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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全集) 第六卷 第一二九章 安国君
作者: 蒋胜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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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台宫内殿,芈月躺在毛毯上,盖着锦被,微闭着眼睛。     芈叶坐在她的脚边,轻念着竹简:臣以为,阏与之战,乃胡阳轻敌之故也。赵奢屯兵二十八日,以痹秦军。胡阳乃认为阏与可轻取,不加防备     赢稷走进来,听到了芈叶的朗读之声,不由得僵了一僵,表情尴尬。     芈叶连忙停下,站起来行了一礼:大王!     赢稷道:免礼。     芈月睁开眼睛,道:子稷,坐下吧!     她挥了挥手,芈叶退出。     赢稷坐到芈月身边,关切地问道:母后昨日几时安歇,今日几时起身,膳食进得如何?     芈月坐起道:我歇得好,进得好。你放心,还是跟以前一样。     赢稷扶着芈月坐起,道:如此儿臣就放心了。对了,唐八子前日训了一班舞乐伎,母后可还喜欢?     芈月道:知道你们孝顺,这班舞乐挺好的,我还学了她们几个动作呢。     赢稷笑了:甚好,等到中秋宴时,儿臣与母后一起歌之舞之!     芈月哈哈一笑:好好好,歌之舞之!     赢稷道:母后,阏与之战,实是儿臣之误,特向母后请罪!     芈月拍拍赢稷的手:谁还能百战百胜不成?用错一个胡阳罢了,下次换个人用便是。     赢稷道:论及用人,儿臣还是不及母后。母后用穰侯魏冉、武安君白起,与六国征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便是上溯数百年,也没有这样的战功。     芈月道:穰侯老了,脾气也不好,也就我手里头用用罢了。倒是白起,还能够再立大功,我还能留给你继续用。     赢稷道:嗯,儿臣听说白起近年来频频向赵国派出细作,想是为伐赵做准备了。     芈月道:赵国,是六国剩下的最后一块硬骨头了!不过,也就这么几年的事了。平定赵国以后,一统天下,就只是日程上的事了。不过我怕我是看不到了     赢稷苦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母后把列国的硬骨头全啃光了,当真要收拾起来,只怕也要二三十年的工夫。恐怕儿臣也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芈月道:是啊,还得一切都顺顺当当才是。所以,秦国将来的君王,身负大任,要慎之又慎。你看这数百年间,前世的君王开创霸业,因为子孙不肖、一着不慎就全盘皆输的例子,也不鲜见啊!     赢稷试探着问:母后不看好子柱?     芈月微笑而不答。     赢稷试探道:芾弟倒是很能干     芈月打断了他的试探:你还有什么事吗?     赢稷滞了一下,才继续道:母后,可还记得和氏璧吗?     芈月脸色一变:和氏璧?你怎么会提起这个?     赢稷道:子柱听人说,赵国的宦者令缪贤,以五百金购得一块玉璧,据说就是传说中的和氏璧。寡人想发兵赵国,夺回和氏璧以博母后一笑。     芈月道: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     赢稷道:真假并不重要,而是这正好是我们伐赵的理由,此乃一举两得也。     芈月摇了摇头道:赵国的力量,不可低估.你忘记这次阏与之败了?赵国过去有廉颇,如今又有了个赵奢,不易取啊!     赢稷道:以母后之意?     芈月伸过手去,拨弄着铜制莲台,机括收缩,藏在花心中的随侯珠缓缓升上。     芈月道:当年楚国为了得到这灵蛇珠,灭了随国。你去跟赵国说,我要这和氏璧,叫他把玉璧送到咸阳来,秦国愿以十五城交换。     赢稷吃了一惊道:十五城?     芈月看着赢稷,微笑不语。     赢稷醒悟道:儿臣明白了,关键不在于这十五城,而在于他们交不交这和氏璧。若是交了,便是自泄了底牌,那就是他们没有和我们交战的底气。     芈月微笑。     秦人欲以十五城交换和氏璧,赵人不敢违命,只得命蔺相如送璧入秦。蔺相如手捧玉匣,肃然走进章台宫,向秦王呈上玉璧。旋即,这一方玉璧,便被送入了后官,送到了芈月面前。     章台官内殿,玉匣打开,宝光莹莹。     唐棣接过玉匣,仔细检查以后,拿出和氏璧,又反复检查,再放到锦垫之上,双手呈给芈月。漆黑的锦垫映着白玉璧,更是显得莹白剔透。芈月拿起和氏璧,仔细看着,神情无限感慨。     唐棣道:母后,这是真的吗?     芈月点头道:是真的。一时间,过去种种,闪回眼前。     芈叶好奇地伸过头来:真的吗,我可以看看吗?     芈月看着眼前的脸庞,一时竟有些恍惚。     唐棣吓了一跳:叶儿,不要鲁莽。     芈月回过神来,道:没事,你看看。说什么价值连城的国宝,其实本质上,也不过是块玉璧而已。     芈叶笑得灿烂:多谢祖母。     唐棣道:小心些,别摔了。     芈月有些疲倦,挥手道:好吧,你们玩赏着,我想休息一下。     唐棣扶着芈月躺下,才转身与芈叶一起把玩。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赢稷身边的近侍竖漆匆匆进来,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后,见过唐八子、华阳夫人。     唐棣嘘了声:轻些,太后刚歇下。     竖漆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芈月,表情犹豫。     唐棣低声问:怎么了?     竖漆也压低了声音:前头赵国使臣说,那玉璧上有瑕疵。     唐棣失声:怎么会?     芈月已经睁开了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唐棣连忙恭敬回复:母后,前头大王派人传话,说赵国使臣指出玉璧有瑕疵     芈月半闭着眼,嗯了一声:那又如何?     竖漆犹豫一下,才继续道:大王想拿回玉璧,看看到底哪儿有瑕疵。     芈月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盯住竖漆。     竖漆不知所措,吓得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芈月忽然神秘微笑:是吗?这赵国使臣,可知来历如何?     竖漆胆战心惊道:奴才听说这赵国使臣叫蔺相如,原是宦者令缪贤的门客,之前默默无闻,此番听说是自请来护送和氏璧入咸阳,这才成为使臣。     芈月道:有趣,有趣!     唐棣道:母后,什么事情有趣?     芈月道:我很怀念张仪和苏秦!唐八子,你说自白起以后,这天底下可还有说客纵横的余地吗?     唐棣不解其意,揣摩着回答道:虽有洪水一泻千里,但只要有缝隙的地方,总还会有游鱼穿梭。妾身以为,只要列国尚在,说客不死。纵横的余地,方寸可行,倒不在乎大小。     芈月纵声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其实,游鱼阻挡不了大势,但却可以为大势所用啊!缪辛,把和氏璧给竖漆吧。     竖漆莫名其妙地接过玉氏璧,装回玉匣,一头雾水地捧着出去了。     唐棣道:太后     芈月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唐棣只得领着芈叶等人退出去。     芈月道:缪辛     繆辛道:老奴在。     芈月道:你派人去前面看着,过几天若大王要杀那蔺相如,你就想办法挡上一挡,速来报我。     繆辛忙应诺。     三日之后,咸阳殿上。     蔺相如昂然直立。赢稷已经大怒站起:蔺相如,和氏壁何在?一时气氛紧张。     蔺相如道:大王,秦国自穆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守约定之人也。因此臣前日已经令人持和氏璧潜归,如今已经到了赵国。大王,秦强赵弱,大王若真要以十五城换壁,那就请大王先割让十五城,赵国断不敢毁约不交宝璧。强要赵国先送玉璧到秦,足见秦无诚意。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言自请就镬鼎。     赢稷大怒:蔺相如,你敢欺寡人,当真以为寡人不会杀你吗?来人,举镬鼎!     殿外内侍高呼道:太后驾到     整个殿内顿时平静下来。     芈月拄着拐杖,在缪辛搀扶下,走进殿中。     群臣躬身相迎:参见太后。     赢稷已经走下台阶,搀扶着芈月道:今日并无大事,何以惊动母后?     缪辛退后一步,赢芾刚想上前,赢柱已经蹿出来抢先一步,扶住芈月另一边。     芈月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蔺相如面前,仔细打量着他。     蔺相如镇定地向芈月行礼道:外臣蔺相如,参见秦太后。     芈月看着蔺相如,点点头,赞叹道:真国士也,看到你,我就像看到当年的张仪啊!     蔺相如按捺住激动道:张子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臣怎敢与张子相比?     芈月转头看向赢稷道:大王,今日纵杀了蔺相如,也不能拿回和氏璧,反而令得秦赵失欢。此乃真国士也,人才难得,我想请你赦免于他。     赢稷道:既是母后吩咐,寡人自当遵命。     芈月转头看向蔺相如,微笑道:我老了,今日还能够再见到年轻的国士,实是不胜欣喜。秦国求贤若渴,蔺君这样的大才,留在秦国才是相得益彰。     蔺相如恭敬地行礼道:臣一粗陋之人,能够得太后国士之誉,实是三生有幸。只是赵王拔臣于寒微,臣不敢有负赵王。臣奉赵王之命,出使秦国,当全始全终,还请太后、大王赦我回赵国,当不胜感激。     芈月长叹道:可惜,可惜!大王,你要好生礼遇蔺君,务必要令天下之士,知我秦国求才之心。     赢稷恭敬道:是,儿臣遵命。     秋夜,章台官内殿,芈月倚在枕上,赢稷与赢柱、赢芾、赢悝分坐两边侍奉。     赢柱恭敬道:祖母,您若当真对那蔺相如有求才之心,孙儿一定会想办法为祖母留下他。     芈月轻哼一声:不过一个说客罢了,我留他何用?     赢悝不解地问:那母后今日为何对那蔺相如格外礼遇?     芈月笑而不答,看向赢稷。     赢稷此时已经有些回过味来,道:母后曾经对燕人说过千金市马骨的故事,莫非,这蔺相如乃是马骨?     芈月道:倒有些挨近了     赢稷皱起眉头,叔侄三人都陷入深思。     赢芾想了想,向芈月赔笑道:儿臣等不及母后智慧高深,还请母后教我。     芈月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子稷,你替我发一封信函给赵王。     赢稷一怔:给赵王?写什么内容?     芈月道:听闻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深谙兵法,我想以千金为聘,请他入秦,为我秦人传授兵法。     赢稷怔了怔道:儿臣听说那赵括在赵国虽然被称作兵法大家,有人赞他的兵法造诣还胜过其父赵奢,但是毕竟年纪尚轻,恐怕     他才说了一半,赢芾却笑了起来。     赢芾拊掌道:母后高明!     赢稷也醒悟过来道:母后的意思是,为那蔺相如、赵括等人造势?     芈月点了点头,看向赢芾道:芾儿,你说。     赢稷看向左边,却见赢柱仍然是一脸茫然;再看右边,却见不但赢芾表情兴奋,连赢悝也露出微笑来,不禁黯然一叹。     赢芾道:赵国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军事上已经成为六国最强者。但自赵武灵王死后,赵国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坚持推行胡服骑射,另一种却极力反对。因为大量投入兵马,最耗费国力。不像我大秦自推行新法,废井田开阡陌,重农尊战,再加上我西有义渠良马,南有巴蜀粮仓,供应源源不绝。所以从长久来看,赵人在兵力上必将无法与我们匹敌。     赢悝接口道:而赵王何不像他父亲赵武灵王一样有极强的尚武之心,想那廉颇是百战名将,功勋卓著,可到现在还没得到封爵。若是那蔺相如、赵括之辈因母后的造势而在赵国得到重用,势必在赵国掀起一场武将不如辩士的风波。     赢芾又接口道:那就可以将赵武灵王当年胡服骑射的尚武精神给摧毁掉。如果赵国好任用口舌之才,将来交战的时候,秦国必胜。     赢柱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击掌道:祖母当真深谋远虑,无人能及。     赢稷没好气地呵斥道:到此时你才明白,当真是愚钝不堪!     赢柱被父亲呵斥,怏快地低下头来。     芈月道:好了,他终究还年轻,要给他成长的时间。你们在他这个年纪,也未必就比他高明了。     赢柱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芈月。     芈月和蔼地微笑,取过一块玉佩递给赢柱道:你在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这块玉佩是祖母赏给你的。     赢柱道:多谢祖母。     芈月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今天的事,好好思索,回头都写篇策论给我。大王留下。     赢芾等三人站起,行礼退下。     赢稷看着三人退出的身影,有些出神。     芈月道:子稷,你在想什么?     赢稷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道:儿臣在想母亲,那和氏璧是真的吗?     芈月点点头道:嗯,是真的。怎么?     赢稷道:母后以前跟儿臣说过和氏璧的故事,儿臣知道,和氏璧对母后非常重要。可是这次母后似乎根本不在意和氏璧。     芈月道:和氏璧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只不过在赵国多放几年罢了。何必在意。     赢稷道:儿臣明白,母后的心里,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可儿臣想知道,在母后的心中,除了江山社稷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     芈月道:曾经我将这块玉璧视若性命,因为这是我曾经受到过的宠爱和保护的证明。在我孤独飘零、寂寞无助的时候,我很想握有和氏璧,来慰藉我的心灵一晃就六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再也不需要这块幼年时的宝物,来慰藉心灵。     赢稷道:和氏璧曾经是冬天的炭火.可是母亲现在自己就是那太阳,又何必再需要小小的炭火呢?     芈月微笑道:不对,和氏璧并不是没有用了,只是我想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赢稷问道:什么?     芈月道:等我们打败赵国,到时候,也可以让周天子彻底不复存在了。     赢稷一惊道:母后的意思是?     芈月道:将来就没有周天子,只有秦天子了。     赢稷肃然作揖道:儿臣当不负母后苦心。     芈月道:这和氏璧,就用来雕刻秦天子的玉玺吧。     赢稷忙应道:是。     赢柱与魏丑夫走在廊桥上,谁也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结交上的。     赢柱叹息道:孤能做的都做了。唉,不知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始终不松口?     魏丑夫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君上有所不知,太后前些日子,宠信一个巫师。那巫师说     赢柱一惊道:说什么?     魏丑夫故作为难,看看赢柱道:臣不敢说。     赢柱道:可是与我有关?     魏丑夫点点头。     赢柱道:丑夫,你尽管大胆地说,纵然有诅咒诬陷之言,也是那巫师言说,与你无关。我还要多谢你告诉于我。     魏丑夫咬了咬牙,在赢柱的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向着赢柱惶恐行礼道:君上勿怪,这等胡说八道,就当大风吹去了吧。     赢柱脸色铁青,牙咬得咯咯作响,从齿缝里一字字进出话来:多谢魏子转告,大恩不言谢,必有后报。     承明殿中,赢稷用力击在几案上,几案上竟出现裂纹。     赢稷道:你说什么?     赢柱委屈地红了眼:若不是魏子暗中相告,儿臣当真是到死都是个冤死鬼。那巫师竟然对祖母说,我无人君之相,若是为君,活不过一年。     赢稷咬牙道:妖人无礼,竟敢诅咒我儿!     赢柱扑在赢稷脚下哽咽道:必是祖母听信那巫师的话,所以才迟迟不立儿臣为太子。父王,你要为儿臣做主!     赢稷扶起赢柱,铁青着脸道:我儿放心,为父必当为我儿做主。     当夜,芈月身边宠信的罗巫便失踪了。     次日,芈月叫来了赢稷,道:听说,你把罗巫抓去了?     赢稷跪在下首,表情平静:儿臣向母后请罪。     芈月冷冷道:你有什么罪?你是大王,我身边的人,你想抓就抓,想拷问就拷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赢稷道:儿臣这就放了罗巫。     芈月道:你不用避重就轻,你不就是想拷问罗巫,到底是谁指使他说这样的话吗?不必问了,你直接来问我,我就是那个唯一可能支使他的人。你还想问出什么人来,嗯?     赢稷低头道:儿臣没有这么想,必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芈月道:是啊,都是别人的错。你从小就是这样,太有心思,私底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惹出事来,自然都由我这个老母亲为你收拾。我老了,还能拿你怎么样?我怕等不到我闭眼,你就要收拾起自家兄弟来了吧!     赢稷伏地道:母后多虑了。     芈月看着赢稷一脸的敷衍,怒从心头起,冷笑道:我是不能拿你怎么办,可我要办别人,还是容易得很。来人,拟旨,让安国君出赵国为质!     嬴稷慌了,膝行上前抱住芈月手臂道:母后,母后息怒,都是儿臣的错,母后要罚就罚儿臣。此事与子柱并无关系,母后何必迁怒于孩子!     芈月伤心道:人这辈子,只知道为子女操心费力,我是这样对你,你也这样对你的儿子,这并没有错。可你为了你的儿子,就忍心伤自己的母亲,伤自己的兄弟,你也太过了。     赢稷道:母后,儿臣没有想过违逆母后,也没有想过伤及芾弟、悝弟。只是母后,儿臣已经年老,儿臣想不通,母后为何不肯立子柱为太子,如今朝臣们都在议论纷纷     芈月厉声道:议论什么?我是赏罚不公还是处事不决了?王家之事,有什么轮得到他们议论的?你的心思放正些,你是秦王,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满脑子只有那个王座,鬼鬼祟祟来探听我宫内的事。你以为一个巫师就能够左右我的心思?你以为芾儿、悝儿会用这种下作手段谋求大位?我看不上你那个儿子,就是因为他眼睛里没有社稷、没有天下,只会弄这种后宫的妾妇之术,满脑子的旁门左道。我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他,把一统天下的大业交给他?     赢稷被她一句说中心思,低头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芈月斥道:你以为我不立太子,是和你一样,怀着私心吗?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那个儿子,我不放心。我不怕我一闭眼,子芾、子悝就要跟我到地下,但怕我一生的心血会毁在你那个蠢儿子手中!这江山大位,要传给有能力把它带向辉煌的人。周武王封三千诸侯,个个都想着父传子、子传孙,可如今还剩下几个?你扳扳手指头,都数不满两只手。鲁国因何灭,齐国因何兴,田氏因何代齐?自己去好好看看史书,好好反省!滚出去!     赢稷羞愤交加,重重一磕头,走了出去。     承明殿,孤灯摇曳,人影幢幢。     赢稷阴沉着脸。     王稽低声道:小臣出使魏国的时候,见到一位张禄先生,实乃国土也。他对臣说:秦王之国危于累卵,得臣则安。然此事不可以书传。臣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因此将他带回秦国,大王可召他一见。他必能为大王分忧解愁。     赢稷皱眉道:听起来似乎像个说客,哼,寡人不喜欢说客。     王稽奉上一卷竹简道:大王,这是此人的策论,请大王看看。     赢稷不在意地接过竹简,漫不经心地看着。     看到一半,赢稷微笑点头道:此人之言,倒是有些道理。好吧,容他一见。     张禄者,实魏人范雎化名也。     他奉诏入宫,走下马车,看着前方。     夜晚,空落落的秦宫似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要把眼前的人一口吞噬。     范雎有些脚软,他扶了一下马车的栏杆。     王稽道:张禄先生?     范雎定了定神,心中暗道:范雎,不为五鼎食,便为五鼎烹,到了此刻,你还怕什么,你还能有什么退路吗?他袖中的拳头握紧,昂起头,面带笑容,迈开大步,走进宫门。     夜晚的秦官一片寂静,灯火幽幽,偶尔远处远来几声梆鼓。     小内侍提着灯笼,在前面引道。范雎走在长巷,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     离官甬道旁,两排内侍侍立,恭候赢稷。     小内侍引着范雎侍立门边,范雎却拂袖一笑,径直走到甬道正中大摇大摆往前走。     内侍连忙拉住范雎:张禄先生,大王来了!     范雎佯装左右张望,却大声叫道:大王?秦国有大王吗?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哪来的大王?     赢稷走出来时,正听到范雎的话,不禁怔住了。     竖漆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将这狂徒拿下!     赢稷摆手道:不得无礼。向范雎拱手:先生,请进!     范雎高傲地一笑,在赢稷前面迈步入殿。     赢稷拱手问: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拱手:唯,唯!     赢稷略失望: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道:唯,唯!     赢稷脸色沉了下去,复问道:先生是不愿幸教寡人吗?     范雎此时方道:臣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赢稷微笑道:先生害怕了?     范雎道:臣羁旅之臣,交疏于王,而所言者皆是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臣知今日言之于前,就可能明日伏诛于后,然大王若信臣之方,死不足患,亡不足忧。三皇五帝,皆有死期,臣何足俱?     赢稷听到范雎说到处人骨肉之间时,眼神顿时凌厉,看向范雎的神情却变得更恭敬了:那先生不敢言的,是什么?     范雎道:伍子胥不容于楚,但能够令吴国称霸。若能令臣的主张得行,纵然如伍子胥一样不得好死,亦是臣平生之幸。臣不怕死,怕的是臣死得没有价值,让天下人看到臣向大王尽忠而不得善终,因而贤士杜口裹足,不肯入秦。     赢稷一惊道:先生何出此言?     范雎冷笑,说话更加不客气了: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官之中,不离左右保护,终身迷惑,不敢有所举动,却不知长此以往,大者宗庙覆灭,小者身以孤危。     赢稷脸色大变:先生危言耸听了。     范雎逼近了赢稷道:大王在位四十一年,而国人但知有太后与四贵,而不知有大王,难道这也是臣危言耸听吗?什么是王?能擅国专权谓之王,能兴利除害谓之王,制杀生之威谓之王。这几祥,如今是掌握在太后手中,还是大王手中?秦国上有太后,下有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等四贵专权。这秦国,还有王吗?     赢稷的手在颤抖,他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再说下去。     范雎道: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国。今秦国上至诸大夫到乡吏,下至大王左右侍从,无不是太后或四贵之人。这朝堂之上,只有大王形单影只,孤掌难鸣,臣恐大王万世以后,据有秦国者,非赢氏子孙也!     赢稷一拳击在几案上,咬牙道:那当如何?     范雎道:废太后之政,禁于后宫,逐穰侯、华阳、泾阳、高陵于关外,则秦国能安,大王能安!     赢稷整个人跳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范雎上前一步,声音坚定:废太后,逐四贵,安社稷,继秦祚!     赢稷指着门外,颤声道:你出去,出去!     范雎冰冷坚毅地看着赢稷,揖手退出,整个人如钢铸铁浇一般肃穆而不可违拗。     室内只余赢稷一人,孤灯对映。     赢稷捂着心口,整个人缩成一团。     夜越发静了,赢稷的身影缩得很小很小,隐隐传来一声如兽般呻吟的长号。     范雎整个人身形僵硬,逃也似的疾步出了宫门,走上马车。     他踏上马车的时候,竞失足踏空了好几次,而后才在马夫的搀扶下扑进马车内。     范雎在车中命令道:走,快走!     咸阳小巷,马车疾驰而过。     忽然车内传出范雎颤抖的声音:停、停下!     马车停下,范雎扑出马车,扶住墙边大吐起来。     好一会儿,范雎才慢慢停止呕吐。     马夫扶着他,为他抚胸平气,不解地问:张禄先生,您是吃坏了东西吗?     范雎摇头道:不是。     马夫道:那为什么吐成这样?     范雎看着漆黑的夜空,回答: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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