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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刀风血雨剑底数度惊魂

  山深林密西施忽变无盐

  林淇似乎没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由于错端是自己先引起的,所以在动手决斗之际,他始终留下了分寸,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他也是只求自保而不愿进一步地去章却敌伤人,现在古力居然在颈圈飞击无效之后,自绝身死,实在是出人意表之事……

  望着古力的尸体仍在地下颤动,他不禁有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歉咎……怔地说不上话来。

  哈山满脸泪痕,先扑到古力的尸体旁边,号哭了一阵,接着跳起来用苗语叽叽哇哇地大叫了几句,四下的苗人也哄然跟着大叫起来,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林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问夏妮,夏妮忧虑地道:“他要求给那孩子一个隆重的葬礼……”

  林淇恻然道:“那我一定要参加这个丧礼,在他的坟前好好地奠祭一番,我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决烈,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夏妮微微一叹道:“长颈族的项圈就是生命,圈在人在,圈亡人亡,所以他们的项圈虽然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肯轻易动用,公子将他的项圈全削断了,就等于是亲手杀死他一样……”

  林淇讶然失声道:“这……这是甚么风俗?怎地如此不通人情……”

  夏妮凝重地道:“公子先别管风俗人情,还是应付目前的处境要紧!”

  林淇连忙问道:“目前该怎么应付呢?”

  夏妮顿了一顿才道:“那个酋长哈山要求大家以酋长之理葬他的儿子,大家不同意,目前正在争论,等他们有了结果再决定如何应付吧!”

  林淇又不懂了,睁着眼睛问道:“那有甚么关系呢?”

  夏妮轻轻地道:“若以酋长之理葬他,则全族一定要群起与我们为敌,先将我们杀死了,用我们的心肝祭奠在他的灵前。哈山是酋长,古力是酋长之子,照理说是应该这样的,可是古力在死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项圈,一个失去项圈的死者是全族的耻辱,所以族人们不愿意承认一个含耻的酋长……”

  林淇对于这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听见夏妮解释后,才轻叹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还在葬礼上斤斤计较呢?用活人心肝祭奠更是荒谬无伦,我与他们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那孩子的死虽由我间接造成,也不应该把你拖进来呀!”

  夏妮却沉思片刻,忽而以沉重的声音道:“我看这事情内里另有蹊跷,尤其是那个哈山酋长,他表现的态度更足令人起疑,他从来没见过你,然而对你的一切好似十分清楚,所以他那儿子古力在一开始要求向你挑战时,他就再三反对,分明是已经知道你的能耐……”

  林淇摇头道:“父母爱子之心天下皆然,这倒不能怪他……”

  夏妮冷笑一声道:“假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与那孩子交起手来,有几分胜的希望?”

  林淇怔了一怔才道:“那孩子年龄虽小,腕力、技艺手法都臻上乘,十几个寻常大人也不是敌手……”

  夏妮点头道:“这就是了,有了那样一个儿子,做父亲的还要耽甚么心事?除非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厉害,才表现得那样着急,甚至于还想利用权力破坏规矩行事……”

  林淇又想了一下道:“就算如姊姊所言,他已知道我的身分来历,又有甚么关系呢?”

  夏妮沉声道:“那就证明神给我的指示是正确的,鹿加等人一定是到过这里,跟他有过接触,所以他才会得知你的一切情形!”

  林淇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不禁兴奋地道:“那可太好了……”

  言尚未毕,哈山与那些苗人的争论已经静止了下来,苗人都回到原来的位置静静的等候着,哈山却与那个巫师打扮的老年汉人正在低声耳语商量着。

  林淇连忙问道:“他们的结果如何?”

  夏妮冷静地道:“也许对我们有利,他们要求哈山以酋长的身分向你挑斗一场,假若他胜了,他们才肯以酋长之礼葬殡那个孩子,假若他也战死了,族人们才答应合力替他报仇……”

  林淇愕然道:“如此说来,他无论胜负,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怎么还算有利呢?”

  夏妮微微一笑道:“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糟,据我判断,那哈山虽然身为酋长,却实在是个无胆的懦夫,他绝对不敢对你公开挑战……”

  林淇不以为然地道:“何以见得呢?你不是说过苗疆中都是强不畏死的勇士吗?”

  夏妮沉下脸色道:“勇士中也有败类,这家伙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现在要求那巫师用法术来对付你。”

  林淇怔了一怔!立刻紧张地注视那两个人,果见哈山比手划脚,频频作着要求,奇怪的是那个老年汉人却连连摇首,好似在拒绝……

  四下的苗人也等得不耐烦了,发出“呵呵”的催促声,哈山力求无果,才不得已移身出列,目光在凶愤中又含着一丝惧怯,色厉内荏地叫道:“小汉狗!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们中原有句成语: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现在对我要如何交代?”

  林淇倒不禁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还是夏妮开口道:“这位汉郎是在我们苗疆的土地上,当然要遵守苗人的规例,勇士的规例只有一条,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的儿子死于决斗,而且连尝试敌人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是自杀的,他的灵魂是肮脏的,惟一的办法是你代他洗去灵魂的肮脏,不用你的血,就用敌人的血!”

  这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连四周的苗人都为之欢呼起来,哈山怒声叫道:“恶婆娘!你也是苗人,怎么反而帮汉狗说话?”

  夏妮也疾言厉色地道:“神的光明只照耀勇士,并不问他是哪一族的人,正义之剑只削懦夫的头颅,希望你替我们苗族人争口气,公平地参加决斗,不要再动甚么卑鄙的脑筋了。”

  苗人们又爆出一声欢呼,哈山的脸色却涨成铁紫,哇哇怒吼道:“好!贼婆娘,我先收拾了那个汉狗,再来对付你!”

  夏妮平静地对林淇道:“公子,好自为之吧!生死场上不可存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别忘了我们还有不少待做的事。”

  林淇默然不语,夏妮已轻盈地闪过一边了,两名苗人神容肃穆地捧出一束标枪,两张强弩,一袋长箭,哈山过来选了三支标枪,一张弓与十几支箭,那两名苗人又把枪刀等捧到林淇身前,意在请他挑选武器应战。

  林淇傲然地推开了,拔出腰间长剑,朗声道:“一剑横磨在手,屠龙刺虎如狗,剑发风云变色,剑下奸邪授首……”

  四在充塞的豪气中,那两名苗人脸露钦色离去了,只有夏妮忧急地道:“公子弃长而取短,可千万要小心……”

  林淇抛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那边哈山已引矢控弦,掠空声中,一支长箭直奔心窝,疾如闪电,林淇单剑平拍,准确地将长箭封了出去。

  “当!”的一响,声如鸣雷,林淇虽然挡开了那一箭,心头却大是惊异,因为哈山那一射劲力之强,远超过他的想像,握剑的手被震得又痛又麻。

  哈山却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嗖嗖嗖”又是三箭连射,恍若一道直线,首尾相连,劲速无匹,第一支箭才飞一半,第三支箭已离开弓弦了,手法之快,尤属绝伦。

  鉴于刚才的经验,林淇可不敢用剑硬架了,深吸了一口气,双脚一蹬拔空,让过第一支,然后身躯猛折,弯腰探指,拈住第二支的箭杆,随着箭势的带力,飘空行有丈余,再以老猿挂枝的身法将身子倒吊下来,藉着那一点点的浮力,单腿反踢上去,轻轻一触第三支的箭杆,将它的方向改变,呼啸着向天空飞去。

  四下的旁观苗人大概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等身手,虽然林淇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也由衷地发出了欢呼与赞叹。

  林淇发现以巧劲来化解箭势,远比硬档硬磕来得省力,不禁大是得意!然而一瞥夏妮,见她美丽的脸上却充满了忧愁,一时不明何故?

  哈山铁青着脸喝道:“好汉狗!你再接这三箭看看!”喝声中,抽起三支长箭并列在弦上,然后臂抱满月,嗖然再发。

  这三支箭的来势十分怪异,既不走直线,又不走曲线,却是一高一低,采取波浪的型态向前涌来。

  林淇做梦也没有想到箭上会有这种手法,由于这三支箭的来向无定,因之只好呆立当场,暂时不作应付的准备。

  箭行颇速,到他面前七、八尺时,中央的那支忽地一拐弯,朝他右边攻到,而旁边的那两支路数更复杂,左右穿花,交相穿舞,竟不知目的何在?

  林淇在惊愕中无暇他顾,只得就近先对付到达最早的那一支,腕下生劲,剑尖抖成一团圆花,对准箭簇上绞去。

  “嗖嗖”轻响中,那支长箭的竹杆被剑刃绞得粉碎,而那箭簇却透过他的剑花,仍然朝他身上袭到。

  林淇神色微异,急忙腾出另一只空手,恰到好处地将它捏住,同时“嗖嗖”声中,另两支箭也接着而到,林淇没有办法,依样画葫芦地抖出剑花猛磕。

  “铮!”第二支箭被磕飞了。

  “克!”第三支箭被削断了。

  然而危机并没有解决,磕飞的长箭在空中绕了一圈,呼啸着又朝他的后心上疾射而至,被削断的那支箭也挟着余劲挤了进来。

  林淇在万分无奈中,只得暴喝一声,一面把手中的箭簇对准断箭上弹去,一面全身劲气外发,把衣服鼓得像个大气球。

  叮然声响中,断箭被箭簇抵销掉劲力,刺穿了他的护身劲气,然而劲势大减,只划伤少许皮肤。

  林淇在惊怒之余,也激出真火来了,一声清叱,长剑挟着一道青光,迅快无匹地朝哈山扑去,剑尖如毒蛇吐信刺向他的咽喉。

  哈山见林淇居然能在他回波之箭下安然避过,心中的诧异并不在林淇之下,长剑攻到时他未多加作考虑,只得将手中长弓向外撩去。

  “碰!”的一响,弓弦被剑刃割断了,弯曲的弓身弹直开来,再度迎上长剑,林淇但觉虎口一阵火热,长剑握不住,立时脱手飞去。

  哈山被弹退了三、四步,弓身也握不住,震了出去,同时把虎口撕了半寸长的伤口,血迹盈盈,痛不可忍。

  在急痛中他像疯了一般,操起一根标枪就朝林淇刺去,林淇手无寸铁,只得连用肉掌向下直劈,危急中用力特大,竟将那根铜制的标枪劈成两段。

  哈山万万想不到林淇的掌上有如此神力,“哇哇”怪叫声中,却不敢直扑过来了。

  林淇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另两根标枪,双臂一运劲,硬生生变成两个铜圈,“光郎”两声,丢落在地上。

  哈山脸色急变,细长的脖子朝上一伸,举手卸下一枚铜环。

  林淇知道他已至图穷匕现的关头,准备用项圈作生死的一搏了,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聚气凝势待敌。

  哈山将手一扬,钢圈飞了出来,林淇知道厉害,而夏妮的匕首又不在手中,只得运足功力,一掌对准圈上劈去。

  谁知哈山的项圈上竟附着一根细丝,不等钢圈与林淇的肉掌接触,伸臂朝后一扯,钢圈又回去了,接着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扭转身躯,几个急跳越过人丛,朝后面飞也似地逃走了。

  林淇不觉也是一愕!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的。

  四下的长颈苗人立时一阵大乱,哇哇的怪叫声中,带着无比的愤怒,而且一个个都取下了颈上的铁环,林淇以为他们要群起进犯,连忙飞身抢起地上的长剑准备抵抗,夏妮却赶紧将他拦住了道:“公子不要误会,他们不是对付你!”

  林淇愕然未明所以?四周在一片怒叫中,铁圈飞舞,一起击向地上古力的尸体,“叮当”

  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惟见一团血肉……

  林淇愕然问道:“他们对一个死人攻击干嘛?”

  夏妮轻轻地叹道:“哈山身为酋长,却贪生畏死,临阵脱逃,对苗人说来是奇耻大辱,所以他们要毁坏古力的尸体,因为他是哈山的儿子……”

  林淇摇摇头道:“这太没有理了,父亲的错误怎么能牵连到儿子身上?何况他已经死了……”

  夏妮轻哂道:“这不是我们苗人野蛮,在你们汉人的法律中还有更不合理的事呢!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甚至于人死了还要刨墓鞭尸,公子又待如何解释呢?”

  林淇语为之塞,只得红着脸道:“遗憾的我不是皇帝,否则我一定废止这些不合理的律法。”

  这时那些苗人一个个都沉重地过去拾起自己的项圈,默默地退去,不一会工夫,广阔场子只剩他们两人了,连那法师也不知在甚么时候走掉了。

  林淇奇怪地问道:“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夏妮轻轻地道:“不!今天是长颈族蒙受大耻的日子,目前他们急于回到家中去祈求神明的宽恕,无法对你寻仇,从明天开始,你就成为全族的公敌,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林淇顿了一顿,才愤愤地道:“这是从何说起!古力是自杀的,哈山逃了,虽然都是因为我的关系,然而我完全是出之自卫……我总不能束手就毙呀!”

  夏妮苦笑了一声道:“世事未必全按着道理来评定是非,否则天下就不会有事端了!”

  林淇也是无可奈何地一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有挺着接受了,好在他们明天才开始找我报仇,目前我们还是办自己的事要紧,你说的天狼坪在甚么地方?”

  夏妮认了一下方向,才指着一处山峰道:“翻过这座山头就是了,不过公子要十分小心,这后面是长颈族的神庙所在地,长颈族人对于埋伏机关的造诣很深,虽然限于器物,做不到汉人那般精巧,然而他们利用各种天然的设备,令人防不胜防……”

  林淇傲然一笑道:“你曾经夸说他们的巫术如何厉害,结果都是一些骗人的玩意儿,这莽莽丛林中纵然有点埋伏,绝对超不出弩箭陷阱的范围,刀山剑树尚且不怕,这些小玩意又算得了甚么?再说有姊姊在旁边更不用我操心了!”

  夏妮张嘴好像要说甚么?但最后只叹息了一声,默然在前引路,林淇满不在乎地跟在后面,沿途经过许多长颈苗人的居屋,他们都把门关得紧紧的,然而在窗缝中,却透出无数仇恨的眼光。

  默默地走了一阵,村屋渐稀,最后到了一条谷地的入口处,夏妮庄重地道:“公子也许艺高胆大不在乎,然而我对长颈族人知之甚深,仍然要请公子特别小心,不管发生了甚么情况,我们千万不可失散!”

  林淇见她说得那么严重,遂也一收傲态,加深了戒意道:“姊姊放心好了,我一定处处听你的指示!”

  夏妮轻叹一声,突然加快步伐,飞也似的朝山径上窜去,林淇紧记着不得分散的嘱咐,立刻也提起身形,紧紧地跟在她的背后,这山径一边靠着岩壁,一边临着悬崖,宽不过两尺,刚可容人,林淇怕她猝然停止时自己收不住身形,所以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会撞到她身上,但是不明白她何以要走得那么快?

  走了一阵之后,山径愈来愈窄,有时几乎要擦着山壁才能通路,可是夏妮的行速仍未减低,林淇忍不住叫道:“姊姊,慢一点走不行吗?”

  说话时真气微散,落脚重了一点,立刻感到脚下一松,接着顶上一阵“哄咙”巨响,无数碎石像冰雹似的滚了下来。

  林淇在惊愕中抬头一望,只见那片碎石范围极广,前后三、四丈内全无隙地,身外是万丈深崖,欲避无路,只得奋起神威,双掌直推上去。

  如潮的劲力迎着石雨,发出震耳的巨响,接着是砂石乱飞反击在山壁上,势若天崩地裂,林淇乘着那一丝空档,身形电闪似地朝前掠去,刚走出丈余,第二批的石雨又罩了下来,幸而前面的夏妮已经停了下来,反身劈出一掌,替他再挡了一下,碎石纷纷朝崖下坠去,良久始闻回声。

  林淇冲到夏妮身边,惊魂乍定,片刻之后,才咋舌叹道:“真厉害!

  这些机关是怎么安置的……”

  夏妮微微一笑道:“公子现在不说是小玩意了吧!”

  林淇脸上一红,呐呐地道:“姊姊何必还挖苦人呢!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机关设在上面……”

  夏妮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铁洛酋长曾经邀约家父与我来过一趟,他告诉我们说这条路叫飞鸟道,意思是只有像飞鸟一般的轻灵才能够渡过,所以我一开始就使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就是尽量想使身形轻一点……公子是如何触动埋伏的?”

  林淇想了一下才道:“我在说话的时候落脚重了一点,好像觉得脚下一空……”

  夏妮点头道:“是了!那一定是他们在路上挖了许多小坑,每个坑中都连通着上面的石堆,只需轻轻一触,石堆受了牵引就滚了下来……”

  林淇犹自有点不信地道:“那他们自己是怎么通行的呢?我不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像飞鸟一样……”

  夏妮“噗哧”一笑道:“公子这一问可太天真了!这一条路寻常人是不准走的,即使逢上祭祀大典,必须举步前往的时候,也一定由熟悉途径的人事先将那些缺坑用木板盖了起来,我上次经过时,沿途都铺上了木板,可见他们对路上的秘密十分重视!”

  林淇惭愧地一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浅薄……”

  夏妮微笑道:“经一事长一智,公子以后多小心一点就是了!”

  说完身形又像飞鸟似的向前射去,这次林淇可不敢怠慢了,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幸喜沿途再也没有其他凶险,而路也愈走愈宽,直到一片树林前面,夏妮停住了步子,沉吟不前,林淇追到她身旁问道:“姊姊,怎么不走了?”

  夏妮皱着眉头道:“这片树林很奇怪,我上次来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林淇看了一看笑道:“姊姊是二十年前来的,二十年的幼苗都成林了,自然不会是从前的样子。”

  夏妮却端重地摇头道:“不对!二十年前这儿根本没有树林,而且这些树的形状怪异,苗疆从未见过!”

  林淇看了片刻,也讶声道:“对呀!这是白杨,多半生在江南一带,此地居然会绿杨成荫,一定是从外面移植过来的,在这深山荒地中种植这一片柳林是甚么意思呢?”

  夏妮深思不答,林淇研究了一阵,突然兴奋地叫道:“我看出来了,这杨树栽种排列的章法完全是五行生克的阵图之学!”

  夏妮扫了他一眼道:“公子对阵图之学很有研究吗?”

  林淇高兴地道:“深刻的研究谈不上,不过家师‘箫圣’柳无非治学颇杂,所以我对各种学问多少也有点印象,这杨树的排列方法是按照正反五行的布置,我们只要依照变化找到生门,自然就可以通行无阻了!”

  说着在树林前面转了几下,口中喃喃地念着:“左三右四,正五逆二,逢八退一……对了,这里一定是生门!”

  手指着两棵树之间的一处空隙,以着万分的得意向夏妮骄傲地笑着,夏妮神色凝重地看了半天才道:“公子最好还是慎重一点……”

  林淇大笑道:“绝对不会错,这次可轮到我来作姊姊的向导了!”

  夏妮沉思有顷才道:“妾身对阵图一无所知,当然惟公子马首是瞻!”

  林淇十分得意,正待跨步入林,夏妮却在腰间解下丝绦,将一端交在林淇手中道:“妾身虽不解阵图,却知道其中变化莫测十分奥妙,公子请握着这根丝绦,以免大家失去联络!”

  林淇对她的细心也觉得十分钦佩,遂接过丝绦,笑吟吟地跨步入林,夏妮跟着进去,两人中间连着五、六尺的丝绦,亦步亦趋,慢慢地进行着。

  这树林的排列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一路行去十分通顺,感觉着走了将近顿饭时分,在间隙的树干中,宛如已可看见一抹青山,显明地快到尽头了。

  林淇万分得意,笑着回头道:“姊姊,你看这不是通过了……”

  语尚未毕,神色顿变,原来丝绦的那一端已不是姿容绝代的夏妮,却换成了一个绝顶怖人的怪物。

  那怪物勉强可以算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不过形容起来,还不如说是鬼怪恰当些,一头乱发披在赤裸的肩膀上,从脸到身子透出一片乌黑,细眼、翻天鼻、血盆大口,其丑无匹。

  最难看的是她的胸前晃荡着一对大乳,垂着像两个大南瓜,腰下系着一条短裙,露出一双柱似的黑粗腿,猪鬃似的黑毛直长到短裙里面。

  林淇的身材以不算太矮,可是仍比她矮了一个头。

  听见林淇的招呼后,立刻嘻开了大嘴,以破竹似的声音笑道:“哈哈!小伙子,你的嘴真甜,怎么叫我姊姊呢?也许我比你的年纪还小啊!”

  林淇一怖几绝,尤其她开口说话时,一股腥味薰得他差一点就要吐出来,半天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失声大叫道:“你……你是谁?我姊姊呢?”

  那丑女又嘻开大嘴笑道:“我不就是你的姊姊吗?”

  林淇怒声喝道:“胡说!我是问另外一个人……”

  丑女摇着身子,胸前那一对巨乳也跟着起了恶心的摆动,笑嘻嘻地道:“另外的人?没有啊!我跟了你很久了,只有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转来转去!”

  林淇怒声喝道:“胡说!我姊姊明明跟在我身后,而且还握着这丝带的另一头,你把她怎么样了?”

  丑女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还有一个人失陷在林子里面,那个人是你的姊姊吗?”

  林淇连忙道:“不错!她在哪里?”

  丑女用手一指道:“三天前就被老猴子抓去了!”

  林淇悖然怒道:“放屁!我姊姊不久之前才与我一同进入林子!”

  丑女连连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见你一个在林子里转,而且你走的都是死路,我本来想不管的,后来看到你那么漂亮,实在不忍心让你死掉,所以才赶快跟在你后面!”

  林淇见她说话时的神态很坦然,不像骗人的样子,不禁奇道:“夏姊姊上哪儿去了呢?

  她总不会突然地失踪了吧!就是她遭了害,我也不会全无知觉呀……喂!你是甚么时候牵住这丝带的?”

  丑女又想了一想道:“大约有一个时辰了吧!我看见你一个人拖着这根丝带在转来转去……”

  林淇立刻怒声道:“胡说!我从进林子开始也不到一个时辰。”

  丑女也生气了,嘟着厚嘴唇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这林子我住了十几年了,每转三百棵树是一刻,我跟着你整整转了一千多棵树,算起来还不只一个时辰呢!”

  林淇不觉怔住了!心想:“自己一路行来,也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树,然而从这丑女的口气听起来也不像是虚假,一时倒难以明白。”

  那丑女忽然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走的是回旋门,所以不知道时间过去多少,假若不是被我发现的话,你恐怕一辈子都在里面转呢!”

  林淇一听又不相信了,怒声道:“胡说!我明明走的是生门,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丑女轻轻一笑道:“你想出到哪儿去?”

  林淇抬头朝方才见到青山之处一望,不觉又是一惊!原来就在这片刻之间,眼前的景色已变,隐隐青山此刻已是树影千条。

  丑女“呷呷”大笑道:“你现在正在回旋路的交错点上,一定是被幻影迷住了,假若不是及时止步的话,此刻早已转入死门了……”

  林淇骇然地道:“这是个甚么阵?”

  丑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甚么阵,这是我爸爸跟老猴子一起布置的!”

  林淇更惊骇道:“你爸爸是谁?老猴子又是谁?”

  丑女摇头笑道:“我爸爸已经死了,老猴跟你一样也是男人,只因为他长得像猴子,又姓侯,所以我跟爸爸都称他老猴子,正如我是冬姑,老猴子称我冬瓜一样。”

  林淇听见“冬瓜”二字,倒不禁笑了,因为这丑女一身臃肿,的确像个长长的冬瓜,丑女见林淇笑了起来,立刻很得意地道:“喂!小伙子,你再笑一次,你笑得真好看,老猴子就没有你笑得好。”

  林淇遂知道这丑女不仅是丑,而且还傻,不禁有点气道:“我没有精神跟你-唆,我还要去找我姊姊!”

  丑女摇头道:“没有用,你找不到的!”

  林淇闻言心中一动,连忙笑了一下道:“冬姑,你对这林子很熟吗?”

  丑女大笑道:“当然了!我从小在林子里长大的,每一棵树都可以背出来。”

  林淇蔼声道:“那你带我绕一圈好吗?我一定要找到我姊姊。”

  丑女怔了一怔才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姊姊吗?有我做你的姊姊,你何必还要去找别人呢?”

  林淇大为气怒,高声喝道:“刚才我不知是你……”

  丑女连忙道:“现在你知道了!”

  林淇见她龇牙咧嘴的那种丑态,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怫然地道:“姊姊岂是随便可以叫得的,你不肯带路,我自己也能去,这一点点阵图变化,当真还能将我困住不成……”

  说着动身欲行,丑女却挡在前面道:“不行,你不懂里面的变化,硬闯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林淇怒不可遏地喝道:“滚开!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丑女仍是挡着不让路,林淇忍无可忍,只得奋起一掌推向她的肩头,谁知那丑女力大无穷,而且体内隐有一股弹力。

  林淇的手刚触上她的肩上,立刻被那弹力反震回来,连连退了五、六步,“喀嚓”一声,撞断了一棵大树。

  立刻大地变得黑暗了,风雷之声大作,林中也弥漫了一些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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