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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智 斗

  他们好像七嘴八舌地纷表意见,其实在这瞬间凑合的言语之中,有攻有守,有硬有软,正如他们合力出手一般,大是变幻无方。

  但他们事先可没有排练过言语之阵,只不过各人凭着老练的人生经验与机智,迅即把李玉真不惜一死的用心,以及她们对万里飞猿为祸人间的不满指责,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

  万里飞猿注意到他与李玉真之间的无形墙壁,威力坚凝强大如故。

  每个人开口说话之时,竟没有丝毫减弱或是吃力的现象。

  可见得这五大高手数十载修为之功,实是深厚无比。

  他刚才的雷霆一击,虽是把五大高手都震退了一步,但他们的强韧坚厚却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暗增警惕之心。忖道:“原来二十五年后的今日,他们的功力仍是有进无退。”

  他瞧也不瞧林虚舟,绿睛一眨冷冷注视着李玉真,道:“你真敢反过来帮我对付他们?”

  阮云台一直不作声,这刻却心头一震,立刻说道:“李真人,你回答他这句话之前,最好让他有机会先回答林老真人。”

  李玉真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的回答早已决定,不管他态度如何,我总是一样不变。

  所以他回答与否并无分别啊。”

  她坚定的信念,使得她在温柔飘逸中,无意地流露出傲视一切,包括死亡在内的豪气。

  登时令人感到仙凡之别,原来在此。

  阮云台显然大是气馁,微露沮丧之色,道:“是的,飞猿兄回答与否,并无分别。”

  好几个人都不服气,方想驳斥,但万里飞猿开腔得最快,道:“难道我发誓说,纵是你献出性命,我仍然我行我素。李真人,你听了这等千真万确的答案,仍然不改变作的决定么?”

  他的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又道:“我瞧这里面大有分别吧?”阮云台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道:“没有分别!”

  万里飞猿全身长毛直竖,怒吼一声,道:“好,我倒要瞧瞧是真是假……”

  但他的话声突然中断,冷森森地望住阮云台,态度霎时变得十分冷静。

  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哼,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绝不中你的好计。你想哄我在一怒之下向李真人言道,纵然她死在我手下,仍然不能消解我心头之根,这么一来,李真人只好不做白白送死之事了!”

  他在暴怒中忽然变得如此冷静,又能把事理分析得如此入微,充分表现出他多疑狡诈的一面。

  这时连包啸风,陆天行等经验老到之人,也认为阮云台很难自圆其说,因此禁不住暗暗替他发愁。

  他们都相信阮云台的确是施展计谋,诱使猿人一怒之下对李玉真表示绝对不被感化,于是迫使李玉真回心转意。

  却不料那猿人看似暴戾,但并不愚蠢。

  “飞猿兄,你的疑心实在该当,不过,阮某却有足够的理由,使你相信我的话乃是出自肺腑,并非使计谋手段。”

  他侃侃言来,大有光明磊落之意,可见得他绝不是胡乱搪塞。众人大感兴趣,都凝神聆听。

  “阮某深知李真人道行极深,胸襟恬淡无比,对这百丈红尘早已看破,生死荣辱全都不放在心上。这是指她的为人修养而言。至于今夜的公案,李真人的决定只是求之在己,但教此心能安,深信此举没有做错,便足够了。说到飞猿兄能不能因她这一举而幡然了悟,能不能去恶从善,那是你自己的事。简言之,李真人不惜一死之举,绝不能像做买卖一股开价钱谈条件。所以,她不须飞猿兄有任何保证或诺言。”

  对于李玉真的真正态度,这番话已剖析得十分明白。

  李玉真绽现一抹诚恳的微笑,那清雅绝俗的丰神,实是教人梦寐难忘。

  昆仑陆天行长长叹息一声,道:“阮先生说得甚是,想我辈相交了将近一甲子之久,但天下之间,只有阮先生你才是李真人的知己。”

  言语口气之中,羡慕感慨兼而有之。不管是男性是女性,对于像李玉真这等清雅疑仙的人品,谁不想做她的知己?陆天行虽是名满天下,年逾七旬,可是这话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

  万里飞猿定睛注视着李玉真,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

  阮云台忖道:“这厮从我们对她敬慕推崇的言谈中,现下才真正感到她不仅是武功超卓,更不是庸俗脂粉那等女流之辈。他用新的眼光对她加以评估,此举对李真人大是有利。”

  他那聪明绝世的脑筋电急转动,希望找寻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既可使李玉真不必丧生,同时又拯救众人脱离危机。

  要知道这万里飞猿的一身功力,只不过稍露锋芒,便已可测知他已尽得婆罗战主的真传,就算火候方面与昔年的婆罗战主还差一线,但显然已足以做同归于尽的灾祸。

  这只是指李玉真不能联手布阵的情况而言。

  如若没有李玉真的仓碎之变,以他们七大高手联手之威,情形自然是乐观得多了!

  当今之计,唯有尽力加强她的丰神、气质等特点,使猿人深受影响,全然不把她当作女性看待。换言之,猿人内心中对女性的仇视,对李玉真却不适用。

  阮云台的策略这一决定,便付诸实施。

  当下朗声说道:“李真人,看来你的决心谁也无法动摇,阮某人度德量力,也不敢妄图拦阻。”

  “你最好别拦阻我。”李玉真又微微一笑。

  笑容中透出坚定不拔的味道。

  “但李真人当必知道,一旦你单身孤剑与飞猿兄斗上,那时候自然须得分出生死胜败。”

  “当然啦,难道还有别的结局不成?”

  “以阮某看来,只怕不易有和气收场的结局,既然结局定必如此,阮某可就要斗胆请教几个问题。这些问题若非碰上今日的场面,阮某大概只好永远埋在心中,绝对不敢出口叩询。”

  “你问吧;已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对不?”

  他们对答之中,已明显地透露两种观点,一是李玉真自己认为一旦出手拼斗,势难生还。

  另一种观点是阮云台,他也全不看好李玉真,言语之中,无不隐含着她定必落败丧生的看法。

  阮云台环顾众人一眼,只见在场之人,包括猿人在内,无不聚精会神地聆听,当下轻咳一声,清清喉咙,才道:“李真人,你修持多年,道行深厚,只不知心中还有没有男女界线?”

  李玉真恬柔地道:“没有。”

  阮云台立刻问道:“从几时起你才泯消了男女的界线?”

  李玉真道:“啊,很久很久了,当我十八岁之时,虽是已经皈依三清,看破红尘,可是心中犹有妄念,同时也屡受形形色色的男人骚扰。于是我退人深山,结庐修道,十年之间,仍被心魔所苦,直到有一天,忽然大悟,从此以后,心中再无男女之分,我也回到人间,修积善功。”

  阮云台道:“屈指算为,李真人神游物外,不受形骸之累,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

  她点点头,没有回答。

  “那么想区区放肆再请教一件事,敢问李真人,你至今仍然是处子之身是也不是?”

  他的问题越出越奇,人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李玉真徐徐道:“是的。”

  她简简单单作答,竟不反问阮云台为何有此一问。

  但在猿人心中,却暗暗发生了巨大的作用。

  因为在他们对答之中,归纳起来有下面几个印象:第一,在武功方面来说,李玉真或阮云台,都老早认为难有取胜之机。

  第二,她心中既无男女之分,也就是不把自己当作女人看待。这样旁人也无须强把她视为女人。

  第三,她迄今犹属处子,便与男人全无一丝瓜葛。

  世上一切男女的恩怨爱根,与她毫不相干。

  这些印象所造成的作用是:“猿人对女性的仇恨,扯不到她头上。”

  同样地,纵然杀死了她,亦与化解对女性的仇恨无关!

  阮云台又道:“这样说来,若是有人用世俗的审美眼光看你,竟是错了?”

  李玉真颔首道:“是的。”

  阮云台以近乎自言自语的声调道:“正如用木石雕塑的女像,纵然十分美丽,但看的人因是心知此是木石人物,所以绝不会当作真的女人看,对你来说,男女之别,也是徒具外型而已,实质上应作没有性别的木石之物来看……”

  他停口寻思,峡中除了风声之外,一片沉寂。

  又过了片刻,猿人突然咆哮一声,道:“就算她不是女人吧,便又如何?你到底想怎样?”

  阮云台迅快答道:“现在是轮到你作决定的时候,如果你打算见识见识当世七大高手联手合击之威,顺便瞧瞧你会不会像昔年的婆罗战主一般落败逃走?抑是二十五年后的今日,天下七大高手联手之阵竟然被你所破?飞猿兄,你自己说吧!”

  万里飞猿听了之后,沉吟忖想一时不曾回答。

  李玉真居然也不做声,要知她虽是发大愿心想用自己一命,因解仇消根结。

  可是刚才阮云台几句问答之间,已使她失去了“女人”的资格。这么一来,剩下一来便是武功方面的问题了。

  说到武功,李玉真身为天下七大高手之一,当然也想知道谜底。正好阮云台所指出,究竟二十五年后的今夜,那万里飞猿以代表婆罗战主的身份,能不能破得他们七大高手合攻之威呢?直到此时,圆音大师等旁听的人,这才感到阮云台智慧的光芒,真是耀彻天地,无与伦比。

  万里飞猿猛可仰天厉啸一声,道:“好,我就算先杀死了李真人,然后逐个击破,赢遍了七大高手,但却永远不知道我能不能破去七大高手联手之阵。阮云台,你躲到一旁好好瞧着,瞧我以天竺奇功绝艺,教中士七大高手俯首称臣!”

  现在他露出更多的原形了,第一点他话声流畅,遣词用字已显得有点学问。

  第二点是他那双绿眼睛的眸子,完全变回黄褐色,使人感到他更像人类而不是没有理性的兽类。

  阮云台心念一转,当即往后退,口中朗朗说道;“七大高手今夜若是败阵下来,我阮云台死而无怨。但阮某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只不知飞猿兄肯不肯见告?”

  万里飞猿道:“你心中还有什么疑问?”

  阮云台已退出十余丈,但以他内力逼出声音,是以人人听得十分清楚。

  “敢问飞猿兄,你明是人类,何以双眸碧绿?莫非你不是中土之人?”

  这个疑问正是人人都想知道的,故此无不露出大感兴趣的神色。这一来恰好掩饰了阮云台拖延时间的用心。

  要知目下李玉真未尚回到自己的方位上,若是猿人摔然出手,他们必失了机先,而这等一线之微的先出手,却往往是胜负的关键。

  万里飞猿笑一声,道:“这一点阮云台你自己找寻答案吧,我绝不告诉你。”

  他的目光射出如刀似针的森森光芒,缓缓扫视四下的六大高手。只见圆音大师等六人团团包围着他,但却分为内外两圈。

  内圈的三人是圆音大师、李玉真和陆天行。

  外圈的三人是林虚舟道长、钟无垢和包啸风。

  这内外两重圈子分别甚微,内圈之人只稍稍远了半尺而已。

  若非一流高手,还真瞧不出他们六人竟是分为内外两重包围网。这六大高手人人面色凝重,而且个个身上衣都无风自动,微微飘摇。

  显然每个人都提聚了毕生精研苦修之功,以应付这个强敌,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一幕若是摆在武林人眼中,定必感到难以置信。

  只因在场的六大高手的威望,只要其中任何一位出现于江湖,已经是耸人听闻的大消息。

  何况目下是六位~齐出现,还合力对付一个人,又都个个如此慎重小心地全力以赴,说出去当真没有人能够相信。

  万里飞猿锐利森冷的目光,查看了一阵,心想这六大高手个个功力深厚之极,这两年来总共会过逾千的武林人物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的一半功力。

  看来今夜之战,已经是最后一役。输了自然不必说了。

  若是击败了他们,则从今而后,天下武林中再无抗手之人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体形猛可暴涨了大半尺,显然更为高大威猛。双方对峙了将近一盏热茶时分,还未出手。

  可是情势不但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为紧张。

  险恶的成份与时俱增,连阮云台也渐渐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他虽是武功不及场中之人,可是见多识广,智慧超世。

  是以一望而知对峙不动之故,乃是由于谁也找不出对方的可乘之机。

  但再耗下去,必有一方会露出空隙,霎时触发对方的雷霆一台。故此情势越来越险恶,原因在此。

  铁胆包啸风突然洪声道:“这万里飞猿的功力,看来及不上昔年的婆罗战主。”

  林虚舟老道人道:“啸风兄说的是,若以目下情况瞧来,他的军荼利神功还未练到第七层。”

  李玉真道:“万里飞猿,你的军荼利神功如果还未到第七层境界,今夜我们就不必动手了。”

  万里飞猿冷冷道:“为什么?”

  李玉真道:“二十五年前婆罗战主的神功已到了第七层,尚且败在我们手底。你除非比他更强,否则哪有取胜的机会””

  万里飞猿道:“二十五年前你们正当壮年,如今你们筋骨衰朽,而我却年富力强,这~点你想到了没有?”

  李玉真道:“平常之人到了年逾七旬之时,筋骨定必衰朽,但你别忘了我们都不是凡庸之士,二十五年后的今日,我们的内功火候只有比昔年更为精纯深厚。”

  她的声音态度那么诚挚,教人不能不信。

  万里飞猿点点头,道:“那么依你说便又如何才是?”

  李玉真道:“现下我们对峙之势已经形成,如骑虎背,谁也不敢贸然先行出手或撤退。

  但我欲愿冒此险,作双方撤回神功的缓冲!”

  万里飞猿沉吟一下,才道:“也好……”

  形势登时和缓下来,圆音大师用那特别圆融悦耳的声音道:“阿弥陀佛,飞猿施主竟肯化干戈为玉帛,使老朽之人,幸存性命,实是功德无量。”

  李玉真表示尊重这位少林高僧,故此暂时不动。

  谁知武当山的林虚舟老道人接着说道:“大师说得极是,我等今晚纵然俯首认输,谅也不会被人耻笑。”

  他瞧出铁胆包啸风微有不悦之色,显然认为圆音大师的话说得太软,心有不满。

  当下迅即坦率赞成圆音大师,希望能影响这位心高气傲的老友。李玉真心知眼下的情势,正是瞬息万变。

  是以那么淡泊安详的人,却也禁不住涌起阵阵焦虑,真很不得一迈步就挡在当中。

  那包啸风果然没有吭声,反倒是素来沉稳谦冲的昆仑老创客陆天行迅即朗声说道:“李真人,清等一等,兄弟有句话想问飞猿兄。”

  李玉其道:“陆大哥请!”她隐隐感到心愿已经落空,心中暗暗惋惜地叹了口气。

  陆天行道:“敢问飞猿兄,今晚我等以众击寡,情势与昔年差不多,以婆罗战主的阅历和岁数,尚且忍不住想知道双方放手一拼之后,结局竟是如何。现下难道你真的能够不揭开这个谜底么?”

  人人都默默注视着万里飞猿,这陆天行提出的问题,老实说正是大家都很想知道的。

  万里飞猿冷冷道:“问得好,这个谜团谁不想打破。”

  他的话故意顿住,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的阮云台,不再移动,也不说下去。

  阮云台淡淡一笑,高声道:“不才甚愿大胆推测一下……”

  他也在心中叹一口气,因为李玉真慈悲怀抱看来已经落空了。

  他只是在李玉真的立场来说,才替她难过。

  她是他平生最敬爱钦幕的女性,而她的动机和做法,是那么伟大高贵,如今落空,自是使人扼腕惋叹不已。

  可是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与其日后还是免不了要发生的,倒不如痛痛快快,立刻解决。

  双方都凝神聆听,阮云台清晰地接着说道:“飞猿兄对诸位前辈口头上认输与否,并不放在心上。”

  万里飞猿听了这一句,立即喝彩道;“智慧仙人真是名不虚传。”阮云台又道:“至于诸位前辈方面,争名好胜之心虽已极谈,可是欲知真相的好奇心,却还未能尽除。只不知不才猜得对是不对?”

  但见圆音大师等人都不隐瞒地微微颔首,阮云台才接下去道:“因此之故,今晚纵然双方和气收场,但事实上飞猿兄既不是满意而退,诸位老前辈也将耿耿于怀,索思不已。于是,等到飞猿兄继续使用各种手段做出惊世骇俗之事,你们双方迟早仍要碰头,非拼出一个结果不可。”,大家都细细寻思地的话,李玉真轻叹一声,道:“阮先生,你的寥寥数语,便使局势顿时改观。假如你能把非拼不可的局面,改为和气收场,那多好呢!唉!”

  阮云台飘洒地走近一点,神色甚是恭敬,道:“李真人万万不可误会,不才并非纵横卑阖翻云覆雨之辈。但请想一想,天生万物各具性情,鹰隼猛鸯鸽雀驯怯,若使鹰隼皆如鸽雀,猛虎尽似羔羊,在理想中诚然是一片祥和,但事实上即失真亦不可能如此。你们诸位修习武功,已臻化境。这等成就,千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正如风虎云龙,岂是凡禽俗兽。因此之故,有些俗世中的规则,对你们诸位并不适用。”

  他侃侃言来,立论新颖而又不悖情理,所有的人,目光中都透露出赞敬佩服之意。

  这些道理就存在于宇宙中,一切的价值观念,都是人类自行假设的,故此世间上即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的“非”。

  李玉真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样说来,我们修习过武功的人,非得永远争杀不可了,是不?”

  阮云台摇摇头,道:“这是另一个问题,说来话长,但以你们双方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一场龙争虎斗却是无可避免的。李真人,你若是以悲悯舍身之心,暂释干戈,不是办不到。

  可是飞猿兄仍可以利用你悲天悯人之心,迫得你日后仍然非出手不可!”

  李玉真忍不住吐露真情,道:“也许贫道此举可以使他不再惊扰天下武林,你敢说全无可能么?”

  阮云台道:“假如飞猿兄的看法,认为扰乱天下武林,以及杀死中土习武之士等这些事情,根本不当一回事。换言之,他若是认为慈悲不杀生这个想法根本不对,则李真人宁可与他大大辩论一场,也胜却用这种行动去感动他。”

  不但李玉真默然无语,连其他如圆音长老,也无不认为此论无法诘驳,登时把忍让之心收起,于是乎这几位当代高手凭空增加了斗志。

  只有李玉真一个人,心情还在和战之间徘徊不定。

  阮云台突然提高声音,朗朗道:“李真人,那飞猿兄身受婆罗战主嫡传神功,自视甚高。你若不肯全力出手,他今日绝对不会勉强于你。但他有办法使你后悔,将来你定必为了天下武林的无数劫难奋起迫战。那时候,飞猿兄将可以领教得到天下七大高手全力一拼的威力他转眼望向万里飞猿,顺口问道:“飞猿兄,不才猜得对是不对?”

  万里飞猿黄发飘飘竖起,神态威猛中又含有自满自负之想,厉声道:“正是如此,我定要瞧瞧天下七大高手,究竟有多大威力!”

  李玉真那两道清秀的人鬓长眉轻轻一挑,目光变得冷峻坚定。

  现在看起来,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位春风和煦飘洒出尘的仙子了。她浑身上下似乎有森森寒气透射出来。

  阮云台迅即退开,贴立在峭壁下。

  眼前所见到的七个人,俱是当世顶尖高手,一身绝学无不惊世骇俗。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特殊的性格,因此他们的想法和做法,也各有不同。

  要把这敌我双方立场的一共七个人,全都同意放手大拼一场,真是谈何容易!

  表面上看来阮云台神色淡然,好像心无挂碍。

  其实他内心中大喜欲狂,真恨不得找个无人的所在,仰天大笑尽情发泄。

  只因他用才智代替武功,以一敌七,居然使得这七位出类拔苹的人物,全部同意作全力之斗,这一成就,岂是武功可以比拟的!

  扬中气氛森厉,双方的斗志都坚凝强大之极,加上每个人运起功时涌出的暗劲内力,排荡旋卷不已,形成阵阵寒风。

  但见身在重重包围中的猿人,全身毛发飘落飞扬,那景象真是又诡异又恐怖。

  突然间在右后方有一丝空隙,万里飞猿厉啸一声,头也不回,长臂向后一抛,五指箕张径袭昆仑陆天行。

  陆天行冷笑一声,右手作势拔剑,左手捏剑决疾戳敌掌心。

  此时他剑末出鞘,但森寒剑气却从左手食中两指指尖透出,宛如当真一封刺出似的。

  他乃是当代剑术三大家之一,这一招纯系以心运剑,剑虽仍在鞘中却随着他心意所指,从左指透出力拒强敌。

  此中的精微奥妙,除了在场这些一流高手之外,等闲也瞧不出来。

  猿人掌势一缩,就在缩回来时这一刹那,五指乍沉乍弹,登时发出叮叮数声脆响,生似用长长的指甲,弹在扁薄锋利的剑身似的。

  他这条长臂小返大攻,呼一声转向侧面的钟无垢攻去。

  正面的圆音大师朗朗诵声佛号,抱袖翻处,掌势平推而出。

  脚下竟是踏中宫,走洪门,迎面强攻硬打一派,光明磊落风度。

  此外,李玉真的银丝拂尘,林虚舟的松纹古剑,包啸风的短刀,都分别遥遥罩指猿人前后要害。

  这时钟无垢身畔飞起的一溜剑光,“缠丝绞腕”卷向敌掌。

  但见晶莹夺目的剑刃在那只毛茸茸大手前后上下急转数匝,猿人却轻轻巧巧地撤回掌势,掌背上的长毫一根也没绞断。

  钟无垢心下大凛,百忙中又向陆天行投以迅快的一瞥。

  心中忖道:老身这一剑不但缠不住他的手掌,甚至还不能削下一根毫毛。

  啊,陆天行的无形剑气被他指尖弹中,看来真气大是波动。

  这厮不过是婆罗战主门下,如何便如比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圆音大师正面强攻的掌势,已碰上猿人的巨掌,“砰”地震响一声,圆音大师但觉自己无坚不摧的金刚掌力有如击中了一宗坚韧无匹的物事一般,竟然不能再过分寸。

  其他的人无不泛起了无懈之感,是以李玉真、林虚舟、包啸风只好袖手旁观,无法出手夹攻。要知那猿人在这电光石火之际,连攻带守,别说没有可乘之机,甚至还使昆仑陆天行真气波动,细论起来,他根本占了上风,是以李玉真等三高手,焉有趁隙猛攻的机会!

  蓦然间这七个人一齐移动,人影如兔起韶鹘,动作如电,加上剑气刀光,扬目生辉,一时人人的面目全都瞧不清楚。

  那猿人厉声长啸不已,啸声洪洪烈烈,在石峡中回荡之际,好像连那插天夹峙的石壁也被震得隆隆摇晃起来。

  阮云台但觉耳鼓忽松忽紧,另有一种疼痛滋味,心知此是“军荼利神功”作威,不敢太想,连忙运功封住耳朵。

  只见那中原六大高手狂部骤雨般围攻猿人,每一位高手的身法和手法都迥殊其趣,是以衬映出各个不同的风度。

  那圆音大师忽拳忽掌,气势在钢猛中又不时流露出渊停岳峙的沉凝味道,显然他平生修习的乃是攻守兼重的路子。

  林虚舟的松纹古创,每一招都教人强烈地感到那种“绵绵不绝”的意思,一望而知他的后着变化有如长江大河,滔滔茫茫,永无尽期。

  李玉真宛似仙子飞谪,清逸出尘。

  手中的拂尘散出一颗颗的银树,招式珠圆玉润,四照玲戏,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铁胆包啸风的短刀乍看远远不及他左掌扫拍的威猛凌厉,可是细细瞧下去,才知道他的短刀招数极是古拙刚劲,隐含无穷威力,已达万钧之力随手移去的境界。

  昆仑陆天行的长剑这时已经出鞘,他与武当林虚舟,峨嵋钟无垢同列天下三大刻家之一。

  但见他身形如天马飞空,配上空灵雅淡的剑法,使人但觉他的剑法,已撷尽天下潇洒之气,宛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至于另一位剑家钟无垢,气度又不同,剑式繁复奇奥无比,宛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所谓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断玉之奇声,正似是为她的剑法写照。

  再看那以一敌六的万里飞猿,在刀光剑影之中出没往来,全无阻滞,当真称得动作如电,捷如鬼进。

  他的手法全然不拘一格,生似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

  可是事实又不是如此,因为他每拆一招之时,后着变化总能巧妙地封住其余的敌人的绝妙招数。

  可见得他成竹在胸,早已算定后面的情况。

  他们越斗越快,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飘忽交错进退,风声呼呼,再也难逐一分辨每个人的招数。

  阮云台猛可把目光收回来,定一定神,猛记起一件要紧之事,不禁骇然微微变色,迅即贴着石壁奔去。

  他奔出十几文远,才横过空地,扑到对面的峭壁下,又迅即贴壁奔回去。

  刹时间已奔近战圈。但他却毫不停滞,一径冲入古庙之内。

  在那后面一进的佛堂内,也就是原先诱敌的各派弟子宿处。

  他投眼一望,了无人迹,一如早先猿人在此现身查看时的情况一样。

  巨大明亮的蜡烛,在石破天惊的凌厉啸声中,火焰无风自摇,大有凄厉之意。

  阮云台微感安慰中又暗叫一声惭愧,赶快在屋角的一块青砖上,连弹三指,发出清晰的笃笃之声。

  但片刻之后,全无动静。

  阮云台眉头一皱,暗运内力贯注指上,又连弹了三下。

  他担心地望着这块尺许见方的青砖,眉尖透出优色。

  心想,若是少林武当数派的弟子,不幸全都丧命于猿人啸声之下,我这个担保人可非当场自刎不可了!

  这佛堂内四下空荡荡,除了地面上有几副铺盖之外,别无他物。阮云台毫不迟疑,奔到了东首墙下,扬气一跃,呼一声身形贴墙升高了寻丈。

  他左手在墙上一按,忽然停住,整个人就那样子挂在上面。

  原来在他左掌按覆之处,有一枚钉子让他借力。

  只见他右手在另一边墙上一推,登时出现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里面有一支漆红的钢板掣。

  阮云台迅快扳动一下,随即飘身下地。

  那边地上的青砖已经移开,露出一个洞。

  外面阵阵啸声传入来,凄厉刺耳之极。

  一听而知万里飞猿在六大高手围攻之下,虽已拼尽全力,似乎无法占得上风。

  阮云台心中虽然焦虑万分,但动作却毫不匆忙,先伏身俯首向洞内查看,口中朗朗叫道:“诸位可感到气闷么?”

  洞内是一个两丈方圆的地下室,角落处有一盏油灯,散射出微弱的光线。

  这一点点灯光,对阮云台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目光迅一掠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敢情那地下室内的情况真是糟得无可再糟。

  首先是这些人个个衫裂裤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其中因为有一个长发女子,也是这般模样,但见扯破了衣服下露出白皙的肌肤,还作大字形仰卧不动,这等情景,教人无法不联想到此地,曾有过淫暴的场面。

  不过这刻全都静止不动,阮云台心中一乱,耳鼓突然轰鸣一声,甚是疼痛难忍。

  但这一疼反而把他疼醒,急急吸一口直气,运功封住耳朵。

  原来他刚才心头一乱之际,玄功随之疏懈薄弱。

  那猿人的凄厉啸声登时发挥威力,像利锤般刺入耳内。

  眨眼间阮云台已经恢复如常,当下飘身飞落地下室,心想:这一干名门大派的弟子们这番必定休矣,我适才也不过是玄功稍懈,便如此难当。

  他们的功力自然难与我数十年的修为相比,焉有幸存之理!

  他既后悔又愤恨,一面解下长衫,铺在那长发女子身上,把那近乎全裸的白皙胴体遮盖起来。

  现在已无事可为了,阮云台轻轻叹息一声,忖道:“我曾向这些人的师门许诺,担保他们全身而退,绝无性命之虑。但却想不到那猿人的啸声在全力拼搏之时,威力竟是强大至此……”

  他的目光含着悲愤在这些人的身上逐一扫视,继续忖道:“我阮云台若不能诛杀那万恶凶手,如何对得住这八位男女英使在天之灵!

  好,待我且抑心中之愤,先竭尽全力帮助那七大高手杀死猿人,再作计较…”

  心中计算已定,正要离开,突然改变主意,目光凝注在一个大汉身上。

  这名大汉身上的衣物撕毁了大半,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别的八个个仰天成僵卧,而他则弯曲着身躯,跪伏在地上,是以看不见他的面孔。

  阮云台只从背影便认得出这个大汉乃是少林俗家高弟,姓范名为炯,外号回天手。

  这范炯的外号除了他双掌功夫高绝一时之外,那“回天”二字,却是说他智谋决断过人,往往有回天之力。

  阮云台双眉微皱起,接着缓缓走过去。

  他并不是有什么目的,只不过向来心细如发,眼见这范炯僵毙的姿势与众不同,便不肯轻易放过,定要瞧瞧何故人人仰卧而死,独独他跪伏着毙死。

  要知阮云台眼力不同凡俗,在这儿的人个个没有呼吸,他一望而知,是以连脉息也不必诊查。

  那范炯也没有呼吸的迹象,显然与其他的人一道丧命。

  但为何独独他死后的姿势与众不同?他在范炯身边转了一圈,突然间大吃一惊,抬头凝望。

  上面那个洞口透入来的灯光明亮得多,但并没有人影或任何事物。

  原来阮云台吃惊之故。并非上面传来声息,而是查看过范炯之后,立刻推想出其中道理,故此大大吃了一惊,仰头寻思。

  接着他走到当中那长发女子身边,由于入口正在头顶当中,故此灯光透入,使她比别人明亮清晰得多。

  阮云台俯身把她身上的长衫掀开,眼前顿时一亮,但见那具近乎全裸的胴体,白皙的肌肤把灯光反映得更为明亮。

  她的面庞虽然被长长的头发遮了一半,但仍然看得出面目姣好。她十分健康结实、浑圆的大腿看来弹性十足。

  阮云台伸手在她光滑白嫩的大腿上捏摸一下,突然泛起一抹微笑,手掌仍在她腿上轻轻摩擦。

  在他手掌底下的肌肤既嫩滑而又富有弹性,但最重要的是这条白嫩的大腿被他摩擦的部位,本是触手冰凉,但略一摩擦,立刻温暖起来。

  这一点证明她的肉体并未死亡,只不过呼吸和血液运行都十分缓慢,是以体温大大降低,但被他手掌摩擦之处,却迅即局部充血,所以立即温暖起来。

  凄厉的啸声在这地下室回荡,份外刺耳。

  阮云台缩回手,仍然替她把长衫盖好。

  之后,查看一下她和其他人的耳朵,都发现有小小的布团塞住。但那回天手范炯的双耳却没有用布团塞住,阮云台动作很快,撕下一点衣襟,揉成两枚,迅即替范炯塞住双耳。

  他跃上佛堂之时,这地下室内的一女七男没有一个人动弹或发出声音。

  他把入口关闭了,迅即奔出去。

  只见那万里飞猿在剑光刀影中倏息出没,动作之快,恍如鬼魅。那六大高手则看来静多动少,每个人都在所占的方位上出招,不像猿人那样电逐云飞地穿梭往来。

  他们已拼了五六百招之多,那六大高手全都有硬接猿人杀手的经验,人人但觉得这形似巨猿的强敌,杀手奇重奇险,内力之强竟超过了他们逾甲子精修苦练之功。

  因此他们越打越小心,每个人的圈子尽量缩小,以便集中全力抵御强大凌厉的杀手。

  但也尽量施展本身最擅长的手法从侧背反击,以牵制猿人强攻某一个人时的威力。

  这六大高手虽然平日不曾操练,仅仅在最近一个月聚集在阮云台的七门院内,而在这段时间内,大家只谈论过两三次,但这刻却显然有如水乳交融,呼应之妙,教人称绝。

  那猿人口中啸声不绝,一路抢攻,两条茸毛飘拂的长臂,指东打西,似虚还实,手法之奇诡幻变,难以形容。

  最古怪而又难当的是他的掌力,除了刚柔变化极大之外,还有“推拒”和“吸拽”的变化。

  也就是说,他一掌拍出之时,这股力道可能是重如山岳迅若雷霆的“离心力”,但也可能像强磁吸铁般的“向心力”,这一进一退之间的差异分别,使他的手法凭添无数古怪凶险的招数,威力为之张大了不知多少倍。

  那六大高手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会过婆罗战主,得知万妙神手的奥妙,则今夜之战,定必更为艰苦险恶。

  饶是这样,他们用尽全力,五六百招下来,也不过比开始之时守得更稳而已。

  那猿人若是一心想突围而去,看来不难做到。

  阮云台瞧了十余招,已辨清双方形势,这时不禁心下骇然,忖道:以圆音大师等六大高手全力联手围攻之威,直至现在还是势均力敌的对峙之势,也就是说他们那三招同时出手挥成一体的绝艺,尚无施展的机会。

  唉,这猿人年纪尚轻,但功力之精纯,武学之深奥精微,我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置信……要是今夜之战,仍是婆罗战主出手,则这等局面不足为奇。

  但那万里飞猿一共才修习了几年武功?他这一身超凡人圣的功力火候如何练得成的?阮云台虽是智慧如海,一时也测之不透。

  突然间剑气刀光以及星飞电闪的人影全都凝定静息,六大高手仍然各占方位,把猿人包围在当中。

  刺耳惊心的啸声也陡然收歇,峡内登时被出奇的静寂所淹没。

  这种突如其来而又极端不同的变化,反而教人觉得十分不习惯。而且大有山雨欲来那种异常紧张的味道。

  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这本是双方一致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现下双方陡然中止了一切动作,因而使人一时忘了追寻胜败生死的答案。

  下一步扑朔迷离无法猜测的奇异情况,把所有人的心智都吸引住。

  他们并非故意做成这种奇异情势,而是双方的攻守渐臻至妙之境,喜地发现全无着手之处,已到了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的境界,是以自然而然地一齐停止,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样,才是最佳途径。

  那六大高手个个渊亭岳峙,气定神闲。

  看起来似乎一百年不言不动都办得到。

  猿人也宛如石像般凝立如山,全身的金黄色长毛,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绿色双眸的光芒冰冷凝固,瞧他的样子,也可以断言能够无休止无限期地对峙下去。

  阮云台眼珠一转,四下查看形势。

  忽然发觉那对峙凝立的七人,一齐向他望未。

  原来这七人在全神拼斗间,不知不觉达到武功至妙之境,一时双方都与天地浑成一体,无懈可击,是以自然而然地齐齐停歇。

  当此之时,这七人全都心无杂念,肉体的存在若有若无。

  那局外的阮云台只须眼珠一转,便已触动了他们敏锐无比的感觉,齐齐投目注视。

  圆音大师突然朗朗诵声佛号,道:“阮施主,你目下处境之危殆,如卵坠地,一触便碎。只不知以施主的如海智慧能不能解救自保?”

  猿人不但没有一点表示,甚至连眼光也收回去,暂投向虚空之中,冷漠得好像无知无觉的木石一般。

  李玉真轻轻唱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圆音大师已说话,我方已堕下乘境界,贫道也不妨饶舌了。阮先生,敢问你知不知道目下处境危在何处?”

  阮云台忽然举步,离开庙门。

  但也不是往战圈行去,却是向右方的峭壁移去。

  他若是想从右方出峡,只须发脚疾奔,最多十三四次起落,便可如愿。

  他朗声应道:“不才武功虽是有限,但却可以猜上一猜……”

  他的身形已近峭壁下,那儿有一个凹洞,上方的崖岩突出数丈,像屋檐一般,可御风雨。

  但那宽大的崖洞并无通路,一目了然。

  他若想逃走,仍得直奔出峡才行。他不再移动,却伸手抓住一条藤根,但这些山藤仍然不能提供逃路。

  因为这片峭壁高达二十余文,直插云霄,而这条老藤根也不过往上延蔓四五丈的高度而已。

  “你们双方忽然停手,以不才看来,想是由于双方达到某种境界,都不得不由极动变为极静。

  “但在极静之中,仍然蕴蓄郁聚至强大的力量,一触即发。这等力量与宇宙的洪水台风等相似,一旦触发,沛然莫之能御。

  “不才不该在你们至静之时,转眼视物,以致招惹你们的注意,圆音大师想是发觉万里飞猿兄唯一取胜之道,便是向不才下手,故此不惜堕落下乘失去那旗鼓相当的至静境界,也要出告警言……”

  他话声一停,转头向峡口那边查看,铁胆包啸风忍不住大声道:“阮先生,我们与你相距虽然远达七八丈,可是你若想趁隙逃出此峡,绝无机会。你只要一开始奔逃,万里飞猿受到感应发动雷霆之击,去势瞬息千里,你万万逃不出峡外。”

  陆天行也道:“是啊,阮先生千万别作逃走之想。”

  阮云台应道:“多谢两位前辈关心提醒,但诸位请放心,不才自有消解危机之法。”

  六大高手听了这话,不觉转眼向猿人望去,只见他目光淡漠冰冷,不言不动。

  分明仍然保持着至静境界的状态。

  那阮云台回答的话,他一定听得清楚,但看来不曾发生一丝影响,如果阮云台打算用言语扰乱他的心神,希望使他失去至静至强的境界,那是注定失败无疑。

  当下众人暗暗凛骇;心想:我们合力抵御他的~击,已是勉强吃力之事,若想拦阻他向阮云台下手,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了。

  以阮云台独自一人在猿人雷霆万钧的一击之下,必定立成齑粉,他的智慧如何能救得他?阮云台的声音透出坚定自信的味道,道:“不才本来可以趁你们双方鏖战方酣之际,悄然远离,在别处等候结果,对不对?但不才为何没有这样做呢?这答案是不才已下了决心,假如诸位前辈联手围攻之下,仍然不幸落败的话,我便陪诸位前辈同尝败亡苦果,决不独自偷生苟活。”

  李玉真用悦耳的声音道:“贫道暂且代飞猿施主说几句话。我说阮先生你今晚纵是舌粲莲花,也休想逃过杀身之祸。本人心意已决,绝不是言语能改变得了的!”

  阮云台提高声音,微露不悦之意,道:“不才几曾打算逞口舌之利以图幸免?”

  李玉真道:“哦!那么作意思竟是放弃抵抗,束手延颈等候诛戮了,对不?”

  阮云台仰天长笑一声,道:“不才活到今日,并未曾试过作此屈辱之想的!”

  李玉真道:“好,就算你所言尽属实情,可是你终自认不能力敌,又不能用言词打动我心,使我息去杀你之心。摆在你面前明明只有死路一条,但亦不是束手就戮,究竟是么意思?”

  他们一问一答,扣得极紧而又流畅明白,尤其是李玉真的质问,毫不含糊;当真是当作猿人的立场着想,使人不禁泛起了透不过气来之感。

  只听阮云台清晰应道:“飞猿兄此言差矣,不才虽是在这等处境之下,但仍可以凭仗一点小聪明,使飞猿兄丧命于此地,绝对不能活着走出此谷。”

  这话一出,李玉真不觉真心地惊噫一声,道:“阮先生此言简直不通之至,若不是你有智慧仙人的外号,根本不必说下去了。敢问阮先生一声,你可知我目下已与天地混同一体,任何外力休想加害于我,请问还有谁能杀得死我?你又有何法可以杀我?”

  她紧迫针问,一点也不放松。

  但正因如此,猿人可不得不忍耐下去,以便听听阮云台的回答。阮云台道:“道破了也不算什么惊人秘密,只不过是不才凡事总爱预留一点退步,也就是说凡事总作最坏打算。因此,不才在此预先有了布置,定可使飞猿兄你杀死我之后,不能活着走出此谷。”

  李玉真喝道:“就凭你这几句话,便要我相信么?”

  阮云台冷笑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但阮某平生不打诳语,你不信也不行!”

  李玉真道:“你若是拿不出一点证据,我如何能相信得过、’阮云台道:“要看证据何难之有?可是我若是泄了秘密……好吧,我就拿证据给你看!”

  他口气之中,本有谈谈条件之意,但忽然改主意,反而教人莫测高深。

  尤其是一旦他秘密说穿了,已无所凭恃,那万里飞猿若是仍然不放过他,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冲着这一点,万里飞猿更不肯轻举妄动。

  他心中怎样也不相信阮云台真有这等手段神通,心想:我且瞧瞧他拿出些什么证据来,反正对我有利无害。

  阮云台大声道:“在林老道长左脚边的一方黑石下面,不才预先留下了一封柬帖,有烦老道长取出来,打开一读便知。”

  众人无不惊讶顾视,由于在他们周围的地面,石色非白即黄,故中这方黑石,甚是显眼易见。

  既然阮云台在这方黑石下留有柬帖,这一着已证明他不是虚张声势。

  至于柬帖内写下什么妙计,竟可以杀死万里飞猿,那就要等林虚舟道人读出方知了。

  林虚舟伸脚一拨,踢开那方黑石,便低头查看。

  这位武当山第一高手眼力何等高明,其实石下有无束帖,一望便知。

  但他故意俯首查看,使得气氛更紧张。人人好奇之心更感。

  他徐徐宣布道:“果然有一封束帖!”

  话声中他伸手作势虚虚一抓,只见一封柬帖在坑洞内飞起,飞入他掌中。

  他这一招隔空抓物,显示出精纯无比的内力,若在平时,自然博来喝彩声无疑。

  但现在大家都注意那封柬帖,对他这一手功夫直是视若无睹。

  林虚舟把柬帖打开,藉着峡顶透落来的星月之光,朗朗念道:“大凡敌强我弱之际,若论定计设谋之道,败敌而益我最难。败敌而于我无损无益次之。敌败我亦败最明,即与敌偕亡之计最明也。”

  他念诵之声忽然停歇,瞧他的样子,大有回味赞叹之意。

  要知这开头一段意思是说:当敌我双方的实力比较起来,敌强而我弱时,我若欲设计对付强敌,最困难便是要想出能击败敌人而又于自己有益的计谋。

  其次便是击败了敌人却于自己无损无益的计策较为容易办到。

  最容易便是不惜赔上自己性命务求击败敌人的计策。

  换言之,两败俱伤之计,最易安排也最易成功。

  但由于须得赔上自己性命,故此不是上策。

  这番理论没有人不深表同意,至于猿人,外表虽然淡漠如故,但他心中却首先已被“敌强我弱”这句话打动。

  这句话听来乃是阮云台当众自认武功远不及他,大有面子。

  可是猿人却并不因此而骄傲窃喜,他只想到既然阮云台自认武功较差,则他预早筹谋对策乃是十分合情合理之事。

  故此这位以智慧名满天下的异人,能够设下两败俱伤之计,也不值得奇怪了。

  他仍然连眼珠也不转,淡然望着虚空。

  但也不发动无坚不摧的攻势。

  对于这位智慧仙人的妙计,他岂能不先行听个明白呢?林虚舟接着念道:“本人相度地势,觅定东首峭壁在凹入之处,暂时容身。在上方突出覆盖着本人的崖石内,已暗藏百余斤火药,并以一枚岭南秦家的炎焰珠作引爆。本人但须运内力扯动藤根,立时爆炸,万无一失。敢信这一炸之威,可使方圆十丈之内,尽被横飞的岩石笼罩,纵是金刚不坏之身,亦将被抛出炸力圈外。”

  念诵之声忽又停住,这一段叙述得十分详细浅白,没有人不听得清楚明白。

  李玉真突然造:“且慢,这爆炸突崖之计诚然高明不过。但有两点不可不讨论一下。”

  阮云台道:“飞猿兄清说!”

  他仍然把李玉真当作万里飞猿的发言代表,因此这样回答。

  李玉真道:“第一点,阮先生你在爆炸中,必死无疑,对不对?”阮云台微微一晒,淡淡道:“不错,不才早就声明过,须得赔上自己性命。”

  李玉夏道:“这一点确定之后,便可以讨论第二点。阮先生,你既知我有金刚不坏之身,当必也考虑到这场爆炸可能伤我不了,正如你帖中所说,我可能只是被抛出炸力圈外而已。既然如此,何来两败俱伤呢?”

  这回连猿人也悄悄转回目光,望向阮云台。

  其他的人,更是不在话下。

  那李玉真提出这个疑问,正是关键所在,但也是大大破绽所在。她毫不含糊地剔了出来,当众质问,当真变成了猿人的代表一般。

  阮云台仰天长笑,笑声中流露出狂傲不羁和得意心情。

  他为人向来深沉斯文,从未露出过狂傲不羁之态,也从不露出得意之色,是以更能令人强烈地感觉到此计非比寻常,而且必定成功无疑。

  他笑声一歇,林虚舟已朗声道:“这柬帖上写道:不才算定敌人听到此处,心神必已分散,已不复身心与天地合一的境界。因此之故,他若想出手杀我,只怕一时还不能破六大高手联手之阵而出,焉能杀我?”

  猿人身子一震,眼中绿光陡盛,森森杀气汹涌四射。

  但不论他心中何等愤怒,气势何等强大,“总是回到“有我”的下乘境界。

  比起与宇宙浑然一体那种威力,自有天渊之别了。

  只听林虚舟又念下去道:“若是他仍被六大高手所阻,再燃战火。则在他有落败伤亡之险,在下才知已安渡危祸。准此而言,在下此计应属败敌而益己之类,变成上上之策。纵然此计不售,敌人迄今仍能保持与天地合一的上乘境界,得以轻易破阵而出,来取不才性命。

  此时不才立时引爆火药,把他硬炸回去。当此之时,他虽然全身未受分毫之伤,但这爆炸之力,与他身上造化之功互相对消,他在脚末沾地之间,等如是普通凡庸之士一般,岂能挡得今天下六大高手的联手夹击之威!因此,本人固然炸为齑粉,他亦血溅五步,当场毙命。若是如此结局,便是两败俱伤的下下之策了。”

  所有的人都不做声,万里飞猿亦没有移动。

  只有林虚舟老道人清朗的声音都索绕在每个人的耳中。

  峡谷内一片沉寂,过了片刻,李玉真才道:“阮先生,你计谋之妙实是当世无二,我佩服啦!”

  她仍然是以猿人代表的口吻发表意见,包啸风接着洪声大笑,道:“阮先生的智慧,果然可补武功之不足,我也服了你啦!”

  圆音大师徐徐道:“只不知飞猿施主还有什么高见没有?”

  万里飞猿冷冷哼一声,第一回开口道:“我心中隐隐感觉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回想一下,你们又没有帮忙他……”

  李玉真恢复她那真挚温柔的声音,道:“你说得对,刚才的场面表面上好像只有阮先生和你对上。但其实我们都暗暗帮忙地。例如我们紧凑无间的问答,使你不知不觉聆听下去,这样际先生的妙计才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

  她轻轻道破了内中原委,便没有奥妙难测可言了。

  猿人恍然地哦了一声,心中云雾顿时廓清。

  念头立刻自然地转到如何击破六大高手联手阵势之法。

  他在其他方面可能浅薄无知,但在武功上却是宗师身份,是以凡属武学范围的难题,他显示的智慧便非同小可了。

  眼前的六名强敌个个武功精绝,功力深厚之极。

  虽然单打独斗的话,他们任何一个都非敌手,但他们合起来,这联手之威便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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