转过了几个主意,但还是无法下达命令。他不能确定结果,如果他下错一道命令,还会有骑士在他面前死去。
“向集市方向撤离!”托雷斯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暴露在开阔地带容易受炮击!”
但骑士们没有立刻执行,因为西泽尔才是战场指挥官,托雷斯只是教皇厅的特使。
“西泽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托雷斯靠近西泽尔,低吼,“你下令的话可能下错,但你不下令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死!这就是战场,战场上每个人都得赌上自己的命,而你握着他们的生命做成的筹码,就得下注!如果真的死了,那也只能怪运气不好!”
西泽尔骤然醒悟。无怪乎教皇总是那么强调冷酷的原则,战场上永远不容你想万全之策,明知道任何决定都会制造更大的伤亡,但只要最后取得胜利,那命令就都是对的。
战场,本就是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
但集市方向腾起了烟尘,王都里好像平地起了一场沙尘暴。
“那是……”托雷斯的声音中透出极大的警惕。
“停下!回撤!”他忽然大吼。
巨大的圆形石块从烟尘中滚了出来,加速去向炽天使们,它们一边滚动一边石屑飞溅,地面为之震动。臼炮和滚石,只有这种最暴力的武器才能对炽天使构成威胁,托雷斯猜得没错,锡兰军也看得很清楚。
“看准滚石之间的空隙躲避!”托雷斯又一次吼叫。
这次骑士们都遵从了命令,因为实在无法等待了,回撤是来不及的,不闪避他们都会被碾压。臼炮群还持续地轰击着,双重压力之下,炽天使们竭尽所能地发挥。
一名炽天使被压断了腿,又一名炽天使被炮弹截去了整条胳膊。
滚石阻断了他们的退路,埋伏在广场周围的锡兰军人们吼叫着入场。他们的武器装备相对于炽天使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手无寸铁,但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上前来,用人海战术拖住了西泽尔和他的部下们。
“他们这是要拖延我们,不让我们跟黑龙碰面!”托雷斯大吼。
骑士们刀剑旋舞,肩头的连射铳扫出巨大的扇面,把那些仅穿着皮质甲胄的人体轰飞出去,血光四射,莲花广场顷刻间化为地狱。
西泽尔跟托雷斯的判断相同,此时此刻对于锡兰军来说,最有利的战术就是先行歼灭自己这支突击队,付出再多的生命都是值得的。如果让两支突击队合并,那战斗力增加可不止一倍。
但黑龙在哪里?黑龙真的会来救援么?黑龙希望的也是是自己全军覆没。
西泽尔第一次杀了人,血沿着龙牙剑流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杀了人还是伤了人,在机动甲胄里面他的视野受限,只觉得那些锡兰人无休无止地扑上来,自己无休无止地挥剑。
臼炮已经不再吼叫了,滚石这东西准备起来困难,也是用一波就用完了,炽天使的战斗力开始展现,锡兰人终究是没有更有力的武器能够贯穿他们的装甲。
“何塞哥哥!我们去哪里?”西泽尔大喊。
他本不该在无线电里叫托雷斯何塞哥哥,这显然会降低他在部下们心中的威严,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王宫!”托雷斯的声音冷静沉着,“锡兰王是你的战利品!我来这里就是要确保由你的手抓住锡兰王!”
“是!”西泽尔下意识地说,好像他是托雷斯手下的小兵……没办法,他这么回答托雷斯回答了七八年了。
这时候密集涌上的锡兰军人忽然退后,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骑士们怔住了,不解地对视。难道说锡兰军放弃进攻了?这些不要命的锡兰人会这么容易放弃?
锡兰军调转头,奔跑着撤离,臼炮的吼声再度响起,骑士们仰望天空,炮弹的弧线仿佛火流星群。
“他们……一直在校准弹道!”托雷斯也呆住了。
连他也忽略了某件事,锡兰军对他们最有力的武器是臼炮,为什么臼炮齐射之后就沉默了?他们并未找到臼炮阵地,也无从谈起破坏它,那臼炮为什么沉默?又是为什么锡兰军明知道人海战术对炽天使收效甚微还不顾一切地冲上来送命?
那是因为他们在校准臼炮的弹道!臼炮那种老式炮的问题是准头很差,必须连续发射,根据前一次的落点来校准弹道。
原来前面那轮密集的炮火,遍地开花,却根本就不是锡兰军的杀手锏。真正的杀手锏这才登场,他们被锡兰军的人海战术推到了这个位置,所有臼炮的着弹点都被校准在这个位置,然后万炮齐发!
西泽尔望向托雷斯,他知道自己只剩下几秒钟了,当你看到炮弹的弧线,几秒钟后炮弹必然落在你头上。他想跟托雷斯说声对不起,说你教我的我还是没学好,我是个笨学生……
托雷斯忽然从后方抱住了他,大吼,“所有人保护指挥官!”
骑士们一层叠一层地围绕着西泽尔,背向外侧,弯下腰来形成钢铁的壁垒,在西泽尔头顶上方,那些钢铁的人形相互支撑。
“不!不!怎么会有这种战术?你们疯了你们会死的!”西泽尔嚎叫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这种战术,炽天骑士团的战术他差不多学全了可没有人教会他这个战术。被臼炮直接命中或者被碎片近距离崩到,对炽天使来说也是致命的,可如果你有十名炽天使的甲胄作为你一个人的护甲呢?
十个人的命换你一个的,可西泽尔并不觉得安心而是羞愧和愤怒,好像被人看扁了那样。
“因为没必要,”托雷斯的声音异常地清晰,“你的手要去折断敌人的战旗。”
炮弹密集地落下,爆炸声里好像全世界都在崩坏,西泽尔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在爆炸的冲击波中震动,血流在他的头顶。
他嘶哑地吼叫着,听着骑士们相互报告生存情况,“二号生存……四号生存……九号生……”
九号的声音就此断绝,他没来得及说完就有一发炮弹在他正背后几米的地方爆开。有些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西泽尔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相貌和名字,他们却为自己而死。
这却还不是恐怖的极限,接下来传来了蒸汽爆破的巨响。西泽尔看不见,却能从声音意识到那是什么武器在发射……马其顿阵,蒸汽弩机“马其顿阵”!
东方人并非全然没有机械技术,只是落后于西方较多,他们得到了马其顿阵,把它变成自己的武器,这样他们除了滚石和臼炮,就有了第三件能够杀伤炽天使的武器。
那种武器本是由教皇国研发的,用蒸汽炮来启动长矛,长矛藏在蜂窝般的弹槽里。密集的矛阵射出,就像金属的荆棘丛。
爆炸的威力是四散的,而马其顿阵的威力都聚集在矛尖,它们的威力足以贯穿机动甲胄的装甲板。教皇国很快就意识到这种结构简单但威力巨大的武器对于自己并无很大的用处,但要是落到东方人手里才麻烦了,于是这种武器的图纸被封存起来。
但最后锡兰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它,复制了出来。
西泽尔看不见,但从外部可见,雾气中射出了蜂群般的长矛,让人产生了短暂的幻觉,以为一片乌云飞来遮蔽了天空,下一刻,密集的矛枪抵达,它们才是“乌云”的本体。钢铁暴雨中,骑士们再也没有报告生存状况,但他们最终撑住了。
齐射结束,锡兰军小心翼翼地逼近,在他们的眼里,那些恐怖的铁傀儡终于化成的箭垛子,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无数的矛枪。可他们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站姿呢?背向外抱团站在一起。
“西泽尔,握紧你的剑,准备轮舞。”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中,托雷斯轻声说。
西泽尔惊喜地简直要哭出来,原来托雷斯还活着,对他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活着。有那个人在,他就还有勇气战斗下去。他仰头看去,上方就是托雷斯那张狰狞的铁面,可在西泽尔眼里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面容。
“何塞哥哥你没事!”西泽尔握住了龙牙剑的剑柄。
“差点就死了,但当然得没事,我还得带你去抓住锡兰王。”托雷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龙牙剑呢?抓紧你的龙牙剑,我数到三。”
“1、2、3!”
西泽尔和托雷斯同时动作,推开了身后血迹斑斑的骑士们,两柄龙牙剑辉映,在雾气中竟然闪动着烈日般的光芒。
他们风车般轮舞起来,形成巨大的剑圈。
这时远处响起了沉雄的号声,像是几十头巨龙聚集在一起引颈长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方向,莲花广场上骤然安静了。
雾气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伟岸的黑影们奔跑着逼近,肩扛绣着黄金十字的战旗。那面旗帜如此之大,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幕让人有种幻觉,仿佛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太古时代的众神,他们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重返这个世界。
“青铜牧者”、“银色风暴”、“剑齿虎”、“拂晓之枪”……十三名甲胄骑士以一字阵形逼近,像是一道移动的铁壁。
黑龙所部,全军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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