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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金兽香炉香烟袅袅。
魏夫人微闭着眼睛,轻摇白鹤羽扇,叹息:“王后有孕?她运气也太好了些,刚好这个时候怀孕。”她本来算计此番樊长使早产、虢美人生死不明,这王后是无论如何难以翻身了,岂料她运气竟是如此之好,不由得甚是可惜:“唉,山高九仞,功亏一篑。”
卫良人却一直阴沉着脸,听了此言,幽幽地看她一眼:“你倒真是狠心,差点就出了人命!”
魏夫人见她如此,也有些尴尬,解释道:“昨日你也在跟前,当知道我也是为了她好……”
虢美人投缳自尽,自然也是魏夫人计划中的一环了。虢美人听了她的挑拨而去生事,若是秦王驷问起,自然要追究当事人责任。虢美人既受了掌掴,羞辱已极,更惧秦王驷追问,当下便叫人去请魏夫人,闹着要魏夫人为她出头。魏夫人便劝她道,妹妹若是忍了下去,自然大王也就息事宁人了;妹妹若是大吵大闹,大王也未必有耐心管你;但若是妹妹不堪受辱,以死相抗,则王后就不能这么轻易脱身。虢美人便依了她的计,假装投缳。
谁知道其中却出了岔子。虢美人本是关上了门假装自尽,待侍女推门进来的时候,门后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时竟未能推门进去。直至采艾吓得叫来一群内侍撞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虢美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一场假自尽变成了真自尽不算,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让芈姝不死也脱层皮,谁晓得芈姝竟然怀孕了,整个计划赔了虢美人,反而教芈姝安然无恙。
此时见卫良人脸色不好,魏夫人知道她是为了虢美人之事,起了兔死狐悲之心。卫良人素来智计百出,是她得力的智囊,此时她也不愿意冷了卫良人之心,忙叹道:“我原本是为了虢妹妹好。她昨日被芈家姐妹那样欺负,丢尽了脸,若不制造事端,日后如何能够在人前立足?这样一来,她就从一个即将被取笑的角色,变成受人同情的身份,岂不是好?虢妹妹情况越严重,王后岂不是越下不了台?谁又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我心中,也是不好受啊。”
卫良人见她假惺惺,心中不免兔死狐悲,脸上却不显,叹道:“阿姊却想不到吧,大王不但没有怪罪王后,反而为了她换了永巷令,还帮她把后宫都料理干净了。”
魏夫人闻听此言,顿时脸色铁青,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卫良人反而笑了,显见魏夫人还未知道这消息,心中甚快,坐在那里轻摇着竹扇道:“是真是假,转眼便知。阿姊这么辛苦在后宫布局,如今被大王亲自出手拔了,感觉如何?”
魏夫人恨恨地站起来,来回走动着,忽然停下来,双目炯炯地盯着卫良人道:“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卫良人停下扇子,看着魏夫人道:“阿姊,楚国也是大国,大王千里迢迢把人求娶来立为王后,王后还陪嫁了全套乐器和百卷书简,其中有许多都是孤本。休管大王宠爱是真是假,这人刚进门,新鲜劲儿也得有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年半载不管什么事,大王都会偏向她,扶着她,她对也是对,错也是对……想当年先王后刚进宫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一言万钧的?你平白出手,还惹了大王猜忌,这又何必呢?”
魏夫人恨恨地道:“一年半载?如今不到半载她就怀上孕了,我还有什么可作为的!”
恰巧此时井离匆匆进来,回道:“夫人,出事了。”
魏夫人冷笑道:“是你阿耶的事吗?我知道了。”这井离便是井监义子,皆为魏夫人心腹,井监被撤了永巷令,魏夫人不免要另外设法。
不料井离却急道:“夫人,大王让公子华搬出披香殿,住进泮宫,另择傅姆教习。”
魏夫人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呆住了,惊道:“子华,我的子华……”
她心如电转,已经明白原委:“大王果然开始疑我了……”光是撤了井监,还能够说是为王后怀孕安全考虑,但是让公子华搬出去,而事先全不打招呼,只能说是秦王驷对她的一个警告。
卫良人见状,只得跟着站起来,劝道:“阿姊,我倒有一计。”
魏夫人一喜:“妹妹快说。”
卫良人附在魏夫人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魏夫人大喜:“果然还是妹妹聪明。”
王后怀孕的消息,也传到了芈月耳中,此后秦王驷的一系列举动,亦是由薜荔打听了来报:“果然不出公主所料,大王不但没有怪罪王后,反而下令更换永巷令,还将公子华移出宫去了。”
女萝道:“这是在惩治魏夫人了。唉,若不是季芈早有预防,叫王后向大王陈情,恐怕王后这次不会这么容易脱身。不过王后怀孕,更是意外之喜。”
芈月长吁一口气道:“是啊,总算是借这件事,洗清了自己,也躲开了旁人的暗算。”
薜荔道:“是啊,您看这次樊长使虽然生了儿子,却伤了身子。虢美人挑衅季芈,反而是自己找死,这真是大快人心。”
芈月叹道:“触蛮之争①,有什么可高兴的?女萝,你去问一下太医院,虢美人的伤怎么样了?”
薜荔怒道:“公主,她根本就是该死,而且她还装自杀,就是为了陷害王后,您何必这么好心?”
芈月摇头叹道:“我只是怀疑,她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如今弄成这样子,我猜背后必有人作祟,她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这后宫之中的争斗,输赢都是同样的可悲,虢美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女萝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道:“公主,您这是,同情虢美人吗?”
芈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摇头道:“一个虢美人生死不明,另一个樊长使早产伤身,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物是人非。她们让我想到楚宫的那些女人……我不是同情,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薜荔嘟哝着道:“您跟她哪是一类啊!”
芈月苦笑道:“后宫的女人,都是一类。譬如一个罐子里,放着两只蛐蛐,主人拿着草棍子,看着一只蛐蛐咬死另一只。那只蛐蛐赢了吗?没有,转眼主人就会放进另一只来。”
女萝百感交集:“季芈……”
芈月道:“那罐子虽然镶金嵌玉,可是当罐子里那锦衣玉食却整天掐斗的蛐蛐,却不如当草丛里饮清水食草根自由自在的蛐蛐。”
薜荔道:“公主,您怎么会这样想?”
芈月道:“我是要好好想想,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这宫里是泥潭,我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让自己陷在泥潭里出不去。”
夜深人静,只有芈月的屋子仍然亮着灯。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一轮圆月升起。
芈月推开窗子,坐在窗边,拿着呜嘟吹奏悲悯的楚乐。
这悲悯的乐声,穿过围墙,在夜空中幽幽传去,却只有有心人,才能够听得懂其中的意味。
秦王驷坐在御辇上走过宫道,忽然听到了呜嘟之声,顿了顿足,御辇停下,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缪监亦侧耳听了听,道:“奴才见识浅陋,似乎是楚国的呜嘟所吹奏的乐曲。”
秦王驷道:“哦,是谁在这时候吹曲?这时候,不应该是人人心里头都只有算计吗,居然还有悲悯之音?”
缪监看了看方向,赔笑道:“大王,那个方向似乎只有季芈住的蕙院。”
秦王驷道:“是她?难得她竟然是一个有心的人。”
缪监道:“大王要过去看看吗?”
秦王驷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了。”
椒房殿内室,芈姝抚着肚子喝完一碗保胎药,放下碗,烦躁地道:“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大王知道我是冤枉的,我也跟大王解释清楚了,大王为什么还要放纵毒妇,让她继续待在后宫。那个虢美人不过闹场假自杀,就什么都不追究了!”
玳瑁道:“王后,您入宫以来,大王不也是对您处处呵护吗?何况大王不是为了让您能更安心地养胎,还把永巷令的人选给了您来定吗?”
芈姝恨恨地道:“可我还是不愿看着那个毒妇得意。大王为什么不追究虢美人闹假自杀的原因,为什么不管樊长使是怎么被惊吓到的,为什么不治那个毒妇的罪,反而抬举她?”
玳瑁劝慰道:“王后,魏夫人毕竟主持后宫多年,如今我们没有证据,只能等下次机会。不过,有件事,王后却要早作准备……”
芈姝道:“什么事?”
玳瑁道:“王后您怀孕了,这一年半载没办法服侍大王,若您不安排媵女侍寝,那大王岂不都被魏夫人那边的人拉走了?”
芈姝沉默了。
玳瑁小心翼翼地道:“王后———”
芈姝忽然抬起头来,恼怒地道:“我做不到,玳瑁,我做不到。大王后宫有妃子,我没有办法,谁叫我认识他的时候,这些女人已经存在了呢?可我这边怀着他的孩子,那边还要亲自找别的女人去服侍他……我这心里,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玳瑁心疼地道:“王后,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芈姝幽幽地道:“你说,为什么男人要有这么多的女人呢?”
玳瑁扶着芈姝缓缓躺下道:“王后,庶民奴仆,自然只能娶得起一个女人,甚至好几个人合娶一个女人;越是尊贵的人越是要妻妾众多,如此才能够繁衍子嗣,绵延万代啊。”
芈姝沉默着,一动不动。
玳瑁给她盖上被子,转身就要出去。
芈姝道:“玳瑁,那你看安排谁服侍大王为好?”
玳瑁转身道:“以奴婢看来,不如按年纪大小来排列,孟昭氏最为年长,就安排她先侍寝吧。”
芈姝看着玳瑁道:“依亲疏,应该是九妹妹,你为什么不提呢?”
玳瑁尴尬地一笑道:“王后,您不是答应了季芈,不安排她服侍大王吗?”
芈姝道:“我知道你心里在顾忌着什么……算了,就依你吧。”
孟昭氏侍寝了,这样的小事,似在后宫只溅起了一点小浪花,随即就湮没无声了。
然而,对于芈月来说,却迫使她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身为媵侍,很可能在某一天就要面对孟昭氏同样的问题。
她相信芈姝并不愿意她来争宠,可是从那日秦王将黄歇留下的玉箫带给她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异样,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却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决定进宫时的草率与天真。
当时,她只是想为黄歇报仇;当时,她并没有想过更远乃至于一生一世的事情。而如今,她已经知道凭个人的力量,哪怕找到了证据,也不能为黄歇报仇,这一切操纵在秦王的手中,而秦王只要还想庇护魏夫人,她就无法报仇。
那么,再继续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想,不如离开吧。
她逃离了楚宫,不是为了陷入另一个后宫的。想起向氏临死前的嘱托,想起她的含恨而死……不,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再走向和母亲一样的命运。
她必须离开。
想到这儿,她站了起来。她想,她要寻求一个人的帮助。
这个人,就是张仪。
此时张仪的府第,又换了一个,因为,他又升官了。
芈月打量着张仪的新居处。此时的张仪居室整洁,整个人也再不是当日那种科头跣足、钻在竹简里爬不出来的样子了。
如今他身边日日有美姬侍候,自然不会如此不修边幅。
芈月见了面便戏谑道:“恭喜张子!好些日子不见,张子又是得了谁的馈赠?如今起居举止,都更上层楼了。”
张仪笑了笑,挥退侍人,单刀直入问道:“季芈寻我,想必有事?”
芈月笑了笑,道:“你猜!”
张仪道:“我猜猜看。王后怀孕,必要安排媵侍,季芈不是想进一步,那就是想退一步了。”
芈月点头道:“不错,我想出宫。”
张仪道:“为何要出宫?”
芈月坐下来道:“我离开楚国,原是为了逃出泥潭,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团泥潭。后宫的触蛮之争,看似可笑,可落入局中,照样也是非死即伤。如今阿姊已经怀孕,孟昭氏作为媵女已经被派去服侍大王。你说得对,我以前说我入宫却不服侍大王是掩耳盗铃,既为媵女,有些事只怕轮到头上就身不由己了,还不如及早逃开。”
张仪微微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一伸手,从旁边的柜中取下一个木匣,递给芈月道:“你的东西,我早就备下了。这里有三份地契,一份在秦都咸阳,一份在魏都大梁,最后一份在齐都临淄。你选定一个地方,等你出宫以后,我再赠你奴仆百名、一千金备用,如何?”
芈月一怔,她没有想到,张仪早就想得这么周全,这么慷慨。她并不推辞,她欠张仪的,张仪欠她的,并不需要计算得太清楚,有些事,彼此心里知道就行。当下接过木匣打开,取了一份地契,道:“多谢张子。”
张仪问:“你定于何处?”
芈月道:“魏都大梁。”
张仪一怔,击案大笑:“善。”秦有芈姝,齐有芈姮,楚有威后,她既然要避开这些人,自然就不可长居这些地方。当她离开宫廷的时候,魏人便不会再成为她的敌人,魏都大梁,反而成为她最好的栖居之地。何况从大梁到周都洛阳亦是极近,在洛阳观察天下,则是更好的选择。
芈月微笑:“张子如此慷慨,可是哪里发财了?”
张仪道:“你也猜猜看?”
芈月道:“猜不出来。”
张仪道:“往我们都熟悉的地方猜。”
芈月吃惊地道:“楚国?你又回郢都去了?那儿你可是满地仇人啊,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骗了那个。”
张仪道:“哎,当初我张仪是无名游士,自然不敢再入郢都。可我如今是秦国使臣,就算回去,他们也得将我奉若上宾啊。”
芈月道:“你去做什么了?”
张仪道:“劝楚国与齐国断交,与秦国结盟啊。”
芈月吃惊道:“大王能同意?”楚王槐可不是这么容易听从别人的人,况且齐楚联盟已久,又是联姻。纵然秦人娶了芈姝,但终究不如芈姮在齐国更久,更有手腕左右齐政啊。
张仪道:“自然,我说大秦会送他商於之地六百里,他当场就答应了,还怕与齐国断交得不痛快,派了勇士去辱骂齐君。”
芈月抚额道:“那六百里地呢?”
张仪道:“大王给了我一块封地,我给它取了个地名叫六百里。”
芈月道:“那块地有多大?”
张仪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比画道:“六里。”
芈月扶着头觉得不能支持了:“大王肯定会发疯的。”
张仪得意地道:“不怕他发疯,就怕他不发疯。他要发疯,就会乱来,他要乱来,就会死得更惨。”
芈月忍不住问:“张仪,你为何要这么做?”
张仪表情忽然凝住,长叹一声道:“为什么?”他忽然伸手打开一张大的羊皮卷,那是一张列国的地图,道:“季芈,你来看。”芈月探头,看着地图,张仪道:“你看到没有,这地图上的国家,在周天子时代,曾经有三千诸侯。自平王东迁以后,大国并吞小国,封臣瓜分大国,甚至臣下夺国篡位。到三家分晋之时,只剩得二十余家诸侯,势力最强者,为秦楚韩赵魏燕齐七家。此后这国与国之间的形势,看似疆域时时在变,但大国对峙之势却僵持不变,已经一百余年。”
芈月看着地图半晌,才说道:“那现在是不是又到了变的时候?”
张仪击案道:“不错。周天子之制,是维持封建之制不变,而在当今之世已经完全不合时宜,所以列国纷纷变法。其中李悝于魏国变法,吴起于楚国变法,申不害于韩国变法,邹忌于齐国变法。你可知这些变法,结果如何?”
芈月低声道:“都没有成功。”
张仪道:“为何不成?”
芈月道:“屈子曾经说过,变法害宗族之权,侵封臣之利,因此变法之臣,不是不得好死,就是妥协退缩了。”
张仪一拍桌子道:“就连秦国的商君变法,也差点人亡法消。列国之中,继任之君无不废新法,复旧法。可只有当今的秦王,杀商君,却仍然推行新法。”他眼中透着狂热的光芒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芈月隐隐有所感觉,不由得问:“意味着什么?”
张仪道:“意味着只有秦国才有可能成为破局之国,改变这天下的运势。”
芈月忍不住道:“那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张仪握住芈月的手道:“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让你我不枉此生,青史留名。”
芈月抽离了自己的手,而张仪仿佛陷入了某种狂乱中,兴奋地走来走去。
张仪道:“所以我张仪,要做这个推动之人,要成为大秦青史上,最重要的人。”
芈月道:“大秦最后会走向何处?”
张仪道:“不知道。也许如长虹贯日,一气呵成冲天直上,让这个天下为之改变。也许撞得粉身碎骨,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化为尘灰。但是,大丈夫生则惊天动地,死则轰轰烈烈,绝不可无声无息过此一世。我张仪,要借秦国的风帆,若能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则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再疯狂的事,我又何惧去做,再强大的人,我又何惧去得罪他!”
他近乎癫狂地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来直视芈月道:“季芈,你不应该走的,此时此刻你能够在秦国,这是上天赐给你的机会啊。你不可以逃避,不可以放弃。”
芈月看着他的神情,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影响似的,竟似乎也要与他一起狂热,一起投身这种撼动天下、改变历史的行动之中。
她收敛了心神,站了起来,向张仪行礼,道:“多谢张子。只是,我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这样的江山争霸,非我所能。”
张仪也不说话,只看着她走出去,才微笑道:“你以为你走,便能走得了吗?”
张仪以六百里地为诺,游说楚王与齐国断交。那楚王果然贪图利益,迫不及待地和齐国绝交,之后向张仪索取六百里地。谁知那张仪只给了六里地,还说那块地就叫六百里。楚王恼羞成怒,发兵攻秦。丹阳之战秦军俘楚军统领屈匄和楚将七十多人,斩首八万楚军,楚国还失去了汉中郡。
此事一出,天下震惊。
政治上的格局,也改变着后宫的格局。
披香殿,魏夫人将手中的竹简往下一拍,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
卫良人拾起竹简,看完之后思索片刻才道:“楚国经此一战,在列国面前丢尽了脸。魏阿姊,此事若是运用巧妙,就可以教王后不得翻身,甚至连她腹中的孩子也……”
魏夫人道:“怎么说?”
卫良人附在魏夫人耳边低声说话。
魏夫人大喜,握着卫良人的手道:“妹妹不愧是女中鬼谷,此事若成,必与妹妹同享富贵。”
卫良人低头,掩去眼中异色道:“阿姊,我倚仗阿姊才能够在秦宫立足,这原是我的分内之事。”
魏夫人看着竹简,百感交集道:“我魏国当年本也有争霸之能,只是先王在时,先失卫鞅于秦,又失孙膑于齐,才落得受秦、齐攻击,国势衰落,而我更是因此失了王后之位。列国争霸,一步错,步步皆错,国势一弱,翻身就比登天还难。”
椒房殿外室,芈姝将手中的绢信重重拍在几案上,怒道:“张仪小人,张仪小人,枉我信他,枉我赠他厚礼,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玳瑁道:“王后息怒,事情已经发生,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王后怀着身孕,凡事要多为孩子考虑才是。”
芈姝怒冲冲地道:“我如何能息怒!我为楚国女,嫁入秦国,楚国兴则我地位稳固,楚国弱则我地位不稳。这张仪害我楚国,我岂能容他!”
孟昭氏是昭阳侄女,她比芈姝更着急了解其中的政局变化。依着楚国惯例,如若政局有重大失误,楚王虽然伤了颜面,却还依旧是楚王,但负责国政的令尹却很可能要换人。当下急问道:“王后,这信里说的是什么啊?”
芈姝气得眼睛都红了:“那张仪去了楚国,欺骗我王兄,说是要赠他六百里地,换取楚国和齐国断交。”
孟昭氏吃了一惊,道:“齐乃大国,屈子几次出使齐国,才换得与齐国的结盟,更得齐国愿意拥楚国为合纵长。六国合纵是建立在齐楚联盟之上。
若是齐楚断交,则六国合纵就毁了,我楚国这么多年在列国中发号施令的地位就完了。”
芈姝痛苦道:“可不是,丹阳一战,屈匄大败,我楚国竟失去了汉中郡。”
孟昭氏霍然站起道:“此皆张仪为祸!此人当初就是个无耻小人,因盗和氏璧被我伯父毒打,此人必是因此而恨上我楚国。王后,此人不除,必将为祸。”
正说话间,阍乙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道:“王后,王后,不好了!”
芈姝道:“怎么?”
阍乙道:“大王今日在朝堂上,新设官位。封张仪为相邦,司马错为将军。”
芈姝转头问孟昭氏道:“这是什么意思?”
孟昭氏道:“公孙衍原为大良造,如同楚国令尹,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乃大王之下可以制定法令、号令群臣的至尊之人。可如今权力三分,国政归于相邦,军政归于司马错,大良造的权力,就被架空了。王后,您一定要想办法,万不能任由此佞臣既坏楚国,又坏秦国。”
芈姝看向孟昭氏道:“那怎么办?”
孟昭氏急道:“必须除去张仪。”
玳瑁连忙劝阻道:“王后,不如召季芈一起商议。”
孟昭氏冷冷地道:“玳姑姑太相信季芈了吧,却不晓得季芈与那张仪往来密切……”
芈姝脱口道:“我不信季芈会坐视张仪危害楚国。”
孟昭氏道:“季芈怎会涉及此事……不过,她与张仪交好,必会偏信张仪,袒护张仪。”
芈姝点头道:“不错。”
孟昭氏道:“王后,如今张仪成了相邦,他接下来必会推行以楚国为目标的国策,且会在行动上无所不用其极。若是秦楚交恶,王后您可怎么办啊!”
芈姝道:“不行,我必须去阻止大王。”
孟昭氏道:“不错,王后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公子着想。若是秦楚交恶,将来想立小公子为太子,必会招致大将的反对。”
芈姝一掌击下道:“我现在就去找大王。”说完带人坐着辇车,直往宣室殿。
见王后辇车到来,缪监忙匆匆从殿中跑出来,赔笑迎上芈姝:“老奴见过王后。”
芈姝道:“让开,我要见大王。”
缪监道:“王后请留步,大王正召见大臣,恐有要事商议。”
芈姝道:“见哪位大臣?”
缪监犹豫道:“这……”
魏夫人的声音从芈姝身后传来道:“王后还是别为难缪监了,大王正在召见相邦张仪,嘉奖备至,如何有空见您呢?”
芈姝猛地转过头来,看到魏夫人笑吟吟地走过来,芈姝怒道:“怎么什么事都有你啊?”
魏夫人道:“大王如今嘉奖了张仪,转眼他就更得宠了。王后嘛,就更奈何他不得了。楚国新败,王后,您就别这个时候进去自找没趣了。”
芈姝被激起怒火,推开缪监,闯进殿去。缪监阻止不及,深深地看了魏夫人一眼,转身追了进去。魏夫人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殿内秦王驷正与张仪一起站在几案上,看着地图指点江山,门外却忽然传来缪监的声音:“王后,王后,您不能进去。”
秦王驷眉头一挑,抬起头来,看到芈姝不顾缪监阻拦,已经闯进来了,不悦道:“王后,你来此何事?”
芈姝一眼看到张仪,指着张仪道:“此为何人?”
张仪一揖道:“臣张仪,见过王后。”
芈姝怒气冲冲地一甩袖,怒斥道:“哼,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滚开!”秦王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芈姝却犹未发觉,上前一步,走到秦王驷的几案前絮絮叨叨:“大王,您任这样的小人为相,岂不让列国笑我秦国无人?岂不让列国以为我秦国也是反复无常、欺诈无信之国?”
秦王驷恼羞成怒,用力一拍几案,喝道:“大胆!”
芈姝怒气冲头,全无畏惧,道:“臣妾说的难道不对吗?列国之间,以信为本,如此失去信用,将来如何能在列国之中立足?更会让列国群起排斥秦国,敌视秦国,包围合剿秦国。为图小利而失大义,得不偿失。”
秦王驷凛然而立道:“大秦自立国以来就是在别国的包围合剿之中杀出一片天地来的,大秦从来不惧与天下为敌!王后,你应该好好闭门反思,怎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秦国王后!”
芈姝急怒攻心,道:“大王,难道臣妾如此良言相劝,您竟然执迷不悟吗?”
秦王驷道:“执迷不悟的是你。妇人干政!王后,你眼中已经没有寡人了吗?缪监,送王后回宫!”
缪监上前行了一礼道:“王后,老奴送您回宫。”
芈姝用力一挥袖转身欲走:“谁敢动我!”不料她举动过大,一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缪监吓得赶紧伸手去扶,声音都变了:“王后小心……”
芈姝捂着肚子痛叫:“啊,我肚子好痛……”
秦王驷一把推开缪监,将芈姝抱起,急道:“快叫太医!”
注释
①触蛮之争:出自《庄子·则阳》。蜗牛的两只触角各有一个小国,左为触氏,右为蛮氏,二者因细小的缘故而起争斗。以此讽刺世间为小利而兴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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