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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册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我要的不是你

所属书籍: 我们·下册

    上班时间,祁善刚忙过一阵,发现展菲给她发来一封电邮,标题取得十分惊悚——“全世界十亿人都说准的心理测试,不试试你会终生后悔”,后面跟着若干个感叹号。展菲总是喜欢弄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祁善闲着也是闲着,点进去看了看。正文里所谓的心理测试不过是十道简单的提问,诸如“你最喜欢的亲吻方式”“最想和你爱的人去什么地方”之类,没意思得很。

    祁善用了三分钟回答完毕,点击“提交问卷”。她对测试结果也不怎么期待,无非是“ABCDE”几种类型,每一种都模棱两可,充分体现了心理学上的“巴纳姆效应”,往任何人身上套都毫不违和。

    页面刷了一会进度条,忽然有一个弹窗跳出来,上面显示:刚才的测试结果已成功发至您所爱之人的邮箱。

    祁善顿时坐直了,心里纳闷至极。她什么时候填写了对方的邮箱,莫非是展菲事先做好的设定?很快她冷静了下来,认为这不可能,除非电脑里藏了一个鬼。她关闭测试页面,又一个弹窗出现,“以下才是本测试的结果:刚才第一时间出现在您脑海里那个邮箱的主人,就是您所爱之人。”紧接着页面上冒出许多粉色的爱心泡泡。

    爱个鬼!祁善虚惊一场,这个心理测试,或者说是恶作剧实在太无聊了。根本就不准,而且还可笑。她删了邮件,又转到垃圾箱将它彻底清除,尽管如此,心里仍有一种被人戏耍窥探的不悦。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几分钟,展菲兴冲冲地跑进祁善的办公室,问:“祁善姐,那个心理测试你做了吗?我觉得超超超准!”

    祁善说:“下次不许给我发这些东西了。”

    她没有和展菲一起叫外卖,自己去学校食堂吃午饭。刚走出图书馆大楼,那种“见鬼了”的感觉再度浮了上来。周瓒站在花圃旁摆弄手机,这次他没有开车。两人视线交会,祁善谨慎地问:“又来找展菲?”

    “找你。”周瓒晃了晃手机,“正好,我刚想给你打电话。”

    “有事?”祁善脚步不停。

    周瓒问:“你急什么?”

    “我去打饭,再迟就得排队了。”

    “一起吧,我也空着肚子来的。”

    周瓒跟了上去,祁善发现他今天全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说话的语气正经平和,倒像是从前有心事的模样。

    “到底什么事,你直接说好了。”祁善转身问他。四号食堂就在图书馆附近,祁善经常在这里解决午餐,虽不是教工专用餐厅,但往来的人里也多有熟悉面孔,祁善已看到一个流通部的同事和两个常打照面的学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她同样不认为以周瓒的挑剔胃口还能是专程来吃大锅饭的。

    “听说你要走。”周瓒也没有半句废话。

    这个问题果然令祁善陷入了沉默。她昨天才和主管人事的副馆长有过一次私下谈话。副馆长是沈晓星的学妹,平时对祁善诸多照顾,人也和蔼理性。祁善只是询问了一下借调邻市合作院校图书馆的可能性,副院长劝她三思。祁善尽管缺少职务上的进取心,但在专业水准上无可挑剔,对待分内工作也兢兢业业,在收纳了不少领导家属的图书馆里,她是近年来有价值的学术论文最大的贡献者之一,于公于私领导都不希望她有离开的想法。

    这件事沈晓星也知情,她不鼓励也不阻挠,还答应了祁善暂时不对其他人透露。是阿秀叔叔从副馆长那里听到的风声?他也是老校友聚会的常客。又或者是展菲?她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祁善并非刻意偷偷摸摸,只是她还没有最后做决定,不想节外生枝,谁知道周瓒那么快就嗅到动静。

    既然如此,祁善也不回避,她说:“是有这个想法。”

    周瓒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上大学那会你考了那样的分数也没想过往外地跑,现在为了周子歉你居然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连家人和工作都不顾了?”

    祁善撇开脸,这也是她犹豫的所在。她享受她所习惯的生活,留恋于现状,更何况父母年纪渐长,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子歉盼她点头,她也想过和他离开才是维持两人感情最好的办法,但她实在很难割舍一切说走就走,再三考虑,也迟迟给不了子歉一个答复。

    “是谁说自己没有鸿鹄之志,做一只安于巢穴的燕雀就很好?一把年纪又做起远走高飞的梦来。”周瓒听她承认,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气得管不住自己的嘴。

    “燕雀也是需要有个伴的。”祁善任凭周瓒损她。她不求周瓒能理解,他是自在逍遥的人,偶有歇脚,想走就走,从无守巢的概念,也不知独自过冬的孤寒,却认定她就该一直留在原地。

    “你的爱情那么伟大,干脆双双殉情得了,没准还能化蝶。”她越平淡以对,周瓒就越急火攻心,“说话呀,你哑巴了?”

    “我等你先说完,怎么痛快怎么来。”祁善木然看着他身后的操场,“我没什么可说的。”

    “祁善,是不是只要有个男人看得上你,撩你几回,你就什么都肯答应,哪里都肯跟他去?”周瓒冷笑着宣泄他的恶毒,“你想男人想疯了吧?”

    他看到祁善半垂眼睑一言不发,只有呼吸变深,也只得三两下,很快又平静如常。她在忍耐他,就像每一次两人争吵时那样。周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在乎一个人,就越忍不住要去刺伤她。他为了守住自己的心,宁愿看她难过,可是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他好像更守不住那颗心。

    祁善现在的样子让周瓒想起八年前她痛哭过后的那一幕,那次她也是出奇的平静,后来她扯碎了菩提珠串,再也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另一半。自从想通了自己的心思,周瓒已经努力改变他在祁善面前爱面子,一受挫就破罐子破摔口不对心的坏毛病。她不再是他世界里铁定的一部分,总是原谅他的自在撒野,肆意妄为。他怕她会走,恐惧是最大的心魔。

    他没了下文,祁善又等了一会,“说完了?那我去打饭了。”

    “小善,你要我怎么样?”周瓒走投无路,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是……是……是爱你的,你信吗?”

    他逼急了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祁善手里还端着空饭盒,眼里也是空荡荡的。

    “先问你自己信不信。”

    周瓒过去是不信的。爱太虚无了,他抗拒与之相关的一切定义。他可以娶她,可以为她改变,那是他想占有。祁善拎着输液瓶陪周瓒去上厕所时,他还在对她洗脑,说什么欲望和依赖他都具备。在那个封闭而尴尬的空间里,他背对着她,忽然把自己绕了进去:欲望和依赖加在一起难道还不是爱吗?爱就爱,有什么大不了,她要的他都有,都舍得给。

    周瓒像戳破了一个魔咒,假装没发觉耳根的热烫,接下来的话说得就更有底气了。

    “如果说你什么都没发觉,那你就是不折不扣的骗子!”周瓒的手一握紧,还没好透的伤处又开始有知觉,提醒他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必须要把话彻底说清楚,“你不可能只把我当成朋友。如果是那样你不会把我妈送的玉戴在身上,那天晚上也不会喝我灌的酒,你心里比谁都明白。祁善,你真心想和周子歉在一起何苦拖到快三十岁?你等的不是他。”

    他真自私,他也知道她快三十岁,有记忆以来她就在他身边,他心知肚明,还任由她虚掷年华。这就是他的“爱”,从无慈悲。

    四号食堂前已有不少师生刻意放慢了脚步。祁善单手遮在眼前,手心触及之处冰凉濡湿。她说:“你错了周瓒,我早就不等你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哭了?”周瓒困惑地去掀祁善的手。他从来不信祁善会爱上除了他以外的人,她此时的眼泪也无异于默认,“为什么?”

    祁善哽咽道:“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的伴侣,一段稳定的关系……不是你!”

    “稳定?”周瓒像听不懂一样茫然地重复。

    他或许爱她,祁善愿意相信。然而爱又如何?他多情善变又无所顾忌。祁善怕了,他这样的男人或许是陌生人的福音,却是爱侣的噩梦。他像一只张扬夺目的风筝,天性逍遥。她手里牵着线,风筝再美,飞得再高,人人都夸,有什么用?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他不在身边,她有的只是那根线。

    “我想要一个用不着猜他哪一句才是真心话的男人,他不会前一分钟哄着我,转头说走就走,一言不合就出口伤人。我也不想为一段感情担惊受怕,一觉醒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他的第几任。稳定就是正正经经地对我好,爱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你做不到。”

    祁善不再自欺欺人,这么多年她都忙于救火,每发现一点火种,她便立即以十倍的惊惶试图扑灭,不料四处星火,她只能弃之逃离,任身后烈火燎原,总有烧尽的一天。

    她说完,周瓒有片刻出神。眼看身边有更多的人竖起耳朵,祁善也不打算扎进人头攒动的食堂里,再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祁善!”周瓒在身后叫住祁善,他让她这么走,以后就彻底悬了。他上了两级台阶,站在四号食堂门口的制高点,大声道:“你不也从来没说出你的心思?我一直爱你,你满意了?有种你说句话啊,你要的坦荡在哪里?”

    祁善站定了,却没有回头。她知道所有关于爱的生物学和哲学原理,也许还能把上百个爱情典故用三种语言说出来,但这么多年唯独说不出一句爱他。最简单的事,也是最难的事,有多难,含在嘴里灼烧着,哽在喉间呼吸不得。但都比不过说出来后,他走了,没了,连藏在友情背后一日过一日的侥幸都不存在。

    周瓒等不及,绕到她面前,发现她弯下腰哭泣。

    “是,我也爱你,我还是管不好自己。所以我更受不了,也不敢……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受不了你!”

    她没有再遮着脸,哭相实在不敢恭维。这还是祁善身为小女孩时最无所顾忌的哭法,周瓒不止一次嘲笑她这个样子最丑了,像扁嘴的鱼。祁善懂得爱美以后就刻意纠正过来。他总是挑剔她,大笑也说难看,皱眉也被奚落。她一边成长,一边学着把情绪收在心里,这样他该不会嫌弃了吧?她愁死了,乐翻了,脸上也丝毫显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呢?她曾是他的,他却从不是她的。

    “你看,那是不是祁老师?”

    “和男朋友吵架了!”

    “真看不出来。”

    “可不是吗?这也吵得够凶的。”

    ……

    看热闹的人远远近近地站着,周瓒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祁善在花圃边的木栈道上,他低头,脚边有个被磨平了的树瘤,像长在心里的一只眼在无声窥探他的慌张。他上前一步,把“眼睛”踩在脚下。他想,人人都渴望爱,他那对成了怨偶的父母也不否认当初爱着时有过心动和快乐。祁善终于承认爱他,却用最痛苦的方式哭泣,好的爱不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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