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心念一动,道:“扶桑客要咱们捉人交差,人未捉到,有什么屁功劳?”
银二姑道:“你试想一下,徐经纬这人高深莫测,连扶桑客对他都有神秘之感,咱们要是将他的底细弄清楚报上去,扶桑客岂有不嘉许我们之理?”
周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本人就听你的……”
银二姑道:“那么我们先离开这林子……”
周丹反正没有主意,银二姑要离开林子,他便收起随身兵器,大步先走。
但他才走了几步,一抬眼忽然看到三丈开外,站着神色冷漠的徐经纬。饶是周丹这人胆大,看到徐经纬拦在前面,也不免骇然退了一步。
走在他背后的银二姑还不知徐经纬出现在前面,讶然道:“周兄!你怎地不走了?”
周丹道:“姓徐的……站在前面!”
他的声音居然略略颤抖,银二姑凝目望去,看见徐经纬挂着冷笑,负手站在前面。
徐经纬突然冷冷道:“银二姑!”
银二姑心知要糟,退到周丹背后,一面轻声告诉周丹道:“周兄!你大胆向前缠住他,我来设法将那小子放倒!”
周丹不知银二姑已作了溜之大吉的准备,毫不考虑地答应一声,将兵器拿在手中,缓步欺近徐经纬。
徐经纬突然叱了一声,“站住!”张着怒目,道:“周丹!你让银二姑过来……”
周丹停了下来,道:“有老子斗你就够了,用不着银二姑出手……”
徐经纬大声道:“好!你再走三步,我必叫你好看的!”
周丹走了一步,修地发觉徐经纬怒目发出骇人的杀机,于是又停了下来,心想:“这小子内功必定极精湛,我不能跟他拼内力。”
他明知徐经纬不好惹,却又没有退却的意思,一心一意想上前打斗,可知周丹这人真个悍不畏死。
徐经纬冷哼一声,道:“银二姑已脚底抹油,你还上来干什么、’周丹转脸一看,银二姑果然站得远远的,忙道:“银二姑!你不会跑掉吧?”
银二姑大声应道:“周‘你尽管向前,我会设法支援你!”
周丹心想银二姑诡计甚多,这回她不知搞什么名堂对付徐经纬,也就没有怀疑到银二姑有可能弃他而逃。
其实银二姑站在十丈开外,早准备好一候周丹落败自掉头跑掉,根本没有支援周丹的打算。
周丹却抖擞精神,举步逼近徐经纬。
只见徐经纬缓缓推出双掌,一面大声道:“银二姑你别跑,等我收拾了周丹就找你!”
银二姑神情紧张地望着周丹逼近的姿态,一面作势要掉头溜走。
徐经纬双手已举了起来,周丹看不出他这是什么招式,银二姑离得更远,自然更难看出徐经纬用的是哪一门派的功夫。
周丹迟疑了一下,仍旧移步靠近徐经纬,但他临到面对面拼命,神情还是相当紧张,两只牛目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徐经纬。
这时,徐经纬突然长吸一口气。
周丹知道他已纳气丹田,接下去必是惊天动地的奋力一击。
周丹抱着先发制人的主意,大喝一声,抡动长刀,快步冲厂上去!
徐经纬也在这个时候,隔空向周丹作势拍了一掌!
银二姑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徐经纬掌势甫出,周丹突然扑倒在地,正好扑在徐经纬的跟前。
银二姑看得瞠目结舌,心惊胆战,一转身,便跑得无影无踪。
这时徐经纬已迅速捡起周丹掉在地上的长刀,架在周丹的后颈,道:“周丹!你起来站好,如敢轻举妄动,我便一刀宰了你!”
周丹道一跤跌得他七晕八颠,当他站直身子之时,徐经纬已用长刀指住了他的心窝。
他自骂了一声,道:“妈的!真是邪门,早不跌倒,晚不跌倒,偏偏在这拼命的紧要关头,跌了一个狗吃屎……”
徐经纬微微笑道:“因为你心情太过紧张,所以没顾到脚底下草丛有一条绊马索。”
周丹骂道:“他妈的!谁在草丛中绑了那么一条绊马索?”
眼睛一抬,发现徐经纬正笑脸盯着他,不由征了一下,又道:“是你?对了,一定是你这小子事先绑了一条绊马索在那里,害得老子跌了一跤!”
徐经纬笑出声来,道:“当然是我绑在那里的……”
那绊倒周丹的枯藤,确是徐经纬所安置的。
他一面作势出掌,引诱周丹快步冲过来,以致周丹一跌跌得结结实实。也因为周丹这一跌,使诡诈阴狠的银二姑吓得落荒而逃。
徐经纬暗呼侥幸,心想银二姑设非对自己有高深莫测之感,他这个行险利用枯藤绊倒周丹的计策,不可能成功……
周丹被徐经纬用长刀抵住心窝,却不见银二姑出面解危,不禁急道:“银二姑!你出来呀……”
他还不知银二姑已吓得逃之夭夭,连声叫了几遍,才听徐经纬道:“银二姑早已溜走了,你省点力气吧……”
周丹四下看了一下,果然没有银二始的影子,这才知道自己上了一个大当,不由得破口骂个不休。
徐经纬等他骂够了,才道:“周丹!你要活要死?”
周丹愣了一下,道:“当然要活,那还用说?”
徐经纬道:“要活容易,我此刻便放你走!”
话一说完,徐经纬果真收回抵在周丹胸口的长刀。
周丹大感意外,讶道:“你不杀我?”
徐经纬浅浅一笑,道:“咱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去杀你……但我放你走却有一个条件!”
周丹道:“有什么条件?”
徐经纬道:“不要再来缠我,否则下次犯在我手上,我绝不轻易饶恕你!”
周丹道:“这事实由不得我,你知道我并无意找你麻烦,是三花令要我们来的……”
徐经纬沉吟一会,道:“三花令?”
他正想接下去说话,腹中倏地涌起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周丹虽然看到徐经纬露出痛苦的神情,但他万没想到那是残存在徐经纬腹中的百毒镖毒性正在发作,只愣然地望着徐经纬。
徐经纬强按腹中的疼痛,道:“你走吧!下次不要再让我碰上……”
他深恐自己毒性发作的事被周丹窥破,那时周丹可就很容易便可擒住他,是以催促周丹离开。
周丹这人却是死心眼,他想这次离开徐经纬,下次三花令必然又会派他前来捉徐经纬,岂不有负徐经纬不杀之情?因此周丹道:“我走可以;但我可不敢保证下次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呀!”徐经纬忙道:“一切由你自己决定,你快走,否则我说不定改变心意杀你!”
最后一句话使周丹一凛,慌忙收起他的兵器,转身离开。
徐经纬果然没有阻止周丹离去,他目注着周丹离开了他的视线,突然身体一软,跪了下去。
接着他的头部也重重垂下,两手握紧拳头,奋力支在地上,但身体仍然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他奋力地想挣扎站起,无奈全身乏力,且不断地打着寒战,微微的颤抖着。
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呕出一日浓血,徐经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动,就此不省人事。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难干草之中,一盏油灯放在离他寻丈远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四下虽然昏暗,但徐经纬略一抬眼,也晓得他已陷身牢中,他缓缓支起身子,但见根根铁条在前面,外头有一条长廊在通到十丈多远的石阶之旁,长廊两旁,大约有十门左右的牢房;徐经纬皱眉默忖,只不知他是落在什么人的牢中?思忖之间,臂见自己脚上的镖伤,居然已好了大半,伤肿几乎已完全消褪,只留有寸许长的乌黑伤口还未结疤。
他舒一下手脚,丹田立刻提起气来,心想:“镖毒敢情也已不药自愈了。”
心里一喜,使他精神一振。
差点忘了他正置身在陌生的牢中。
徐经纬觉得饥肠键精,正想开口讨来酒食,那长牢尽头的石阶之上,墓地传来~声轻叱,接着一阵巨大的声响,好像有人从那高高的石阶之上摔了下来。
徐经纬翻身站起,一步便到铁栅之前,如那长廊望过去。
石阶之下果然躺着两具尸体,另外有三名大汉正挡在石阶之上,拿着长刀抵住一名蒙面人的攻击。
一时兵器交鸣之声四起。
双方恶战了数回合,那名蒙面人剑术极为精妙,不一会便将那三名大汉-一刺倒。
得手之后,那名蒙面人纵身赶到徐经纬的牢房,叮当一声,斩断了锁在牢门的铁链,喊一声“走”,便自转身朝外而去。
徐经纬虽觉这蒙面人来得有点突然,但牢门已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下抖擞精神,紧跟在那蒙面人之后,沿长廊走上石阶。
石阶之上就是牢房的出口,这时那蒙面人已等在门外,一见徐经纬出来,便急急道:
“你赶快由此绕过前面那排房子,然后翻墙出去,自然可以寻路逃走……”
徐经纬道声谢,忽觉那蒙面人的声音极为熟悉,想了一想,道:“你……你是?”那蒙面人焦急地道:“我是谁作不用管,此地是三花令杭州分舵重地,由不得我们在此闲聊,快走!否则就逃不成了……”
徐经纬闻言一惊,也没空去请教那蒙面人是谁,略一拱手,立即转身而返。
他循那蒙面人所指的方向,跑到一排房子之旁,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高墙。
他选了一株靠墙的大树,很快地一爬而上,沿着树干爬到墙头站定,审一审墙下的地势,然后纵身跃下。
人才落地,背后院落里就传出沸沸人声。
徐经纬心知行踪已然败露,心底一慌,忙不择路而行。
这时他才发现杭州城内一片寂静,想来定是午夜时分,街上行人沓然,他沿街快跑,脚步声显得特别清晰,心下不禁大急。
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一批人执械追来,徐经纬心知那些人只要听清楚他的脚步声,马上就可追上。
当下他毅然止步,打量附近有无供他暂时躲藏的地方。
正好路旁一排人家,全是低矮的瓦屋,屋檐下又堆积木料柴薪,几与窗齐。
徐经纬见状大喜,一跃跑到那排瓦屋之前,先爬上柴木,然后一翻身就上了瓦面。
他堪堪伏在屋面上将身躲好,街上已拥来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大汉。
他们分两面包抄而来,正好在徐经纬藏身的那一排矮屋之前碰头,就站在屋顶下交换追踪的消息。
不久又有一群人簇拥着两名为首人物来到,那些大汉马上有人上前禀报追查徐经纬的消息。
那两名为首人物之一道:“你们再分头找找看,本座不信他逃得了!”此言一出,那些大汉轰然应诺,不一会便三五成群地纷纷离去。
站在原地里只剩下那两名为首的人物,先前说话的人又道:“小姐!咱们还要继续追寻吗?”
另外一人道:“当然,在天亮之前定要找到……”
徐经纬伏在瓦面上,将他们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觉大吃一惊。他初时只觉得那两人的声音极熟,而且又像是出自女子之口,不料仔细一听,却原来是朱绮美和唐英在说话。
徐经纬当然不知朱绮美和唐类投入三花令的经过,是以他的惊奇骇异,是可以意料的,这时朱绮美已转身先走,背后的唐英却“噫”厂一声,道“小姐!等一等!我看这排房子有点问题,尤其屋面上一应该上去搜一搜!”
徐经纬暗啊一声,心想:“就算被你们搜到了,又持如何?”他正想自己现身出来,朱绮美却道:“不用了!咱们走吧!”
唐英暗觉奇怪,道:“咱们不上屋搜一搜,漏了此地,万一徐经纬就在屋面上岂不可惜?”
朱绮美浅浅一笑,道:“不想英妹你对本会的事倒是挺热心的呀!”
唐英道:“小妹只是想替小姐立一件功劳而已……”
朱绮美已提步走开,唐英紧紧跟了上去,一面忖道:“徐经纬经人劫车救走,救他的人难道就是下个监禁他的朱绮美?”
唐英一念及此,随即想起扶桑客交代好的任务,心想如果将朱绮美放走徐经纬的事报了上去,必会得到扶桑客的另眼看待。
她跟在朱绩美的后头,心中反复地考虑如何呈报扶桑客这件事,不觉跟朱峡美来到城墙之下。
远远有一处人家露出亮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特别惹眼。唐英讶道:“小姐,咱们到这地方来干嘛?”
朱绮美指着那幢透出亮光的屋子,道:“外王堂总堂主扶桑客驾到,我们这就去见他。”
唐英“哦”了一声,心想:“扶桑客到这杭州城来,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很快地走到屋前,扣门而进,那堂屋之中,果然端坐着扶桑客和三名待从。
朱绮美上前一步,道:“见过总座!”
扶桑客微微回了一礼,道:“令主不用客气,请!请坐!”
唐英也上前参见,众入分别落座。
扶桑客眸光一闪,道:“听说贵今找到了徐经纬?”
朱绮美道:“是的!”
扶桑客道:“人呢?”
朱绮美道,“刚刚又被逃走了!”
扶桑客两眼一瞪,颇有些威严,道:“令主可知道徐经纬是总令主指定要揭捉的人吗?”
朱绮美不慌不忙地道:“当然知道,总令主亲自下谕捉拿徐经纬,本座亦已接到令谕!”
扶桑客冷冷道:“那么贵令捉到徐经纬之后,为什么不好好看守,被地逃了出去?”
朱绮美道:“是本座下令纵他逃走的,而且也是本座亲自动手劫他出牢的!”
此言一出,堂屋中人人莫不露出诉然之色,尤其唐英更不知朱绮美何以要承认这件事。
她心中不禁惴惴不安,心想:“莫非朱绮美已看穿了我有暗中向扶桑客通消息的可能,所以她先自己承认放走徐经纬的事?”
这事非同小可,唐英真不知朱绮美如何自圆其说,来解释她释走徐经纬的用意。
唐英暗自惴惴,扶桑客却哈哈笑了起来,道:“今主这样做,定然有原因了?”
朱绮美道:“自然有原因……”
扶桑客哼了一声,道:“哦?这里边还有比总令主抓人的谕令更重要的吗?”
朱绮美道:“总令主下令捉拿徐经纬,本座自不敢等闲现之,但是在此之前,本令却同时奉派调查万铁匠的底细,两件事碰在一起,本令自当以后者为重!”
扶桑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道:“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朱绮美道:“总座这句话就不对了……”
她的神色不变,说话的口气也不留情,又道:“捉拿徐经纬的谕令,总令主是亲自下达给整个三花今及内外堂所有弟子,但调查万铁匠的秘令却仅下给本令而已,本令自当以这事为重……”
扶桑客证了一怔,道,“所以贵令便放走了徐经纬?”
朱绮美驳道:“放走了徐经纬之前,本今早计划要从他的身上追出万铁匠的下落,并非无端释走,总座似乎大可不必为此事恼火……”
扶桑客忍住怒气,道:“本座不信贵令释走徐经纬之举,有更合理的解释,请贵令最好明言……”
朱绮美缓缓道:“总座可知道一会一帮大举搜寻万铁匠的事?”
扶桑客道:“略有所闻……”
朱绮美道:“那最好……总座必然知道这里边的过节了吧?”
扶桑客摇摇头,朱绮美道:“嗅?怪不得总座漠然视之……”
扶桑客浮出不耐之色,道:“这里边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朱绮美道:“根据本令弟子调查,一帮一会大举搜捕万铁匠的原因,是为了那一份营垒图之原故!”
扶桑客眸中精光暴现,吃惊道:“什么?营垒图在万铁匠的手中?”
朱绮美道:“是的!”
扶桑客忽然笑了起来,道:“这消息不会是贵令故布疑阵吧?”
朱绮美怫然色变,道:“总令主早已知道营垒图并不在本令手中,总座说出这种话莫非有意跟本令过不去?”
扶桑客知道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忙道:“那份营垒图原是令尊朱大人冒险窃自海龙会的,令主沦落江湖,难道不是为了它吗?”
朱绮美冷笑一声道:“不错!但先父逝世之前,那份营垒图已不知下落,这事总令主也知道……”
三花令总令主武曼卿笼络朱绮美出任红花个主,目的也是要借着求绮美寻查营垒图的下落,扶桑客自然知情,因此扶桑客一时不知如何措词,默然不语。
唐英却在心中忖道:“原来营垒图真的不在小姐手中,怪不得她要投靠三花令。”
只听朱绮美将声音略略提高,又道:“总令主为了那一份营垒图,将此事交给本座全权处理,总座似可不必干涉这件事!”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过分,但却是实情。
扶桑客心中虽不甚痛快,也不得不说道:“贵令释走徐经纬既是为了营垒图,那么令座可否将其中计划透露一二?”
朱绮美心知不将事情说清楚,绝难使扶桑客消除猜疑之心,于是道:“徐经纬是少林弟子,万铁匠与少林派关系密切,从这份关系,总座应该猜得出我纵走他的目的吧?”
扶桑客道:“原来个座想从他的身上,造出力铁匠的藏身之处?”
朱绮美道:“对极了!此刻他的行踪正在本座的监视之下……”
扶桑客道:‘今座已经派人跟踪他?”
朱绮美道:“本今杭州分舵皇甫煌已奉本座之命,负责监视他的事,天亮之前,必有好消息报来……”
扶桑客作了一个逐客的表示,一面说道:“那么本座就等候贵令佳音,否则别怪本座另遣人手缉拿徐经纬,干扰了贵令的计划……”
朱绮美道:“本令之事若调查不出眉目来,天亮之后贵堂尽可放手拿人,本座绝无怨言!”
扶桑客站起来道:“咱们就这么办,但愿在天亮之时,徐经纬的行踪仍在责令弟子监视之中……”
言下之意,大有威吓警告朱绮美的味道。
朱绮美心知扶桑客对她猜疑仍重,但她不计较,略略向他施了一礼,转身率同唐英离去。
且说徐经纬伏在瓦面之上,等四下又恢复了沉寂,才悄悄自屋上溜了下来。
他在城中胡乱地转了半天,才认清自己原来又绕回了城西。
这地方白天他曾经来过,大街小巷几乎都踏遍,为的是寻找万铁匠。
此刻虽是夜城,但街道仍是依稀可辨,徐经纬从明方向,心想找个地方躲到天亮,待城门打开再出城不迟。
当下他穿过一处十字路口,路上仍无行人,一切显得寂静无比。徐经纬暗暗舒了一口气,很快地掩人一条巷子之中。那巷子左右两排高墙延伸到另一道口,徐经纬沿着墙根疾行,片刻已走完那条巷子。不意他正要左转拐向。
大街,墙角却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戴着宽边帽,原来是一个矮瘦的糟老头,他迎上徐经纬,咧嘴一笑道:“小爷可是臭三介绍来的?”
徐经纬愣了一下,正要说话,那糟老头已经又说道:“不打紧!老儿来领路,卫所那些爷们不会寻麻烦的……”
他作了一个送钱的手势,表示城内那些负责治安的卫所兵丁,都已经拿了好处。
徐经纬只怕三花令的人追来,倒不担心巡夜的兵丁,道:“这一路不会有人寻麻烦?”
老头道:“当然不会!”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荣爷开的场,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们要是连这起码的事都办不到了,你们这些爷们儿有谁愿意半夜来找乐子?小爷您说对不对?”
徐经纬冲着他笑一笑,心想:“这糟老头半夜在这儿拦住我,又说什么自己是臭三介绍的,莫非他认错了人”’他正想出言解释,那糟老头已当先而去,去的方向又正是与徐经纬相同。徐经纬只得跟了上去,两人走过三条街巷,果然一点麻烦也没有。
不一会,他们来到一座深宅大院之前,那糟老头上前扣门,一面对徐经纬说道:“小爷尽管进内,要喝有酒有婊子,要赌有伴,骰子牌九一应俱全,有荣爷坐镇,玩上三五天也不用怕有人打扰的!”
徐经纬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这糟老头原来是赌场的,狗子替人把风看门的。
他正想找个地方躲到天亮城开,既有这么一个场所,徐经纬虽不会赌,也觉得进去混混,总比在外头乱走乱转安全。于是他笑了一笑,那糟老头又道:“再说咱们荣爷开场子最大方,对客人招待也最周到,比如说输光了仍想翻本,只要在杭城有名有姓,报个名儿,借个五十,一百两银子做本,荣爷也做得到!”
徐经纬想:“我又不赌,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但他的脸上仍保持笑脸,那糟老头又道:“不过老儿看小爷财星高照,财神爷就在您身边,今晚可要发财了……”
这些赌场的人最会说吉利话讨赏,可惜这种话对徐经纬却无用处。
那老头料不到徐经纬连一点表示也没有,白说了奉承吉利话,心里不免嘀咕。他用力地扣了几下门,那道大门才“呀”地打开,探出个人头来。
老头没好气地道:“臭三!你的客人来了……”
开门的人原来就是臭三,他骨碌碌地望着徐经纬一眼,徐经纬心想这家伙必定要撵我出去。
那臭三却堆下笑脸道:“唉?来,来,请进!请进!”
徐经纬浅浅一笑,大步跨进门内。臭三将门重新关好,领着徐经纬朝内就大,背后的糟老头却有点不甘地道:“妈的!又被臭三捞了五两银子……”徐经纬先是有点忐忑不安,听了糟老头这句话,才略略放心,忖道:“原来臭三贪图那五两银子,明知我不是他介绍的客人,却抢着将我让了进去。”
臭三将徐经纬让进宅内,越过一片花园,徐经纬便听见两排厢房传出嘈杂人声。
他们走到一间敞开的厢房之间,臭三哈腰道:“小爷!骰子今晚注大,您先试试手气,小的这就去安排酒菜,找映雪姑娘来侍候您!”
徐经纬闻言吓了一跳,忙道:“不忙找姑娘,我是见赌眼开,人家是吃喝嫖赌,我是吃喝赌嫖的,不忙找姑娘,让我过足了赌瘾再来!”
他一听见臭三要替他找姑娘,不会赌也得充内行,一脚踏进了那厢房。房中放着两张圆桌,每一张桌子都围着十数人,赌的正是最寻常的骰子。
那些人正在呼么喝六,徐经纬一脚踏进房内,喜的是没有人理会他。
他左看右看,手里故意揣着数两银子,表示他同机而动,一碰上走霉运的庄家,就趁机赢个头彩。
这种观望态度,正是行家应有的持重,假使一近了赌桌,便急急下注,反倒令人好笑。
徐经纬其实只抱着蘑菇的打算,本就没有开赌的心情,所以这边看了一会,那边站了片刻,转来转去,手上的银子还是好端端捧在掌心。
所幸臭三一去不见回转,大概忙着招呼客人去了,徐经纬乐得一个人自在,一混到天亮,就可安安全全出了城门。
他想得安稳,事实上他一踏进了厢房,还没挨近赌桌,早已有人暗中盯住了他。
这些赌场的闲汉,练就一双锐利的眼光,他们靠赌为生,进来的生客,身份不能不注意。
赌场最忌讳有郎中混进来,再其次是吃公饭的巡探军爷,流氓无赖。
郎中设使诈赌大赢,庄家既使不输钱也得不到好处,有时庄家自己设诈,也怕被郎中揭发。所以一有郎中在杨,赌场闲汉,必定软的用钱使开,硬的架走撵跑,绝不许吓走了场中豪客。
徐经纬在两张赌桌之间溜达,那些闲汉早已盯上了眼,这一回又见他久不下注,岂不更加起疑?于是两名闲汉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慢慢偎近徐经纬的身旁,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爷可是挑不到中意的庄?”
徐经纬闻言心想:“原来我在这里左看右看不下注,早有人注意到了。”他尴尬一笑,随口道:“这骰子不大合我胃口……”
那闲汉会错了他的意思,以为徐经纬嫌两张柜子的赌注太小,立刻道:“那没关系,小的领您到左边厢房,那边宝大,一押就是三、五十两……”
一押三、五十两银子,数目的确不小,但徐经纬身上总共只有十七、八两碎银,就是想去押他一宝也押不起。
但他不动声色,心想应付过这两名闲汉,我赌与不赌,转眼天亮了,照样一走了之。
于是他设词想将那两名闲汉支走,乃道:“既是左厢有大注赌,我待会便去……”
说着转脸就走,但却不是走向厢门外,重又挨近柜面看人家赌骰子。
那两名闲汉是决心抱定了徐经纬,一左一右又欺近了他的身旁。
刚才说话的那人又道:“少爷!小的这就侍候您去押宝……”
他虽然有点怀疑徐经纬混进赌场的目的,但还是不敢太过得罪,万一得罪一名大豪客,岂不糟糕?是以那名闲汉说话之时,脸上仍挂着笑容。
徐经纬暗暗发急,心知再不赌上一赌,这两名闲汉,说不定就会翻脸撵人。
他耸耸肩,道:“去,去,难得你这么客气,我跟你押宝去!”
那闲汉露出笑容,哈腰让路,领着徐经纬到左面那座厢房。
只见偌大的一座厢房,仅放了一条长桌,长桌之后有一条布慢将房子的右角围了起来。
徐经纬踏进厢房之时,布漫之后正好缓缓走出一名长袍老汉,但见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具四四方方的黑木盒,高约一尺,宽有八寸。
他将木盒端到长桌之前,神情凝重地放在桌角,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进宝了!列位下注……”
他这一哈,那些围在长桌旁边的赌客,纷纷在桌上划好点数的格子放下赌注,有银子,有金锭等,数目果然可观。
这时那名开宝的老汉,仍然神色不动坐在宝盒之前,将宽帽斜拉至眉梢,微微垂着头,像似入了定的老僧,使场面倍增紧张神秘的气氛。
霎时间,赌客均已下完了注,旁边一名庄家帮闲的汉子,倏地拉着嗓子大喝一声,道:
“开宝了!”
顿时所有赌客的眼光,全都凝住在那个宝盒之上。
那名负责开宝的老以,却是不慌不忙,慢吞吞地举起一双干枯的手,先将帽檐顶了一顶,露出呆滞的眸光扫了柜面的赌注一眼,然后缓缓抹把脸。
他这番动作,登时将一名性急的汉子惹火,嚷道:“他妈的!你开是不开?”
那老汉依然好整以暇,双掌托住木盒两旁,一寸一寸地将那盒盖子掀了开来。
场中顿时一阵哗然,有人跌足长叹,有人喜形于色,更有人开口叫骂。刚才那名性急的汉子,这时又骂道:“他奶奶的!这装宝的家伙硬是心狠,这五把竟然开的全是大六!”
宝盒之中,确是竖着一颗大型骰子,殷面点数一排一点,两排正好是六,不是大六是什么?庄家这时吃。赔完毕,那名老汉将宝盒收起,从容晃过那布慢之后装宝去了。
原来这押宝的玩意儿,赌法甚是简单,就是从未开赌的人,一望也会了然。
押法是以宝盒开出来的点数定胜负,台面上有六个格子,从一到六,清清楚楚,赌客只要将银子放在自己中意的格子便行。
庄家赔钱便以赌客所押的钱数和格数为准,如下注单格一个号码,赔四倍,两格两个号码赔两倍,三个号码一赔一。
宝由往家留人在布慢装好,有什么点数号码,全由装宝的人决定,他高兴出六就出六,要幺就幺,装好了骰子之后,再端出来让赌客下注,然后开宝吃赔,简简单单,干干脆脆。
但押宝讲究“以心比心”,换句话说,不论开宝的庄家抑或是下注的赌客,一定要先摸透对方的心意。
比如说,任家开了一次大六的宝,下一宝会不会连着大六?还是出土二三小点子?同样的,任家开宝之前,也须先揣摸赌客的心理,有时以声东台西之势,忽大忽小,有时突然来三把小么,再硬顶五庄大六。
赌押宝既然如此讲究心理战,那些负责开宝的入,莫不神情冷漠,不动商色,否则宝一端出来时,高明的赌客便可在下注之时,从开宝人的表情猜出这回的点数。
讲究一些的庄家,为了怕主持开宝的人不小心露出马脚,往往由两人分开来做宝和开宝。
他们~人在布幔之后装宝,另一人则仅负责端出宝盒,让人下往开宝,却不知宝盒里骰子的点数,这样一来,外边的赌客就很难从开宝的人的神色,推测出点数来。
而做宝的人却可从庄家吃赔的情形,得知赌客下注的喜恶,从容做出下一把宝来。
据说有这么一次,很多人聚在一起押宝,庄家也是由两人负责做宝及开宝。
开始时有大有小,有吃有赔,押宝的赌客均甚精明,使庄家有点招架不住。
赌到最后,情形越来越紧张,赌注也越下越大。
就在这个当口,在家忽然连开了八把小么,赌场有句话,“吃不过五,赔不过三”,同样,做宝的连开相同点数,也很少超出五把,因为实在太过冒险。
偏偏这一次开了八把小么,整得那些赌客叫苦连天,第九把大家一致押在六点子,小么竟是没有人理会,因为谁都不信任家胆敢再吃一次小么。
第九把开出来,赫然又是小么,在家来个通吃。
这时连端宝的帮手也认为那做宝的同伴,委实太冒险太过份。
因此那汉子第十次端宝盒进到布幔做宝之时,特地悄声关照那名做宝的同伴,要他不可再冒险开小名,砸了一把可不得了。
他说了一大堆,那做宝的兄弟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那汉子一发急,将宝盒一放,轻轻地推了他的同伴一把,这一推竟将他推得跌倒在地,一按之下,那做宝的兄弟,居然已死去多时。
后来才知道,那做宝的庄家,可能因紧张过度,在做出第一把小立之时,便已吓死了。
可是那负责端宝盒的人并不知情。
是以他每次将主盒端进去,等一会又将宝盒端出来开,开出来的点于当然都是小么,如果他在第十把时没发现同伴已死,开出来必然也是小么无疑。
这插曲虽是闲话.但由此可知押宝这门子赌,心术的讲究,比任何赌都重要。
因之,押宝赌钱,方法虽甚简单,却是极为引人入胜,使人乐此不疲。闲话表过,再说徐经纬在台边看了一会,发觉那两名帮闲的汉子,一直不放松他,心想再不下点注押上一宝,却是如何是好?他挨近台桌之秀,正好与那名输得发急的莽汉站在~起。
这时那开宝的老汉又已端出了宝盒,庄家喝道:“下注了!通哈……”赌客纷纷下注,那莽汉却拿着一锭十两重的金锭,犹豫不决。
徐经纬冲着他一笑,道:“兄台!这一把可押在大六。”
那莽汉两道浓眉一挑,道:“小哥你说什么?押大六””
徐经纬道:“是啊!你刚才不是骂那装宝的人心狠,连开了五把大六号?”
那莽汉道:“这……我是说过……”
徐经纬迅即道:“这就是啦!那人既然心狠,这把八成也是大六,否则也算不得是心狠的庄家了……”
那莽汉登时喜形于色,道:“小哥要得!我当他是心狠,这把必是大六!”
说着他把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拍的一声押在六字的格子上,喝道:“六字押心,赔四倍来!开吧!”
台面就只有他一个最后下注,他金子一下,那开宝的人微微怔了一怔,才缓缓掀开盒盖。
赌客们都伸长脖子,注视盒子里那颗大型骰子,一时场中竟是鸦雀无声。
宝盒的盖子终于掀了开来,那莽汉两眼一瞪,欢声叫道:“六!大六!他奶奶的!这回老子可捞回了本……”
可不是吗?盒中瑞放着那颗骰子,果然现出六点,庄家的确心狠,但那莽汉押得更狠。
场子里一下子爆出轰然喊叫之声,这一把大六,可开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单只那莽汉笑开了嘴巴。
他拿回任家赔出的银子,揣在怀中,对徐经纬道:“咱们不赌了!他奶奶的!这鬼宝押得人心惊肉跳,走!兄弟请你喝一杯去!”
这话正中徐经纬下怀,道:“好啊,喝两盏再赌不迟……”
他很熟络地搭着那名莽汉的肩膀,相邀到右面花厅饮酒,那两名监视徐经纬的闲汉,也就无可奈何。
原来这家赌场场面甚大,不但有各色各样的赌具供人赌钱,还没有妓院歌班,供人玩乐。
因此整个宅院喧闹不休,煞是热闹。
徐经纬和那莽汉在一名龟奴的引导之下,来到一间陈设华丽的花厅坐定.早有数名花枝招展的姑娘过来侍候,眨眼间供上了酒菜,那莽汉和徐经纬对喝了一盅,说道:“小哥胆识过人,兄弟敬这一盅!”
徐经纬欠欠身,道:“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又喝了一盅,徐经纬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莽叹道:“兄弟卓大,原是三门县人,打渔贩盐为生,这杭州还是第一次来,哈……”
徐经纬道:“原来兄台是三门县的人,在下石头村人,也是打渔人家,贱名徐经纬!”
卓大道:“你是打渔人家却不像我这般粗鲁,真正看不出来!”
徐经纬道:“在下念过几年书,可惜一事无成……”
卓大道:“我是斗大的一个字也不识,拳脚倒练了两手,但却不管用,他妈的!要不是海边闹强盗,我也不会跑到这杭州来!”
徐经纬道:“敢情卓兄吃过海寇的亏?”
卓大道:“是呀!一个月前碰上他们,差点就没了命……”
他们两人一提到海盗莫不咬牙切齿,话一投机,一时痛饮起来。
徐经纬只盼望挨到天亮城开,卓大则是赢了钱有心结交,于是两人开怀畅饮,天南地北聊了一阵,感情就更加熟络。
那卓大谈吐虽甚粗俗,但徐经纬出身渔村,逢小见惯了像他这种人,并不为意,倒是卓大坦诚相待,一见如故,使徐经纬心怀为之一畅,不觉多喝了几盅。
这一顿酒喝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仍然四更不到,那卓大突然道;“兄弟!咱们仗着几分酒意,再去押他两宝怎么样?”
徐经纬酒菜也吃不下,离天亮还有一会,心想去混一会也不碍,遂点头道:“好!卓兄你押,小弟助阵!”
卓大哈哈一笑,道:“好!妈的!把今晚这顿酒菜钱给赢回来……”
于是卓大吆喝龟奴过来结清了酒菜钱,两人勾肩搭背地又回到左厢。
左厢内仍有人在赌宝,但人数已没有刚才那么多,只寥寥落落七、八个人而已。
卓大当先进入屋内,和徐经纬两人占了两个位置,冷眼瞧那场中赌宝的情形。
在家这时正要开宝,台面上的赌注很大,而且全都一古脑儿押在三点格子之上。
卓大看得大奇,心想:“敢情庄家正霉,赌客吃定了他这一宝,我倒要看看这一崖是不是三点。”
那掀宝的在家额前冒着汗,站在一旁的帮闲汉子,神色也相当凝重,而那六、七名赌客却是个个笑逐颜开,想是赢了好几把。
慢慢地,那任家掀起了宝盒,骰子亮在众人之前,哗一声哄堂大叫,一点也不差,正是斜斜的三个黑占子,庄家通赔。
这一赔赔了至少有千把两银子,只赔得那庄家脸一阵青一阵白,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赌客中有一名胖大中年人,穿一身破旧袄子,袖子一截长一截短,蓬乱一头散发,看起来慵慵懒懒的,却粗着大嗓门叫着:“装宝!装宝!快,快!
老子赢得正顺手。快!”
那庄家慢吞吞又进布慢后头装宝,好一会才端了宝盒出来,神情凝重地放在台桌上。
左面的一名帮闲汉子,喝道:“宝来了!列位下注……”
他这一吆喝,一时在场的赌客全捏着银子,齐齐将眼光投向那名肥胖懒散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干咳一声,道:“咳!咳!这回……嗯!这回咱们押小二子!”说着便把赌注下在那二字的格上,眯着眼瞄那庄家。
他这一押,旁边的赌客果然纷纷将赌注下到那小二的格子之上。
卓大见状悄声对徐经纬道:“这胖子有来头!咱们也下他一注!”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场内又极嘈杂,隔着三人之远的那中年人都像似听了去,转脸向徐经纬眨一眨眼,伸过脖子来低低说道:“小哥!你也押一宝,包赢无输!”
徐经纬摇摇头,那胖子还想说什么,在家已喊道:“开宝了!通吃!”“吃”字还在舌尖儿转,庄家的两眼竟傻了,嘴巴一时合不拢来。
那胖子却叫道:“嘿……小二子!退赔……哈……”众赌客~看骰子一对红点,嘻嘻哈哈之声大起,党对个个乐得手舞足蹈。
那装宝的在家倏地哼了一声,道:“妈的,有鬼!”
胖子道:“怎么了?老哥,莫非你刚才装的不是两点二?”
庄家道:“是啊?老子装的明明是大六号,这不是有鬼吗?”
他忽然若有所悟,冲着那胖子道:“老子想起来了,一定是你这胖子搞的鬼!”
胖子脾气很好,笑着道:“宝是你们自己装的,我摸都没摸到,怎能搞鬼?”
众赌客纷纷议论,无不表示胖子说得有理。
庄家却道:“不然!胖子若是没有搞鬼,你们怎么能够一连赢了十几把?”
原来在家已连输了十几个庄,八成输得也急了。
胖子道:“庄家!你要是输不起的话,赔了这一把,老子拍屁股走路,不赌,可以吧?”
那庄家却道:“赔?妈的!你诈赌还要老子赔你钱?”
他开口骂人,胖子仍然面不改色,笑道:“乖乖!你这在家这么凶,人成不想吃赌场这碗饭了,谁还敢上门?”
旁观的赌客均表愤慨,但却没有人敢出面说句公道话,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私下谈论着。
须知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像目前这个情况,庄家大输,抓不到赌客诈赌,做得漂亮点应该私下请出那胖子,给几个银子打发他走。
再不然用硬的方法请走,但也不敢在衣食父母赌客之前公然行凶。
除非抓到了赌客诈赌的证据,否则再黑暗的赌场,也没人像这庄家如此无礼。
是以那些在家这一闹,那些赌客再也提不起兴头,纷纷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正在这个时候,厢门外拥进了五个打手,个个面带煞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那庄家一见来了自己人,说话更不客气,道:“来,来来,你们现在别忙着走,大家先把帐算清楚!”
一名赌客道:“咱们输赢付现你不欠我们,我们也不少你一个子儿,还有什么帐好算?”
那庄家冷啊一声,道:“你们串好了行诈骗赌,这笔帐就够算的!”
那赌客道:“这是什么话?”
他一言犹未了,那打手已“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情况已很明显,庄家输钱翻脸,想用硬的讨回输去的钱。
胖子倒还沉住气,含着微笑冷眼看那庄家发狠。
卓大却早已按捺不住,沈咤一声,道:“喂,喂,你们怎么可以打客人?”
庄家一听卓大嚷了起来,打量地一眼,道:“怎么样?你管得着?”
卓大原没有参加赌局,本来事情就不干他事,但他为人好抱不平,行事又有点卤莽,~旦看见了在家欺侮赌客岂肯不插手管一管?道:“老子赌了大半辈子,今晚倒是第一遭亲见在家如此凶狠的,妈的,老子硬是要管……”
那庄家正待发作,胖子却道:“兄弟!这里庄家来头大,今晚输急了打客人一个耳光还算客气呢,你最好忍一忍,别自讨苦吃……”
这话是对卓大讲的,但听在那庄家和打手的耳中,却无异在讽刺他们。当下有一名打手上前揪住那胖子,问声不响一拳就朝他的鼻梁揍了过去。
那胖子怪叫一声:“打人了!”
肥胖的身于忽地一缩,一缩就缩到那打手的怀中。
那打手一拳打空,胖子两手抱着一大把碎银子,趁机一头往那打手撞了过去。
那打手被撞得拿椿不稳,登,登退了两步,一跤跌在地上。
胖子这时大声喊道:“庄家打人了!快呀!快快逃命嗅!”
他这一喊,那些赌客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但庄家似乎早已有备,一声叱咤,几个打手一齐出手,将那些赌客打得怪叫连天,在屋子里团团转,卓大见状大怒,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开打,身旁的除经纬却拉住他,道:“卓兄且慢!你瞧……”
他向胖子那边努努嘴,示意卓大注意那胖子。
卓大转脸望去,只见那胖子弯着腰抱住了一大把碎银,在屋中到处乱转,好像急着要寻路而逃的样子。
他的样子滑稽可笑,慌慌张张,居然连厢门都找不到,一个劲儿在屋子里乱兜乱转.口中哇哇怪叫。
卓大却看得一怔,因为那胖子看似慌张,但那些打手却没有一个打得到他,每次都被他恰到好处地避厂开会。
卓大大奇道:“看来这胖于大有名堂……”
徐经纬道:“说不定是个武林异人!”
他们说话之时,那胖子已叫嚷着道:“乖乖!你们两个小哥倒开心,还在那里磕牙聊天,还不帮我们夺门逃走呀?”
卓大原就有帮助众赌客的打算,经胖子这一嚷,立刻暴喝一声,一冲而下。
他人长得粗壮,天生又有几分蛮力,迎面揪着一名打手,抡拳就打。
卓大这一拳全力打下,少说也有百数十斤,那名挨打的打手,身体本就外强中干,伤了一拳,两眼登时翻了翻,仰天倒毙在地。
卓大还不知他一拳打死了人,掀位第二名打手,相准后脑又是一拳打过去。
徐经纬在一旁却看得一清二楚,心底一惊,急忙一步冲过去,拉住卓大道:“卓兄歇手,咱们快走!”
卓大打得性起,哪顾得歇手,随口道:“不忙,不忙!待我挫挫这场子的凶焰!”
徐经纬深恐他这一路打下去,那些打手又有人要遭殃,忙道:“卓兄不能再打了,你已经两拳毙了两个人,不逃不行的……”
卓大这时才愣然松手,一看地上果然直挺挺地躺着两名打手,心知己闯下一场大祸,忙道:“咱们要逃?”
徐经纬道:“你打死了人,不走,脱不了一场人命官司,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番话完全是一番好意,卓大却道:“此刻还能走吗?”
徐经纬讶道:“为什么?”
卓大指指屋内乱糟糟的情景,道:“咱们一走,他们岂不倒霉?”
“他们”当然指的是那胖子和那七、八名赌客。
敢情这卓大倒是蛮够义气,是个敢做敢为的响当当汉子。
徐经纬心知像他这种讲义气的汉子,要他舍下赌客一走了之,必难办到。
心念一动,立刻又道:“咱们先到外头去,以防赌场又有人过来……”卓大心想有理,何况屋内那几名赌客已逃出了大半,那些打手又不知何时已全倒在地上,只那胖子坐在庄家之前,正在数地的银子。
卓大回头道:“胖子,快走啊……”
那胖子摇摇手,示意卓大不要打扰他,口中哺哺数着银子:“二十、三十、四十……”
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这时门外已扬起一片沸沸人声,卓大道:“不好!赌场八成已引众赶来……”
他一面说话却~面抢上前去,徐经纬忙道:“你上哪儿?”
卓大道:“将那些人一发打跑,你快劝那胖子快逃……”
徐经纬怕他又一拳打死人,道:“咱们拉那胖子一起走,不要理会外头的人……”
正在说话之时,厢门外已围着一大批人。那些人有的带刀,有的带棍,起码也在十五个人以上。
为首的是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眸中精光暴射,一望而知这人内功必有相当火候。
他一脚踏进门槛,道:“混帐!你们三个是难动手伤了我的手下?”
厢房之中,就只有胖子、徐经纬、卓大和那当庄的庄家还好好的站在那里,其余的赌客早已溜走,那些打手却全都躺在地上。
因此那人这一喝问,自然是冲着卓大他们三人。
徐经纬正想解释,那胖子却指着卓大和徐经纬,道:“你的手下是他们伤的。”
那为首的人瞪了卓大一眼,道:“我的手下是你伤的?”
卓大道:“不错!”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说着抢前一步,扑向了卓大。
这时那胖子已将数好的银子揣在怀里,一见那为首的扑向卓大,只骇得大叫大嚷,道:
“不好了!你们又要打架,等等,等等,让我先出去,要打再打!”
他那肥胖的身子,也在叫嚷的同时,撞撞跌跌地颠向厢门去。不料他这一颠,人却拦在那为首的人之前,那人正全力扑向卓大,被胖子这一拦,顺势推了他一把,叱道:“胖子你找死!”
那胖子哇哇怪叫,一个立脚不稳,双手乱摇乱晃,正好将那人的裤给拉了一下,同时倒向挡在门前另四名赌场打手。那人裤带经此一拉,裤子一卸到地,忙不迭提了起来,哪还顾得扑攻卓大。
徐经纬见状推一推卓大,道:“快走!”
卓大这回不再迟疑,当胸一拳掏出,将那名扑向他的人打了一个踉跄,裤子又掉在地上。他们一冲而出,那胖子却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外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人。
徐经纬暗呼一声侥幸,也没工夫去理会谁打倒了外面的打手,率先跑向赌场的大门。他记得穿过长廊就是花园,花园之外便是这座宅院的大门,当下毫不犹豫快步而去。
不料他和卓大还没走到大门,外面又拥进一大批人。
徐经纬不察暗暗叫苦,道:“卓兄,好汉不吃眼前亏,所幸那些人还不知我们已逃出屋外,咱们就在这里避一避,觑个空再逃!”
卓大却道:“怕什么鸟!老子过去三拳两腿将他们打发走!”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徐经纬要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前面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
这一喝,立刻有人亮起火把,朝徐经纬和卓大立身的地方照过来。
卓大早已挺身而出,粗声道:“老子在这里!”
徐经纬深恐卓大一人有失,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两人这一出面!
对方忽地扬起一阵笑声,有人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偏偏撞到我的手上来,真是老天有眼,哈……”
徐经纬骇然张目,赫然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四川唐门的老二唐基。
唐基这一出现,确是大出徐经纬的意料之外,不觉又惊又奇。
卓大却不知徐经纬的惊奇,以为唐基一见面就在嘲笑他,喝道:“妈的!老子揍了你,看你还笑不笑!”
徐经纬心知唐基的功夫了得,十个卓大也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间,只好抢先出面,道:“唐基!料不到你会沦落到杭州当起赌场保镖来,这一向境况必定奇差吧?”
唐基曾利用毒火教追杀他的妹妹唐英,毒火教的黄毒反被徐经纬三言两语挑拨,与唐基反目成仇,亏得他再三说明,才没有被毒火教暗算。
此刻与徐经纬碰上,真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一掌将徐经纬击毙。只见他满脸杀机,刷地取出他的随身兵器七节鞭,桀桀笑道:“好小子,死期已近,还敢取笑老子?接招!”
他在盛怒之下出手,这一鞭更见凌厉,忽地兜向徐经纬的头颅。
徐经纬窥定鞭梢,一面喝道:“卓兄退后!”
卓大正站在徐经纬之旁,一见唐基扬鞭打来,那气势已使他大为心寒,不自主地退到徐经纬背后。
这时七节鞭已呼啸而至,徐经纬探手一捞,那鞭尾霍地抖了一抖,鞭式立改,斜向徐经纬拦腰扫至。卓大大吃一惊,顾不得什么凶险,一步抢了过去,出手接住唐基打向徐经纬的这一鞭。他不接还好,一接之下,虎口立觉一阵剧痛,鞭梢竟透出一股强大的内劲,将他带向左边,卓大慌忙松手,人却经不起那股劲道的技引,踉跄顺鞭势跌出。
几次他想拿桩站稳,双脚却不听使唤,一直撞上了一处花架,将那花架撞得稀哩哗啦跨了下去,卓大方始止住了去势。但这一跌却跌得他眼冒金光,乌天暗地。等他睁开眼定了神之时,场中的徐经纬已被卷入唐基的一片鞭影之中。卓大但闻四下鞭声刷刷作响,却分不清徐经纬是不是占了上风。
他睁大了一双眼睛,顺手提起一根木棍,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要过去帮徐经纬打架。可是他才走了两步,前面却挡住了一个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黄袍汉子。卓大不知这人正是恶名昭彰的毒火教三毒之一黄毒,顺手一棍打过去,喝声道:“让开!”
黄毒丑脸杀机浮现,抱抽一拂,那卓大忽觉胸口有千斤之物压住,一口气喘不过来。他哪里知道黄毒这一拂已贯注了八成以上的内家真力,寻常人撞上非得立刻吐血而亡不可。换句话说,黄毒这一出手,已下了决心要卓大的命。卓大拼力抵住黄毒拂过来的狂风,无奈他力气虽大,却抵不住那一腔内家掌力,眼前一黑,差点就当场气绝身亡。他的身子被一抛而起,飞向十丈开外的花园,掉在花草丛中,没声没息。黄毒嘴角含着诡异的笑容,心想那浑小子这回必已经跌得全身骨头都松落。他作势扑扑袍袖,扬声对缠斗徐经纬的唐基道:“唐兄!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唐基虽然占尽上风,但却越打越不是味道,觉得徐经纬好像在作弄他一样。原来唐基的鞭法学自西域异人,招式诡秘,罕逢敌手,但这次对付徐经纬已经使出了平生所学,一连番攻了二、三十招,都被徐经纬巧妙地躲了开去。更叫唐基啼笑皆非的是,徐经纬并不还手,只一味用巧妙的脚法躲闪,使他的鞭法~筹莫展,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基心中暗暗发急,正好黄毒扬声叫他,于是他迅即道:“毒兄下场帮忙最好,你攻他的正面,我来抄他的背后……”
黄毒答应一声,唐基立刻跳出战圈,绕到徐经纬的背后……”
徐经纬登时前后受敌,但他仍然不慌不忙,负手而立,道:“你们两个人联手对付我,不怕人家耻笑?”
黄毒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唐兄打不过你,我来帮他自是应该的……”徐经纬浅浅一笑,道:“想不到你们这一双宝贝,居然成为患难与共的好朋友,真是天大的奇迹!”
黄毒道:“我和唐兄坦诚相待,今后携手合作之事还多,成为好友是必然的趋势,这也没什么意外……”他接着又扬声对唐基道:“唐兄!你说对不对?”
唐基见黄毒跟徐经纬闲扯,正在暗暗发急,生拍脑筋不太灵光的黄毒被徐经纬说动了心,不帮他打这一架,一听黄毒问他,虽不知对他说些什么,也随口漫应道:“毒兄说的很有道理……”
心里头却暗骂一声:“呸!凭你黄毒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黄毒露出了笑容,道:“怎么样?姓徐的!唐基这个朋友我该不该帮忙?”
他说得洋洋提意,意指他和唐基非比泛泛,是一对生死之交。
徐经纬却冷冷道:“你当唐基是好朋友,对不对?”
黄毒愣了一下,道:‘当然!难道你看不出来?”
徐经纬笑出声来,道:“这个……我当然早已看出来了……”
黄毒终于浮出笑容,不料徐经纬紧跟着一句却道:“你是将唐基视为心腹好友不错,可是,你没注意到唐基是不是也同样待你……”
黄毒叱道:“妈的!你又要挑拨是非……”
他有一次被说得差点与唐基反目成仇的经验,那次他几乎相信了徐经纬之言,误会唐基将杀他灭口,以防唐门手足相残的事泄露出去。因此他对徐经纬深具戒心,一听徐经纬之言,立即联想到上次的经验,不由得破口骂了出来。
徐经纬摇摇头道:“你认为我在挑拨是非?”
黄毒道:“谅你的狗嘴也长不出象牙来……”
徐经纬道:“那你就错了……我是看不惯唐基一直欺侮你这老实人,所以才好心点明你……”
黄毒哼了一声,然而眸光却不自主的一闪一亮。
徐经纬接着又道:“就拿现在来说吧,唐基就占尽了你的便宜,而你却还当他是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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