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盼秋听欧阳谦说到狼嗥之时,耳边隐隐有一阵凶厉可怕的声音缭绕回汤,那是她记忆中朱宗潜嗥啸过的声音,因此之故,她对这件“狼人血案”更感到兴趣。
她作出不经意的态度说道:“那狼人这一次可有杀人害命么?”
欧阳谦心想这个女孩子很奇怪,一向似是对任何世事都漠不关心,惟独对这件“狼人血案”却问得不少,当下说道:“当然有啦,上个月在襄阳出现,三个月圆之夜当中,惨杀两条人命,而且是普通的老百姓。”
林盼秋摇头道:“这就不对了,以前他不是每一夜害死一个人而又是武林人物的么?”
欧阳谦道:“那两个被害者虽是普通良民,但他们的住所,在二十年前,皆是武林名家故居,一是三手殃神门逵,一是黑鹰史良,他们两位刻下仍然健在,只是搬了家,这里面有一点巧合的,就是那门、史二位跟四位失踪了的名家之一冷面剑客卓蒙,乃是结盟兄弟。”
林盼秋道:“若是如此,这冷面剑客卓蒙的嫌疑便没有了,试想他如是狼人,怎会找到他结盟弟兄的头上?”
欧阳谦道:“姑娘有所不知,第一点,三手殃神门逵的居址向来十分隐秘,外间无人得知,当今天下间恐怕只有他这两个结盟兄弟晓得,这就等於是说,那狼人如若不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决不可能找到门逵的旧居,要不然就是碰巧,然而天下事很难如此巧合,那狼人一共只出现两个地方,而这两个地方却都是昔年武林人物住饼的。再者那狼人兽性发作之时,不再顾念结义之情也是有的。或者他因为见不到结义兄弟而狂怒杀人也是有的。”
这番推测,合情合理,林盼秋不得不服气,欧阳谦又道:“我们已通知了搬到开封的黑鹰史良前辈,由他转知门前辈。这门前辈搬家之后,居处仍然十分密。这是因为他在三十岁以前,乃是黑道杀星,结仇无数。后来被冷面剑客卓蒙击败,改邪归正,并且成为结盟兄弟。他为了以前的仇怨难释,所以居处十分隐,我们也因此预测那狼人或会到开封附近,便火急赶来,展开为时三日三夜的搜索,只要查得出狼人到底是谁,一切都好办了。”
林盼秋缓缓道:“二十年不是短时间,你们可有考虑到这一回出现的狼人并不是二十年前的狼人?”此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设若有此可能,则朱宗潜的嫌疑便很大,而他这个月没有行动,想是因误服野果之故了。
欧阳谦沉吟道:“姑娘果然心细如发,这一点十分重要。我们已在血案现场精密查勘过,情况一如昔年,甚至连那一股奇异的臭味也是一样,这股臭味以往亦须十馀天以后才能消散。根据大家研究结果,这个狼人就是昔年的狼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便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精奥无匹,功力冠绝一时,须得是他,才有本事残杀了那许多的武林名家,可是令人大感不解的是,这位大剑客平生正直尚义,嫉恶如仇,怎会变成了『狼人』?以前大家都不怀疑到他身上,便是由於他为人公正不阿,面冷而心热,决计不会变成狼人,再说也没有人有此本领加害他……
…”
这欧阳谦与林盼秋正在谈论“狼人血案”之时,在那古槐院内的朱宗潜已到了无法再拖延的地步。他本是跟姚红杏讲好不准做声,让他瞧瞧会不会发生突然闯入来捉奸的事情。姚红杏慵懒的躺在榻上等候了许久,便喂了一声,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朱宗潜支吾以应,装出全神查听外面的动静,姚红杏又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还在那里拖延?哼!哼!多少人像饿狗一般的想吃了我都办不到,你别不知好歹,以为我没有人喜欢,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见那美男子仍然唯唯否否,毫无表示。她不禁心头火起,道:“过来,坐在我身边。”朱宗潜心中一惊,直想找脚便逃,但又明知目下不能一走了事,没奈何只好慢慢的走到床边。姚红杏斜躺床上,媚眼如丝又微微带看怒气,朱宗潜心想:我宁可刀剑拳脚的杀一百场,也不愿赶上一次这种风流阵仗!
姚红杏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么?”朱宗潜连忙摇头,她道:“那么坐下来。”
他如言坐下,姚红杏又发号施令,直到她偎倚在他怀中为止。朱宗潜外表好像很镇静,其实心中大大发慌,对这个女人轻不得重不得,而又引不起半点情欲。
正在这尴尬万分的关头,外面一阵步声传了入来。朱宗潜一下子弹跳起来,暗暗松一口大气。转眼间,子一掀,计多端的头伸了入来。一见两人并无异状,便笑嘻嘻踱入房内。
姚红杏道:“你来干什么?”
计多端道:“夫人别冒火,我须得趁少帮主休息之时,赶紧把朱兄送走。”
姚红杏讶道:“什么?把他送走?”
计多端道:“不错,因为少帮主邀请了许多武林名家高手到此聚会,我怕这十天八日之内无暇分身来陪朱兄,还是把他送走为妙。至於那位林姑娘,我们礼待她的情形朱兄亲眼所见,大可放心。”
朱宗潜皱眉道:“但在下的武功尚被药力禁制,计香主须当赐予解药才行。”
计多端道:“使得,咱们到外面去吧!”
两人一齐步出房外,耳中听到姚红杏切齿詈骂之声。
片刻间,两人已走出这庄院的后门,外面树下有四健马,鞍辔俱全。计多端给他一包银两,道:“这是盘缠,你骑了那匹牲口,连速逃生去吧!”
朱宗潜一怔,道:“香主这话怎说?解药还未赐下呢!”
计多端冷笑一声,道:“药力三日后自解,你急什么?少帮主得知你杀死了本坛三名兄弟之事,已下令搜捕,见即格杀,不须活口审讯。你在这三日之内,万万不可碰上敝帮之人,否则送了性命怪不得我。”
朱宗潜念头一转,更不多说,上马疾驰而去。驰出数里之远,便勒马停在一处树荫下,想道:“这计多端的行动,真使人无法推测,他若是存心取我性命,为何不趁我无力反抗之时下手?何须绕个大圈子假手别人?不对,这里面定有极大的阴谋,但到底目的何呢?”
正想之际,对面山坡突然出现三人,迅急奔下山坡,同他扑来。
这三人都穿看银色的劲装疾服,手提刀剑,一望而知乃是银衣帮之人。他们来势迅快异常,一转眼间,已到了三丈之内。朱宗潜一催坐骑,冲出丈许,便又停下。
那三名大汉刷地散开,分三面包围,正面的一名大汉手挥长刀,上唇处留看短髭,显得十分神气。他压刀停步,沉声道:“本帮上下奉命对付尊驾,本人乃是洛北分舵舵主蔡大光,尝闻尊驾武功高明,曾经独力加害本帮弟兄,谅也不是怕事榜胆小之辈,便请下马决一死战。”
这番挑战的话说得气概堂堂,也表明不肯倚仗人多或是以暗算手段取胜,定要公公平平决一死战。朱宗潜不免一楞,心想:我本以为银衣帮是强横欺人之辈,谁知这个分舵舵主蔡大光倒是个道道地地的武林豪杰,光明磊落,令人肃然起敬。
他那知前此追捕林盼秋的人,都是计多端引进的心腹亲信,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尽是只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所以往往表现得卑鄙下流。他立刻掉面上轻蔑的笑容,拱手道:
“蔡舵主好说了,承蒙你瞧得起我,自当请教几手。”说时,飘身下马,顺手已折了一根柳条。原来他催马奔出丈许之故,正是要折柳枝应敌。
蔡大光的两名手下,不待招呼,便退开两三丈,表示绝不出手助战。朱宗潜道:“蔡舵主当真是英雄人物,只看贵舵的两位弟兄的行动,便不问而知。”
蔡大光沉声道:“本帮讲究的是江湖义气,恪守武林规矩,这等情形,何足为奇,尊驾未免太把本帮瞧小了。”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想在下失言了,但据在下当初的印象,贵帮之人………”
他本想进一步探究这银衣帮到底是像传说中那么的好?抑是盗名欺世,骨子里并非恪守武林规矩?但蔡大光却摆手截住他的话头,冷冷道:“尊驾敢是有意拖延时间,若是如此,不妨明言。”
朱宗潜摇摇头,蔡大光便接看道:“既然不是,请吧!”他挺刀赶前数病步,气势甚是凌厉。朱宗潜见他威势迫人,不敢怠慢,暗暗提聚功力,气贯柳枝,道:“好,舵主小心了。”
但见柳枝起处,唰一声疾扫出去。风声尖锐如剑,蔡大光心头一震,横刀疾架,心想:
此人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内力甚是深厚,但照道理推想,他内力再强也无法使柳枝坚如钢铁,因此只须沉住气逐渐削断他的柳枝,即可稳操胜算。他这种想法,在他而言,已经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了,以往几曾如此慎重地对付过敌人?
双方兵器霎时相触,蔡大元长刀一震,弹开尺许。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对方柔软的柳枝挺伸得笔直,分心疾刺而至,赶紧大弯腰斜栽柳,这才避开,跃开数步。
朱宗潜如影随形般追到,柳枝发出劈风之声,迅袭他胸前要穴。蔡大光运足全身功力,挥刀一砍,光芒闪处,已砍中柳枝,他这一刀虽是势沉力猛,连石头也可以劈得开,但砍在柳枝之上,如中败革,刀上的劲力,蓦地消失无踪,蔡大光这时才知道对方的武功造诣当真深不可测,努力侧跃开去,但觉肩头一疼,已被柳枝尖端划破,鲜血涌出。
蔡大光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受伤落败,心中大不服气,瞧也不瞧伤处一眼,大喝一声,挥刀再度猛攻。上一回他吃亏在一心一意砍断敌人手中柳枝,所以招数呆滞,有隙可乘。现下把那柳枝当如真刀真剑,不再存砍断之心,放手攻去,果然灵活翔动得多。但见刀光如云,上下飞舞,眨眼间,连攻了六七招之多。
朱宗潜一时之间,也无法出手反击,只好见招拆招,心中却骇然忖道:“他只不过是一名分舵主,便具有如此高强的身手,位居他之上的人,便可想而知了!”当下振起精神,全力应战。
他虽是聪明过人,武功甚高,可是初涉江湖,阅历未丰,那里知道银衣帮名高艺大,并非由於侥幸,实在是能手甚多,勇将如云,加上帮主欧阳慎言雄才大略,本身乃是当代高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而在银衣帮中能够当得上分舵舵主职位的人,决计不能虚有其名,须得真有过人的功夫不可。
转眼间,已对折了二十馀招,朱宗潜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隙,柳枝呼一声向对方手腕搭去。蔡大光焉敢被柳枝卷中手腕,迅即缩手。但见柳枝下沉之势,依旧卷搭在长刀之上,蔡大光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抢夺手中之刀,连忙运力抓紧。
谁知朱宗潜内力极是深厚,收发自如,柳枝突然向前一送,蔡大光整个人呼一声离地飞退,摔开寻丈,蔡大光一跃而起,现出错愕难言的神色,抱拳道:“佩服!佩服!尊驾请吧,在下还有点自知之明。”
朱宗潜说声得罪,上马而去。沿看大路走了数里,远远只见路边一座亭子外系看四匹骏马。走到近处,便又见到亭内有四个人凝立不动,八只眼睛都望看他。
片刻间,已到了切近,亭内四人大步走出,其中一个正是留看短髭的蔡大光。但他显然已不是领头之人。
他们拦住大路,朱宗潜飘身下马,道:“蔡舵主还不肯放过在下么?”
蔡大光道:“敝上洪舵主洪流,听闻尊驾手上高明,特意前来候教,这位便是洪舵主。”
在他右侧的一个矮瘦个子,跨前一步,点点头,道:“本舵闻说尊驾折枝当剑,武功高强之至,特来开开眼界,只不知尊驾赤手空拳之时身手如何?”
朱宗潜丢掉手中柳枝,笑道:“在下纵然不想出手谅也不行,便请赐教。”他已注意到对方身形虽是矮瘦,但双掌青筋暴露,指长手大,分明是练有特别功夫,同时又想到对方这一关的人手又高了一级,前途想必还有得打,这一关非得闯过不可。
那洪流正要上前动手,身后一个长衫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洪流点点头,一跃而前。
朱宗潜心中犯疑,暗想银衣帮是不是当真恪守武林规矩,这一场饼后,便可以知道。
洪流喝一声“小心了!”扬掌拍去,劲风呼呼,掌力雄浑异常。朱宗潜发掌相抵,但觉他掌力虽是雄劲,还不算十分特出,那知心念才转,对方已迫近身边,十指箕张,忽抓忽拂,手法诡奇迅快之极!
朱宗潜感到此人指掌之力特强,走的是刚猛路子,那敢被指头扣拂中,迅即侧跃开丢,顺势反手拍出一掌。
洪流口中惊噫一声,原来对方这一掌竟迫得他无法跟踪攻袭。他身形才一顿滞,朱宗潜已迅快如风般转回来,一拳捣去。洪流出掌一档,“蓬”的一响,拳掌相触,洪流震得退了一步。
旁边一人大喝道:“且慢动手。”
洪流闻声便退,朱宗潜转眼望去,原来是刚才跟洪流谈话的中年汉子。
那人眼射奇光,说道:“朱兄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出身何处何派?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忽然发觉此人上身披看一袭长衫,竟没有银衣帮的标帜,又见他表情冷漠,不露丝毫悲喜之感,好像从不会笑更不会哭一般,当下心中暗暗琢磨此人身份,口上答道:“在下自小胡乱学些拳脚,说不上什么家派。至於家师年前早已病笔,在下此身荣辱尚未可知,是以不愿提及先师的名讳。”
他的口气表情都不似是无赖或怕事的人,因此对方在心中估量一下,觉得有七八分可信。须知朱宗潜如是堂堂丈夫,纵是不想露师门来历,但也用不看说师父已死,是以这话倒也可信。
洪流哈哈一笑,道:“金老师且在一旁瞧看,兄弟就不信无法从他招数中查看出师门来历。”
朱宗潜只微微一笑,等他欺身迫近之时,拳发连环,抢先攻去,但听拳风呼呼,力道雄浑之极。
洪流提聚起全身功力,挥掌连拍,硬碰硬的接下他的连环拳力,但听“砰砰碰碰”之声不绝於耳,这两人眨眼间已硬拚了七八招之多,洪流心中微凛,敢情他已觉得气力不继,将是气促心跳之象。而对方仍然继续施展硬拚手法,好像潜力蕴藏极多,用之不尽一般。
这等硬拚场面,自然投有什么招数可言,姓金的中年人眉头大皱,左右瞧望,忽听身侧约两个人惊哼一声,急快回眼而现,那激斗中的两人已经分开,洪流左手软垂,显然左肩已经受伤。
姓金的跌足摇摇头,问道:“洪兄觉得怎样了?”
洪流道:“还好。”
接看向朱宗潜道:“朱兄武功深不可测,本舵拦阻不住,请吧!”
这话说得真够光棍,全不耍赖。
朱宗潜拱手道:“承让!承让!”一跃上马,眼角瞥见那姓金的中年人撩起长衫,大有出手之意,当下激起满腔豪情傲气,勒住健马,长笑道:“贵帮还有什么人想拦阻在下走路?何不痛痛快快的都叫到此地来?”
银衣帮之人面色都变了,洪流望了姓金的一眼道:“此人口气甚大,竟不把敝帮放在眼内,金老师虽是一片美意,但还望稍稍忍耐,等敝帮自认失败之时,才劳大驾出手如何?”
朱宗潜一听便知自己已当真惹翻了银衣帮,他毫无畏惧,本想嘲讽两句,但回心一想,这银衣帮之人表现得十分光棍,何必逞口舌之能,倒显出自己气度浅窄。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往前路试着闯闯看。”
洪流一摆手,大路上三个人齐齐退开一侧。朱宗潜纵马而去,顷刻间,已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姓金的中年人拍拍长衫上的灰土,道:“这来路不明,须得设法查他一查。”
洪流抚看左边受伤的肩头,目送看渐去渐远的孤骑背影,喃喃道:“好一条汉子………
好一条汉子………但只怕他过不了和七坛江香主的锯齿刀那一关。”
言下间,大有惋惜之意!
金老师拱拱手,道:“多蒙洪舵主慨允随行,得以亲睹那朱宗潜的惊世武力。兄弟这就返回贵坛与计香主说句话,恕我先走一步。”
洪流客气地行礼相送,待得他身形消失之后,这才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分舵主蔡大光轻轻道:“舵主可曾查过此人来历?”
洪流摇摇头,也轻声道:“我虽不喜欢这几个人,但他们究竟都是计香主好友,不便多管闲事。”
蔡大光低声道:“属下封在无意之中得知这位金老师便是十多年前名震湖湘的黑道高手金老三。”
洪流瞿然道:“什么?他就是黑心判官金老三?记得南方黑道三鬼,皆是以心狠手毒着名,血债满身,计香主怎会交上他们?”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那黑心判官金老三已绕个大圈子,奔上一座山腰间的危崖。此处可以俯瞰好长的一段官道,但见一骑孤独地向东而去。
那一骑正是朱宗潜,他豪气干云地顺看大路驰去,一面暗暗调运真气。方才的一战纯是硬拚,耗去不少真力,但他内功深厚,真气穿流过“生死玄关”三遍,顿时恢复如常。
远远便见道旁一株古树之下,人影闪动,心想:这一关不知是银衣帮的什么人在把守?
但愿是他们的少帮主欧阳谦那就最好不过。
驰到切近,只见树荫下一骑突出,迎了上来。马背上是个银色劲装大漠,身上显然没带兵刃。
两骑迅即追到数尺之内,双方都勒住坐骑。那银衣大汉抱拳躬身道:“在下奉敝帮和七坛香主之命,特地迎迓大驾,把敝上的意思转奉,恭候裁夺。”
朱宗潜拱拱手,道:“不敢当得裁夺二字,便请赐告一切。”
那银衣大汉道:“敝上江原邀约尊驾到那边草地上一叙,不知道尊意如何?”
朱宗潜迅快想道:“他们若是想以众欺寡,即使在此处也可以这么做,因此去不去都是一样,何不索性大方一点。”当下颔首道:“好,请在前头领路。”
银衣大汉拨转马头,向树荫下驰去。朱宗潜紧紧跟随,穿过一排树木,但见到前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只有一人卓立当中,在数丈外又有七骑。
他一望而知,草地上之人便是银衣帮和七檀香主江原,当即飘身下马,举步走去,那人身上一袭长衫,却在两袖上各绣看一朵银色梅花。易量适中,面貌普通,只在眉宇间露出一股煞气,双眼神光奕奕。朱宗潜拱拱手,道:“是江香主么?”
对方似是微露讶色,凝目打量他。
双方对望片刻,那七坛香主江原才缓缓道:“尊驾胆力过人,佩服!佩服!”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在下以为银衣帮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谁知适才先后遭逢贵帮拦阻,却非是如此。因此放心大胆的前来赴会,谅必有个公道。”
这话只听得江原心中甚是受用,口中却淡淡道:“敝帮别无所长,唯有这信义二字,看得很重。”
心中暗自想道:听他的口气,似是对本帮有过误会,大概又是计多端所为。
但在外人面前,不便多说,当下又道:“本坛奉命向朱兄请教,只不知朱兄意欲徒手抑或使用兵刃?”
这江原身为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地位甚高,江湖上人称“追魂刀”,声名极是响亮。
他居然称呼对方为朱兄,可见得他心中甚是重视对方。
朱宗潜如若晓得这其中的关键,定必感到十分满意。他见对方背后斜背看一口长刀,心想此人定必擅长刀法,我若不是赢得他最擅长的武功,谅他决难心服。当下道:“就比兵刃吧,”
迫魂刀江原撤出大刀,乃身银元闪亮,刃口处却是密密的锯齿。
他道:“朱兄使什么兵刃?”
朱宗潜走到树边,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幼细树枝,回来道:“兄弟就用这根树枝。”
江原成名至今已有三十馀年,未曾有人胆敢小觑他?心中怒火熊熊涌起,但面上神色如故,淡淡道:“好,你请赐招。”大刀一竖,立个门户。
朱宗潜一点也不晓得自己犯了大忌,须知这等折枝当剑的手法,固然须得是内家高手才敢施展,可是眼下的对手非洪流之辈可比。他纵有此功力,也不该如此托大,使对方十分受辱丢面,以致非以死相拚不可。
他喝一声“有僭了”,细枝疾划出丢,带出锋利的劈风之声。
追魂刀江原挥刀一架,但觉对方的内力奇重,心头一凛,斜走两步,手中锯齿大刀连劈两记,抵住对方接续攻到的剑招。
他终是久经大敌的高手,阅历丰富,机变过人。这一缓过手来,立即使出他数十载浸淫苦练的三十六路迫魂快刀,连续急劈。
但见他一刀快似一刀,光潮前后衔接,连成一片,宛似如山的浪涛,不断的冲激涌拍。
霎时间,使已把朱宗潜整个人困在刀光之内。他的刀法越使越快,片刻间,已砍了三十刀之多。
朱宗潜用尽一身本事,勉强抵住这猛烈无比的攻势,可是已感到透不过气来。他那知那江原心中的骇念更在他之上。这江原自出道以来,大凡使出全力的话,从未用过二十五刀以上。但这刻已达三十刀之多,敌人仍然稳如山岳,无懈可击,看来这三十六路追魂快刀用完之后,也未必能赢得对方,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舍命猛攻,决计宁与敌人同归於尽,也绝不能让他安然闯过自己这一关。
追魂刀江原这一舍命猛攻,朱宗潜顿时凶险屡呈。那追魂快刀原是上乘刀法,连劈三刀之中,有两刀是虚式,一刀才是真砍。一共是三十六路,每路三刀的话,全套便是一零八刀朱宗潜但感眼花缭乱,忽见一刀直向面门劈落,不觉挥枝封架,那知敌刀方向忽变,改攻小肮。他手中树枝一沉,恰好架住了敌刀。却听“嚓”的微响一声,树枝断为两截。
要知朱宗潜一身功力因服食过“紫府禁果”之故,顿时突飞猛进,可抵别的内家高手苦修二十年之功。是以打通了玄关锁,内力之强,一时无二,若不是敌人刀法精妙无匹,控制了主动之势,使他急急封架之时,内力不能贯足的话,手中的树枝决不会断折。再者江原乃是以刀刃上的锯齿迅快无俦的抽锯一下,这一手是追魂刀法中至精至妙绝学,纵是钢铁打制的刀剑,也得被他锯断。
霎时间,长刀寒芒电射,分心刺入。失宗潜几乎连闭目待死也办不到,刀尖已透过胸口衣服,沾触皮肉。
这刻莫说朱宗潜没有朋友拔剑相救,即使四周站满了好友都想帮他,也来不及解围救命。
追魂刀江原长笑一声,去胸中恶气,笑声中已收回锯齿大刀,朱宗潜僵力不动,胸口也不见有鲜血喷出,数丈外传来响亮的喝之声,那七骑一齐催马驰近战场,紧接着又有数骑蹄声穿林而入,迅即现身,原来是舵主洪流、分舵主蔡大光等人。
众人纷纷下马,洪流和蔡大光身份较高,一直走到江原身边,同他道贺和询问详情,追魂刀江原收起大刀,道:“此人真了不起,实是本坛平生罕逢的劲敌,他现下已被我用刺穴手法制住,只略受微伤。以他的深厚功力不难自行打通脉穴,须得牢牢缚住手足方可无虞。”
话声甫歇,一个银衣劲装大汉奔出,从囊中取出两股绳索,双手送到江原面前,道:
“请香主验看此索。”
江原一望而知那是上好的鹿筋索,坚轫无比,便点点头。那名手下便过去把朱宗潜双手倒翦绑紧,接看把他推跌地上,又绑住双足。
朱宗潜虽是四肢俱不能动,但神智未失,正在运气攻破被禁制住的穴道,忽被对方绑住双手双足,知道脱身无望,不由得灰心得放弃了运功破穴之举。
那知这名银衣帮之人绑好了他之后,挺腰而起之时突然向他使个眼色,便退下了。此人因弯腰向看他之故,旁人全然见不到其中古怪。
朱宗潜大是纳闷惊讶,寻思这个眼色是何用意?正在迷惘之时,蔡大光过来查看他手脚是不是缚得够紧牢。朱宗潜蓦地大悟,心想那定是在绳索上使了手脚,於是连忙潜心运功破禁。
洪流向江原请示是否把朱宗潜运回去,江原摇头道:“少帮主马上就到,咱们且在此处稍候。”
此刻一阵蹄声随风传来。
江原道:“少帮主驾到啦!”
朱宗潜耳中听到“少帮主驾到”这话,不禁心下着忙。他已在这顷刻间提聚起六七成内力,原已可以催动真气向瘀塞的脉穴攻去。但倘若一举无功,这股真气便即散去,须得再经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的提聚得起来。是以他须得估计出对方的功力才能催动真气破禁,然而蹄声已传入他耳中,他定须在那少帮主到达之前冲破禁制,利用众人向少帮主行礼之际震断手上绳索,紧接看去解开脚上的束缚。因为双足不比双手,虽能运布内家买力,但强而不猛,使不出巧劲。
那阵蹄声相距只有十馀丈远,朱宗潜咬咬牙,心想:如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对方下令即时处决,或是押返坛去之时再点一次穴道,便全无脱身的机会了。
他催动真气,向胸间被禁制的脉穴攻去,但见那股真气势如破竹,一下子冲破了禁制,时恢复全身功力。这时蹄声已迫近到六七丈之处,他暗暗运足内力贯注在双腕间,猛力一绷,那股鹿筋索在他双腕上缠绕了许多匝,其中一处最吃劲的交叉点突然断开,双手顿时恢复了自由。他迅即坐起,头向蹄声传来之处望丢,一面以双手分抓双足小腿处,运力一击。
谁知脚上的绳索没有施过手脚,那鹿筋与上佳细麻和细丝合搓成的绳索何等强韧,全然绷之不动。
这时他目光到处,两匹马一齐驰入草地,左边的骑土是个英挺雄伟的年轻人,神奕奕,自具威仪。一望而知必是大名鼎鼎的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右边的一骑却是个白衣少女,长得甚是秀丽。
朱宗潜目光落在白衣少女面上之时,不觉怔住,竟忘了趁这时机赶紧动手解开绳结。这个机会果然瞬息即逝,那机智老练的江原忽见少帮主面色有异,迅即转头望去,见到朱宗潜已经坐起,双手恢复自由,立刻跃过去,闪电般掣出锯齿大刀,架在他颈上。
直到此时,那白衣少女才见到朱宗潜这般形势,不由得一楞。她来时只听说银衣帮拦截强敌,其时一则有点气闷,想出来走动一下。二则从未见过正式的杀情景,有意开开眼界。
他们走到半途,欧阳谦不知见到什么讯号,笑看说强敌已经被擒,待他前往处置。
这白衣少女自然就是林盼秋,她万万料不到这个强敌就是为她才与银衣帮结怨的朱宗潜,顿时心乱如麻,全然不知所措。
欧阳谦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心下已自了然,暗想:他们原来是旧相识,那姓朱的分明是见她出现才坐失良机,可见得她在对方心中极有份量。只不知林盼秋透露过要找一个人是不是这朱宗潜?
朱宗潜无法抵抗,只好听话地把双手放在背后。
江原大声道:“好教少帮主得知,这位朱兄武功高明之至,不但是敝坛平生罕见强敌,而且功力深厚得惊人,竟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冲开了脉穴禁制。”
欧阳谦嗯一声,亲身落马,举步向他走去,心想:我须得表示并未瞧出他与林姑娘相识,只责以加害本帮弟兄之罪,立时处决,才不会得罪林姑娘,也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欧阳谦年事甚轻,现下才三十不到。以前一向潜修苦练,文武双全。出道才两三年之久,已博得全帮上下敬佩推戴,许为未来的帮主。可知他不但武功极高,而且饶于智计谋略,机变过人。他在弹指之间,已判明利害得失,深知若是从速除去此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念转时,已走到朱宗潜面前,当即朗声道:“敝帮向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艮,江湖上人人皆知。朋友你纵然全不晓得,也不该妄下毒手。现下我只动问一句,你可曾加害敝帮兄弟?”
朱宗潜凝目打量对方,但觉他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杀机,心知今日劫数难逃。
他一方面是傲骨峥嵘之人,一方面感到林盼秋正注视看他。
当下轩眉而笑,道:“不错………”
底下正要说出那几个被他杀死的非是行侠除暴之辈,却是欺凌弱女的恶棍。
那知欧阳谦已接口道:“你敢当面承认,足见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敝帮向来敬重这等硬骨头的人,决不用刑见辱。无私堂兄弟何在?”
一个劲装大汉应声而出,弯背躬身道:“无私堂弟子陈谅恭候严谕。”
一挺身间,已取下背上金光灿目的大刀,举在手中。
欧阳谦道:“斩首处死!”
陈谅宏应道:“遵命!”
提刀上前,斜斜举起。但见他身法刀势略异平时,气雄劲足,一望而知此人久经训练,擅长斩人首级。这一刀落下,定必能把受刑之人头颅劈下,决不拖泥带水。
追魂刀江原是感到少帮主如此处决,未免有失公允和草率,与他平日的老练持重大不相同。
他也不多言,举脚向朱宗潜胁下穴道踢去,以便抽身后退,好让无私堂的行刑弟子出手。
脚尖踢中对方胁下之时,手中锯齿大刀便即收回。
谁知脚尖触处但觉如中钢板,倏又软如棉絮。脚上的劲力竟被对方这一坚一软之际完全化解。他反应极快,才一感到不对,手中大刀改退为进,同敌人颈下切去。
他脚踢收刀原是同一刹那间之事,到他感到不妥之时,刀刃已离对方咽喉三四寸的距离。
失宗潜上半身向后电急翻仰,刀光寒气擦面而过,只差少许被敌刀削下了鼻子。他随手一掌向江原下盘拍去,同时之间左手疾出,勾住那无私堂弟子陈谅脚跟,使劲一拉,陈谅焉能抵挡得住他的巧妙内劲,顿时跌倒。
江原第一刀落空之时,鼻子中发出一声冷笑,心想你四肢自由之际仍不是我的敌手,这刻双腿还不能动弹,岂能幸免?当下一纵身飘起三尺,避过敌掌,但上半身反向下倾,锯齿大刀电掣劈落。
那知陈谅一交跌倒之时,朱宗潜已滚到他身下,用陈谅的身体掩护自己,双手齐出,左手抓住陈谅右臂上的经脉,内劲从指上透出,使陈谅身软如泥,动弹不得。右手已夺过他的金刀。刷地削出,恰好封架住江原寻隙改式刺落的大刀,发出“呛”的一声大响。
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惊险百出。连银衣帮的人全都瞧得呆了。
江原双足落地,又迅快的寻瑕抵隙连刀去刺。
这江原的追魂快刀一出手就是三下,但这一次三刀都是当真刺落,并无虚招。
失宗潜一面听风,一面用眼瞧看,挥刀连架,“呛呛呛”连响三声。
他勉力用脚尖夹住陈谅一只脚,腰间一使劲,骨碌碌的翻滚开去。
但江原身法何等迅快,反而抢先一步,落在他滚去的那一边,截住去路。
朱宗潜运劲抓起陈谅向他大刀挡去,把这人的身体权充盾牌。加上手中金刀连挥,才又架住江原飞洒罩落的刀光。
那江原果是罕见的高手,锯齿大刀尽避攻得极急,却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时收回,不曾伤及陈谅。但旁视之人无不替陈谅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谦眼力高出众人甚多,已瞧出江原定必可以不伤及陈谅而又取敌人性命,当下默默观战,并不下令阻止。
失宗潜一股作气连挡了对方十馀刀,已感到计穷力竭,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用上全力。
金刀起处,架住敌刀。这一次,声无息,原来两把刀黏搭在一起,不曾分开。
他内力深厚异常,潮涌而出。
江原心中一凛,不敢撤刀,也运力压去。要知他居鬲临下,形势上已占了胜算,若是双方内力相差无几,定可稳稳取胜。反之他若是妄行撤刀,极易被敌人内力所乘,所以他决意比斗内力。
眨眼之间,朱宗潜已形不支,手中金刀逐寸下沉。眼看再下沉少许,就完全失去抵御之势,定必血溅当场。
林盼秋骇得面如金纸,竟说不出话来。
朱宗潜猛吸一口真气,流经锁玄关,顿时气力倍增,金刀一推,恢复最先形势。他本还可以推出数寸,但他留看这一点气力以便开口说话。
只见他左手一推,陈谅的身躯直飞开丢,落在丈许外的草地上。
众人正在诧愕之际,朱宗潜目厉声大喝道:“江香主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江原是何等身份?焉能示弱拒绝?当下应一声“好”,疾即收刀跃退。
朱宗潜金刀一挥,已把脚上筋索割断,一跃而起。
他挺立如山,气势迫人,等候江原上来。
欧阳谦突然说道:“且慢!”
江原便又退了两涉,等少帮主说话。
欧阳谦向来工於心计,擅长应变。
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是当真有话要说,一是他见朱宗潜气势雄厉无比,江原如若立即攻上,须得硬拚敌人的锋锐之气,太不划算。只须说上几句话之后,敌人气势自然减弱不少。
他提气喝道:“朱宗潜听看,本座来时刚刚查出你的恶迹,本来一刀杀却之后,这些可耻之事使与你长埋地下,但你不肯就死。本座只好宣布出来,以昭敝帮须得取你性命之故!”
朱宗潜怒气上冲,也喝道:“我做过什么恶事了?你说!”
欧阳谦道:“你被计香主擒下之后,自行逃脱,竟潜入古槐院中,有没有这回事?”
朱宗潜道:“有,但是………”
欧阳谦震耳的话声又道:“你见色起意,胁迫劫持计香主的如夫人对不对?”
朱宗潜摇头道:“没有,姚红杏虽有几分姿色………”
话未说完又被欧阳谦的话声打断。
欧阳谦怒喝道:“住口,你怎生得知计香主夫人姓名?”
朱宗潜道:“是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欧阳谦道:“谁也猜得出是她亲口告诉你,你果然有点本事,竟能从本帮分坛重地逃出。”
朱宗潜道:“是那计多端自己送我出庄的。”
欧阳谦似笑非笑地望住他,道:“还有呢?”
朱宗潜道:“连那古槐院也是他亲自送我前往,其时他以为我武功已失………”
说到此处,突然停口。原来连他也发觉这实话说不得。只因这一切虽是实情,可是说出来却万万不能令人置信,天下间那有人会带敌人前往奸污自己的爱妾,然后又亲送出庄?况且当时还以为敌人已失去武功?这等情形完全不合情理,纵是平日十分相信他的人,听了这话也会以为他神经错乱。
欧阳谦淡淡一笑,道:“如若计香主不趁你武功已失之时取你性命,反倒把你送到古槐院,又亲送出庄,他定必疯了。”那七坛香主江原厉声道:“这做下了伤德败俗之行,反而血口喷人,信口诬辱计兄,其罪当诛,便请少帮主下令。”欧阳谦颔首道:“有劳江香主擒杀此人。”江原大吼一声,挥刀劈去。
朱宗潜举刀封架,双目快如电光石火投向兀自骑在马背上的林盼秋望去。
只见她眉宇间愁郁之色更浓,这幽怨的神情一下子烙在他心中,再也难以磨灭。他的心意迅即完全集中在对手身上,不暇分心寻思别事。
那江原一出手就是仗以成名的“追魂快刀”,只见刀光如潮,从四方八面激涌冲击,眩人眼目,发出阵阵劲厉的劈风之声。
在刀光当中的朱宗潜拚命运刀招架,却隐隐感到这一回好像没有上次吃力。眨眼间,已封拆了十六七招之多,他甚至可以便出连贯的招数偶施反击。
这时,在不远的山腰危崖之上,有两个人隐身在山石后面俯瞰观战。一个是浓眉勾鼻的计多端,另一个便是黑心判官金老三。
计多端低声道:“金老三,你可曾瞧出那的师门来历?”金老三道:“目下还瞧不出。”饼了一会,金老三叉道:“你只需使出以前最拿手的追踪绝技紧钉住他就行啦,不必现身动手。哎!你瞧,他这一手连环三招是谁的家数?”金老三定睛望去,但见那江原围攻对方的刀圈已破,反而被朱宗潜杀得连退两三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道:“计大哥,那不独武功精绝,这等心计也端的罕见,单凭他如此的沉潜不露,教人测不透他倒底有多么大的本事这一点,咱们远比不上他,不如远远避开他为妙。”计多端只嘿嘿冷笑,似是胸有成竹。此时战场上形势已变,朱宗潜越战越勇,竟是攻多守少。
那江原使尽了三十六路追魂快刀,仍然赢不得对方,第二趟施展之时,朱宗潜便显然较易应付,是以攻多守少。
欧阳谦细察之下,发觉朱宗潜的刀法博杂变幻,说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路数,其中甚至夹杂得有江原使过的追魂快刀招数,这自然是刚刚学上手的。
他极是疑惑不解,忖道:“这内功如此精深,显然曾得高人传授。任何人有了这等成就,焉有隐埋师门来历之理?谁不想扬名立足於江湖呢?若说他是故意不使出本门身法,但刚才他居於劣势之时,仍然如此,可见得并没有留起心法绝艺。”
要如上阵交锋,乃是攸关生死大事,若非屈居劣势,动辄有丧生之忧,那能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相反的倘若一直占了上风,自然可以隐藏起本门武功。
那追魂刀江原功力甚是深厚,久经大敌,这刻虽是略居下风,但离真正落败还远得很。
因此欧阳谦并不着急,举步走到林盼秋鞍边,说道:“姑娘想是看不惯这等凶杀场面,我们暂且离开片刻可好?”
林盼秋轻轻摇头,欧阳谦又道:“实不相瞒,在下有意出手,只怕骇看了你。”
她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不要理会我。”
欧阳谦点点头,转身向战圈走去。
但见他步伐沉稳,大有龙行虎步的气象。
他朗声道:“江香主且退:”
江原使个败式,跃出圈外。
他道:“少帮主打算亲自出手么?”
欧阳谦道:“不错,我心中有些疑惑,须得设法明白。”
江原立即退下,这欧阳谦淡淡一语,就使江原极自然的下得台,果然是雄才大略之士。
欧阳谦不慌不忙的走到朱宗潜面前,拱手道:“朋友,你的兵器似是不大趁手,不妨换过始行动手。”
朱宗潜目光一闪,随即收回,道:“不用换了。”
欧阳谦两眼一直没有离开对方面庞,微笑道:“原来朋友本是使剑的,何妨换一把长剑?”
他早就看准了手下各人所站的位置,是以朱宗潜目光一动,便晓得他瞧的是谁,以及那人携的是什么兵器。
他如此灵敏的心思把朱宗潜骇了一跳,心想此人年纪虽是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机智绝世。可见得他的武功定必十分了得,并非全靠父亲的威名方能号令全帮之辈。
我刚才已用尽了全力才略为扳回败局,倘若这欧阳谦比江原更强,我就非败不可………
他心中掠过长剑的影象,真想抛下手中金刀换一把长剑。
但转念想道:“一则我说过不必换兵器,焉能出尔反尔。二则他未必就强胜过江原。怕他何来?”
当下奋起雄心豪情,长笑一声,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欧阳谦道:“很好,”
伸手在腰间一摸,取出一根碧绿色的软鞭,也不知是何物制成,看上去似是份量特轻。
他内劲一发,绿鞭笔直挺起,指住对方,道:“此鞭颜色虽怪,但并无异处,名为碧藤鞭。”
朱宗潜见他运聚内功使软鞭挺直之时,还能开口说话,不觉又一阵骇然。
但见那碧藤鞭当胸疾刺而去,极是凶猛,有如使剑刺截一般。
朱宗潜金刀一翻,磕中鞭身。双方内劲一触,手中兵器都震开尺许。
欧阳谦喝一声“朋友小心了”,脚下移宫换位,碧藤鞭化作一道绿光,忽扫忽戳,一出手就连攻三招。
朱宗潜挥刀一一化解,但已连退四步,感到十分吃力。他自知明明有些招数可以破拆对方这三招,无奈那都是剑法,不能用大刀施展,心中不禁微感后悔。
欧阳谦这三把问路之意多於伤敌,当即施展煞手,挥鞭横扫出去。这一鞭丢势不快不慢,看起来很容易招架或闪避。
但朱宗潜却发觉对方鞭上含蕴得有无穷真力,俟机爆发。同时他因鞭势不快,随时改变手法,抢制先机。自家若是使剑,恰好可用一招“销锋铸镝”解围。但这一招须得使用长剑,方能得心应手。心念一转,迅即抽身后退。
他已晓得对方碧藤鞭定要化横扫之势为直截,是以竖刀以待。果然一点鞭尖破风戳到,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霎时间,鞭尖已堪堪点中他胸口穴道,朱宗潜恰好在这时吸气凹胸,让出半尺空间,手中金刀一旋,刀身打扁,恰好迎住鞭尖。
他但觉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涌到,赶紧提聚内力抵挡。两件兵器便这样黏在一起,不再移动。
那欧阳谦这一记煞手如此被挡,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机变过人,当鞭尖一触敌刀之时,立刻改变主意,不再与敌人缠斗,干脆趁机拚斗内力取胜。
双方内力潮涌而出,数尺方圆之内空气激荡摇震,片刻间,欧阳谦已使出八成功力,仍然未压倒敌人。他不由得暗暗心惊,又加上一成真力。
他一催动内力冲压过去,朱宗潜便沉身坐马苦撑,这刻他已用足全力,若不是真气流过重关锁之时便生出新力的话,他早就呕血倒地了。
欧阳谦连催三次,朱宗潜的马步就下沉三次,虽然每次只下沉了寸许,但长此下去终久得跌坐地上。
危崖上的计多端突然起身,金老三讶道:“怎么啦?”
计多端道:“他们正在拚斗内力,这时有个人过去给他一刀,那小子非死不可。”
金老三道:“对,快快杀死这小子可以省许多事。”
计多端拔腿便走,眨眼去得无影无踪。
朱宗潜身显已坐低很多,满头热汗滚滚而下。
欧阳谦却从容如故,面上还微带笑容。
其实欧阳谦也很吃力,不过他家传武功向来最讲究风度,是以纵然跟朱宗潜掉换位置,他仍然也是这付从容暇豫的样子,至死不变。
这等内家高手搏斗内力当真是没有丝毫取巧的馀地,朱宗潜不晓得对方目下在武林中的地方极是崇高,这次十大高手组队搜索狼人,这欧阳谦也有一份。
因此他今日居然能力拚多时,已经是足以震惊武林的大事。也由於今日这一场生死之斗,他已经扬名於世,不久便是武林皆知的人物了。
常人若是处身朱宗潜这等境地,早就动脑筋抽身退出圈外,始行再拚个生死了。
但朱宗潜反而斗志更旺,苦苦支撑,他虽是明知内力逊对方一筹,决无反败为胜之机,可是对方那种从从容容态度,却使他佩服而又受不了,尤其是在林盼秋面前。
一道人影迅快奔入草地,银衣帮之人一见是计多端,便不加注意,仍然回眼注视拚斗内力的两人。
计多端经过林盼秋身边之时,见众人都注意场中,迅即塞了一张纸条给他,然后举步向那两人移去。
走到丈许之处,他突然抽出一把短匕首,刃口呈现出蓝汪汪的颜色,说道:“此人罪大恶极,该当处死,敝坛意欲出手刺杀此人,未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说时,逐步迫去,幌眼间,已离那朱宗潜数尺之远,手中毒刃向他背后缓缓递出。
此时人人感到十分紧张,只因他的匕首只要向前一送,朱宗潜纵然不被毒刀弄死,也难逃过欧阳谦的一鞭之厄。
欧阳谦电光石火般寻思道:“这姓朱的若是正派之士,即使做过一些错事,也可容他活命,劝他改过自新。然而他贪淫好色,这种败德之士焉能姑息纵容?况且他武功极高,下次碰上了我,也未必有机会取他性命,为江湖武林看想,自应即时取他性命,不必拘泥小节。”
这么一想,便不作阻上计多端之想。
林盼秋突然尖叫一声,催马奔到切近。
计多端眼见欧阳谦眉头一皱,顿时收刀跃开一边,哈哈一笑,道:“林姑娘不必多心,本帮向来最重武林规矩,我虽然想早点结束此战,但少帮主已示意不许。”
众人都觉得这计多端不愧是多智机变之士,这边句话极是冠冕堂皇,轻轻就勾销了刚才的过错。
林盼秋道:“不对,你们先停手!”
欧阳谦应声跃退六七步,道:“姑娘有何见教?”
林盼秋向他微笑一下,道:“我本不该介入你们的事情,但一则我不喜见到有人伤死的情景,二则依我想来,那计香主这么打扰人家,自然使人家输得不服。少帮主何不放过他这一回,反正下次我定必不会在场。”
欧阳谦颔首道:“姑娘说得有理,计香主此举果然足以扰乱对方心神。”
他转面向朱宗潜道:“今日之战就此结束,朋友你的武功很使我佩服,可惜已结下仇怨,不得相交。只不知朋友打算往那一方走?”
朱宗潜气喘未定,用手向东南方指去。
欧阳谦便道:“很好,三日之后,朋友定必已在百里之外,我们或许会再度相逢,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就走,银衣帮之人包括计多端在内,都跟他离开,眨眼间,人影被树丛隔断。
草地上只剩下一个林盼秋高踞马背,怜悯地望着满面热汗犹在的朱宗潜。
“我也得走了。”
朱宗潜吸一口真气,透行过锁玄关,顿时不再气喘,侧顾她一眼,正想问她信不信他是强暴妇女之人,但回心一想,这话问也没用,便改口向她道谢,又道:“在下也得上路啦!”
林盼秋仍然无限怜悯地望着他,使朱宗潜感到有点受不了,皱眉道:“人家在等你,还不快去?”
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不快之意。
林盼秋觉得很多话都不适宜当此时机说出,只好点点头,把手中的纸团抛给他,道:
“这是计多端暗中塞给我的,再见了。”
朱宗潜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展开那纸团瞧看,不见一楞,原来纸上写着教她如何做便可救回朱宗潜性命的办法,而林盼秋正是依纸上所写的去做,果然使欧阳谦撤退。
他觉得大惑不解的是那计多端何故要救自己?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他都不该相助?
这使他有如置身於五里雾中,极是迷惘疑惑。
最后想道:“莫非他认为欧阳谦若是杀死了我,就永远得不到林盼秋的芳心?唉!只好勉强作此解释吧!但倘若计多端当真如此忠心耿耿的为欧阳谦出力,这个人便还有可取之处了。”
这时才发觉金刀尚在手中,转眼四望,只见刀鞘就在数丈外的草地上,便过去捡拾起来。他的马还在树下,於是把大刀挂在鞍边,一跃而上。出得大道,果然是向东南方走。
一路上他不断的用心寻思计多端为何设计解围自己?不想犹可,越想就越糊涂。到了晚间,在一处市镇投宿,那店只有简陋的大房间,所有客人都同在一个大坑歇宿。幸好客人不多,连他一共才三人。
那两个客人,一是走方郎中,一是贩卖药材的小商人。在灯下谈得挺投机的。
朱宗潜管自躺下睡觉,耳中不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若在往时,他是要倒头便睡。但今晚一则林盼秋美丽的面庞和那对幽怨的眼睛在他心中不住的幌动。二则计多端的所作所为,甚是难以索解。因此他转辗反侧,良久还未入睡。
忽然听到那药材商贩言道:“老兄,不是兄弟夸口,有一件事比你老哥说过的全都奇怪几倍,而且是千真万确之事,那地方就在这儿往北几十里远的山脚下,你老哥不信的话,自己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那走方郎中意似不信,道:“你说吧!”
药材贩子道:“那山脚下有一座树林,大白天也十分阴暗,蛇兽出没,等闲之人可不敢前往。在那林子里却有个老人居住………”
对方敞声笑道:“这有甚么稀奇?”
药材贩子道:“别笑,那老人乃是被一条铁链锁住,像牲口一般系在树上,不能走远。”
走方郎中顿时目瞪口呆,道:“这事可是当真?”
药材贩子大为得意,道:“不信就去瞧瞧,但恕兄弟不敢奉陪,我有一次采药入林亲眼看见,差点没骇死。”
走方郎中沉吟半晌,突然大笑道:“胡说八道,你老兄只是贩卖药材,那有功夫采药?”
材贩子无言可答,尴尬笑道:“实不相瞒,是一个采药为生的乡人告诉我的,他赌咒说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为了取信对方,把那座树林座落的山脚那一处,如何辨认等等都详细说出。
这番对话被朱宗潜听得清楚,他几乎跳了起身,但终於忍住,过了一会,同店伙交待几句,便在夜色中奔出市镇。
他在夜色中放开脚程,迅快向北走去。
由於不熟地形,虽是练就了一双夜眼,也不免使速度打个折扣。
出了镇外,一条人影也悄悄的跟在后面。
朱宗潜不曾发觉有人跟踪,一迳向北奔去,走了十馀里路,已穿过数处村庄。每次经过村庄之时,犬吠之声不绝於耳。
所谓一犬吠影,众犬吠声。村中之犬只要有一只吠叫起来,其他的都跟看狂吠。
他连经数座村庄皆是如此,眉头一皱,心想:目下半夜三更,莫要惊扰村民安睡。於是认准方向,落荒而行。
后面跟踪之人远远吊掇着他,忽然间失去朱宗潜的踪迹,侧耳而听,四下村庄也没有传来犬吠之声,时大感诧异,便认定他已停留在这附近某处地方,便开始十分小心地搜索。
朱宗潜穿越过田园旷野,走了个把更次,但见一座山巅,矗立前面。他按照听来的特徵找到一座茂密的树林,定一定神,这才举步入林。
林内更是一片黑暗,他慢慢的走看,极力保持方向不变。如此走了好久,耳中但听兽嗥枭鸣之声,此起彼落,若是常人至此,准被骇得心寒胆落,不敢再行深入。
朱宗潜全神戒备看向前移动,又走了一程,耗去不少时间,忽见前面豁然开朗,却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当中有一棵老树,一如那药材贩子所形容的一般。
他收拢眼神,凝目望去,隐隐见到树身阴影中,好像有人坐在椅上,不过相距太远,光线又黯,实在没有把握判定是否当真有人坐在椅上。
他望了半晌,忖道:“好在不久就天亮了,且等曙色来临之时瞧明白了才打招呼。”
於是拣了一根横枝,耸身跃上去,坐着等候天亮。
那个跟踪他的人,正是昔年黑道高手黑心判官金老三,他一向以跟踪绝艺着名,奇妙之处,使人瞠目结舌,想不出他怎能跟踪得到。但今晚却被朱宗潜溜掉,四下查看了一阵,毫无朕兆线索,不由得大感颜面无光,忖道:“我应当用『万里寻香』之法才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罢!罢!且回去找计大哥商议一下,现在唯有寄望他提供一点线索才行了。”
须知那计多端既是要跟踪朱宗潜,定然有所图谋,所以向计多端问一问,可能找出线索。
他如飞回身奔回,脚程之快有如奔马。不久,他已见到计多端,把情形说出。
计多端对周围百里之内的地形极是熟悉,了若指掌,听罢略一沉吟,不禁变了颜色道:
“我知道他往那儿去了,啊!老三,去把梁老二叫来,咱们兄弟以前练过的,今晚要派上用场啦!”
金老三那么老练的人,听了这话,也不禁大为耸动,道:“行,这就把梁老二找来,可惜彭老大不在此地,四毒阵尚欠其一。”
他转身匆匆去了,不久,就带了一个身量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同来。
计多端一直独坐寻思,那二人进来之时,他只问一声“都准备妥当没有?”那两人齐齐点头,神色间甚是严肃。
书中交代,那梁老二外号“毒无常”,加上先前金老三提及的“两面阎王”彭老大,合称南方黑道三鬼,个个武功高强,各有绝艺。
昔年在南方数省猖獗出没之时,当真是恶名赫赫,人人闻名胆丧,不敢招惹他们。
计多端却是那三鬼中的彭老大的盟兄,是以三鬼都喊他做大哥。昔年他别出心裁想出八种绝毒暗器,每人两样,合力练成一个毒阵,称为“风雨四毒阵”。此阵表面上联手合击敌人,其实威力全在这八种暗器之中,端的阴毒无比。纵是当真高手陷身阵内,仍然不知底细,定难活命。
那梁老二、金老三深知此阵非同小可,虽然日下只有三人,但骤然施展出来,亦是神仙难逃,既然计多端要搬出此阵,可见得事态严重万分,大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之概。因此他们都很严肃的颔首表示准备妥当,并且照规矩把他们各自约两种毒药暗器取出来给计多查验。
计多端一一瞧过药力尚在,便还给他们。他自己也取出暗器验过,准备妥当,才道:
“你们跟我到一处地方,定要找到朱宗潜和一个长发老人。那时小心听我的号令,一旦发出政敌之令,你须以全力出手,不拘手法,定要把两人立毙於当场。”
梁老二泛起恶毒的笑容,道:“大哥放心,我们兄弟虽然蛰隐已久,但杀人之乐尚在。
老实说对方除非深知咱们的底细,预有防范,不让咱们围住。如若不然当今之世想找出一个能逃得出咱们毒阵之人,也可真不容易。”
金老三接口道:“老二的话不算夸口,纵是日下聚集木坛中号称为武林十大高手这些人物,只要落在咱们毒阵之内,谅必插翅难逃。”
计多端似乎也极有信心把握,微微一笑,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立刻动身,天亮之际可以赶到那个地方。本来我的计划中还不想杀死朱宗潜,而已布下天罗地网,料他决难逃出我的掌握。可是他既然去与那老鬼会面,为了慎重起见,只好把他们一齐杀死,以绝后患了。但这一来未免可惜!”
金老三心中微寒,忖道:“今日他赶去战场之时,口中还要趁朱宗潜与欧阳谦拚斗内力之时取他性命,谁知他当时其实有意救他脱难,哼!哼!他对老弟兄也用这等诡诈手段,我可得防着他一点,说不定那一天他会翻脸加害於我。”
三人当下动身起程,直向那山脚下的树林驰去。这时距离天亮只一个更次。朱宗潜不知大祸迫於眉睫,还在横枝上闭目养神。
饼了半晌,他被一阵奇异的声浪惊动,睁眼望丢,只见一个影子在树下幌动,传来铁链锵锵之声,但他却瞧不清楚那影子倒底是不是一个人?寻思一下,便叫道:“师父………师父………”
树下黑影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惨笑之声,朱宗潜吃了一惊,一跃下地,奔入草地之内。
叫道:“师父,果然是你老人家么?”
声音中透出悲惨的意味。
敝笑之声突然中止,被风吹掠过森林,发出使人胆寒的呼啸声。
朱宗潜奔到大树前两丈左右之处,鼻中嗅到一阵甜香,不觉用力吸几下,心想:我师父怎会散发这等香味?
拭瘁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嗓音喝道:“站住,谁是你的师父?”
朱宗潜果然闻声止步,万分诧异,道:“老丈的口音果然不似是家师的声音,但还望允许见示芝颜,在下方始能够心息。”
拭瘁的人说道:“奇怪,你师父在那里你竟会不知道的么?”
他话声之中微微透露四川口音。
朱宗潜道:“正是如此,老丈可肯接见一面?”
拭瘁的老人半晌没有言语,朱宗潜也不敢造次,肃立等候。
此时微弱的月光从云隙洒射下来,照出他的身影。但见他屹立如山,自然而然有一种尊贵的气象。
又过了半晌,拭瘁传出老人的话声,道:“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处人氏?”
朱宗潜躬身道:“在下深感抱,不能奉告家师名讳。但他是四川人,口音与老丈甚是相类。”
那老人哦一声,又道:“然则你姓甚名谁?”
朱宗潜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老丈高姓尊讳?”
那老人道:“我姓康,本来别有名字,但因老朽平生坛长医药之道,擅识草木之性,是以人人称我做康神农,真名反而隐没不彰。”
朱宗潜听了,心中半信半疑。
他细加追忆之下,以前师父曾经向他提过无数高人异士,却好像从未提过这“康神农”
之名。
康神农又道:“现下你已知道老朽非是你的师父,何故还不离丢?难道还要见我一面么?”
朱宗潜道:“自然最好是能拜晤康老丈一面。但如若老丈坚拒不允,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康神农冷冷一笑,道:“你身上长有双脚,我纵是不允,但你硬要过来瞧瞧,那也没法子阻止你。”
朱宗潜听出这一声冷笑含有不善之意,甚感奇怪,心想:他也许很不喜欢见到生人。便不敢无礼造次,道:“在下岂敢无礼。”
康神农冷冷道:“然则你为何不走?是不是回去没法交差?”
朱宗潜讶道:“交差?这是什么意思?”
康神农并不解释,沉吟自语道:“还有半个更次就天亮了。”
朱宗潜又讶道:“天亮,老丈的话在下全不懂。”
康神农喝道:“谁要你懂?好吧,你既是愿意留下,可想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朱宗潜听出他话中蕴含无限杀机,心中大是惕凛,连忙运功戒备,吸气之时,突然又嗅闻到一阵浓冽的香气,不禁甚觉奇怪。
康神农讶声道:“噫!丙然有点道行!”
说时,空气中的香味突然改变,甚是刺鼻。
朱宗潜兀自屹立如山,心想:这等不同的香气难道其中藏有古怪?猛听一阵铁震动的响声,接着一团黑影自身后转出来。
霎时间,那团黑影移出树下阴影之外,微弱的月色之下,但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头发又长又乱,已是雪一般的白。
一条铁链拖曳地上,一头缚住他,另一头系在树身上。
这老人双足已废,因此按理说他逃得到那里去。
朱宗潜一瞧果然不是他师父,心中大为歉疚,躬身行礼道:“晚辈无知,有扰康老丈清静,深感不安,还望老丈宥恕,晚辈告辞了。”
康神农原本眼泛凶光,要知他连接使用了两种绝毒,竟不曾把那少年毒倒,当即认定必是计多端曾给予解药所致,否则世上决无人能够安然无事。
然而眼见这朱宗潜气度尊贵,彬彬有礼,却又不似是计多端这一类之人,顿时去眼中凶光。冷冷道:“不要忙着走了,你的眼力若是还可以的话,可瞧瞧四周的草地上有些什么?”
朱宗潜如言运足眼力瞧去,但见离他立足之处大约是三尺方圆之外,有许多绿色的长蚂蚁正在迅快奔走。
他不但从未见过绿色的蚂蚁,更没听说过蚂蚁竟有足长及寸,奔走得如此迅快的。
那些绿蚁数目本已不少,加上脚长擅走,顿时似是满地皆蚁一般,声势极是浩大惊人。
他道:“老丈以这等奇怪之物困住晚辈,不知有什么用意?”
说时,心想:这位老人被囚此地,情形甚是古怪,说不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且看他如何对付我,若是凶邪恶毒之辈,那我就不要管他,撒手一走。
康神农道:“这一窝毒蚁乃是我费了多年心血才养成的,剧毒无比,武功再高之人踏落蚁阵之中,刹时间,便被群蚁布满全身,成了它们的食粮,你如若不信,可用背上大刀一试便知。”
朱宗潜沉住气,问道:“怎生试法?”
康神农道:“你用大刀向蚁阵中的地上插落,便可瞧见这些毒蚁奔走得多么快了。”
朱宗潜身上带着从银衣帮得来的金刀,暗念:我不用大刀也不怕你,便掣出金刀,向四尺外的草地脱手掷出。
金刀一闪,刀尖插在草地内,斜立不倒。
他眼力不凡,巳瞧见当刀尖堪堪沾地之际,已有三只毒蚁展开长脚搭上刀尖,其中两只被刀尖插入地内,但有一只已爬上刀身,快得难以形容。
而且眼睛来不及转动之际,那柄大刀已全然变为绿色,敢情已布开了绿蚁。
由此可知,武功再高之人虽然能沾地即起,上落极快,但仍然难免被毒蚁疾攀上脚。
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及至见到这窝毒蚁如此厉害,也不由得汗毛尽竖,头皮发炸。
心中一阵寒冷,道:“好厉害,老丈这座蚁阵可以困得住天下英雄了。”
康神农嘿嘿冷笑道:“算你有点眼力,现在你的性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说什么,你便须听转什么。”
朱宗潜仰天朗朗大笑,道:“老丈此言差矣,如若老丈要晚辈做那等不仁不义之事,休想使得我动。”
别的人纵是说出这等光明正直之言,也未必似得朱宗潜如此的大义凛然,震撼人心。
康神农两眼发直,半晌才道:“你为了不愿做那不仁不义之事,竟连性命也可以不要么?”
朱宗潜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晚辈虽是谈不到名垂史册,但在泉下也不致愧对先人,也不枉读过圣贤之书。”
康神农被他的凛然气概所慑,不能不信。
当下道:“好吧!就算你重义轻生,志行可敬,现在我只要你替我弄掉这条铁链就行啊!”
朱宗潜面现难色,道:“晚辈尚有下情奉达,那便是老丈缘何被困此地,晚辈毫无所悉。万一晚辈此举反而遗祸世间,其时百死亦不足以蔽其辜,事关系不轻,若是弄不清楚,决计不敢遵命。”
他说得极是坚决,一听而知出自衷心,全无回旋馀地。康神农又呆了半晌,才道:“好一个崛强的小伙子,我昔年如若不是心无主宰,善恶不分,今日焉能遭遇这等世间罕闻的苦难………”
他长叹一声,又道:“待我先把蚁阵收回始行细说。这个毒蚁阵我是打算用来对付那三个万恶不赦逆徒的,一向深藏不露,多少次都差一点使用出来,但终想等到有一日天赐良机,教他们三人一道前来,得以一举歼灭他们。今晚是见你不畏毒气,才被迫施展。这蚁阵易发难收,恐怕到天亮时才能完全收妥。”
老人提及逆徒之时,不知不觉露出咬牙切齿而又十分悲惨的神色。
朱宗潜心想:任何人纵然极善作伪,但这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情,岂能装作得出?於是深信不疑,道:“只不知晚辈可有效劳之处没有?”
康神农道:“不用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他转到拭瘁,好一会才又出现,说道:“凭良心说,我倒是很高兴你的出现,这些年来的仇恨和寂寞,使我盼望有人出现,那怕是逆徒们遣派来也是好的。嘿嘿………”
他突然冷笑两声,又道:“这些逆徒们不弄死我,便因一则想得到我的一件宝贝,二则我胸中之学他们都用得着,须得来找我指点。”
朱宗潜心头一震,问道:“老丈可识得一个姓计名多端的人?”
康神农讶道:“从未听过此名。”
朱宗潜皱眉道:“上次他曾微口风,似是向什么人请教过一个奇怪法子来治我的寒热………”
康神农道:“你有什么寒热?”
朱宗潜便说出自己误食野果以后的情形。
康神农思付了一阵,才道:“我老实告诉你,计多端就是我门下收的三个逆徒之一。他排行第三,心肠之坏可以媲美他的师兄们。你服食的是『紫府禁果』,化解寒热吸取禁果灵效之法,必定要借助别人,但有一个诀窍他未曾得知,那就是阳性之人须阴人救助,反过来也是一样,他错用了男子救你,焉得不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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