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回身,将她们引到正殿,杜青跟在后面进来,见到佛堂上的灵牌,怔了一怔道:
“怎么改了名讳?”
智海这才注意到他,低眉垂手道:“王施主在本寺时都用这个名讳称呼,施主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杜青一笑道:“没什么,王世伯很少把这个名字告诉人,大师竟然知道,交情定必不浅!”
智海微微一躬道:“施主能得知此事,想必与施主关系也很深,借问施主……”
杜青道:“在下杜青,湘南人士!”
智海淡淡地合什叫了一声杜施主,杜青接着道:“家父杜南夫,大师可能听过!
智海一震,连忙道:“老衲在此多年,腰腿衰迈,虽有云游四海之思,却限于精力,难耐跋涉之苦,对十方施主,知者甚少!”
杜青笑笑不再说话,谢寒月低声道:“杜大哥!你要办事就赶快,我一路上很小心看过了,好像韩家的人还没有跟着来!”
杜青笑道:“不忙,等我在王世伯灵前上过香再说。”
这时又有很多人涌了进来,却是远远地站着,谢寒月皱皱眉道:“老法师开始吧!”
智海点点头,便集几个小和尚敲钟打鼓准备诵经!
他自己燃着了一根香,问道:“是那一位主祭?”
谢寒月刚要伸手,谢寒星一把接过道:“这该是杜大哥的事!”
谢寒月脸上微红,却投有反对,好像也承认了杜青是一家之主的身份,杜青略感忸怩,但是这个时候也不便推卸,只好大方地接了过来,来到灵前,刚待上香致礼,谢寒月道:
“素云,王老爷教育你们一场,现在他身故无后,你们以弟子的身份替他尽点礼吧。”
蓝素云答应了一声,招呼七八个女孩子分站在灵桌左右,准备杜青行礼时,代表孝家答礼。
谢寒云却走了过去,推开蓝素云道:“这是我的位置,你跪到后面去!”
蓝素云一怔,谢寒月与杜青对望了一眼,欣慰地一笑,点头示意蓝素云走开,杜青虔诚顶礼,先把香插在炉中,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让开,接着是谢寒月、谢寒星姊妹依次上前行礼,谢寒云一直跪着低下了头不动,等她们拜完后,门外那些人也一个个地过来了,交出手中的香烛纸钱,三五成列地在灵前行礼。
他们虽然奇怪谢寒云担任孝家答谢,但是谢寒星的两只眼睛像两枝利剑,冷冷地瞪着他们,镇压得他们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一丝轻浮的举动!
智海早已披起法衣,在灵前诵起大悲咒,悠悠轻唱声间伴着清击木鱼声,显得隆重而庄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经唱始歇,行礼吊唱的人也差不多了。
谢寒星走过去拉谢寒云道:“小妹,起来吧!”
谢寒云含着两汪眼泪,朝灵牌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然后道:“老王!我只做这一次,算是报答你的恩情,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说完一咬中指,鲜血直淋,她站了起来,将鲜血滴在灵牌上,直等将整个灵牌染红了,她才默默地退开!
谢寒月忍不住过去拥着她哽咽道:“三妹……”
谢寒云挣扎躲开了道:“大姊!现在你别管我……”
杜青怜惜地道:“寒云,过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谢寒云柔顺地靠过去,流着眼泪道:“杜大哥,你还会喜欢我吗?”
杜青握着她的手道:“傻孩子,我怎会不喜欢你呢?”
谢寒云一转头问道:“大姊,你呢?”
谢寒月哽咽道:“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谢寒云一下子扑过去搂着她大哭起来,谢寒月情不自禁,也抱着寒云哽咽涕泣!
杜青感到鼻子酸酸的,可是觉得在这里抱头痛哭不太妥当,连忙向一旁的智海道:“大师可有静室,让她们休息一下!”
智海弄得莫明其妙,却也不便动问,点点头道:“有,敝寺有一间房客,本来有位老施主借住在里面,今天他怕吵,正好出去了,请几位姑娘到他屋里去歇歇吧!”
杜青问道:“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智海道:“姓华,叫华闻留!”
杜青忙问道:“他在宝刹住多久了?”
智海道:“有两三年,这位老施主很奇怪,他一来就布施了五千两银子,就是要借敝寺居住一段时间,平时深居简出,从不下山,中间与老衲下下棋,谈谈禅,佛理精深,比老衲还博学,就是爱静,不肯见人,昨天听说本寺要做佛事,天不亮就躲开了!”
杜青一怔道:“他没说上那儿去吧?”
智海道:“没有!他在金陵别无亲友,多半是出门揽胜去了,杜施主认识他吗?”
杜青道:“不认识,不过听这个名字耳熟,好像家父的一位故人,所以才问一声。”
智海道:“他在午后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每天午后,他都要由老衲代为施针炙之术。”
杜青道:“他有病?”
智海道:“是的!他的手脚不太方便,每到午时,便感四肢麻木,一定要施行针炙才舒服。”
杜青想想道:“我们到他屋里方便吗?”
智海道:“以他的性情,自然不喜欢别人到他屋子里去的,可是敝寺规模很小,除了这间客房外,别无余舍可招待小姐们休息,好在他的屋子别无他物,一几一榻,就是随身几件衣服,事后老衲叫人整理一下,不给他知道就行了!”
杜青道:“那就麻烦大师了。”
智海客套了几句,将他们带到后殿的一间偏屋中道:“就是这里,各位请坐一下,老衲叫人送水过来!”
杜青忙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坐坐就出去的。大师的法事还没有做完,不用招呼我们了。”
智海也急着出去,第一,他的经还要继续念;再者他关心的是那些江湖人,自从谢家等人到达之后,那些人一个都没进来,留在寺外不知要干些什么,他很想去看看究竟,所以急急地告退了。
谢寒星本来也是跟着进来的,可她想到同来的那批女孩都在外面大殿上,跟来的人品流杂,唯恐出事,也赶出去招呼了。
杜青打量了一下屋中,这间屋子果然十分简陋,除了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就是一口木箱,一张白木桌子,几把椅子与一个茶几,几上摆着棋盘,大概是跟老和尚下棋用的,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谢寒云进屋后,还在低声啜泣,杜青却皱眉道:“真糟糕,这个紧要关头,偏偏他又出去了!”
谢寒月道:“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杜青道:“我只知道有话可以到清凉寺找人转告,但是听起来,多半就是他自己在这里。”
谢寒月道:“不错!花与华同音,梅花三弄,正是闻留之意,如果这位老先生隐居在此地,今天跑出去可太危险了,韩莫愁正在拚命找他!”
杜青急道:“早知如此,我就一个人来了!”
谢寒云忽然道:“那也不见得妥当!你如果一个人来,被韩家的人钉住,刚巧碰个正着,我们大张旗鼓而来,那位老先生躲开了,说不定还是福气!”
杜青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寒云道:“昨天你们在小楼上幽会,我们全在旁边听见了。”
谢寒月脸色一红,但立刻问道:“你们?还有谁?”
谢寒云道:“二姊!”
谢寒月与杜青神色都是一变,谢寒云道:“你们别紧张,二姊虽然听见了,却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她只是自己难过和惭愧。”
谢寒月与杜青均未作声,谢寒云叹了一口气道:“过去我们对二姊都误会了,她的心地其实也很善良,昨夜如果我不在旁边劝阻,她差一点横剑自杀了!”
杜青一怔道:“不必如此呀!”
谢寒云道:“她是被娘教坏了的,看见你们都这么好,她自然惭愧得活不下去……”
谢寒月一叹道:“她知道我们的谈话也没关系,反正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谢寒云道:“正因为你背后还在说她的好话,她才难过得想自杀,想起来她也很可怜,杜大哥,以后你也要对她好一点!”
杜青道:“我对任何人都是一样,只要别人不存心害我,我绝对诚心诚意地待人。”
谢寒云笑道:“二姊绝不会害你的,如果现在谁要想对你不利,第一个找他拚命的必是二姊!”
说到这儿,她怕谢寒月会不高兴,连忙看了她一眼,但是谢寒月仅淡然笑道:“我相信这话不假!”
谢寒云急了道:“大姊。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寒月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二姊与杜大哥已化除误会,在家像是一家人,谁要不利于杜大哥,她自然不答应!”
谢寒云讷讷地道:“不过你跟杜大哥的关系又比较密切一点……”
谢寒月笑道:“我们姊妹三个人都不愿杜大哥受到伤害的,只是你二姊的性子比较急燥,所以你说第一个情急拚命的一定是她,我倒很相信!”
一场尴尬的谈话,被她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杜青听了暗中佩服她的心思慎密,确有过人之处,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三人神色都是一动,谢寒月笑道:“说到她,她就跟人拚命了,杜大哥!你不要出去,恐怕是韩莫愁来了!”
杜青道:“那我更应该出去!”
谢寒月道:“不!你有你的事,还是让我出去瞧瞧,如果是韩莫愁,我尽量缠住他……”
杜青明白她的意思,是叫自己赶快利用机会,找到那位老先生示警,想想这件事的确重要,便不再坚持,点点头道:“好吧!你也小心点,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他推开窗子准备离开,谢寒月又叫住他道:“韩莫愁不会一个人来的,你叫人缀住了反为不妙,不如先在那里躲着,我想法子闹点事,把他们的人都吸引住了,你再设法秘密离开!”
杜青又点点头,谢寒月才带了谢寒云往外走去。
到了大殿上,她不由一怔,谢寒星率领家中的一批姊妹,个个剑拔弩张,与一批横眉竖眼的人物相互对垒。
再看看那批人,赫然竟是由千手神剑查子强为首,见到她之后,查子强立刻道:“大小姐来得正好,咱们谈谈,二小姐误会了……”
谢寒星立刻叫道:“大姊!别跟他罗嗦,这家伙不怀好意!他要找杜大哥……”
谢寒云立刻骂道:“姓查的,你怎么不要脸,你跟大姊的婚事早已告吹了……”
查子强脸色一暗道:“不错!姓查的自知粗鲁,不敢妄想与令姊这等美人为匹!”
谢寒云叫道:“那你还来干吗?”
查子强道:“王老英雄是江湖前辈人物,查某人同这些江湖朋友到灵前来一致哀思!”
谢寒月微笑道:“那可不敢当……”
谢寒星却叫道:“放屁!你们既前来祭悼,行过礼就可以滚蛋了,又找杜大哥干吗?”
谢寒云跟着叫道:“大姊本来就不想嫁给你,是被娘逼得没办法,你自己没出息,在行礼前吓得溜了,今天又带着撑腰的人来找杜大哥的麻烦,你还要脸不要!”
查子强怒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把查某看成什么人了!”
谢寒云一笑道:“原来你还要脸,那就好办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溜了之后,大姊跟杜大哥已经缔订婚约了,你千手剑客也是个成名的人,总不能那么耍无赖……”
查子强神色一变道:“大小姐!有这回事吗?”
谢寒月还没有答话,谢寒云又抢着道:“当然了,他们在昨夜成的亲!”
查子强的神色变得更难看,朝谢寒月一拱手道:“恭喜小姐了!”
谢寒月笑了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查子强又道:“查某自知非小姐之匹,虽得令堂赐准,查某亦不敢冒渎,但是为了小姐,查某粉身碎骨,万死不辞,这区区寸衷,小姐应该信得过!”
这个粗人原来并不粗,不仅谈话言词得当,表情也很诚恳,谢寒月听着虽颇为感动,但不便表示什么,只是笑笑问道:“查大侠究竟有何赐教?”
查子强顿了一顿道:“查某不告而别,并不是为了怕姓杜的,只是感到技不如人,无颜逗留,可是遇到了几个江湖朋友后,又发生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谢寒月心中已经明白了,问道:“什么事?”
查子强道:“这事与小姐无关,只是想请潇湘美剑客出来谈一谈!”
谢寒云嘴快,忍不住又叫道:“杜大哥不在此地,我姊是他的妻子,有事问我大姊也是一样!”
查子强道:“方才明明看见他在此地的!”
谢寒云道:“现在他有事先走了!”
查子强一怔道:“什么时候走的?”
谢寒云怒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杜大哥的行动还要受你约束不成?”
查子强忍住性子道:“查某本来是想找杜青解决一些问题的,因为小姐与他成了亲,查某又扯了前天的那些事,不便再处身其间……”
他旁边的一个人道:“查兄,你不能临时打退堂鼓呀!今天不是为了等你,我们早就动手了!”
查子强神色一沉道:“陈兄,查某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今天我若是参加各位与姓杜的对难,江湖上还以为我是跟他抢老婆,这个名查某可担不起。”
谢寒云嘻嘻笑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凭你的样子还配跟杜大哥一争吗?”
查子强怒色突涌,手已按上剑柄,但仍是忍了下来,哼声道:“咱家岂能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谢寒云双眉一场道:“呸!你别瞧不起人,我这小女子偏要斗斗你这个千手神剑!”
谢寒月连忙喝道:“小妹!不许胡闹!”
查子强又拱拱手道:“大小姐,前夜承你一诺,查某永铭终生;虽自感缘浅,但绝不是为了怕姓杜的!”
谢寒月还了一福道:“那些话别谈了,我了解查大侠不是那种人!”
查子强十分感动,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我找姓杜的,原是为了江湖公道,但为了小姐,查某只有退出,无论如何,查某不能向你的丈夫动剑!”
旁边姓陈的汉子又道:“查兄,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查子强道:“陈兄,你不能强人所难。姓查的虽然避嫌不动手,但该负的责任绝不放弃,今天我又向一位江湖前辈请教过,证明姓杜的所用剑式,确是血魂剑所授!”
说完又对谢寒月道:“大小姐,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关洛名家陈其英兄,外号人称镇六关,这位是乾坤一剑林笑予,这位是一轮明月赵九洲,这位是黄尊道长,这位是八荒剑隐萧樵夫前辈,这位是……”
他一连报了十几个名号,听得谢寒月心头直跳,她虽然不履江湖,可是听王非侠多少介绍过一些江湖知名的人物,这些人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但就现在听到几个,差不多全是跺脚四海颤的响叮当人物!
谢寒云年轻不懂事,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大来头,娇笑了一声道:“吆!牛蛇鬼神,都凑齐了!”
镇六关陈其英冷冷一笑道:“你有了一个血魂剑的传人做姊夫,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牛蛇鬼神了!”
谢寒云正想反唇相讥,谢寒月瞪了她一眼,禁住她开口,然后笑问道:“各位英雄,舍妹年幼无知,多有冒昧,尚祈赐予宽容!”
这些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见谢寒月一客气,倒是不便立刻发作,还是让陈其英代表发话道:“我们是来找杜青的!”
谢寒月明知故问地道:“各位找他干什么?”
陈其英厉声道:“找他算算旧帐!”
谢寒月哟了一声道:“各位跟他有仇?”
陈其英道:“没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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