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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芳魂有节侠士多情

  这次共有两名道姑,那后来才出来的老道姑,打量了钟荃两眼,便稽首问讯,钟荃连忙还礼。

  老道姑道:“钟施主敢是万通缥局哪位?请进现持茶……”

  钟荃一听口气不对,立刻道:“陆姑娘不在么?”

  “她已经有事离开,临走时曾经留下话,说是若果钟施主寻她,便请施主切勿将她的行踪泄漏;另外若有姓刘的找他,便着他们转寻钟施主……”

  钟荃如入五里雾中,茫然道:“姓刘的?哪个姓刘的?她却走了……”

  那老道姑又请他入观坐坐,钟荃连忙谢了,转身走出小巷,一面寻思着什么姓刘的人,会转教来寻自己?

  终于恍然忆起,昨晚她曾说过那一老一小,小的名字是刘雨生,这姓刘的一定是他,才会和自己有点牵连。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大以糊涂。

  回到镖局中,夜色已经降临,在房中间坐了好一会儿,心思转到剑法上面,立刻忘了一切,冥思潜研起来。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一个姓刘的老人家找他。

  钟荃立刻知道是那间祸的老少二人,当下出外相迎。

  那老人阿福身上依然穿着那等粗布衣,但经过一夜想息,精神婴锋多了,眼光中露出是练的神色。

  钟荃清他后面谈话。

  老人向他千恩万谢昨日相救之事后。

  钟荃微笑道:“老人家只是为了道谢,才来找我么?”

  老人阿福道:“小人因听闻昨夜那姓陈的家里发生祸事,这才明白钟相公和陆相公,都是江湖上的奇人,昨夜那陆相公曾留下住址,是以先去谒见陆相公,以便打探钟相公的居处。”

  钟荃点点头,道:“我也去过,只是他已经离开了。”

  “小人因此却得知钟相公的住址,连忙赶来拜见,叩谢昨夜的大思。咳,小人一生随老爷奔波天下,自问这双老眼,相人总不会错到哪儿去。钟相公仁义双全,小人此生阅人万千,但像相公这种一见便可以将心事相托的,实在还未曾有……”

  钟荃揣摩着他的话,而上只是淡淡一笑,这阵子的江湖历练,已令他不大会为这些赞美自己的话而局促不安了。

  “那位小弟弟呢?他的名字不是刘丽生么?是你老人家的……”

  “是小人的少主,现今在姑丈家里,他站立便是洛阳木邑的大缙绅江兆生。

  “本来和刘家是极近的亲戚,而且江老爷的大小组乃是故中主未过门的妻子。但大小姐的母亲刘氏奶奶早已身故。

  “现在的郑氏奶奶,总不比亲生之母,大小组自家也住不大安稳,何况少主落后投奔来到……”

  钟荃暗中叹口气,忖道:“大概又有麻烦来了,也许这老人家说得对,我的长相容易使人说出心事。往后我得变的一点儿,可是我昆仑门人,若见了人间不平,焉能敛手后人?尤其是敬老恤贫,扶孤济艰。”

  “小人叨扰相公了,人老了总是这样,请相分别怪责。”

  钟荃忙道:“老人家这是什么话?承你瞻得起我,故此将这些事下告,老人家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多个人总好商量。”

  老人瞧着他的神情,释然道:“小人这次万里奔波,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惟恐老爷一生忠义,到头来连少主这一点骨肉也保不住,故此心中焚煎。”

  钟荃同情地叹口气。

  “我家老爷一生为官,小人一向都跟随在左右,故此知道老爷实在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但做好官也实在不易,试想做清官的哪有银子孝上头,听说相府里头有人不高兴,老爷便连贬三级。老爷一怒之下,打算冒死表奏闻是上,请诛奸相以谢天下。谁知奏章还未拟好,忽然泄了风声,当晚就被剥了军服,打人大牢。小人和另外一个同伴幸而出外避过此难。那同伴名唤刘贵,比小八年轻力壮,故此留在京师,设法打听老爷下落和雇工得点钱来孝敬老爷。

  “小人因常年随老爷出门惯了,阅历较深,便连夜赶回乡下,把少主带走,果然前脚一走,提绩后脚便到,将主母捕去,小人带了少主投奔老爷一位故交至友,即是现在山西绎州知府的杨振大人,哪知给撵出来了,这便逃到这河南府来,(清代洛阳归河南府治)投奔江老爷。不过,小人看来也住不安稳,恐怕要离开这河南,故此小人连夜拜谢相公大思。”

  钟荃立刻关心问道:“那么你们往哪儿去呢?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并不对那些见危拒纳的人如绿州知府杨振之类而愤怒,因为当初他下山东剑时,曾经亲睹那波斯巨富卧病在床,而子女俱置请不理的情形。

  以亲生子女尚且如是,又休怪于异性外人?

  老人阿福歇一下才道:“小人不再作那投奔什么人的打算了。这两次的经过,早教小人胆寒啦,唯有想法子拼老命养大少主,不负老爷当年对小人的思德。”钟荃想了一下,道:

  ‘你家老爷正在草拟奏稿之时,已经泄漏了风声,恐怕是相府所蓄的卫士夜深窥伺而见,大概那些好党对你家老爷的正直忠义甚是忌惮,故此会派人窥探。”

  刘、人也认为是这样,因为在此之前,小人也听闻过别的不眼相国的好官,曾经发现过一觉醒来,辫子不见了,枕畔还插着刺刀的事。以相府的威势,哪怕没有养着许多能人。”

  钟荃直觉地察出这个老人家精练非常,说话极有条理。

  难怪他带着个逃捕小孩,能够安然到了洛阳。

  老人阿福再拜谢昨夜思德之后,便辞别归去。

  钟荃问明他们所居之处,便由他离开。

  半夜里邓小龙喝得醉醺醺回来,钟荃本想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但见他有了醉意,便没有说出来。

  自个儿盘算一下,便悄悄出了缥局。

  施展开身法,直向江家疾奔。

  到了江家,但见重门深院,围墙高峻,不时有犬吠人走之声。

  原来这江家前两天曾被陆丹闹过一次,虽没伤人,但已吓怕了,是以晚上看更之人增加了许多。

  他一径绕到江府侧面,纵落在一列窄陋的房屋里,那地乃是江府下人所居。他走到最末的一间,伸手指轻轻在窗户上弹了两下。

  里面有人转侧一下,床板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再弹了两下,却听里面传出一声痰嗽,似是在壮自家的胆子。

  钟荃认得是老人阿福的声音,便低声道:“老人家别惊,我是姓钟的。”

  里面啊一声,钟荃掀开窗户,飘身而人。

  眼前骤然一亮,那老人已拨亮油灯。

  只见一张木板榻上,半边有被褥,半边空着,老人自己睡没有被褥的半边,里面一个孩子,睡得正甜。

  老人把孩子弄醒,钟荃在灯下再看见这孩子,只因风尘疲倦之客已经褪尽,更显出眉宇清朗,骨骼荔秀。

  刘雨生一下子便认出钟荃,彬彬有利地唤声钟大叔。

  钟荃欢喜地应了,摸摸他的头。

  他道:“那位陆大叔为什么走了?他也是这样模我的头。”

  钟荃愣一下,刹时间好像从这小孩中生出一种联系,觉得陆丹虽然飘然远走,却不是完全和自己隔断。

  于是,他笑着又摸摸孩子的头。

  回头正想跟老人阿福说话,却见他老眼中,含着一泡眼泪,面上的表情甚是复杂,似悲还喜。

  “啊,老人家干吗伤心?”

  “不是,不是……”老人连忙否认道:“小人是太欢喜啦,这孩子可怜见的,今晚幸得钟相公来到,而且心中爱惜他,小人从相公你的眼睛里瞧得出来。”他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道:“小人的心里太喜欢啦,但同时又想起老爷和夫人……”

  钟荃咬着嘴唇,感动地拍拍老人的肩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这一刹那间,他得到了做好人所收获的代价的结论了。此刻在他心中的人性,却是善良而忠义,可以全心托赖而不必防备。虽然事实上,像老人阿福这种人并不多,但已足够使钟荃有了信心。

  钟荃道:“雨生的情形,恐怕得弃文习武才有用处,而且不是学那种长枪大戟,冲锋陷阵的武艺,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老人阿福突然跪下,刘丽生连忙下床,也在地上跪下。

  钟荃双臂虚虚一振,两人无法再跪,被一股力量托起身躯。

  “老人家的眼力果真不凡,可惜我自己稍事相缠,无法分身。”他歇一下又遭:“雨生的根骨太好了,虽然我并不太懂鉴相天赋根骨,但他我是敢肯定的,我有心要介绍一些师父给他,又怕白白耽误了他的苦心和前途。想那京师里藏龙卧虎,什么能人都有,如果不是出类拔宰的身手,便半点用处也没有。”

  他一径坦率地向老人解释,露出十分作难的样子。

  老人又要跪下去哀求,钟荃赶忙拦住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你老人家想也能够相信我不是打胜。而且除了我没空之外,还有一桩,便是我本身也刚刚奉命下山办事,焉能如此专擅便收徒弟?这一点苦衷,但盼老人家能够体谅。”

  老人阿福愕一下,叹口气道:“相公既有这种困难,小人岂敢妄求?这件事慢慢再想办法,相公千万别为难。”

  刘雨生直到这时,还不知老人向钟荃下跪是为了什么事,这都不过是老人阿福连日来自家盘算好的办法而且。

  这时轻轻道:“钟大叔,你是怎样进来的?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是跳墙进来的,别说你不知道,这府里也没半个人知道,包括那些恶大在内。”

  刘雨生立刻眉开眼笑地道:“大叔这本额可以教我么?”

  钟荃心里道:“我们刚才正为这问题忙了好一会儿呀!”口中答道:“这本领并不容易学会,你必须……”

  他抢着道:“我知道,我什么苦也不怕,大叔吩咐我怎样做便怎样做。”

  钟荃见他设会自己意思,一时难以解释明白,只好苦笑一下。

  老人阿福和声道:“少爷你别打扰钟相公了,这种事慢慢再说。”

  刘雨生应了声是,顺从地坐在床上,忽然又问道:“钟大叔,那位陆大权会不会这本领呀?”

  钟荃点点头,他又道:“那好极了,迟些日子见到陆大叔,也请他教我这本领。我知道陆大叔也像钟大叔般爱我,他一定也肯教我的。”老人阿福低低责他一声。

  钟荃忽然道:“这样吧,我趁着还留在这儿,每天晚上教一点儿,直到我离开为止。不过……”他拖长声音,用手势阻止老人阿福做出任何动作,郑重地对刘雨生道:“不过你要用点心,白天睡足精神,而且我离开后,还须自己痛下苦功,雨生,你要好自为之。”

  刘雨生见他神色在重之极,自然而然也肃然作色,答道:“我一定听大叔的话,我不怕吃苦。”但跟着他犹疑地问道:“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叔一样,到人家屋里去,不会被人或狗发觉呢?”

  钟荃严肃地道:“这个要看你自己用不用功了,但你往人家屋里去干什么?”

  刘雨生毫不迟疑道:“我去杀死那个害我爹娘的仇人。”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坚定而凶煞之光,使钟荃陡地一凛,暗自忖思这孩子会不会学得昆仑心法之后,大造杀孽。

  老人阿福又流出眼泪,他像忽然之间从心上移开块大石似地,轻松得有点飘飘然。

  钟荃压低声音,但仍然十分清朗地道;“雨生,在我传授武功给你之前,有几句话要说清楚,你必须记在心头,绝不能违背我这些话,否则我必会取你性命,你听见么?”

  刘雨生跪下听着,当下钟荃将昆仑本门的规条说出来,内容自然是不得偷盗、好淫、杀戮等,并且要行侠仗义,只除了一条不得仕官没说出来。

  因为他并非正式收徒,这一条便可以通融。他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凛然正气,使刘雨生把这些话深印在心灵中,再也不能忘记。

  钟荃已经盘算好,不妨将本门内功心法传授给他,使他打好基础,一方面请老人阿福协助,将来刘雨生练轻功之时,照着他传下的方法和设备而训练。另外准备教他三招九式拦江绝产剑,并且画下来,好让他不致忘了。

  这样,勉强算自己不是擅越而收弟子。

  第一晚教他内功练法口诀之后,转而教老人阿福如何锻炼轻功,以及必须什么设备,老人阿福拼命记住。

  钟荃回镖局时,并没有告诉邓小龙这件事,因为他本人也不愿意他知道刘雨生家伙的内清,是以更不愿邓小龙得知而惹上这事。

  他因自己的画不行,便去找着层小山,自己持创作势,请屈小山精心绘拂下来。

  至于刘雨生本应迁走之事,暂时在他授技而未离开之前不要提起,以免因搬迁分散了心神。

  有事情做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便过了六七天。

  这段期间,京里未有消息来。

  至于刘雨生,果真天赋绝顶,仿佛是生下来便应该练武似的。

  尤其是关于内功,更是颖悟之极。

  武功之中,拳脚功夫虽然也不容易,但终究不似内功的需要颖悟,才能摸到头绪。

  是以钟荃虽然为了京中没有消息而焦急,坦一方面又因刘雨生的颖悟聪慧而欣喜不已。

  而且那三招九式拦江绝户剑,也比划得似模似样,却因人小力弱,又没有内功,所以发挥不出那真磁引力的奥妙威力。

  看看又过了四五天,京中飞马来讯,说是徐真真已被翼南双煞以及玉郎君李彬三人抱回来,但没有那口高王宝剑。

  这讯息是相府中的总文案苏云卿所命人捎来,他已尽力使徐真真暂时安全,但未能释放,以后怎样,便难说得很。

  这总文案苏云卿和邓小龙的交增甚深,彼此之间不必讨价还价,这对他既说没有把握,决不是在要手段。

  钟荃忖想了好久,只因得讯时已是入夜时分,便等到翌日再作道理。

  这天晚上他又去传授内家心法与刘雨生,并且告知他们,明天便动身北上,他留下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给老人阿福,着他明日便可搬到别的地方。

  因为在这十余天内,已有藏不身住的迹象。

  况且刘雨生锻炼轻功,非有合式的地方和设备不可。

  他并且告知他们,若有什么事要找他,可以往任何一地的万通镖局寻问自己下落。

  他们借别依依之情,不必细表。

  钟荃当夜还到巡抚府邸走一趟,向屈小山辞别。

  自从那天晚上他出动侦查飞贼,此后那飞贼便无踪迹。

  巡抚屈天经还以为是因为钟荃的缘故,而赶走飞贼,甚是对他看重,瞩儿子尽力结纳,是以小山和钟荃此后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一应事都解决了之后,钟荃和邓小龙便出发入京。

  钟荃虽然为了徐真真之事而耿耿于心,但邓小龙一力说在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故,是以不能过度心急,飞驰晋京,但也比普通人快得多。尤其那匹漠外良种的黄马,脚程极好,五日之内,便到达了北京城。

  邓小龙传知这次晋京,若果凭自己的力量,不能救出蝎娘子徐真真,则钟荃定要暗中下手。因此不将他带回镖局,以免泄漏行藏。

  另外在外城西面的贾家胡同处,找了一栋房子,拨了两个得力精干的心腹手下照料一切,便让钟荃住下,自己却去打探消息。

  那两个负责侍候钟荃的人,一个是五十左右的马老汉,一个是三旬上下的殷平,全是镖局的老人。那马老汉更是当年跟大鹞子邓昌的人,是以即使将来钟荃闹反了北京,官方图形缉捕,也不怕他们会泄漏机密。

  马老汉岁数较大,而且人也识得多,故此这京城中有什么新鲜事故都在他肚中,晚饭时喝了两杯,三人闲着磕牙,马老汉故作惊人地道:“小殷,你可知前天晚上大闹相府的人,是个什么来头?”

  段平老实地摇头道:“这些秘事我怎能知道,人家相府里本来瞒得极严,不知怎的传了出来,我们知道这一点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话果也没错,但我老马却多知一点,敢情那刺客仅有一人,而且是个女的。”

  钟荃因为曾经授技给刘雨生,故此对于夜探相府之事甚为关心,本来已张大嘴巴,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时一听见刺客是个女的,不知怎的会联想到她,陆丹,心中突突一阵乱跳,插嘴追问道:“你们谈的是什么事呀?可以告诉我么?”

  马老汉忙道:“少侠有兴致时,我老汉便将所知的完全从头说起。据说前天夜里,相府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服的夜行人,近几年来,已没有武林人敢到相府去生事,因为那儿实不亚于龙潭虎穴,除了相府中蓄有好些高手,都是名震一时的武林好手不说。

  “另外还有一个只闻其名,而不知真面目的毒书生顾陵。

  “这家伙单凭手中一把钢骨折扇,已不知伤了多少武林高人。

  “每逢相府有事,他便会忽然现身,凡是人府的刺客,总无人能够逃生。而且有一样怪事,便是每当他一现身,相府中的卫士们也必连忙逃避,否则性命儿也不能保全,少侠你说怪不怪?这顾陵既是保护相府而来,却连同伴也下毒手,怪不得外号这么难听,叫做毒书生,不像少侠的外号那么堂皇,神龙这两个字多么威风啊……”他说了这两句闲话,连忙又转回正题。

  “前天晚上那白衣服的刺客,手中拿着一口银光闪闪的古创,在相府中到处张望,一下便被相府中的卫士发觉了,立刻让四五名卫立包围住。起初以为他这股形迹不密,定是个大大的脓包,哪知这些人一上手,都给人家赶下屋来。立时又未了几个真正高手,诸如冀南双煞和玉郎君李彬等,详细情形,我们无法知道,只知起初是一个对一个,后来一拥而上,仍然没法子奈何人家。打了好久,那毒书生顾陵忽然出现。于是那些卫士们连忙躲将起来,那刺客和毒书生剧战了好久,才仓皇逃走。直到今日早上,我才由相府中一个好朋友口中,探悉那刺客在跟顾陵动手之前,说了几句话,声音尖细娇软,原来是个女子,只因她用白巾蒙住头脸,什么样子便看不出来。不过,这是第一次毒书生顾陵没有截拾下来人,而且还剧战了好久工夫……”

  钟荃听得心头猛跳,那白衣刺客除了陆丹之外,还能是谁?侥幸她没有被毒书生顾陵所伤,不然钟荃又多了一桩事,便是要为她向顾陵寻仇了。

  当时他便问明了那相国府邻所在,虽则没有什么行动的打算,但问明了方向途径,总是好的。

  再谈了许多闲话,得知许多京中能人的秘闻,以及好些江湖上未曾得知的武林纠纷等。

  他回房中用了一会儿功,倒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异声惊醒。

  他在床上睁大眼睛,听到有夜行人步履之声,刹那便过去了。这一瞬间,他已发觉那个从屋上掠过的夜行人,身形似乎有点儿迟滞,那是一种不方便的迟滞,而不是夜行术未练到家的沉滞。

  “莫非那人已经受伤?”他极快地忖道:“恐怕唯有这种情形才能解释了。”

  接着他心中一动,一个奇怪的念头一掠而过,“莫非这夜行人是她?”

  这本来是无稽的联想,哪能一发觉夜行人,便联想起她?可是大凡一个人关心某一件事,每每会的想联忆。比如做贼的人,不见得街上的人会特别注意他,但他老是心中耿耿,防备着周围的人的眼光。

  钟荃这一联想起她,再也睡不安稳,满腔热血沸腾,立刻一跃而起,他的身形如一线轻烟船穿出窗外,再一纵便到了对面最高的屋顶,放眼一瞥。

  但见那夜行人去路那边,白影一晃。

  他提住一口气,施展出全身功力,急急迫进。

  据见那白影向屋下民去,伸至倒吸一口冷气,倏地运足劲力,斜蹿而下,快得像电光一闪。

  敢情那白衣人乃是在屋上失足坠下,本未身形横着平坠下地.但离地尚有五尺上下,倏然一挣,到底摔在身躯,但脚尖一沾地,立刻经暧一声,踉跄欲扑。

  钟荃己自狂风也似地卷到,伸手便拉。

  白衣人身形欧扑间,倏然沉臂以指尖一拂,所拂之处,正是钟荃腕间脉门,分毫不差。

  钟荃吃一惊,猛然撒手斜跨半步,避开白衣人歹毒的一拂,只见那白衣人啊一声,再也站不住脚,扑地倒向他身上。

  他张臂把白衣人搂住,口中叫道:“喂,是我呀,我是钟荃……”一面用手去抬起她的下巴。

  这白衣人谁说不是陆丹,但觉暗香微度,软玉温香地抱个满怀,她的身躯软绵绵地偎依在他怀中。

  钟荃一颗心扑打乱撞,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扬两下,喂了几声。

  她微微呻吟一声,睁开一线眼睛。钟荃着急地问道:“你……你伤了什么地方?”

  陆丹嘴唇动一下,还未回答。猛然空中税风急扑,钟荃惟恐惊动了陆丹,不敢腾出手来发掌,脚下略动,已拖着陆丹稳稳地移开半丈,却是比电还疾。

  白影闪处,跟着呱地一叫,敢情那团白影直撞向地上。钟荃不必转眼去瞧,已知是陆丹那只白鸟雪儿,忽然记得当日在断魂谷的桃林中,自己便成心想哄那鸟撞向地上,但没有成功,今晚无意中竟然得偿此愿。

  那白鸢的确是异禽奇种,这么猛急地撞向地上,只呱地叫了一声,扑翅又起。

  陆丹微弱地唤一声,那白鸢振翅绕个圈子,没有再冲下来。陆丹又微弱地道:“你跟着雪儿走,送我回去……”

  钟荃应一声,双手抄起她身躯,平平抱着,抬头望望空中的白影,只见那雪儿已飞在前面,当下一跃上了屋顶。

  陆丹缓缓地将两臂围在他脖子上,头依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钟荃忽觉热血直冲心上,仿佛已负上一件极神圣和重要的使命,送她回去。他心中一阵飘忽,模糊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情绪,却是男人所喜欢的那种英雄本色的情绪。而且,他和她真个接近了,不但是身体接近,甚而她的心也接近,因为她是这么信任地让自己保护着送回家去。

  倏忽间已走了十几丈,猛所左上空一声鸟鸣,他立刻惊醒地失笑一下,改正方向飞驰。

  但只走了十多文远,那白鸢连连鸣叫起来,它的鸣声是那么清脆筝铮,在这夜半静寂中,显得分外清亮。

  钟荃明知自己没走错方向,一时没曾悟出它急鸣之故,垂眼去瞧陆丹的面孔。

  细长的眉毛此刻微微皱住,仿佛有点痛苦,那双令他双以忘怀的眼睛紧紧闭住,树起圆圆的面庞,更加觉得她的面庞十分可爱。

  正在心醉神驰之际,蓦地一声喝叱“给我留下”,一缕金刀劈风之声,疾朴而至。

  钟荃猝不及防,但觉来人剑出奇快,并且劲力含蕴,欲吐未吐,正是使剑的名家身手,心中大骇。

  千钧一发间,也不知使个什么招数,修地拗腰一坐,右腿已横踹出去。

  哗啦啦暴响连声,钟荃因为双手捧着陆丹,无法腾出来支撑身躯,况且又踹出一脸,整个屁股坐在屋瓦上,碰碎了一大片,发出极大的响声。

  然而屁股这一下并不白受,他一脚无影无形地踹去,那人大概也料不到他有这么一下招式,沉剑截腿已来不及,急急持身错开,应变权是迅速,但仍被钟荃脚尖挑了一下,收不住脚步,身形错开了一丈有余。

  钟荃也不知屁股疼不疼,连忙起立,偷眼一顾陆丹,只见她秀眉皱得紧一点,但眼睛没有睁开。

  再抬眼一瞥,那人剑尖斜吐,已疾扑回来,刷地一剑刺向他大腿的贴骨穴。钟荃尚未闪避,那人手腕一震,剑尖横挑刺向另外那条腿的穴道。

  钟荃认得这人,正是武当直机子嫡传心法的亲侄子玉郎君李彤。震骇中跨腿连环侧踢而出,反踢敌人手腕。

  玉郎君李彬口中则在骂道:“那是妈的什么招数啊?”忽见敌人不但避开自己这么精妙的一剑,还能够双腿连环踢出,反攻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凛,知道又是个平生劲敌,压剑缩腕退开步,凝目怒瞪。

  钟荃却怕他认出,头颅微歪,脸颊竟然贴在陆丹的领上,加上沉沉夜色,李彬果然瞧不出便是当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

  玉郎君李彬既然发觉敌人高明之极,生恐逃出剑下,冷叱一声,剑光闪处,一式“急流鼓绰”,猛然吐剑急制。

  钟荃心中忽然大怒,敢清玉郎君李彬这一剑,乃是平刺而来,于是陆丹变成首当其冲。

  是以钟荃怒从心起,认为一则玉郎君李彬已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举有失身份。二则居然存心要伤害陆丹,这可比真个削伤自己还要难忍。于是忍不住第一次真个动怒,几乎要立即施展般若大能力,将其立毙掌下,但一时又抽不出手,身形倏然倒纵而起,口中清啸一声,忽然拗腰反向前面飞去。玉郎君李彬大叱之声,连同一溜剑光,恰好从他脚下飞过。

  钟荃飘飘然落向屋上,恰恰屋中的人被他以屁股撞碎大片屋瓦之声惊动,四下大声询问喧叫。他却头也不回,杀机火炽,故意迟滞一下,好等李相追上来,然后以般苦大能力,反掌拍出。

  谁知李彬愣在那里,并不追赶,却见前面人影乍闪,风声飒然中,竟是疾扑而至。人未到,声音先响,喝叱一声,双掌以双控掌之式,迎面硬撞而至,掌上的风声刚劲之极,显然又是外家中高手。

  钟荃差不多不必用眼睛去瞧,已知那劲朴自己的,定是冀南双煞中的老二,病金刚杜辊。当日他曾见过杜锟以一双肉掌,施展出外家阳刚的金刚手力量,硬将蝎娘子徐真真迫得长剑无功。差幸蝎娘子徐真真所学的剑法甚来,除了本身传得正宗天山派剑法之外,尚有好多手华山六合剑法,威力无穷,才没有被病金刚杜银抬下,但这样可见得那杜馄的确练就外家极阳刚的掌力。

  这时,那病金刚杜银乃是正面猛扑面来,使他无法腾出手来对掌。

  而且也怕对方拿力震动了坏中的陆丹,无奈又倒纵而起,清啸一声,拗腰冲处。

  那杜锟果然跟踪追扑,正好从他脚上冲过。

  他又飘然落下,已是落脚在屋檐边,下面有人点起灯火,于是身形便让屋子四下的人瞧见,噪声大起。

  他却毫不在意,仍然迟滞一下,等任何一个敌人追扑来时,反手正好给他一掌。

  哪知病金刚杜锟也和玉郎君李彬一般,没有立刻补回来。

  他两番计谋无功,不由得大为诧怪,心中极快地忖道:“难道他们知我练有这种无坚不摧的先天真气功夫,并且着破我必须反掌发出,因而止步不追?”

  回头一瞥,只见那五郎君李彬正拦住病金刚杜锟,似是在说些什么,跟着收剑入匣,跃将过来。

  屋下人声嘈杂,灯火陆续点亮,那些夜半惊起的居民,全部瞧见在屋檐边缘站着一个汉子,手中还抱着一个白衣人,这景象教他们焉能不喧叫?

  钟荃见玉郎君李彬收剑纵来,不觉怔一下。李彬没有迫近,在一大远处停步大叫道:

  “在下是武当五郎君李彬,尊驾定是昆仑名家,请借一步说话,此处太不方便。”他歇一下又连忙声明道:“在下决不暗算,请尊兄不必多疑。”

  钟荃觉得事情太以蹊跷,反身一跃,手中抱住那么大的一个人,毫不阻碍施展,依然是那么流水行云般潇洒自如,眨眼间已跃过几座屋脊,在一处阴暗巷墙上止步。

  玉郎君李彬独自随来,仍在一丈外停步。

  钟荃心中着急陆丹的伤势,沉声道;“小可久仰大名,只不知有何见教?”

  李彬道:“尊驾身手高明之极,可肯见示姓名?”钟荃简洁地道歉一声,拒绝说出姓名。

  “既然尊兄不肯见示姓名,这原是情理中事。在下二十年前,曾蒙贵派前辈铁手书生何涪高义相救,是以不敢忘恩与贵派中人动手。方才见尊兄身法,知是昆仑门中名手,是以解释清楚。尊兄手中的白衣人,两番到相府扰闹,在下供职相府中,本来不能罢休。但冲着昆仑何前辈当年之恩,在下不能无礼,就此罢手,异B尊兄见到何前辈时,请代转告二十年前百花洲剑会,蒙他解救穴道的小孩,向他请安。”

  钟荃惊异地哦了一声,他怎样也料不到局势会这样急转直下发展出一段动人的结局。

  当年铁手书生何涪在武当玄机子忿恨另一棚上的侄子发出金镯,以致何涪攻势大挫,坏了自家名头,抖手发出铁菩提打向死穴,却被何涪以那枚金镯的劲道带歪了,没有打在死穴上。

  跟着何涪因念这个老道名心极重,事后多半仍不肯解救,便过去替邓小孩解开穴道。

  这件事关系何涪当年失去盟主宝座,是以钟荃也知道。

  玉即君李彬当时年纪虽小,却仍记得这一幕,后来随玄机子习技,偶然相询,玄机子并不隐瞒,直说出来,并且还告诉他错非何活出手解救,他虽不死,终生也是个残废之人I。

  于是李彬感铭五内,时刻不忘。

  他原也是性倩中人,虽然行事违背其他侠义中人的观念,但恩怨分明,总是大丈夫本色。这刻,他提起当年之事,只因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能够借以表示他心中对何涪的感激,不由得情绪激荡,声音也有点儿变了。

  钟荃心中一阵感动,温和地道:“李兄的意思,小可省得。小可钟荃,何涪便是家师叔,异日定当将李兄之言转达……”他顿一下,又道:“此刻小可这朋友负伤,不能与李兄多谈,且容异日再图后会。”

  “啊,尊兄便是近日传名江湖的神龙钟荃?怪不得身手卓绝至此,钟兄请便,异日再图良晤。”

  钟荃转身跃走了,面貌始终没有让李彬瞧清楚。

  他知道李彬既有一诺,必定不会再跟寻踪迹,抬目搜索那只带路的白鸢时,却不知何去。心中一急,只好急忙回到自己住处。

  他将陆丹放在床上,然后点亮了油灯,忙忙倒出三粒大灵丹,送到陆丹唇边。

  陆丹张开眼睛,轻轻道:“这是什么药呀?”

  钟荃本来焦灼之极,猛见她能够睁开眼睛说话,心中宛如忽地挪开一块万钧大石,一时间愣在那儿,不会回答。

  陆丹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眸子一转,微笑道:“你呆什么?”

  钟荃讷讷道:“没……没什么,我不过见你会说话,喜欢得……”他的话未说完,猛然觉得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感情,大是失态,不禁得羞红满脸,转了话题道:“这是我师父秘制的火灵丹,专治一切凶险的内外伤……”

  陆丹也见他满脸通红,便张口咽下那三位清香扑鼻的灵丹,然后故作不解地道:“你干么脸红啦?”

  钟荃立刻连耳根子也红了。

  她又道:“啊,我明白了,你是害羞啦!”说着吃吃而笑,神情甚是轻松,倒不似方才曾受那么厉害的伤。

  那火灵丹瞬息间已发挥神效,陆丹本来反逆不顺的真气,这时忽然通畅,胸口那一阵极难受的翳闷,也随而消失,不由得快活地叫了钟荃的名字一声。

  但随即她自个儿脸红起来,想起了方才因为真气过冲得太厉害,禁受不住胸口翳闷的痛苦,一脚踏空,栽向地上,勉强挣直身躯时,钟荃恰恰赶到。

  她虽在昏乱中,尚能使出“手挥五弦”的精妙招数,用指尖去拂来他的手腕。

  但钟荃一下子便错开到了她面前,她眼光一瞥,已知道是钟荃,这时不知怎的,浑身剩余的气力也消失了,倒向钟荃身上。

  此后她已忍住浦苦,神智恢复清醒,所有经过她都知道。

  尤其钟荃因为不想敌人瞧见自己脸孔,压贴在她颊上之时,更使她劳心大跳,一股说不出的又差又惊的味道,使她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愿意动弹,放心地由得他用强壮的铁臂抱住。

  这一丝愿被钟荃保护的微妙心情,使她生出许多复杂的感想。

  而那十余天来,在她心中常常晃现的面貌表情,此刻更加鲜明和亲近。

  那面貌是钟荃朴实淳厚的样子,跟第一次在断魂谷桃林中所见的一样,但多了一种凛然侠义的神情。

  她是因为想起自己方才情愿地倒向钟荃怀中那种感情而害羞,于是不禁也脸红起来。

  钟荃在床沿边坐下,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服了灵丹可好一点么?”

  陆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我听闻武林中秘传的灵药,以天山的冰魄丹和昆仑的火灵丹为治内外重伤的至宝。

  “果真名不虚传,自从服下你的灵丹,我的直气已能畅顺,不像方才那样子逆运激冲,仿佛快要涣散的神气。”

  钟荃惊问道:“你为什么伤到真气,现在可是真的好了?”

  要知内家好手,全凭的是丹田一点真气,这点真气有不可思议之威力,能够化弱为强,亦柔亦刚。

  练得有火候时,刚强时刀枪不入,柔韧时软如无物。

  试想这么厉害的功夫基础,尚会受伤,岂不令人吃惊?而那能伤地的人,其功力也是使人凛然震骇。

  她看出他真心焦灼,便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我的价并不太重,可是心里气告得紧,便变得严重。那个毒书生顾陵真厉害,哎,我的宝剑……”她吃惊着急地睁大眼睛。

  “我的宝剑藏在一处地方,你给我走一趟取回来好么?否则天亮了,便会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当下她说出藏划所在,原来当她伤败逃走时,惟恐自己会昏倒被人送到宫里,便将宝剑藏在一处高楼檐边,虽然白天也不易发现,但到底不安稳。

  钟荃哪会不答应,连忙去了。

  不久工夫,他便捧刻回来,这柄剑的剑鞘银光灿然,上面刻有些古篆,形式古雅精致,一看而知不是凡品,怪不得陆丹这么着急。

  钟荃心中嘀咕好久,这时急急问道:“陆姑娘你这柄剑是什么剑呀?”

  陆丹道:“这剑的名字是太白,乃属西方太白金精,是以发出银光。”

  钟荃啊了一声,道:“那么这又是五行剑之一了。”心中同时浮起当日所见潘自达的金色古剑,华山薛恨儿所用的青色古剑,和当年玄机子使用的朱雀剑。

  这样推详起来,那潘自达的金刻分明便是五刻中的太微剑,属中央土。

  薛恨儿的便是班剑,属东方木。

  五剑已现其四,剩下的一柄,便是如今在西藏萨迪寺的镇寺宝物玄武剑正是他亟求之物。

  眼看武当、华山、峨嵋都得到这种宝剑,钟荃他若不能求得,则这场剑会的盟主,定非昆仑所能问鼎。

  另外当日那潘自达显露过两手,也是剑术中的高手,他也持有宝剑之一,相信会有问津之心。

  钟荃略略一想,不由得双眉紧蹙,凝眸无语。

  陆丹忽然幽幽叹道:“唉,我本想仗着这柄太白剑,待明年中秋在百花洲中的剑会,与群雄逐鹿,可是……”她又叹息一声。

  钟荃暂时搬开自己的心事,询问地瞧着她。

  地道:“可是这两番夜入相府,都败在那姓顾的手下,我还有面目去和人家争一日之长短么?即使幸而赢了盟主的宝座,但到底不是天下第一。”

  钟荃吁口气,道:“你何必颓丧呢?我却担心到时在百花洲比到,我和你碰上了,真不知怎办才好。”

  陆丹身躯忽然一震,面上顿时罩上一层严霜,眼睛凝视着屋顶,半晌,那眼光变得十分阴冷,峻声道:“你若参加刻会,我也必定参加,那时候,你和我只好在剑上一决生死。”

  她的声音是那么峻冷无情,宛如碰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钟荃错愕无言,却听她痛苦地叹息一声,又遭:“方才我已听到,昆仑的铁手何涪,正是你的师叔,他……为什么不亲自下山参与到会?”

  “何师叔已经出家,法名是大惠禅师,他老人家怎会再投身这等争雄逐胜场中?”

  “这样即是说,唯有你代表昆仑了。唉,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未后那句话说得很低,而且口音模糊,钟荃听不清楚,追问了一声,她只摇摇头。

  “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钟荃烦恼地道:“还有好久时间呢!我只想问问你,究竟你和万通失镖的事有没有关系?”

  “我……我不回答,你别问我……”

  “为什么?你坦白说出来,我好想个什么法子啊!”

  “你别问我……”她忽然生气地嚷起来:“你出去,不要在这里……”

  钟荃吃一惊,自个儿不知怎办才好,她又生气地赶他走。

  于是,他把那柄太白剑放在床上,然后悄悄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隐隐听到她抽咽啜泣之声,不禁迷惑而不安地叹口气。

  房门外便是天井,对面是个小厅子和一个房间,这时房门忽然开了,马老汉但极地探头出来,一见钟荃在天井站着,哟了一声,道:“少使你可把我唬了一下,刚才是什么人的声音呀?你……在天井干么?”

  钟荃没有回答,烦恼地望望天。

  “天也快亮啦,少侠回房睡吧!”

  “你别管我,我要站一会儿.”他忍住心中的不安,和声答道:“你自己再睡吧!”

  马老汉果然缩回头,掩上门房。

  钟荃听见他大大的呵欠声,这时,对于能够安心地去睡觉的人,也觉得羡慕起来。

  他侧耳倾听自己的房间,依然听到低低的泣声,禁不住迷惘地忖道:“她有什么心事呢?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心中一径盘旋着这疑惑,而且因之而难过。

  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陆丹对他发脾气,而且赶他离开本来是他的房间。

  对于他们仅是见过数面的关系而言,不免荒乎其唐。

  可是,钟荃却觉得很自然,生像自己有义务忍受她的脾气似的。

  一直到天色已亮,钟荃可连天井有多少块砖也数清楚了。这时,悄悄蹑进房去,却见床上的陆丹已经闭目伏在枕上睡着了,头上的帽子已经脱掉,秀发如云被在肩背上。

  钟荃走进去,扯张薄被替她盖在身上,又把那太白剑藏在床底,然后将房中四张木椅拼起来,正想在上面睡一会儿。

  猛然又爬起来,一径走进对面房间.嘱咐两人不要来打扰,然后才回房躺下。

  虽然他睡的是几张木椅拼凑成的床;但一则他在昆仑山上,往往找条长板凳,便睡一官,早已训练惯了。

  二则他思维苦恼了半晚,脑子都想得倦了。于是,但觉躺下时十分舒服,尤其是搁在床前,俨然有保护陆丹之意。

  但仅仅睡了片刻工夫,一阵呻吟把他惊醒,因为那正是陆丹的呻吟声。

  他蓦然跃起来,只见陆丹在床上转倒了几下,一面探手在怀中掏摸着什么。

  他弯下腰,焦急地问道:“你怎么啦?要拿什么东西啊?我替你拿好么?”

  她只呻吟一声,钟荃甚是情急,一手支在枕边,一手沿着她的手去帮忙掏摸。

  但觉她怀中暖暖和和,囊中满是一些零碎杂物。

  他把东西完全摸出来,放在床里面近枕处,却是两条绣花帕,一支银钗,一个小小的瓷瓶,还有好些碎银子。

  她拿起瓷瓶,脸孔却埋贴在他支枕的掌背上,不歇地揉擦着。

  钟荃手忙脚乱地坐在床沿,反过手掌,用掌心捧着她的面庞。

  另外从她手中拿过瓷瓶,用牙齿咬着瓶塞,拔将开来,一阵奇特的药香扑火鼻中,使他差点儿打喷嚏。

  他轻轻摇一下瓷瓶,知道装着的是药丸子,便倒了一粒出来,一面问道:“这药要用多少粒?一粒够么?”

  她在他阔大而厚的掌心中点头,于是,他赶快将瓷瓶盖好,放回床里那堆杂物间,然后捡起那位白色的丹药,棒转她的面孔放向她口中。

  之后,迅速地抽身倒了一杯已凉了的开水,让她喝了两口。

  顺手把杯子一抛,那杯平平稳稳地落在半丈外的桌上,杯里剩下的大半杯水,一点也没有溢出来。

  她又将脸孔挨过来,钟荃用手肘撑着上身,让她埋脸在自己的臂膀里。

  这时,他不敢询问她哪痛苦,因为他看出她正在运行真气,吃力地向什么东西迫追似的。

  所以不能逗她说话,使她更加吃力。

  歇了好一会儿,她松弛喘息一声,抱住他臂膀的双手,也渐渐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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