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千里目光到处,只见那条鹿腿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只因抛掷下地之故,于皮一端露出半根白色的骨头,颜色就像地上的白骨一样,那是一种久经风吹雨打,日晒霜侵的枯白色。
这怪人闪身又进了洞,晃眼间再出现洞外,手中又提着一条鹿腿。
他微一侧面,独眼射出骇人光芒,盯在韦千里面上。
“这是什么功夫,你可知道?”话中隐隐带着傲气。
韦千里战战兢兢道:“这是……白骨阴功……”
那怪人大叫一声,独眼中的光芒,更是凌厉。韦千里虽不抬眼看他,也觉出那道骇人的眼光,停在自己身上。
他战兢地等待那一刻。
那怪人道:“你从榆树庄逃出来的?”
他察觉语气中似乎温和一点,虽然仍然是那么难听刺耳,连忙点头。
那怪人立刻追问起榆树庄的情形,一直到他得知老庄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即将离开榆树庄,便不再往下问了。
他道:“我现在练的白骨阴功,乃是本门最歹毒的一种,称为生死锁。最是难练,稍有不慎,极易走火人魔,是以历来都没有人敢练。我练了三十年之久,还差一分火候,只须冲破脊骨近颈之处的生死锁,便算是成功了,那时候,我立刻重出江湖,以这种生死锁的白骨阴功,先将那厮剩下的一条腿再弄断,教他痛苦个十天八天,然后凌迟处死……“韦千里亦懂亦不懂,瞪目无语,只知道这怪人一旦成功,那位全庄俱为之寒栗的二庄主铁掌屠夫薄一足,便会首先遭祸。
那怪人这次不再吃肉,一径将鹿腿平捧在双掌之中。然后又浑身似颤非颤地用力起来,刺耳的哑嘶声又撕破空山沉寂。
韦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不知是在替二庄主铁掌屠夫薄一足着急呢,抑是为了这怪人练功太急,恐怕会走火入魔而担心。
那怪人猛然厉啸一声,韦千里打个寒噤,浑身毛发直竖起来。
只见那怪人扑地仆下,压得地上的白骨拆响不止。
不知歇了多久,韦千里那颗心才回到原处,定睛看时,只见那怪人直直俯仆在地上,立刻发觉情形不对,这不正是走火人魔的后果么?
他一骨碌起来,走到那怪人身边,那怪人动弹一下,似乎还未曾死。
韦千里这时不害怕了,蹲将下去,想将怪人抱起来,猛然觉得双腕无力,只能将他翻个身。
那怪人歪斜一边的丑脸上,独眼忽睁,缓缓道:“我死不了,我还要报仇,可不能死……”
声音十分沉着,韦千里以为他没有事,便缩回双手。
“可是,我太心急了,大师兄一走,那厮便接任庄主,我想赶在他接任之时,将他杀死……”
韦千里忽然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心中痴想着道:“啊,也许召集的角声,乃是大庄要离开,故此召集全庄之人,可是现在我已不能回去……“那怪人的声音又钻入他的耳朵,他道:“我还有几天可活,死本来没有什么,可是没有亲手将那厮生剁,我死也不能瞑目。”
丰千里心中一阵茫然,回头四望.只见山谷围叠,遮住天边。
这刻大概已午后未申之交,若真是老庄主七步追魂董元任离开榆树庄的话,一定已走得很远了。”
他只想到那位娇小玲戏的董香梅,此刻已不知去了多远,人海茫茫,此后恐怕再没有相见之日,即使他愿意让她摔跤开心,也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了,心中不觉怅惘之极,愣然瞧着漠漠长空。
那怪人又说话了:“我这一身技艺想在未死之前传给你可好?”
韦千里从怅惘情思中,猛然味出话中之意,不觉大喜,连忙点头不迭。
“刚才我踢你一下,你恨我不?”
韦千里哪曾恨过谁人,连忙说不。
“嘿,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连恨也不会,我的技艺怎能传给你这懦夫?”语气极是决绝凄厉。
韦千里怔一下,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想来,这怪人真是怪得不合情理,焉有要人恨他才肯传授绝艺的,试想既是你,学了绝艺之后,岂不是授人以致死之柄?
总之,他虽没有细细忖想。但心里却满是迷惑不解。
“哼,你连恨人也不会,教你杀个仇人怎能办得到?”那怪人阴沉地道:“我为了恨,独个儿在这荒山中茹毛饮血地过了三十年,你这懦夫,却不懂得恨,哼,哪配传我的绝艺,学那天下无敌的白骨阴功?”
韦千里忽然一股寒意直冒上心头,想道:“这白骨阴功不学也罢,要我去杀人,我,我……”
想到杀人,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三十年前,白骨门下三英齐名,我便是老三夺魄郎君上官池“这位自称夺魄郎君上官池的可怖怪人,忽然变得豪气逼人地说出自己姓名。
然而,他那丑陋骇人的外貌却和外号中的郎君两字大为冲突。他缓缓移动特别长的手,忽然将韦千里腕间脉门扣住,阵子中凶光一闪,凄厉一笑,道:“懦夫,你陪我死吧……”
韦千里猛觉半边身子一麻,五脏热血逆涌,面色大变。
他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然而腕脉生像给铁技压住,丝毫动弹不得。
夺魄郎君上官池那只独眼睁得更大,移向天上飘浮的白云间,忽然厉声笑起来。
韦千里一方面是骇怕得冷汗直冒,一方面是难过得要死,但觉胸口作闷,喉间热血翻涌欲出。
凄厉的笑声逐渐微小,可是他脉门被扣之处,仍然那么坚牢沉重,使得他想稍微动一下也不可能。
这可怖的怪人夺魄郎君上官池假如就此气绝的话,那么韦千里活生生地饿死于此山不可,因为那夺魄郎君上官池练功数十年,骨坚如钢,即使死掉,那扣脉的手指仍不会松开。
韦千里又毫无力气动弹,焉能不活活饿死。
这时,夺魄郎君上官池不住地喘息,似乎因刚才运劲用力,使得体内十分痛苦,不过,从他独眼中的神气看来,却又似乎不致于就此死掉。
韦千里痛苦得快要晕厥,俯脏间血气涌,冷汗涔涔而出。
夺魄郎君上官池大大喘息几下之后,单独无两的眼光,从天空移回到他的面上。
韦千里忽然觉得他那铁箍也似的五指,稍为放松一点,登时血脉经脉,气纳丹田,宛如从地狱回到人间。
夺魄郎君上官池缓缓嘶哑地道:“你会读书写字吗?”
韦千里战栗一下,不知自己应该说会抑是不会?
猛听那怪人鼻孔中哼一声,韦千里心中一阵慌急,连忙结结巴巴地道:“会,会,小的……“
夺魄郎君上官池眼光闪动一下,没有再盯住他,眼皮不住地动,似乎在忖想着一桩要紧之事。
韦千里好像觉得他的神色不善,心里一阵骇乱,那只被扣住的手不知不觉地挣动一下。
忽然腕间一松,竟然挣出怪人如钢的五指。
他下意识地双腿一用力,打算站起来。
哪知双腿其软如绵,竟没有移动分毫。
夺魄郎君上官池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逃走?”
韦千里呐呐道:“小的……小的不敢!”
他不屑地低哼一声,鄙夷地睨他一眼,然后,深深吸一口气,竟然慢慢地坐起来。身躯下面的白骨,被压得勒勒地响。
跟着缓缓伸出那双特别长的手臂,将那双挺直的腿搬成盘坐的姿势。在搬移双腿之时,掌心中掉下半截骨头。
原来夺魄郎君上官池心计诡毒,情知自己一口气缓过来,上半身已能动弹。却好韦千里微微一挣,他便松开五指,另一只手掌,却暗中捏了一根碎骨,打算韦千里若是起身逃走时,便给他一下重的。以他此刻残余的功力,要用那骨头作暗器杀死韦千里,仍然是举手之劳而已。
夺魄郎君上官池忽然兴奋地道:“嘿,也许我死不了?这生死锁的功夫,天下至险至毒,但我仍没有立刻死掉,或者还可挽救……”
韦千里不知他叨念些什么,却为了裤裆一片凉湿,甚是难受,便用双手支地,帮助着爬起身来。
夺魄郎君上官池用那只独眼细瞧他一眼,断定他并非想逃走,便自言自语道:“我可不能这样便放弃了复仇之望,我非强撑着这口气,去把那厮的独脚也弄断不可。”
这种镌刻人骨的仇恨,竟是这么深刻可怖,使得韦千里打个寒噤,冷气直冒上心头。
“想我当年夺魄郎君上官地是何等风流人物,不道那厮因妒情之故,竟然同门相残,不顾兄弟之义,你可知道白骨教的迷魂倩女吕明玉?不,你怎会知道?当她威震天下之时,你还未出世呢……”
他歇了一下,丑陋可怖的脸孔上,忽然起了变化。本来,在那只剩下半边的歪脸上,那是不可能看出什么表情变化来。
然而正因为他的脸是这么恐怖难看。故此当他一提起这位迷魂倩女吕明玉的名字时,那种怀念追忆的眼光和神情,反而令人更加容易感觉出来。
韦千里不觉因他忽然变得近人情而多了一份惊愣。
“她长得是这么美丽,以致当我离开榆树庄六年之后,因师父之丧而归来,再见到那位小师妹之时;我也立刻为之神魂颠倒,无怪仅仅在数年时间,她已名震天下武林,得到迷魂倩女的外号。”
他又歇了一下,怅惘地嘘一口气。
此刻,唯有这个懦弱的少年,是他自从遭遇祸变以来的唯一诉说对象。他向来将报仇和痛苦,深深地嵌在心底,也因为有了仇恨,才能够支持他渡过这苦楚的岁月。
“她的确太美了,连大哥也有点不能自持,那个残废更加不必说了。”
他所说的大哥,便是七步追魂董元任。残废便是铁掌屠夫薄一足。
他丑陋地笑一下,继续道:“可是大哥已有了妻室,而且他最能够自制。但老二却大大不同,那鬼心思全庄的人都知道。哼,他不过比我懂得舞文弄墨,什么风呀!月呀!把她的心都骗得活动了。”
说到这里,又略略停顿,那种嘿然无语的神态,似乎刚才所说的话,对他甚是刺激,不过他只稍为停顿一下而已,紧跟着便傲然地大声道:“可是我比他年轻和漂亮,虽然不大识字,但师妹也很有点意思……”
韦千里这时听出趣味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凝瞧着他。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纵横江湖十年有余,平生所见到的女孩子,简直数不清楚,可是,就没有一个可以和她相比。她像天上的太阳,那强烈的光芒和热力,使人不能仰视……”
“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小的未曾听说过嘛!”
夺魄郎君上官池猛然震动一下,缓缓垂下目光。
隔了一会,他阴沉地道:“她早就死了,那美丽醉人的声音笑貌,惹人遐思的胴体,早已从这人世上消逝,如今己化为尘土……”
韦千里难过地啊一声:“她死了?真是天妒红颜,自古以来,往往都是这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掉了一句诗文,怅怅地吟诵出来。
夺魄郎君上官池虽说不识字,但这种诗句却是懂得的。
“她乃死在我的掌下……”
话句生像是从岩石中迸出来,极为枯涩坚硬。
“只因我发觉她敢情并不爱我,却爱上庄上一个年轻的下人。这件事被我无意撞破,不知怎的竟然狠起心肠,将她一掌打死。”
韦千里目瞪口呆地愣住,差点儿不能透气。
“于是,那老二便和我拼起来,我知道这桩事若不是那残废插上一脚,师妹大概不会爱上那小子的。故此我一腔怒气,也发泄在他身上。打斗结果,两败俱伤。他给我打断一条腿,我也被他铁掌括坏了脸孔……
他两只手动一下,似乎想用两掌掩住脸孔,但他终于忍住不动。
“那时候,大哥恰好有事外出,到他回来时,我和老二俱在庄中养伤。可恨他听了老二的话,把我给赶出来。那时,我仍负着相当沉重的内伤。经过好久的挣扎,才来到这里。细想起来,我这次练生死锁的功夫不能成功,也许便因当日之伤,没有彻底痊愈之故。这三十年来,起初的十年,我简直是在鬼城中捱命,许多次差点儿到九泉之下,和我那师妹见面……”
韦千里被他这段惨厉的往事,骇得浑身毛竖。然而,他也了解这怪人何以会在这荒山穷岭中,居住了三十年之久的缘故。
他能够幻想出当年这怪人浑身血污,手足并用地在山岭棘林乱石之中,匍匐求生时那种惨况,这种经历,大概连他也能够生出无限的仇恨,何况其中另有别的原因?
沉寂统治了四山,韦千里哆嗦一下,怯怯问道:“那么那个年轻的下人呢?”
夺魄郎君上官池冷哼一声,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屑回答。
“幸亏我在击毙师妹之后,便偷了她所保管的本门秘籍在身上藏着。这些年来我能够活下来,全靠那本秘籍上绘有一个图形。这图形正是师父不肯教我的一个最重要图形,哼。你不知师父,他的心眼多着哩!我们三个师兄弟,所学的武功俱有所长。然而每一个人都漏了一点儿破绽,自己再也没法练得再精深。我一懂了那图形,功力便迈进一大步,故此能够硬生生将那内伤镇住,否则,我早就埋骨空山了韦千里听到此处,似懂非懂,但仍然不住点头。
“你既认得宇,那很好,那本秘籍上的文字,我虽然懂得不少,但却一点也不明白其中意义。现在你到洞里去,把角落里那块石头移开,将秘籍取出来,也许记载着救治走火入魔的方法……”
韦千里站起来,但觉双腿疲软无力,他一径走向那矮小的石洞,心里想走快些,但双腿却不听他的指挥。
夺魄郎君上官池一见他脚下发虚,便知其故。于是也没有叱骂催他。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根骨头,捏在掌心中,那只独眼,却注定韦千里的动作。
他忽然大声道:“你别乱翻那本秘籍,记住……”
韦千里已走到石洞前,听见他的嘱咐,便应了一声。
石洞中传出回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弯腰钻人石洞中,但觉洞中一股臭味,只钻进大半丈,豁然变得宽大,却是个丈许方圆的石室。
匆匆四下一瞥,只见近洞上血迹斑斑,腥气弥漫,一只死鹿,还剩下半身,胜中的肠脏流了一地。
却见还有一个洞穴,当下再走过去,俯身钻进去,这洞只有半丈余深,便到了尽头。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细瞧,这里面极为狭窄,大约只有六七尺高,四尺来阔。但四壁甚是光滑,地上也甚平坦,而且靠着里面的地上,枯叶铺得厚厚的。却因为地方太窄,决容不下一个人卧倒。
“难道他不必睡觉么?”他惊讶地忖想:“这些枯叶铺在这儿干吗?”
眼光落在角落里,那儿果然有块磨盘大的石头,覆盖在另一块更大一点的石头上。
他跪下去伸手去搬那块石头。
这块石头虽然不小,但只有寸许厚,故此并不沉重。可是韦千里早就手足俱软,竟然十分吃力才将石头移到一旁。
只见其下的石头,有个尺许大的凹槽,槽中放着一本书。
这后洞中光线十分暗淡,可是那本书却灿烂闪烁出银光,非常夺目。
他愣一下,这才伸出手去拿。
把这本秘籍拿到眼前,猛然发现闪烁的银光,原来是书面上的四个字,那是紫府奇书四个字。书面和书底都相当硬净,不知是何物所制。
他真个不敢翻动,小心地捧着那本银光闪闪的奇书,一径钻出洞外。
乍一抬头,洞外丈余处那块大石之前,也不见那夺魄郎君上官池的踪迹。
他惊讶地咦一声,洞口左边有人冷冷道:“我在这里呢!“循着声音,侧面一瞧,只见那丑恶可怖的独眼怪人,盘膝背贴着石壁而坐。
原来这一会儿功夫,那夺魄郎君上官池到底根基深厚,已经稍为恢复过来,便以双手代足,挪到石洞旁边,凝神侧耳,细察洞中声音,这一下居心何在,显而易见。
韦千里走过去,双手捧书递给他。
他微微摇头道:“你把第一页揭开。”
韦千里如命揭开第一页,这时才发觉这坚硬的书面,乃是一种精致光滑而坚硬的皮革所制,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颜色极是洁白。
书面内页以原笔题着几行字,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结构风流,命意潇洒。
他正在心中念道:“险夷生死,汇容滞留,斯人愦昧,秘锁奇四!”
其下并无题署,也没有年月。
韦千里心中迷茫,不知这四句的意思。
书面虽然坚硬,但书中纸页,却是极为软薄。质地似绢而非绢,薄如蝉翼而不透明。
第一页已经撕掉,靠边底处分明可见撕得不整齐的碎边。
这样,最上面的一页,便是原来的第二页。但见整页仅是一幅图画。
背景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天色甚是黯淡。
树林前有枝幡杆,其中一支三角形的令旗。只因这幅图书,乃是工笔细描,故此那令旗描绘得十分生动。
但见黑底白间,中间一个骷髅头,下面交叉着两根骷骨。这支令旗竖在杆顶上,因体积不配,显见不大合适。
整幅画勾出惨淡可怖的意象,使得韦千里暗中直打寒噤。
再看下面写着得令者昌四个蝇头小子。
耳边但听夺魄郎君上官池阴沉地道:“翻第二页!”他抬眼一瞥,只见夺魄郎君上官池那可怖的丑脸上,面色沉寒凝重。
他连忙低头去翻第二页,却也是幅图画。
整幅画面仍然保持那种阴森可怖的气氛,背景依旧是在那片光秃秃的树林之前。但旗杆上却不见了那支白骨令。
满地的白骨纵横,天色阴沉得快要压在地上似的。
他大大喘一口气,仿佛也被这阴森沉重和恐怖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心中忽然想起那柄令旗,还插在榆树谷中的大榆树身上。
耳边一个冰冷的声音升起来:“我们白骨门的至宝白骨令,乃是掌门人的信物。若是此令被人毁掉,本门便齐遭祸劫。掌门人必须率领本门一应弟子,任由那能毁令之人处置,虽粉身碎骨,决无两言。记得我入门时,也曾发过重誓,遵守这条规条……”
韦千里不知他所说的白骨令是什么东西,只好唯唯以应。
这幅图下面题着天殊地灭四个字。
在这幅惨厉阴森的图画之下,加上这四个字,就像是那神秘的咒语般,份外增加恐怖的味道。
“翻第三页……”
语音未歇,韦千里已急急揭过。
只见这幅图画,仍然是以那光秃得可怕的树林为背景,天色依旧是那么阴沉。
树林之前,一个道装老人,闲散地站着,脚下不七不八,上面是左掌当胸,右掌半伸,臂弯微屈。
另外还有些虚线,脚下的可看不清楚,但上面手掌的虚线,却十分清楚地表现右掌收回,左掌递出。
这幅图上没有题字,他看到那道装老人,神态栩栩如生,凹目挺鼻,眉浓嘴尖,竟是含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邪恶凶残的味道。
他赶忙把眼光移开。
“翻第四页!”夺魄郎君上官池道:“懦夫!看图画也骇怕么?”末后两句话,大有斥责和不满之意。
韦千里哪敢应声,连忙依命翻过一页。
画面上再没有背景,只有那道装老人,独个儿在图画中,作出迈步欲走的姿势,这番虚线极多,使人眼花缭乱。
“这是本门行功心法,乃是通往上乘阴功的必由之径,功效极著,听我师父讲解,这行功五式,最能补助内功火候精修。不但对本门的白骨阴功助力至宏,便其他家派的内功,若通晓了我白骨门的行功五式,立见灵效,有事半功倍之妙。当年我身负内功,转动不便,可是勉强挣扎着勤练这行功五式,不数日工夫,便可起身行走。呶,你瞧,这个是第一式,属中央土,第二式踏坎位,属癸水,第三式走兑位,属乙木。第四式赴离位,属内火,第五式转良位,属庚金。然后归元复本,重反戌土。这行功五式我因治伤之故,是以最有心得,可惜你没有见过本门弟子练功时光景,否则,你便知道他们依照这秘籍上的部位尺寸而练,灵效只有一半,应该是手足并出时,各减五寸才对……”
韦千里仔细瞧着那图形,耳听那怪人傲然地在述说,忽然明白〔这正是榆树庄中晨夕必见的架式。
那是另外一对年轻的兄弟,复姓欧阳,大的单名昆,小的单名煜,乃是二庄主铁掌屠夫薄一足的徒弟。他们晨夕勤练,故此他看都看得热了。
“翻第五页……”他那阴沉的声音,把韦千里惊醒,连忙依命翻动。
只见画上那道装老人,改为坐马半蹲之式,手足之间,虚线甚多。
“这便是白骨阴功的第一式!”夺魄郎君上官池道:“其中暗含一套厉害掌法。快,翻第六页……”
韦千里连忙又翻了一页,只见那道装老人已变为半蹲半坐之式,虚线仍然是那么多,复杂得使他看不出所以然来。
事实上这白骨阴功,乃是内家功夫,讲究要调元运气、水火相济,再配合身形架式,内外兼修。
这样,才能得到臻至高至妙的境界。光是打坐练功,纵然火候精纯,也不过如金刚泥像,无能出手。
光是练表面的架式,则等于空心老倌,一戮即穿。
是以即使韦千里能够记下来,最多也不过依样画葫芦,毫无用处。
他再揭第七页,这是个坐功图。那道装老人浑身赤裸,盘膝而坐,浑身经脉间,一道红线纵横结走。
第八页也是坐功图像,那道装老人赤裸着身躯,却是背面而坐,也是一道红线,贯行全身。
第九页却是个站着的图样,那道装老人依然赤裸,双手平伸,掌心向上。浑身一道红线,交错贯行。
图下注着生死锁三个大的字。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还未曾看清楚,夺魄郎君上官地已厉声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快说,快说他不要抬目去瞧,便已感觉出这个积恨多年,誓图雪耻的白骨门高手,此时已失去矜持,极为焦急地希望在那一行字中,能够寻出解救走火入魔的神奇方法。
他忽作奇想,忖道:“任是一世英雄,处身在这渺茫的希望之前,也将会不克自持啊!
古昔气吞万里的西楚霸王项羽,在乌江之滨,遥望江东,云气黯然,那时候他作什么希望呢?他为什么这样便放弃呢?”
“嘿,你看明白了没有,是怎样说啊?“他惨厉地怒叫起来,可是,后面那句话的语气,又放软了许多。
韦千里矍然而觉,连忙诵读那行小字:
“造化同功,叠卵之凶,
偃苗助长,期旬而终,
用四兼后,得大神通。”
夺魄郎君上官池厉声叫道:“什么凶啊?快说来听!”
韦千里心中寒颤一下,因为这刻他已明白这几句的一部份意义。起初的两句是说这种生死锁的功夫,能参造化之功,可是,他像叠卵那般凶险。如果像战国那位宋人那样,嫌田中苗长得不够快,把苗拔起一点儿。
这种急于求功的方法,最为危险,故此有期旬而终的结论。意思是满了一旬之期(即十天),生命便告终结。最末后的两句,第一句用四兼后,便不知作何解法?得大神通这句当然懂得。
他害怕的是如果说出真相,则这个恐怕会立刻杀死他。因为韦千里虽然并非善揣人意,但他却深深感觉得出这位怪人对于这几句话的期望。
他手指动一下,像是要去揭下一页。
夺魄郎君上官池哼了一声,出手如风,一下子把秘籍夺回。
这本秘籍一合拢起来,画面上那紫府奇书四个银字,便向着天空,闪烁起银光。
他嗫嚅一下,道:“小的……小的虽然认得那些字,但不大懂其中之意……”
他本是大着胆说出来,一心以为这个森冷的怪人,或者会因之而激怒,不知会有什么苦头吃了。
可是,夺魄郎君上官池猛然点头,道:“对,这是本奇书秘籍,书里字中之意义,自然十分深奥,你再细看一遍,慢慢想一下……”
说着话,把那紫府奇书又递过来。
跟着又叮嘱道:“你不得胡乱翻动,知道么?”
韦千里接过那本白皮银字的奇书,战战兢兢地再打开来。
翻到第九页生死锁之处,细细瞧一会,故意装出茫然的神情。
这一下可真地把魔头蒙住,只因韦千里给他的印象是胆小如鼠,十足的懦夫,岂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骗他?
“你再细细想想,不必慌张,要知道这本书乃是白骨门历代秘传至宝。当我看到第九个图形之时,才知道本身真元之气和那一点三昧真火经行的脉穴是怎样走法。可是,我心太急了,这本秘籍乃是当年我师父酒醉之后,无意露出口风,仅我一个人知道。但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不能解释何以师父不将秘籍传给大哥,反而摆在师妹房中一个小巧机关内之谜。怎样?你明白了什么?”
韦千里本是双眼注视在书中,心里头慌慌乱乱地听他说话。不知如何点一下头,惹来那夺魄郎君上官池的询问。
这时,他并不知道人家会错意,还以为自己的作伪被他窥破,骇得浑身冷汗直冒,忙乱地应道:“小的只猜出好像是说,炼这功夫不能心急,否则十分凶险,大概十天便要……”
下面那句死字,始终说不出来。
夺魄郎君上官池如何会不明白,厉声一叫,倏地伸手扣着他左腕间脉门,凶凶道:“你看清楚了,真是这样?“
可怜韦千里被他一扣脉门,三魂七魄走散了大半,胸臆间血气翻腾边冲,比死掉还要难过。
可是在昏昏迷迷之中,他仍然应了声是。
夺魄郎君上官池那只独眼中凶光一闪,形状骇人之极。
韦千里右手拿着那本紫府奇书,这刻忽然一滑,拇指扣开下面的书页,跟着掉向地上。
夺魄郎君上官池面色一变,定睛去瞧韦千里的脸孔。原来他方才还有一点还未曾说出来的,便是这本紫府奇书第一页被撕掉之故,乃因一来上面全是记载着炼功秘诀。二来另外又注明由生死锁那一页起,后面还剩下两页空白之纸,却是粘合在一起,页边附有天下之毒,只要得书之人贪求奇功,胡乱翻开,立刻便会中毒死亡。是以自昔至今,这后面的两页都没有翻开过。
这时,夺魄郎君上官池那只扣着韦千里的手,连忙用力猛一摔开,唯恐那天下之绝毒,会传染到他身上。
韦千里的身躯打个旋,噗地倒向地上,动也不动。
他的右手应在身躯之下,左手却直伸出来,掌肘间现出青紫之色。
夺魄郎君上官池骤然嗅到臭味,大吃一惊,忖道:“莫非这便是那本秘籍上绝毒的气味?我得躲开一点……”
双手送连用力,身形已退后两丈远,仍是盘膝而坐的样子。
他又继续想道:“幸亏我够机警,若不赶快摔开手时,恐怕那天下之绝毒,已传至我身上……”
然而,庆幸之念尚未转完,猛然觉得心头发麻,呼吸急促,直是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要知他本来已经走火入魔,全仗着三十年来,空山苦练,成就了一身湛深纯厚的功力。
是以尚能支持着不致立刻全身僵木,麻痹而死。
可是这时因害怕紫府奇书上的绝毒,退避时用力过度,即使武功深厚,也禁不住这种在用力的情形,当时立刻便呈现极严重的恶劣后果,全身逐渐僵木,神智也随着身体机能的丧失而陷人昏迷之境。
那本紫府奇书静静地躺在乱石地上。书面向着天空,那四个银字闪起万点光芒。人世间一切荣辱生死,对于这本静默地躺在地上的奇书,并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时,在滔滔南下的汉水,四艘双桅大船,同时顺流而下。
当先那艘大船,吃水较浅,显然没有载着什么沉重的货物或家具。但后面的三艘却显得沉重得多,水手也比第一艘多些。
天气甚是晴朗,江风把炎夏的毒热驱走老远。
董香梅自个儿倚在船舷边,偶然凝瞧着岸上风光。
江浪拍击着船底,十分有规律地响着,久而久之,变成极为单调的节奏。
她厌烦地嘘一口气,可是,她却无能躲避开这单调而重复的节奏。于是,在她那双澄澈乌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愠色。
她身后步履橐橐响起来,又变成另一种单调可厌的节奏。她知道那人是谁,可是,这刻她一点心情也没有。故此,她倚在舷上,动也不动。
江风吹掠起她飘垂肩后的头发,轻轻向后面飘飞起来。然而,她的心情却和这轻盈的秀发,成为极强烈的对比。
“我一定给你点颜色看……”她含糊地喃喃自语:“哦可不是好欺负的……”
“师妹,你在瞧什么?”步履声忽然停止,却被一种极为冷酷的语声所代替。她摇摇头,没有答话。
步声又响起来,那是向船舱走去。
但到了那一头,又回转来,在她身后停住。
“师妹,你别老在太阳下站着,仔细给晒得像块黑炭……”
“师妹,你何必胡思乱想,老实说……”声音忽然压得很低:“老实说,我曲士英也在深心里思念我那过世半载的师母……”
那冷酷的声音中,居然流露出不少感情。
董香梅肩膀耸一下,响亮地抽一下鼻子。
“那生像是我曲士英生身之母般……”他在后面继续说。
这刻,因为那少女没有回转头,故此他面对着那窕窈的背影,似乎较为容易说出带有感情的话。
“如今这位师母,虽然对我仍是蛮好的,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怀念那位将我抚育成人的师母。但愿她在天之灵,能够平静地安息,我想,活着的人,虽然受点折磨,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董香梅冷不防回转身躯,明亮的眼光透过挂着满是晶莹泪花的眼睫毛,像是用清水洗涤过那么明净。
她瞧见这位冷若冰霜,硬如钢铁的师兄,面上还留着感情激动的痕迹。忽然发觉往常那种陌生之感,一下子已完全消失。
小阎罗山士英赶快收敛起带着感情的表情时,蓦然风声压体。
他猛然吃一惊,却不自觉的地展开双手。
董香梅娇小的身躯,已经伏在他的怀中,幽香阵阵直沁人他的鼻端。
他们这一对师兄妹,从来没有交谈过十句话以上,总是不欢而散。
然而此刻却是如此的近,竟是温香软玉地抱个满怀。曲士英行走江湖间,日子已经不少,人生经验当然十分丰富。这时却心中一软,拢臂将她抱住,轻轻呵慰地道:“师妹,师哥可是偏帮着你的……”
董香梅但觉鼻子一酸,十分感动地流下两行珠泪。这些泪水却都沾染在曲士英湖青色的长衫上。
她忽然觉得十分畅快,那是因为眼泪能够痛快地夺眶而出的缘故。以往,她只能躲在被窝里,静静地偷泣。
在白天时,她坚强得像一座岩石的山,在人前连叹息也没有叹过一次。
因此,没有人会知道她那尚未成熟少女的心,已经充满了极复杂的情绪。而且,最核心处却是最脆弱的一点。
现在,她得到一位了解和同情她的人,而这个人竟是以冷酷驰名天下的小阎罗曲士英,这教她如何能不感动?
曲士英极迅速地四下瞥视一眼,船上操作的水手,全都装作瞧不见他们的情形。船舱门半掩着,可以瞧见那个雕着花纹的黄铜门柄。但没有一点有人将要出来的预兆。
于是,他轻轻地拍她的背,跟着用衣袖替她拭去泪痕。然而,她的眼泪流下的这么快,以致愈拭愈发泪痕斑斑。
她低嘤一声,把脸孔完全埋在他的胸口。小阎罗曲士英轻轻叹口气,低声道:“师妹,你可不是个爱流泪的女孩子啊……”
她的肩膀温柔地抽搐着,曲士英双臂合起来,将她完全围拢在怀中。
忽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心跳,神经骤然间紧紧绷住,他回头一瞥,舱口毫无动静。转回头,女孩幽香又袭向鼻端。
他暗自皱眉,忖道:“我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怎么还会被个小女孩吓得心儿乱跳?”
他又警觉地回头去瞧,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要是师父这刻出来瞧见,我和她怕都非给他大解八块不可。”
这个思想的确是个极沉重的负担。可是,仍然无法稳住那摇荡的心旌。他不自觉地用力抱得紧一点。
董香梅像只依人小鸟般匿伏在他的怀中。她是这么娇小,以致曲士英稍为抱紧一点,她双脚便离开船板。不过,她虽然小的像香扇坠般。但身材却匀称丰满,一点不像十四岁的女孩子。
曲士英心中一阵刺激,霎时间忘其所以低下头,吻在她软滑白净的额上。
舱门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但曲士英此刻耳目已经失灵,竟然没有察觉。
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妇,袅袅地走出舱来。她满头的珠翠,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这位少妇长得风韵动人,身材丰满之极。尤其那对水汪汪的媚眼,十分魅力动人。
她出舱之后,随便地站在门口,眼光落向白茫茫的江心,舒畅地吸一口气,然后,眼光收回来,缓缓在船上移动。
她忽然妩媚地娇笑一下,婀娜地移步走过去。
她径直地走到一个人跟前,贝齿微露,道:“你们在瞧什么?”
那人正是曲士英,他那白净的脸上,立刻红晕微现。
他躲身行了一礼,道:“师母也出来瞧瞧么?我不过随意站站而已。”
董香梅伏在舷上,背向着他们,一任两人问答,却没有转过头来。
那少妇娇媚地笑一下,道:“这天气真不错啊,明天早晨我们就可以到襄阳了,是么?”她询问地投曲士英以一瞥。
小阎罗曲士英点点头,她继续道:“过了襄阳,直放武昌,一直到江南的杭州,啊,那个地方太美了,我常常在梦中回到杭州,泛舟西子湖上。现在,我们真个往杭州去,的确太令人兴奋了,你去过杭州吗?”
她的声音十分娇软,一点没有董香梅那种铿锵的调子。这种柔软娇媚的声音,最能够打动男人的心。特别是其中含有一点梦幻的味道。
小阎罗曲士英点点头,道:“杭州是去过好几次,但却十分匆忙,并没有领略到西湖的风光……”
她忆念似的将目光移向江心,轻轻道:“那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拖长了调子,动听地念出苏东坡的诗句。
董香梅轻轻哼一声,小阎罗曲士英连忙跟着咳嗽一声,但见这位娇媚艳丽的少妇,仍然凝眸瞧着滔滔的江水,他才暗中宽心地吁口气。
她忽然又道:“我自从五年前离开杭州,关山飘泊,人海浮沉,一时说不完那遭遇,可是,我在梦中,仍然不能忘怀故乡醉人的风光,和那无忧无虑的岁月……”
小阎罗曲士英唯唯应一声,可是打心里头奇怪出来,忖道:“今天太古怪哪,怎么两位都流露出真感情来?难道是天气的关系?”他略略地忖想一下,但不知不觉对这位艳丽年轻的师母,改变了许多观念。
他知道这位师母乃是一位病死豫鄂交界官宦的女儿。本来只有父女两人,如今老父一死,这位王若兰便成了委地落花。直到董元任妻丧两个月之后,忽然看上了她,便娶为填房。
只因夫老妻嫩,王若兰便甚是得到董元任宠爱,尤其她知书识字,针线女红,都十分娴熟。
一种大家风度,使得那铁面石心的黑道魁首完全倾倒在石榴裙下。
青春到底是无法计算价值的东西,一任董元任如何在名望震骇天下,但在她的焕发的青春之前,却不得不屈服而产生一种距离。红颜白发,终究并非容易融洽无间地相爱。
她虽然深知七步追魂董元任心狠手辣。那因距离而生的幽怨,仍不时流露出来,这真叫七步追魂董元任又是生爱,又是自卑。
终于,这位名震一代的黑道魁首,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便决定离开榆树庄,定居在她那山水胜地的故乡杭州。
小阎罗曲士英虽然要恭敬地称呼这位人做师母,但事实上以他的年龄以及江湖阅历,眼光当然比她博远得多。而且他自小便随着七步追魂董元任,比她更能够洞察出董元任真正的喜怒和感情。
他早知道这里面潜伏着危机,所以他十分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免致招受无辜的罪祸。
他道:“我是个粗人,可真不懂那些山水树木有什么看头的……”
冷酷的声音,立刻把她惊醒,她轻轻叹口气。
曲士英暗喜自己所谋成功,忽听董香梅也轻轻叹口气,似是同情他而发出,不觉心中大诧。
董夫人王若兰再也搭腔不上,便娜袅地走回舱去。
小阎罗曲士英立刻问道:“师妹你刚才叹什么气?”
董香梅回转身躯,大眼睛在他面上一溜,小阎罗曲士英的心忽然跳一下。
她道:“哦不知道,可是,在那时候,我忽然不恨她。反而你,你那冷涩的谈话,使我觉得十分讨厌……”
曲士英面色微沉,口中轻轻重复道:“十分讨厌,十分讨厌……”
她一下子又转身向着江心,不再言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岸上风物大有所变,终于,他们到了草长莺飞的江南。踏上山明水秀的杭州。
七步追魂董元任挟巨万之资,有什么可愁的?立刻在郊外买了一栋宽宏的房子。另外又置了许多产业。
只因董元任的独生儿子董绍宗乃是朝廷命官,故此董元任成为真正的老太爷,加上资财丰厚,于是一个月功夫不到,便成为杭州极有名望的大晋神。
七步追魂董元任似乎十分热衷于这种正当的名位,一点不觉得酬酢往来的厌烦。倒是小阎罗曲士英有点受不住。
董夫人王若兰在定居之后,便十分兴头地游湖观潮。西湖胜地,自唐李沁蓄水溉田,之后,白居易、苏轼相继筑堤,便名倾天下。
七步追魂董元任只和她同去两次,之后,便由曲士英和董香梅陪同她一道去,自家备有相当华丽的画肪,荡漾湖上,游遍六桥三竺。
过了个把月之后,七步追魂董元任忽然拿同小阎罗曲士英,离开这酉子湖的深院大宅。
行色显得有点匆遽,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了何故而远行,连王若兰也不知。
这天傍晚时分,董夫人王若兰命人吩咐管家许保备舫,又命一个丫环去请董香梅同游西湖。
一忽儿,那丫环回报说董姑娘不去,她感喟一声,便带着两个侍婢,还有那管家许保,一同解舫出湖。
那许保乃是董元任得力心腹之人,年约五旬,长相十分老成朴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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