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公道:“硬的法子,便是出手先杀死此地所有尼姑,若然你还不从的话,为父就杀尽天下僧尼,焚毁天下寺庙庵堂。”
单水仙叹一声道:“女儿岂能让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武阳公接着道:“你自然非听我的话不可,不过如此强迫,终非长久之计,因此为父尚有软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谈佛门经义。”
单水仙心想:“我自小就时时亲近佛门中人,阅读经卷,如若辩难经义,他哪里胜得过我!”当下心中大慰,道:“便请爹爹指教!”
两人各在蒲团落座,武阳公面色肃穆,首先道:“何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两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通的话,含义却甚是深奥,不易了解。
单水仙应道:“色者总称有形之万物,如眼前所见房舍人物皆是,此等万物因吾人之感觉认识而生。本非实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虚无谓,乃不可感觉之意,世上万物皆是不可感觉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武阳公点点头,沉吟不语。单水仙的答话听起来虽是玄妙,若以现代知识解释,则易懂之极。譬喻钢铁之物,人手沉重坚硬,确是实物即色,但究其实只是无数原子,而每一原子内空间极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转化为能力即空。物质化为能力,并非消灭,即不能感觉,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过来说,由能力变为物质者为空即是色。
武阳公沉吟片刻,道:“金刚经中云: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去。汝作何解?”
单水仙心头一震,想道:“原来他曾精研佛经,这几句当真不易解。”
她心中微乱,便觉千头万绪,难以开口。斗地记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连忙收摄心神,施展出止观坐禅之法,片刻之间,灵台空澈。原来佛家讲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说一个人持戒则心定而后生慧。这与儒家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她在心中反复细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语,实系佛家对世间万物的三观法,三观者即是假观、空观、中观便是。”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何以见得?”
单水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体亦属自性空,因此经中指出学佛之人须明其假,亦见其空,视佛法以至万物皆明假见空,是日中观。此三句亦阐出佛家对万物之三观真谛。”
武阳公甚是佩服,但双眉锁得更紧,沉吟不语。
上述佛家三观理论,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释,则十分简单易明。所谓假、空、中三观,便是佛家对世上一切物质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为所谓茶杯者,即非茶杯,是名茶杯,茶杯意义是圆形中空可共铁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实没有茶杯的本体,吾人因它的用处面予以茶杯之名,可见得只是个假名,这是第一句的假观,第二句说不是茶杯,便是空观。但吾人虽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这就是第三句的中观了。佛家认为必须假空中三观合一,才能对任何事物寻得合理透彻的了解。这正是佛家何以对世事万物能不因得失而烦恼,因为万物原属虚假。但却不会因万物虚假而流于空幻,便是有中观之故。一个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观真谛,心灵中自可永存安宁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为佛教消极逃避,其实并非如此。
且说武阳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经中论及以智慧观察生死之所,推寻其缘,知是由痴而起,又知痴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皆灭,佛何不以大神通灭世上众生之痴,哪须辛苦说法?”
单水仙不禁一怔,又听武阳公继续举出阿含经几处疑义,也是无法解释得明确,不觉着急,心绪便十分紊乱,更加无法研思解答。
原来佛教分大乘小乘两种,小乘以阿含经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罗汉果即止。认为本身己证知获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学最终目的。学大乘者则尚须向前,除本身外,还要周偏世间,此外小乘只见到解脱烦恼消极之一面,大乘则尚须证人极乐、圆满、真实,积极的一面。是以武阳公举出阿含经数处疑义,单水仙哪能辩解得明白。
武阳公长笑一声,一跃起身,单水仙只好跟着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赵岳枫躲在屋角,远远见到已经剃发出家的单水仙,心中蓦然泛涌起无限怜爱,又见武宫主站在一边,神情幽楚,也不觉可怜起她来。
眼见那三人渐渐走远,当下从屋角走出来,想道:“二妹跟随亲生之父,纵然不甚合她心意,但决计不会受苦,武官主被罚出家,却也可怜,以她的为人自然不会当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帮她的忙才好?”
此念一生,便又遥遥跟着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宫主那头驴子的金铃声特别清脆悦耳,不怕被别的马匹的鸾铃之声扰乱,因此他简直无须见到他们的背影。
跟踪了许久,一直在城中转来转去,赵岳枫初时甚是奇怪,后来知武阳公竟是要在此地购买一座房子。
最后在城西买成一幢屋子,赵岳枫不敢迫近,远远认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遥窥动静,但一直窥探到次日下午,还不见有人出入。心中不觉起疑,待到晚闯,决计冒险前去瞧瞧。
他不敢冒然入屋,先在外边侧耳聆听,半晌仍无声息,于是放大胆入屋查探。屋内一片暗黑,细查之下,原来固无人影,武阳公等不知去向。
赵岳枫自个儿呆了半晌,想来想去,决汁明日继续北上,先找到一个隐僻可供容身之处,才回到此地来查看。
第二日他便继续北行,不一日,走入临沂地面,这时正是中午时分,他有心找到隐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没有关系,反而一味穿绕过村庄市镇。他早上已听说西北方有个市镇相当繁盛,当下赶到那镇上,却也只是个普通小镇,因是不当要道,而附近数十村庄都以此镇为买卖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乡人,极少见有餐路行人商旅。
赵岳枫看出此镇多是附近乡人一事,心中一动,想道:“我若是隐居此地,初时虽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过得一年半载就可相安,那时若是有外路经过本镇,便可知悉,及早防备。”
此念一生,便在镇上走动视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贾,但镇上之人对他仍然十分注意。后来他到一间店铺食面,吃完之后,正待跟掌柜的聊一聊,忽见一个壮汉走进来,四下一瞧,便走到赵岳枫跟前,行个礼道:“在下是本镇人氏,姓郑名捷,大哥你贵姓?”
赵岳枫起身还了一礼,请他坐下,说出姓氏,细一打量,只见这壮汉年约三十五六,面貌朴实,举止中有点局促,显然不惯与陌生人应酬。但日气却微带江湖味道,甚是奇怪。
当下问道:“郑兄有何见教?”郑捷忽然面红,呐呐道:“赵大哥打哪儿来的?”赵岳枫道:“做这种买卖,说得上四海为家,这一回打湖北襄阳一路北行,到达贵镇!”
郑捷喜道:“赵大哥走过这许多地方,好极了。在下想劳驾大哥到隔壁走一趟,看一件东西,讲几句话,在下便万分感激!”
赵岳枫讶道:“那是什么物事?要说什么话?”
郑捷说道:“那是一些珠子,大哥但说这些珠子太过名贵,不敢买下那就行啦……”
赵岳枫更感不解,问道:“这话向谁说呢?”
郑捷答道:“一个老人家,在下自小叫他做孙老爹的,他病在床上,若是大哥跟他谈谈各地见到的事,又说说那些话,老爹一定十分高兴!”
赵岳枫听说那是个有病老人,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应道:“使得!使得!”
郑捷大喜道:“大哥真是好人,唉,我瞧老爹已活不多久,这一回碰上大哥,当真好比走遍天下各地,他的心愿总算有了着落……”
赵岳枫无论如何都听不明白,心想这郑捷讲得不明不白,还是到那儿去瞧瞧,便可知道。
两人出店拐个弯,转入一条巷子内,走到一座古老屋宇。但见此屋甚是高大深邃,想是郑家昔年家资富有,所以祖居这等广阔高大。
郑捷带他走到第二进一间房中,叫道:“老爹,我碰到一位赵大哥,特意带他来瞧瞧珠子!”
赵岳枫入门以前,已晓得此屋乃是郑家祖居,因此想不到那孙老爹竟是住在此处,心中暗暗讶异,暗中猜测这孙老爹和郑家的关系。
这房间相当宽大,却不甚明亮,到处皆可看出残旧剥落的痕迹。不但这房间为然,外面的厅房处处都是如此残旧,可知郑家已经中落甚久,相当贫穷。
靠里壁的一座炕上,躺着一个人,白发白须遮住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对无神的眼睛。
但这孙老爹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缓缓道:“难为捷儿你还记住这桩事!那包珍珠都在老地方,你拿出来让这位朋友瞧瞧就是!”
郑捷打屋角取出一个小包裹,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有数十粒珍珠,最大的比龙眼核还大,最小的也比普通的大颗珍珠略大,粒粒圆净。赵岳枫不禁一怔,心想这些明明都是极上品的珍珠,世上罕见,想不到在这等僻荒小镇上、却见得有这么多?
他久走江湖,身上一向带着珍宝之物,变卖使用,是以眼力极高,细视之下,确知这些珍珠纯非膺物,于是说道:“在下只是小本买卖之人,哪能买得起这等希世宝物?”他的话出自内心,是以声调极是诚挚真实。
那老人支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他一会儿,这时赵岳枫已敛藏住眼神,外貌义经过化装,谁也瞧不出破绽。老人叹口气,道:“赵掌柜乃是久历江湖的人,但仍然未失一片赤诚,实是难得!”
赵岳枫这才明白他为何要打量自己之故,于是应道:“老爹过奖了,这等希世奇珍应当送到通部大邑去,还须找到资本雄厚的老字号珠宝店才出得手,如若不然,那就合着一句明珠暗投的古语了!”
老人又躺下去,缓缓道:“老朽待死期将至之时,方始作此打算!不过有时想到若是留下大多财富给他们,只怕非福反祸。”
赵岳枫答道:“老爹这话极是洞明世情,小可向来也是抱定绝不非份贪得的宗旨!”
老人瞪大双眼,望住屋顶,不再做声。赵岳枫又说了几句话,他都不理不睬,郑捷过来低声道:“赵大哥别见怪,孙老爹一向有这种怪脾气。时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不跟别人讲话,咱们走吧!”
赵岳枫心想这位老人家心中不知埋藏着多少记忆往事,只看他拥有这等贵重珍珠以及睿智的谈吐,便可测知他绝不是一个平常之人。于是默然跟着郑捷出去。到了前面破旧的厅中落座,郑捷泡上一杯热茶,说道:“赵大哥辛苦这一趟,在下极是感激不尽!”赵岳枫问道:“孙老爹是什么人?”
郑捷摇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祖父的朋友,以前我祖父在外面做生意认识的,大约在三十多年前他忽然来到这里,双腿不能行走。我祖父留他住下,直到现在!”
他停一下,又道:“我祖父去世时,家境已经十分贫困,那时我只有十岁,他便取出一颗珠子,要求每日有空时便在街上瞧得有外路人经过,卖给人爱。他说那一颗珠子只要一千两银子就行啦。这口气好大,人人听了舌头伸出来都缩不回去。”
赵岳枫插口道:“你从来没有卖出过么?”
郑捷摇头道:“没有,别人一听都骇死了,都说孙老爹失心疯,胡说八道。我一直照他的话到街上留神瞧着外路人经过,到了二十多岁之时,那颗珠子只要卖二十两,也还是没有人要。我因为要贩卖货物,做点小本生意,所以好久都没有工夫替他办这件事,那颗珠子便搁在屋里,不曾带在身边!”
赵岳枫心中不觉泛起一阵怜悯的情绪,只听郑捷又道:“我知道孙老爹见我家贫穷,他住了几十年,我父亲母亲都没有一句闲话,所以心中不安,想把珠子卖出之后,那银子可以当作本钱做生意!我想如果我不去替他这样做,他心中一定万分难过,所以我卖珠卖了十几年,现在我的大儿子已有十岁,关东多可以上街替他卖珠啦!”
赵岳枫更觉恻然,摸摸身上除了银票之外,还有二十余两纹银,当下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郑兄请把这点银子收下,告诉孙老爹说,那些珠子太过于值钱,我买不起。”
郑捷愕然道:“那么这些银子……”
赵岳枫道:“我借给孙老爹,待他珠子卖出去了,再还给我。”他知道若是说出赠送二字,孙老爹决计不肯接受,再者须得顾及自己一个生意人的身份,是以说借给他!
郑捷又是惊疑,又是欢喜,要知他卖了十几二十年的珠子,人家连多看一眼那珠子的兴趣都没有,眼下这人却说珠子太过值钱,愿意借钱而不要珠子。这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欢喜惊疑的情绪充满心头。
赵岳枫起身道,“我走啦,将来有机会再来瞧老爹!”
郑捷啊一声,连忙伸手拦住他,说道:“赵大哥等一等,待我去告诉老爹,他老人家一定高兴极了!”
赵岳枫见郑捷甚是着急,不好意思一定要走,只好坐下,道:“好吧,你进去讲一声,但我是决计不能收下珠子的!”
郑捷飞奔入内,过了片刻便奔出来,叫道:“赵大哥,你无论如何进去一趟!”
赵岳枫心想若不进去,倒像是做了见不得人之事了,于是起身跟他入内。
那老人己坐起床上,用枕头垫住腰背,只见他眼中光芒闪烁,迥异早先奄奄一息光景。
赵岳枫见了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人家绝非寻常之人,若不是练过上乘内功,就是意志极是坚强之士,也无法在这等油尽灯枯之际显示出如此巨大差异?”
老人说道:“赵掌柜的这等胸襟行径,真是古今侠士豪举,老朽想不到此生还能亲眼见到……”
郑捷插口道:“那堆银子还放在外面桌子上!”老人点点头,接着道:“老朽请赵掌柜进来,实是有事相托,只不知赵掌柜的是不是允许帮忙?”
赵岳枫答道:“只要小可做得到,老爹尽管吩咐!”
老人道:“老朽这一包珍珠,向来视如尘土,本来打算死前毁掉。不意幸晤赵掌柜,便以此物相托。老朽数十年来负累郑家良久,只望赵掌柜得便时加照拂,并且提拔捷儿,让他们一家得以温饱。”
赵岳枫沉吟片刻,才道:“如果老爹所托之事只是这一件,小可这就答应了,但珍珠却不能要!”
老人道:“这等珍宝算不了什么,赵掌柜乃是大仁大德之士,绝不会化为灾祸!除此之外,老朽尚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带给一个人!”
郑捷打床下拉出一口箱子,取出一物,交给老人。赵岳枫看时,却是一个包袱和一根四尺长的杆管,虽是收藏日久,但杆身仍然闪耀出光芒,一望而知乃是上好精钢打造的。
老人枯瘦的双手摩掌着钢杆,动作甚是温柔。但赵岳枫无意中发觉他眉字眼睛中泛起凛凛威光,不禁大吃一惊,问道:“老爹,那是什么?”
郑捷答道:“是一面旗子”
赵岳枫心头大大一震,故意问道:“这根钢管子就是旗杆了,是不是?但太短啦……”
孙老爹道:“捷儿把杆身接起,让赵掌柜瞧瞧!”郑捷过去把钢管取过来,只见他搬动之时显得十分用力。那钢管之内原来还套有一根,此时抽出来接上,两头再加上杆尖,便变成一根长达七尺许的旗杆。
赵岳枫忍不住伸手去拿,郑捷忙道:“赵大哥小心,这旗杆重得很”赵岳枫扶住一端,另一端竖在地上,暗暗举离地面一点,便知道这根旗杆比那沉沙古剑还要重十来斤。这等沉重的兵器果是骇人听闻,若不是天生神力加上内功深厚,谁也难以使用。
只听郑捷说道:“老爹,这旗杆太重啦,赵大哥怎生带得走?”赵岳枫道:“不妨事……”孙老爹接口道:“旗杆不用了,只把旗子带走就行啦!”
赵岳枫这时心中波涛起伏,那黑衣女尼对他说过关于云旗飞扬,铁柱销溶的话一直在耳边响着。不过他还须瞧过那面旗子,看看是不是以金狮毛和银丝织成,才能断定。
孙老爹解开包袱,只露了一角,便忽然停手,沉吟道:“事隔数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几度沧桑,那位故人找得到找不到还不可知……
赵岳枫见他大有变卦之意,生怕他不肯取出旗子,甚是着急,眼光扫过包袱掀开的一角,忽然触动灵机,口中惊噫一声,说道:“好像是金狮毛织成之物,只不知为何又有银色之光?”
孙老爹霜眉一掀,凝目望住他,显然极是惊讶。
赵岳枫忙道:“在下遍游天下,曾经在西域见过此物!”孙老爹缓缓道:“赵掌柜强记博闻,令人佩服。这面旗子连老朽也不晓得是何质料织成,直到如今幸得赵掌柜指教,方始晓得!”
郑捷插口道:“老爹这面旗要送给谁啊?”
孙老爹答道:“这支旗本来不是老朽之物,只因昔年故人相托,才代他收藏,现下便要送还与他!”
赵岳枫一听不是他的,不暗暗失望。但转念想起若是代他送还此旗,仍然可以得见真主人,也是一样,于是面色又恢复开朗。
孙老爹又道:“赵掌柜若是想瞧瞧这面旗子,请过来拿……”赵岳枫过去,伸手去取,忽觉腕上微疼,缩手看时,原来包袱一角插着一支小针,他取旗之时,扯动布角,因此手腕被刺了一下。
他也不在意,拿起旗子抖开,但见那面旗子是三角形,底呈金色,却以银线绣出云纹,两面都是一样。他深深吸一口气,忖道:“我到底亲眼见到了云旗,可惜这位老爹不是主人。”
孙老爹说道:“罢了,罢了,那位故人昔年特此旗付托于我之时,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事隔数十年之久,谅必已作古逝世,此旗不送也罢!捷儿,你送赵掌柜出去……”
赵岳枫见他忽然改变主意,而且未后的一句话更是冷淡生硬,不觉一怔。他本是端方之士,平生不做勉强人之事,当即放下旗子,道:“老爹既然改变主意,在下这就告辞……”
郑捷感到孙老爹此举大是不合人情,纵是改主意,也不该这等冷冰冰赶人走开。不过赵岳枫已转身出房,他也就不说什么,送他出去。出了门外,便听孙老爹唤他进去。入得房中,孙老爹低声说道:“这位赵掌柜来路十分奇怪,你须得小心!”
郑捷大不服气道:“他有什么地方奇怪?”
孙老爹叹口气,说道:“你此生未离开过此镇一步,自然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可怕。这人乃是生意买卖之人,但出手慷慨,不让武林豪侠之士,这是可怪之一。他年纪约在四旬上下,但双手皮肤细密,一看而知只是二十余岁之人,这是可怪之二。我这面旗子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乃是金狮毛混以银丝织成,他还未看清楚,就讲得出来,此是可怪之三……”
郑捷不觉听得呆了,孙老爹又道:“不过他行为极是端方正直,这就教我惊疑难测,你且陪他到外面厅中坐,一会儿若有奇怪事故发生,可速来告诉我!”
郑捷一阵茫然,走出房外,陪了赵岳枫到厅中落座,说道:“老爹说他要想一想,或者还要烦劳大哥!”
赵岳枫一听事情有了转机,便耐心坐候。过了片刻,郑捷告个便入内,向孙老爹报告道:“我们在厅中坐了好一阵工夫,没有半点奇怪事故发生呀!”
孙老爹讶然自语道:“这就奇了,我已在他身上施了手脚,他苦是当时勉强提聚内功,登时全身酥麻瘫软,纵是不提聚真力,半支香之工夫也得发生软瘫现象。怎的他能安然无事?莫非药力失效?”
郑捷听不懂他的说话,瞪着双眼发怔,孙老爹命他再出去瞧瞧。他唯唯出去,片刻间便匆匆奔回来,叫道:“老爹,赵大哥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不知是何缘故?我叫他几声也不应……”
孙老爹面色一沉,道:“你快背我出去瞧瞧!”郑捷如言背起他,奔到厅中。
但见赵岳枫结砌跌坐,垂帘内视,正是运功抵抗药力之象。孙老爹瞧见他头顶上白烟蒙蒙升起,面色剧变,沉声道:“走近一点,我瞧不清!”待得走近,突然伸手用小针刺了他一下!
赵岳枫身躯一震,满头满面冒出汗珠,滚滚而下,郑捷已隐约晓得孙老爹必是对这赵大哥不利,退开数步,把孙老爹入在椅上,问道:“老爹你干吗?”
孙老爹面色渐渐恢复正常,道:“你再瞧瞧他!”郑捷转眼望去,但见赵岳枫容貌渐渐改变,不多时,已由中年商人的形相变成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
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孙老爹缓缓道:“可见得老爹的话没有讲错!你只道他是个诚实忠厚的生意人,其实他却是武林中年轻高手,不但内功深厚,而且学会了天缺老人秘传的拔毒疗伤大法,怪不得药力发作得慢。”
赵岳枫初时头面冒汗,渐渐全身部出汗,不久由头顶以至脚底都一片湿派派的,宛如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孙老爹眼中射出仇恨之光,面色十分阴沉。
赵捷惊道:“老爹,你想把他怎样?”
孙老爹道:“他是我平生唯一的仇家的弟子,所以他今日活不成啦!”
郑捷惊道:“被官府得知的话,可不得了!”
孙老爹瞿然一惊,心想:“官府倒是不怕,但这厮既能寻到此地,那奸徒必定能够追查到此,那时候我送了性命不打紧,怕只怕这郑家上下十数口都得死于非命……”
此念一生,便道:“捷儿,你若不想他死,可上前去捏拳等候,我叫一声打,你就用力击在他下巴上,那他就死不了啦!”
郑捷道:“老爹不可骗我!”老人点点头,郑捷便走上去,握紧拳头,望住赵岳枫下巴,眨眼间听到老人喝一声打,立即挥拳击去。
赵岳枫翻身跌倒,却长长透一口气,随即摊开四肢,沉沉睡着。
郑捷惊道:“他怎么啦?”孙老爹道:“不妨事啦,刚才我趁他血气交会之际出手,使他血气相仇,互加损害,倘然不理会他,再过不久,便将精枯气竭而死!现在只是疲极入睡,决计不会死的!”
他停了一停,又道:“捷儿可把他抱入我房中,免得被人瞧见。桌上的银子放回他身上,咱们不能要他的肮脏东西。”
这位老人的话,郑捷听得似懂非懂,此时他已全无主宰,连忙照着老人的话去做,一会儿又出来把老人背回房中。
过了两日,赵岳枫一直沉睡不醒,郑捷时时入房探看,心中极是忧虑。
老人也显得心事重重,不过精神极是健旺,竟是近二十年来从本有过的现象。
到了第三天早上,孙老爹向郑捷说道:“捷儿,你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事物?”
郑捷如言搜着,囊中任什么都没有,只有二十余两纹银,五两金子,还有三百余两银票。
孙老爹把银票的用法详细告诉了他,然后十分沉重地道:“这厮是我三十余年前的大对头的徒弟,除却是这大对头,天下无人教得出如此功力深厚的徒弟,同时只有这大对头识得天缺奇书中的种种秘艺,现下祸根已种,我经过两日两夜苦思之下,实在想不出第二条免祸之道,因此只好出此下策,那就是你这就收下这些财物,带了全家十余口远走避难。虽然不一定避得过!但总算是尽了人事!唉,我这个残废之人,不但负累了你们数十年,到未后还带给你家一场大祸,真是悔疚交集!”
郑捷还弄不大懂他的意思,孙老爹又道:“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今晚俏悄动身,只等候你们一走,我就取了此人性命。”
郑捷呐呐道:“老爹叫我们逃到哪儿去?我……我从未出过远门……”
孙老爹面色十分沉重严肃,说道:“你自小就很听我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不管你们多么不舍得此地,也得快走。我那个大仇家一生做尽无穷恶事,手段毒辣无比!快去收拾收拾。”
郑捷拗他不过,竟自去了,中午时分,已经收拾妥当,全家十余人只准备带一点随身细软之物上路。郑捷在这段时间中去见孙老爹几次,孙老爹每一次都谆谆嘱咐他到别处要如何如何应付别人,还教他一套应对之道,以备万一在他们未曾动身之前那老仇人已经找了上门。
孙老爹把赵岳枫放在炕上,用一条破被覆盖着,胸口三处大穴上都插有小针,他只须隔被轻轻一拍,三针尽皆刺入穴中,这时纵有大罗天仙也救不活他。
到了未申之交,郑捷忽然慌慌张张地闯入来,说道:“老爹,有人找你!”
孙老爹心中大吃一惊,暗悔不曾早点把郑捷遗走,目下仇人上门,这一劫势难躲过。要知他视郑家之人有如自家子孙骨肉,因此万分难受,不过表面上却不曾流露出来。
郑捷接着笑一笑,说道:“那人找上门,幸得老爹教过我两个法子,我只用第一个法子就把他骗走了!”
孙老爹道:“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你怎生骗走他的?”
郑捷道:“那厮身量矮小,长得很好看,讲话时阴声细气,就像个女人一般……”
孙老爹缓缓道:“那不是我的对头本人,想必是他的手下了!”
郑捷接着说道:“他问我说,这儿可有一位孙子潇老先生,我装出茫然不解的样子,只说这儿姓郑,不是姓孙。他跟我磨了许久,还说老爹你是三十多年前来此的,我说我也不过三十岁,他想想便走了。”
孙老爹面色变来变去,沉思好久,说道:“我三十余年以来不曾出此屋一步,左邻右舍都不晓得有我这个人,因此不怕对头们从邻居访查出来!事已至此,你们已不用逃走啦,没有反露出马脚。”
那郑捷听可以不用离开故居,不胜之喜,当下出去吩咐家人。
孙老爹再三考虑之后,决心杀死赵岳枫,设法把他埋藏灭迹。但此事不可假手郑捷,以备日后万一仇人查到,还可希望不连累郑家。
当丁命郑捷取来铁铲,又把他搬落炕前地上。将房门反掩住,便提铲挖土,他自从昔年中了武阳公诡计,双腿折断,武功全失。费尽气力,历经艰苦逃到北方,定居之后,这才发觉武阳公心狠计毒,不但暗中以阴毒手法伤他经脉,还施了毒药。多年以来,他苦苦修练内功,终于失败,现下全身武功散尽。因此掘土之举在他极是艰困,不一会儿就气喘眼花,却不过只挖了一点点。
他想起昔年纵横天下,武功之高,当世第一。但如今却比平常的老人还要不如,抚今追昔,不胜感慨,丢掉铁铲,仰大长叹一声。
窗外突然有人说道:“老先生可要在下略效微劳?”声音甚是娇软悦耳,似是女子口音。
他心中不禁大震,两手抓住炕沿奋力一挣,身子已上了炕。他晓得机会稍纵即逝,若是等到对方入屋,那时想下手杀死赵岳枫已来不及。当即伸手向被子下面赵岳枫的胸口扳落。
他出手迟缓无力,外表上谁也瞧不出他有意杀人,纵是武阳公站在炕前,也不会想到此举的深意。
正当此时,窗外那个娇软的声音又道:“我有一件信物在此,可惜老先生不姓孙……”
外面说话之人自是女扮男装名列四奇之内的文开华,她为人何等聪明精干,虽然郑捷不认孙子潇在此,但她在窗外见得孙老爹以铲挖坑,此举大是奇怪,是以出言试探。她倒没有看出孙老爹挣上炕去乃是要加害赵岳枫,只是一心一意要试出这老人是不是孙子潇,所以说出信物的话,孙老爹身躯一震,手掌落势更缓。窗户微响,文开华已跃入房内,笑道:“老先生最好瞧瞧认得不认得此物?”
她手中托住一样物事,孙子潇看时,却是一方玉佩。当下发鬃簌簌飘洒,情绪极是激动,忘了落掌杀人之事,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文开华答道:“有一个人被武阳公囚禁在死牢之内达数十年之久,是她托我带来……”
孙老爹道:“是男的抑是女的?”文开华道:“女的!”
这时她已确知这位老人必是世上唯一赢得武阳公的云旗孙子潇无疑,心中甚喜,笑吟吟道:“老先生可要听一听当日交托信物的一段经过?”
孙老爹上半身靠住赵岳枫身体,右肘搁在他胸口金针之上,只要手肘一沉,便可制他死命,他渐渐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说道:“不错,老朽正是孙子潇。姑娘尊姓,怎会入屋查看?”
文开华答道:“小的姓文,名开华,早先按址访寻之时,那位郑兄长相老诚,虽是一时相信,但后来却发觉大有可怪,倘使郑兄回答之后,关上大门,如常入内,便绝不会忽然触悟动疑。”
孙老爹道:“哦,原来他飞奔入来,被文姑娘你听到步声……”
文开华说道:“正是如此,再者那位交托我信物的大姊如此着重,则如老先生若是离此他去,定必留下线索以供访寻。今日这等情形,分明是孙老先生身上伤势不曾痊愈,是以处处小心!”
孙老爹摇摇头,但一直等到文开华说出当日在铁柱宫上如何在死牢内见到那女人,而她不肯出牢,只托付玉佩信物之事说出之后。仔细一想,不禁老泪纵横,说道:“文姑娘后一半的猜测虽然略有差误,但已足见才智过人,聪明精细……”说时,伸手接过玉佩,摩攀把玩。文开华见他这般英雄末路,恋旧情深的样子,不禁也鼻子一酸,满腔感慨。
孙老爹手肘仍然不高赵岳枫胸口金针,要知文开华虽然讲得出这一番经过,可是他深知武阳公诡诈多计,万一是为了徒儿失踪,所以派她前来诱出实情,把姓赵的救走才向自己下毒手,那时即捞不回一点本钱,岂不是死难瞑目,这方玉佩虽是故人之物,但武阳公亦可略耍手段诈骗得来。
文开华尽量把声音放得平淡,缓缓道:“刻下武阳公正亲自四出追查我的下落,说不定我此行已有人暗中监视,因此,在下须弄点手脚,以防万一!”
孙老爹没有做声,只点点头。文开华又接着道:“我女扮男装混迹铁柱宫中,曾任武阳公手下内四堂之位,这一次因三门四派高手入官与武阳公力拼,我不合大意,被看出有暗助对方之举,是以打下死牢。后来幸得三门四派另有两位高手赶到,才打开三扇死牢之门,得以逃生。现下为了掩人耳目,须得杀死此宅之人,不拘一个或两个……”
说到这里,孙老爹精神一振,手肘准备沉下,口中冷冷道:“你何不杀死老朽?”文开华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此言差……”
孙老爹手肘已碰触到棉被,这时只须下沉一寸,赵岳枫便即丧命。他冷冷道:“我的话有什么差了?”文开华答道:“我杀死的人不久就能死而复生!此所以我未入铁柱宫以前,在江湖上博得心狠手毒之名,便因有此秘法,得以加害好人。不然铁柱宫焉能收我?”孙老爹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笑,道:“世事越来越奇,这等事老朽从来未曾听过!”
文开华说道:“我布好假局,日后纵使武阳公能够查到此地,也不会晓得内中玄虚。我和老前辈则尽速离开此地,只要找一个人,老前辈一身绝艺堪以尽数传授,让他击败武阳公,绥靖天下……”
孙老爹沉吟半晌,伸手掀开棉被,问道:“文姑娘可认得此人?”
文开华定睛一看,大惊道:“他是东海门的赵岳枫,正是我们要找之人!”
孙老爹手掌按住赵岳枫胸口,掌心微微拱起,因此文开华并不晓得他掌下还有三枚足以制赵岳枫死命的金针。他冷冷道:“姑娘最好退开一点。”
文开华听他语气不善,吃了一惊,问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老爹说道:“只要你身形微动,老夫虽是武功已失,亦能将此人立毙掌下!”
文开华惊得连退数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孙老爹道:“你纵是在老夫眼前自尽,也难使老夫相信,老夫限你在十天之内把姓武的老奸贼找来,不然我就杀死此人!”
文开华不觉啼笑皆非,饶她智谋高人一等,但目下一则关心者乱,二则瞧那老人神情严峻,生怕他稍一动手便杀死了赵岳枫,因此竟无半点办法。
原来孙老爹认定天下之间除非武阳公才能调教出功力如此深厚的徒弟,因此不论文开华怎么说,他都当作是武阳公的圈套。
文开华叹口气,说道:“赵岳枫他就是唯一能力敌武阳公十般兵器之人,老前辈万万不可轻率下手!”
孙老爹冷冷一哂,心道:我虽然武功已失,但双眼犹在,这厮功力固然深厚高强,但比起武阳公却还有不如,焉能抵挡得住他十种兵刃?
文开华见他不信,情知纵是说得唇焦舌燥,也难取信。当下退出房外,说道:“好吧,老前辈请安心等候……”说罢奔出外面,迎头碰见郑捷。郑捷讶道:“你……你怎生进来的?”
文开华心下烦恼,眼睛一瞪,道:“你管不着!”
郑捷闪开一边,文开华向外奔去,正要开门出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低语之声。她打个冷战,恢复平日智谋,心想这低语远在两丈之外,但仍然感觉得出说话之人内力充沛。当即凑在门缝向外瞧去,只见两人正在巷角说话,其中之一正是同列内四堂的玉轴书生房仲,另一个也是铁柱宫之人。
这两人转眼便隐没不见,文开华这时一面惊骇烦恼,一面又暗暗庆幸。惊骇的是武阳公果然已召集旧部,恢复势力。并且有人跟踪着自己,烦恼恼的是孙子滞不信自己的话。庆幸的是若不是他如此态度,自己便不会在此时出来,因此也不会见到玉轴书生房仲。
她迅速在心中盘算道:“一个房仲已无法收拾,随便加上一个便吃不消了!唉,这一次大劫难逃,却是如何是好?”
这时她自己不敢出去,免得碰上了非动手不可,那时局势更无法收拾。当下转身回到厅中,自个儿坐在椅中发怔。郑捷走出来见到了她,不觉也是一怔。文开华陡然想起一计,招手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郑捷走过去,文开华和颜悦色说道:“你家中还有多少人口?”郑捷坦白说了,文开华道:“现下一家十多口都是靠你养活,但过几年你的弟妹儿女长大,就可以帮你负担了,对不对?”
郑捷虽是莫名其妙,可是这话也是实情,便点点头。文开华接着又道:“假使你失去左手,人家赔你五千两银子,可值得么?”
郑捷眼睛连连眨动,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像我们这一家人,有五百两银子就可以过一辈子了,更别说五千两那么多啦?”
文开华从囊中取出一叠银票,找出几张,放在他手中,说道:“这儿一共是七千两,我要买你一只左手!”
郑捷大惊道:“什么?”低头瞧那银票,因已得孙老爹指点,故此识得,果然共值七千两之多。心下又惊又疑,不知这人买自己的左手何用,又如何买法?
文开华叹口气,说道:“今日你纵然不幸失去一只左手,但一则得到赔偿,二则可以挽救许多生灵性命。绝不冤枉,却愿运气好,不必断送左手,这七千两银子仍然是你的,至于你愿不愿意,却由不得你做主了”
话声才歇,一伸手已点住他的穴道,接着奔入后面,找到一把菜刀,稍为磨了一磨,然后又准备好金创药和包扎的布带等物,卷作一团。
只见她一手握刀,腋下夹着布带药末等物,另一只手揪住郑捷腰带,提高地面。
郑捷那么粗大的身子在她纤美幼细的手中,却有如稻草一般,毫不费力。
孙老爹听见步声,手肘又压在老地方,被子已经掀去,只见赵岳枫双目紧闭,面色甚是苍白。
文开华进得房中,冷冷道:“老头子,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孙老爹心头一震,忖道:“想不到他们也用这一手对付我……”
当下说道:“我老头子活了几十岁,难道就不会防备你们这一着?快教武阳公来此,便可无事,不然的话,哼,哼,只怕这厮一条性命抵得上这郑家所有的人!走,别惹恼了我……”
文开华装出阴险毒辣的笑容,道:“你要不要我先斫下这厮的一只手作证?”
她把郑捷丢在地上,放低布包,接着拉起他一只左手,扬起菜刀比了一比。
孙老爹冷笑一声,道:“老朽时下的人性命何等宝贵”刚刚说到此处,文开华刀势微沉,孙老爹连忙改口道:“好吧,老朽不妨听听你的条件!”
文开华狠声道:“你如若不想眼见郑家若干活口死在你眼前,就得马上释放了赵岳枫!”
孙老爹听她一口气把郑家大小多少人及什么身份都说出来,显然已经通通抓住,心灵大震,心想郑家养活了自己数十年,岂能遗祸于他们?
当下长叹一声,便待答允,手肘也微微离开赵岳枫胸口。忽然惊觉忖道:“这武阳公卑鄙无耻,他手下之人的话焉能相信,我一放了这厮,他们更可为所欲为了。”
他的手肘登时又回到原位,冷冷道:“老夫已想通想透,这厮性命比郑家所有的人都贵重得多。”
话未说完,刀光一闪,血光溅现,文开华一扬手,便有一物落在炕上,原来正是郑捷的左手,血迹淋漓。
文开华迅即点穴止血,一面取出金创药洒在断口之上,用布包扎起来。
郑捷虽是一手被人斩断,可是他穴道被制,连疼痛也不感到,更不会发声惨叫,孙老爹面色大变,怒气填胸,运力肘部向赵岳枫胸口金针压下,但他手肘并没有当真下压,原来这刻他脑海中陡然闪过郑家十余口的面容,登时停了动作。
文开华拉起郑捷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再说一句不放人,我再斩他这只手给你瞧瞧!”
孙老爹默默不语,过了一阵,道:“你难道不怕我当真弄死武阳公的徒弟?”
文开华背上全是冷汗,心跳剧烈。可是面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我老实告诉你,若是救得赵岳枫回去,乃是大功一件,但若然他死了,老山主实在怪不到我头上,而我反而有幸得他收为传人的希望,你爱信不信都由得你!”
孙老爹忖道:“这话大有道理,怪不得她胆敢如此迫我!”当下长叹一声,移开手肘,眼光触及地上僵卧的郑捷,心中一阵疼痛,不由得老泪直洒。
文开华跃到炕边,虽是极怕这老人忽然变卦,可是自己不懂得解救之法,于是沉住气,说道:“我的话向来言而有信,你放了赵少山主,我保郑家一家平安无事,纵是老山主下令,我也敢担承不杀之诺。但咱们公平交易,你须得还我一个活人!”
孙老爹也不知信好还是不信的好,不过见他手段毒辣无比,可真怕他一下子又斩断郑捷另一只手,当下颔首道:“一言为定!”伸手落在赵岳枫胸口,文开华心中突突乱跳,只见他迅快拔出金针,又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放有好些药丸药未和几支银针。孙老爹用指甲挑了一些药未在赵岳枫鼻孔上,又取根银针,刺入他面上穴道中。银针一落,赵岳枫便深深吸气,药未全部吸了进去。
文开华见他解法古怪而手法又十分纯熟,便道:“你对医道似是颇有心得!”
孙老爹哼一声,说道:“如若老夫双腿不残,武阳公下的毒岂能奏效。目下时日过久,纵是采得灵药,也没有用处,你可告知那老好贼,教他放心!”
这时赵岳枫已渐渐呼吸出声,面色也慢慢恢复红润。文开华抱起他放在房外准备好的椅子躺着,孙老爹哂道:“看来你还是不放心我,他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可回醒,一切与以前无异!”
文开华又抱起郑捷,放在炕上,然后双膝跪倒,说道:“晚辈实是被迫出此手段,还望老前辈恕罪!”
孙老爹一怔,缓缓道:“你真的不是武阳公派来之人,姓赵的也不是他的徒弟了?”
文开华道:“晚辈以前禀告之言句句是真,适才因无意中得见铁柱宫之人。跟踪至此,只怕老魔迅赶到,万般无奈之一了,只好得罪!还有就是伤毁了这位郑兄的肢体,惶疚之极!”
孙老爹至此不能不信,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骂道:“老糊涂,老糊涂,好孩子你起来,唉,若是我这老混蛋易地而处,自然也非如此不可……”他这话未免太捧自己的场,其实今日之局换了任何一人,纵有文开华之智,若无她的胆识魄力,也是做不出来!
文开华起身道:“老前辈被奸人所骗,遭遇之惨,人衰罕见,自然不肯轻易信人,此事实怪你老不得!”
孙老爹忽又自打两个嘴巴,骂道:“老混蛋,该死,该死……”接着连忙指示文开华,拆开郑捷伤口包扎,用温水洗去药未,接着取出几瓶药未分别洒在伤口不同之处,然后把断手接上。又用木板夹住札好,手术施完之后,才透一口大气,倒在炕上。
文开华心下疑惑,问道:“郑兄的手难道真的接得上么?”
孙老爹疲乏地应道:“若是他运气好的话,总有两三根指头还能活动。但只怕时隔已久,那就自口以下都恢复不了知觉,不过血脉运行却绝对不成问题!”
文开华听了心中略安,当下把赵岳枫如何两上铁柱宫,中间如何为各派夺回镇山之宝等事说了,孙老爹这刻自是深信不疑,不禁对自己所作所为深为悔疚。
不一会儿郑捷首先回醒,他断手已上了药,毫无疼痛之感,可是早先的一幕他心中却是明明白白,一看文开华还在,更骇得面色大变。
文开华上前道过歉,又道:“郑兄的手不久便会痊愈,但能不能往以前那般灵活自如却不晓得。”
孙老爹接口道:“这都是我的糊涂,害你遭受莫大痛苦,唉,我真想一头撞死”
郑捷根本闹不清他们之间何以忽友忽敌,只是睁大双眼,面上惊骇之容未消。
孙老爹安慰良久,文开华又讲明那七千两银子已经是他的,叫他先入内休息,郑捷别的不知,那笔银子却是深知妙用,有了这笔财富,一生一世已不用担忧吃苦,大喜离开。
文开华又把赵岳枫抱了进来,孙老爹瞧她抱起赵岳枫之时,神情有异,当即明白这个智勇惧全的姑娘心中爱恋赵岳枫,但也不道破。
他趁赵岳枫未醒之前,伸手搭在他的脉息上,诊听良久才缓缓道:“他这一辈子别想赢得武阳公啦!”
文开华大惊道:“真的?难道世上竟没有医愈他内伤之方?”
她只知道赵岳枫与武阳公较量内力受伤,但既然还敢在江湖上走动,定是无甚妨碍,谁知孙老爹却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孙老爹缓缓道:“咱们三人皆是武阳公老好贼欲得而甘心的人,我也晓得希望只能寄托在赵岳枫身上,因此我的话岂能随便说的?”
文开华听到此处,心中已凉了大半截,但总是希望能够找出别的法子。便又道:“世上果真没有一条可行之道,能够使他恢复功力?”
孙老爹仰首沉思片刻,说道:“有是有,但难之又难,说出来也等如不说!那就是除非有千载灵芝,或是成形参王等罕世灵药,绝难拔消深隐在他经脉中那一缕阴寒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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