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飞庄容答道:“小可不过在昨天晚上窃见阴魔宣华枝自己在表演,所以学会一点。”说到这里,那黄山金长公已使出内家大腾挪法,毫无风声地到了他背后两尺之处。
要知内家大腾挪法乃是短距离内一种极上乘的身法,不但神速绝伦,而且毫无风声。故此金长公到了沈雁飞背后而沈雁飞尚且不觉。这时全长公只要一举手便足以制敌死命。
沈雁飞懵然不觉,从容道:“小可幸而追上老前辈,请老前辈高抬贵手,把人赐还小可。此刻青城上元观上下不安,都为了老前辈把人带走……”
金长公的手掌已到了沈雁飞背上,倏然一落,只用三只手指,抓住他的后颈。沈雁飞陡觉全身一麻,已动弹不得。五阴手凌霄看了摇摇头,金长公却问道:“青城上元观发生了什么事?小子快说!”
沈雁飞冷冷道:“你用这等鬼蜮手段,沈某决不服你。”
凌霄道:“金兄先放手,这厮来找我要人,老夫可真莫名其妙。”
金长公哼一声,放手退开几步,防他反击。沈雁飞转回头向他一笑,道:“谢谢老道长,我算是多了一层经验。”然后扭回头对凌霄道:“凌老前辈你和小可一道到上元观去,带走了青城叛徒顾聪……”
“慢着,老夫几时和你到上元观去的?”
“中午的时候,你不是和小可一道走的?”
五阴手凌霄呵呵大笑,道:“金见你看奇不奇,居然有此怪事。”
金长公道:“小子你别胡说,他和贫道从早晨对弈至今,中午可没有离开半步。”
沈雁飞眼睛连眨,叫疲乏:“这就奇了,小可还和凌老前辈说了许多话。那时候你换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没有携带兵器。老道长你大可以到上元观问一下。
五阴手凌霄俯首寻思片刻,道:“你起个誓,说是真个见到我。“小可如有虚言,五雷轰顶。”
黄山金长公乃是玄门中人,往昔和青城派也有交情,故此显然十分关心,道:“凌兄你搅什么鬼,快把人交出来吧,那顾聪可恶透顶,目下江湖上都传说上元观中藏着断肠镖那件宝贝,都是这厮想法子使师门惹祸。”
“那么金兄你也相信是我干的好事了?。凌霄带笑质问,可是那笑容透出阴森味道。”
金长公露出防备神色,道:“他不是已罚了重誓,难道有假不成?贫道劝你还是把人交出来算啦!”
沈雁飞心想道:“等他们交上手,我便四处细察一下,那顾聪可能还在附近藏匿着。”
五阴手凌霄仰天大笑道:“这个消息太好了。哈哈……喂,孩子你不是说过要替老夫效劳么?目下千面人已泄露踪迹,也许平生大恨可由此而雪了,哈哈……”
金长公和沈雁飞都为之愕然,沈雁飞咕哝道:“那么怎么办呢?那厮除非和顾聪一道走,否则我可认不出来。”
凌霄看看,已是申末之际,便道:“千面人志既在青城藏宝,定然尚在附近。咱们现在立刻去搜寻,料必有所发现。不过咱们要规定一个暗号,以免又被那厮蒙骗。”
他们悄声约好暗号之后,便立刻分头人山搜寻千面人和顾聪踪迹。
单表沈雁飞这一路,他仍照原定计划,穿过这座山谷,绕麓搜索。那金长公和凌霄已不知打哪儿走了。出得谷去,只见青山绵亘,矗立遮天。顺着山麓飞驰了十多里,忽见山石后人影一门,心中微动,诈作不知,照直急驰而过,刚刚过了两丈,便以极快身法,闪人一块大石后面。
山坡处尽是嶙峋怪石,又高又大,他借着石头掩护身形,反抄过去。耳中忽听窃窃低语声,暗中轩眉一笑,隐身在语声后面的大石顶。
只听有人嗟讶道:“咦,那厮怎的就走没了影?真有那么快的脚程?”
另一个人道:“他走得就像鸟飞般快,可真正难惹。”
沈雁飞又轩眉一笑,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那两人语声都没有顾聪的份儿。这时已知这里仅有两人,料那千面人定在其中,心想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非立下煞手不可。
那两人弄着什么,他暗运一口真气,倏然长啸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拔空而起。到了空中,猛然化为鱼鹰人水之势,头下脚上,搜索地面。只见两个道人全是一手倒提长剑。一只手拿着一枚响炮之类的东西,正要施放。他真气一沉,身形疾如电掣般急冲疾泻而下,宛如鹰隼下击,激起风声呼呼。那两道人分明是青城上元现道侣装束,但沈雁飞认定那千面人擅长变化,毫不犹疑地全力下击,在这顷刻间已掣出修罗扇,映出一天红光。
两道人又来不及发放响炮,齐齐挺剑指着沈雁飞,两柄长剑精光耀眼。沈雁飞冷哼一声,修罗扇疾然一卷,阴气涌出,竟把两支长剑带得歪往一旁。他的右手已如毒蛇般地直取右边道人前胸步廊穴。同时横脚一勾,急袭左边那道人的后脑府风穴。
这种奋不顾身的招式,如非深仇大浪,等闲不能使用。两道人齐齐失声一叫,身形微滞,竟然躲之不及。
沈雁飞忽然吓出一身冷汗,这倒不是那两个道人的长剑从下面疾划上来,因为他的修罗肩上阴气仍能封住这两支剑。倒是他觉得这两道人武功不够预想中高明而大惊。试想那千面人数十年前已经成名,岂能连躲避他进攻也显得迟滞?一念之转,快如电闪。登时手脚俱挪开一点,而且将八成真力减到最少。
两道人俱觉出长剑和身体轻轻一震,分开数步。沈雁飞已站在地上,朗声道:“两位道长可是从青城上元观来的?”
他们这时才回味过来早先竟是多么危险,鬓发间沁出冷汗,竟答不回话。
“小可沈雁飞,和傅伟兄乃是好朋友,刚才无心得罪,盼道长们海量包涵。”说到这里,两个道人忽然一齐转身,分头疾退。弄得沈雁飞怔在当地,拦又不是,不拦住又莫名其妙。
正在发怔之际,忽听一声佛号,从乱石中转出一个人,原来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女尼,正是当日赠他杨枝宝露的白云老尼。
不过沈雁飞从未和她见过面,故而不识得她。
“阿弥陀佛,当日石陵镇一别,沈施主如今英姿越见焕发,噫,沈施主诧容满面,敢是不识贫尼?你可还记得有人对你提过白云这个法号。”
沈雁飞失声道:“暧,你是紫竹庵的白云大师?小可不但听过,而且还要拜谢大师赐药之恩。”
白云老尼面色一沉,道:“贫尼自分出世已久,本没有什么机会再施用武功,可是你这自甘下流的人,迫得贫尼要重作冯妇,试试你究有多大的气候。”
沈雁飞皱眉道:“大师此话怎说?小可已改邪归正……”
“住口,贫尼眼睛尚未昏花,早先在山腰处已见到你的恶迹,刚才又看见你表演绝技。
来吧,不要多废唇舌,贫尼年纪虽老,但却不容易打发呢!”
沈雁飞懊恼之极,仰天长笑一声,四山回应。白云老尼慈眉轻皱,想道:“悔不该把灵药给他服了,使他内功精湛如此。”
石后忽又转出一人,一身雪白衣裳,头上还用一条白丝巾,包扎着一头云发,乍看来就像守孝的素服。
这位白衣姑娘眉清目秀,真个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冷艳无双。沈雁飞目光一扫将过去,哎的一叫,目瞪口呆。
敢情这位姑娘乃是日夕难忘的吴水琴,她冷冷瞥了沈雁飞一眼,便向白云老尼道:“老师父把他让给我吧。”
沈雁飞心中想大叫一声琴妹妹,这月来的阔别,生像已经历了几十年。可是他又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已被一道深渊隔开,他毫无法子可以超越,因此这一声琴妹妹,只在他心里响着。
白云老尼坚决地摇摇头道:“你是知道青城派对我的意义,对么?”
吴小琴紧紧闭着嘴唇,歇了片刻,她道:“好吧,老师父,我就置身事外!”
她话声甫歇,身形一晃,已退回石后,沈雁飞觉得她的声音十分陌生,宛如听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在说话。错眼间已不见了她的踪迹,也不感到奇怪(他一向不知道吴小琴懂得武功),只有一阵空虚绝望袭上心头不,使得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白云老尼缓缓走前几步,忽然被他那种奇异的神情愣住,歇了一会儿,她徐徐道:“沈雁飞,她已经走了,她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否则她会把你杀死。”
“我……我还活着么?”他哺哺说,头颅无力地垂下来:“琴妹妹又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记得曾经有一度,我把她从那个世界里带领出来……现在她又回去了……”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远处划个弧形飞过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音,沈雁飞怔怔不动,啪的一声,石头正好击在他身上,把他击得退了一步。
白云老尼嗟道:“她去得更远了。”眼光收回来,只见沈雁飞面色苍白如死,忽然捧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白云老尼忽然跃过去,一掌拍在他后心,沈雁飞又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举袖揩揩唇边血迹,惘然道:“琴妹妹走了,她真的走了……可是为什么呢?”白云老尼本身从情天恨海中熬过来,深知沈雁飞此时心中的悲痛,无可伦比。登时对他甚是同情,她本想指点迷津,告知他吴小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如此怨愤,但她老人家又深深疼爱那温柔如水的祝可卿,故此不好说出来。否则异日沈雁飞遇着祝可卿的话,必定会把她杀死。
她同情地叹息一声,觉得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老是这个模样,所渴望的偏得不到,祸咎却随时随地隐藏在附近,一有机会,它便降临头上。于是这位洞彻世情的老尼飘洒地走开,忽然回头慈祥地道:“沈雁飞,你好自为之,切勿妄开杀戒,回头是岸。”说到这里,已走出好几丈,人与语声渐渐远去。剩下陷在哀伤中的沈雁飞,孤零零地在夕阳下独立神伤。
且说吴小琴把沈雁飞打了一石头,远远看见他吐血光景,芳心有如被把利刀不住地剜着似的,眼泪直流,悲叫一声,转身疾奔。
这时她方寸已乱,神智好像有点昏迷,也不知走了多少个十里,黄昏已降临大地,暮色凄迷,气氛荒凉可悲。
忽然有两个人拦在谷口,她本能地停下脚步。那两人之中,一个红面白髯的老人,身穿淡青色长衫,一个是个蓬首垢面的少年,脸色枯败难看,但却十分熟悉。
那白髯老人眼中陡然一亮,赞声好漂亮的妞儿,那蓬首垢面少年却身躯一震。吴小琴没理睬他们,一径从他们的身边慢慢走过,刚走出四五步,那少年叫道:“吴小琴!”
吴小琴停住脚步,偶然回头,只见那少年道:“你不认识我么?吴小琴。”
白髯老人忽然一伸手,把那少年穴道点住,本立不动,自家却走到吴小琴面前,笑嘻嘻道:“吴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呀?老夫五阴手凌霄,你可曾听过我的名字?”
这老头儿嘻嘻笑着,一面挨近去,倏然电闪般一手抓去,抓向吴小琴玉臂上曲池穴。
五阴手凌霄虽然出手如电,但却抓个空,吴小琴精神一振,尖声笑道:“原来你就是五阴手凌霄,哈哈,本姑娘正想找你哩……”她的笑声非常狂放,有点不大正常。
白髯老人霜眉一皱,脸上露出狡笑,问道:“你找我老人家干什么?”
吴小琴站了片刻,脑中翻涌血气渐渐下降,神智渐复。四顾一眼,便轻咦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到了什么地方?那个人不是青城叛徒顾聪么?”
五阴手凌霄趁她眼光移开,倏然又伸手抓到,其快无比,吴小琴手肘一抬,撞将出去,啪的一响,她反而退了一步。五阴手凌霄面色大变,敢情吴小琴退了一步之后,他才发觉一股柔力潜迫上身,登时不由自主地退了大半丈远,差点跌倒,只见他一转身,如飞而退,顺手把顾聪提起,没人山林深密处。
吴小琴愣了半天,忽然记起青城叛徒顾聪曾经设计陷害她和沈雁飞之事。同时又忆起五阴手凌霄乃是她师父的对头。这两个人全都不应放过,可是她再想一下,便叹口气,懒懒向后转,准备走出山外。
刚走了十几步路,只见树林中钻出一人,笑嘻嘻拦住去路。吴小琴星目一膘,芳心大震,原来这人便是沈雁飞。
这刻满腔幽怨,忍捺不住哇地哭出声来。沈雁飞为之一怔,没有说话。
吴小琴泪珠满脸,伤心万状,却不明白伤心些什么。可是见他不来安慰,更感到委屈。
沈雁飞呆了一阵,便走近她身前,抽出一条汗巾,为她拭泪。吴小琴真愿意倒在他怀中痛哭个够,但仍然矜持不肯倒过去。汗巾按在她面上,忽然嗅到一阵香气,头脑立刻为之昏迷。
但她动力湛深无比,猛可提住那口真气,怒骂道:“你使什么坏?”
跟着闭上眼睛,娇躯摇摇欲倒。口听沈雁飞呵呵大笑,叫道:“倒也,倒也!”
吴小琴身躯向前一倾,沈雁飞伸手来扶,只听她哼一声,忽然一掌推去。
沈雁飞大叫一声,震退半丈之远,登时抱腹蹲倒地上。吴小琴这一掌本能取他性命,但临到发力时,芳心忽软,只用上三成力量。不过到底用了真力,头脑更加发晕,连忙提气奋余力跃走。
且说那五阴手凌霄和金长公两人,各奔一方,那五阴手凌霄熟请青城山地势,一径外奔后山崎岖难走的路径。不过他自知千面人曾经假冒他,那青城派的人如碰上他的话,必定会生出误会,因此十分小心。到后山搜查了许多地方,不时碰到上元观的道人,他必须避开,故而耽搁不少时间。
正在搜索之时,忽听响炮三鸣,跟着又见前面有两个道人走来,便问在一旁。
两个道人带着笑容,提剑直奔向上元观方向。一个道人大声道:“我们总算运气不错,偏偏派着是搜拿沈雁飞的差事,如今他既然被捕,我们可以稍为休息一下了。”
另外那个道人笑道:“你想得蛮如意的,只怕一回观中,又派出来追缉五阴手凌霄啦……”说到这里,忽听响炮连鸣四声。这道人接着诧道:“连顾聪也抓回来了,那小子怎的落了单?”
五阴子凌霄忖道:“别忙,沈雁飞莫非就是那孩子?他不是曾经自称沈某?暧,原来是七星庄秦宣真的叛徒,最近他的名头可大啦,现在他被困上元观,事因千面人假扮我而起的,看来我得先去救了他再算。不过真奇怪,以他那一身本事,尚且被擒,难道青城上元现出了什么名手?”这可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凌霄本来自负极高,但和沈雁飞打了一场之后,心中不无惴惴之感。
于是他放开脚程,从别路绕回上元观去,这时暮色已深,加之上元观的道人们绝没想到真的五阴手凌霄会潜回观中,故此近观一带反而疏忽之甚。
此处附带先表明一笔的,便是吴小琴所遇的五阴子凌霄,既与顾聪同路,当然是千面人假扮的。
这时上元观中灯火辉煌,五阴手凌霄从后面潜入,远远瞧见有个院子里,两个老头正在厅中喝酒畅谈,倒像这观中没有发生什么事的。他还瞧见其中一个双目已瞽,因此脚上特别小心,这是因为失去视觉的人,听觉必定特别灵敏之故。
越过这院子,跃登屋背,一径扑向北帝殿,因为他知道凡是观中处理什么紧急事情,都在这北帝殿中。
果然殿中灯烛辉煌,光如白昼,两排道人雁行而立,分列殿的两旁,当中倒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五花大绑,正是沈雁飞。另一个结曲如虾,横卧地上,看来已经死了,却是青城叛徒顾聪。
当中上首香案之前,站着一个中年道人。神情庄严肃穆,颔下三绝黑须,飘然有出尘之概。这位道人乃是本观观主玄光真人。
这时有两个道侣站在沈雁飞后面,其中一个刚在禀告经过情形。五阴手凌霄虽然只听到后面大半,已明白那沈雁飞被擒的缘故,乃是因身上负伤,倒在地上,故此上元观搜索逃犯的道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捆住擒了回观。
沈雁飞浑身俱被捆住,闭住双目,身躯微颤,显然是在行功运气。
凌霄在屋脊隐蔽处看得清楚,移目又见那玄光观主正在拂须寻思,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蓄势待发。
玄光观主一抬目,已瞥见沈雁飞运功情形,便下领道:“把沈雁飞穴道点住,解开绳索,等本观主和傅伟师弟谈过再作处置。”
排首一个中年道人朗声道:“观主容禀,这厮手底毒辣,杀死本观两位道侣,务请观主从严惩处,先废了他一身武功再说。”
玄光观主道:“玄明师弟不必多言。”
那两个站在沈雁飞身后的道人,其中一个倏然俯身,骄指如前向沈雁飞腹上阴交穴点去。猛听屋顶有人如雷般大喝一声,沈雁飞也四肢一振;把绳索都完全震断,但双胞和双踝间仍有一种鹿筋细绳未断,一条人影有如天际陨星般疾坠下来。人未到掌力先至,把那个弯腰点穴的道人懂得滚开大半丈。
殿中仍然鸦雀无声,可是剑光耀眼,原来那两排道人都佩着宝剑,这时齐齐掣剑在手,但因观主未曾下令,故此全无动静。}叮来的人正是五明手凌霄,他虽是成名多年,但仍不敢轻视上元观这一群道人,顾不得替沈雁飞弄断鹿筋细绳。双目灼灼,一径凝视玄光观主。
“老夫五阴手凌霄,闻得上元观传令搜捕老夫下落,特来送死。”
玄光观主那么忠厚的人,此时双目也泛针刺人寒光,冷冷道:“很好,本观在凌施主限中,不过是座破庙,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嘿嘿地上的沈雁飞这时面色转白,停止了挣扎,大概是负伤中安运真力所致。
五阴手凌霄哈哈大笑道:“老夫亲来钦仰青城上元观大名,百年的通定真人,更是老夫佩服的剑客。想不到睽别多年,重到青城,却反被贵观缉捕。不过贵观主的气度也不愧为一派领袖,在这种情势之下,仍然不曾下令群殴,老夫衷心赞佩。”
玄光观主峻声道:“请问凌施主,敝观叛徒可是被你处死的?”
五阴手凌霄肃容道:“不是。”
“可是由施主救他出现的?”
他又朗声应道:“不是。”
两排雁立的道人听了他肯定的答案,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玄光观主仰天而笑道:“施主故意刁难贫道,竟是何意?”
五阴手凌霄低头看看沈雁飞,只见他面如金纸,露出痛苦之色,细看一眼,忽然惊问道:“沈雁飞,是谁把你伤了?”
玄光观主为之脸色一沉,两旁的道人也面现怒容。原来五阴手凌霄不答观主之言,反而去问沈雁飞伤势,不但有轻视观主之意,而且也令人想到他这句问话,分明是为他撑腰做后台之意。
沈雁飞闭着眼睛,只哼卿一声,凌霄在囊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丹药,便待喂他。
玄光观主倏然一跃,到了五阴手凌霄之前,峻声道:“凌施主莫怪贫道无礼。”说到这里,右手一抬,接住飞过来的一支青光闪闪的松纹古剑。伸剑一震,嗡嗡响处,剑风四射。他又遭:“贫道今晚要领教施主的五阴鬼手,若是贫道输了,施主尽管救治此人。”
五阴手凌霄抬目凝视着他,歇了片刻,才道:“观主难道不知沈雁飞危在旦夕?若要老夫先较量技艺,除非你有冰骨桃花散,否则再延片刻,沈雁飞性命不保。”
猛听一个娇滴滴的嗓子道:“冰骨桃花散在此。”人影一晃,香风满地,原来是杨婉贞,她手中托着一包粉红色的药末,俏生生站在玄光观主身畔。
五阴手凌霄定睛一看,果然是青城派昔年刀伤圣药冰骨桃花散。但他已知青城派自从通定真人羽化之后,此药方子已经失传,何以忽又出现,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不觉诧然凝瞧杨婉贞一眼。殿中一众道人,除了玄光观主明知杨婉贞、张明霞来历,因祖师昔年谆谆遗嘱不许对白衣女侠叶秀报复,故此并无芥蒂之外。其余的道人均觉得诧异,原来他们不知杨婉贞师承来历,是以又窃窃私语起来。
凌霄道:“好,既有此药,老夫的丹丸可得藏拙啦!上元观中果是藏龙卧虎,老夫和观主比划一下倒无不可,但老夫若侥幸占了上风,只请观主答允一事。”
玄光观主应声道:“施主赢了贫道宝剑,尽管把此人带走。”
五阴手凌霄摇头道:“把他救活就成了,你们之间的怨仇我犯不上招惹,但观主可得赐告伤他之人,老夫只找寻那位高手。”
众人听了都莫名其妙起来,要说他不为沈雁飞撑腰,却又要观主交出伤他之人,说是护着沈雁飞,但又说不要把他带走,真个莫测高深。
玄光观主道:“施主可将人带走,但伤他之人,贫道却不知道。”
凌霄怒道:“你真护着那凶手?”
忽然人影直扑下来,卷起满殿风声,玄光和杨婉贞齐齐一抖剑,霞光重重,护住地上两人。
那人倏然现身,原来是位玄门羽士,得道全真。童颜鹤发,手中一支拂尘,一卷道经。
来者原来是黄山金长公。
他对玄光观主稽首道:“贫道金长公,适才已见观主一切处置,果不愧为青城派掌门,贫道钦佩之甚。”
玄光观主也稽首还礼,未及开言,只见金长公陡地一摇拂尘,一阵狂飘,直卷五阴手凌霄。凌霄抬手拂髯,掌心微微,向外一吐,接住金长公这一下。彼此内力不相上下身稳如山。
金长公朗声道:“冷云丹天下无双。”
五阴手凌霄应声道:“五阴手武林称霸。”
众人一听,都十分诧异起来,怎么这两位年逾古稀的高人,一见面就自夸自话?便诧异地等他们矜夸下去。
金长公摆一下拂尘,指指地下的沈雁飞道:“他不能说话了么?”
凌霄点头道:“除非用冰骨桃花散。”
众人听了这两句问答,一时都摸不着头脑。
金长公道:“先刻凌兄在屋脊上,难道没听到沈雁飞被擒经过?观主何尝知道是谁?”
五阴手凌霄哈哈一笑,道:“老夫岂有不知,但你看,我若慢慢解释的话,岂不太示弱些?而且我也听不完全,不知那伤他之人,到底是否本观请来的好手。”
金长公瞧瞧沈雁飞的形状,点头道:“怪不得你会着急。”
凌宵登时像被人揭着伤痕似的暴怒起来,道:“老夫岂须慢慢解释。”
金长公歉然一笑,道:“凌兄别误会贫道之意。”他干咳一声,转面向诧愕的玄光观主道:“这位凌兄并非救走贵观叛徒那位,当时贫道正与凌兄对奕,他不可能有分身之术。这宗乱子乃是一个外号千面人的家伙弄出来的,贫道可用名誉担保凌兄不是那人。我们那时得到沈雁飞通知,便约好了暗号,以免再被那千面人蒙蔽,刚才我们通了暗号,的确不讹……”
众人发出恍悟的轻啊声,玄光观主道:“前辈之言,贫道焉能不信,说起来倒是贫道粗心之失,致使凌施主蒙受不白之冤。”
凌霄这时也泛起笑容,大段中空气也立刻弛缓下来。金长公道:“女施主的冰骨桃花散可否赐沈雁飞一点儿,贫道真想不通他何以会杀死贵观的人,他本来帮着去追捕那千面人和贵派叛徒下落的历!”
杨境贞连忙上前,挑了一点儿运一口真气,吹人沈雁飞鼻子中。
殿中寂然无声,都等待着沈雁飞醒来后如何答复。但等了片刻,沈雁飞仍然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那冰骨桃花散乃天下第一的刀伤圣药,似他这种内伤,虽然不能治好,但仍能使他立刻减轻伤势和消减痛苦,人也立时清醒。
如今这一失效,凌霄便怀疑地瞧瞧杨婉贞,因为他可不知道通定真人昔年已将此方传给白衣女侠叶秀,由叶秀传与她妹子散花仙子叶清,杨婉贞则是散花仙女叶清的首徒。
金长公却知悉这一段往事,霜眉斜竖,忖道:“冰骨桃花断无失效之理,难道这小子真的杀了本观道侣,因而诈作昏迷而想抵赖过去?”
杨婉贞一则奇怪,二则脸上挂不住,又挑了一点,正要吹送人沈雁飞鼻孔中。金长公突伸拂尘拦住,道:“姑娘且慢,这等灵药不宜糟塌。”
五阴手凌霄接嘴道:“这药会不会收藏过久,失去灵效?”这句问话,正是殿中许多道人的心声。
金长公肃容道:“非也,此药一点不失灵效,依贫道看来,其中恐有蹊跷。”
此言一出,沈雁飞立刻欠伸而起,流露出惊讶的样子,四下打量。
金长公朗朗道:“冷云丹天下无双。”
五阴手凌霄接嘴念道:“五阴手武林称霸……”
尚未念完,沈雁飞因吸引住全殿目光,此时他忽然讶叫一声,举手指住殿顶。全殿的人都顺着上他手指之处望去。忽听砰砰砰大响三声,满殿冒起浓烟,白茫茫一片,咫尺不见人面。
金长公、凌霄。玄光观主和杨婉贞四人齐齐叱喝连声,涌身分头飞出大殿。
外面一片暗黑,凉风习习,并无夜行人影。五阴手凌霄厉声道:“金道兄,咱们又被那厮当面骗过。”
不一会儿殿中浓烟稍稀,已不见了沈雁飞的人影。两排雁立的道人各各持剑作势。却没有移动半步。于是大家才知道说了半天的千面人,竟然就在眼前。
大家又跃回殿中,金长公缓缓道:“那厮乔装之术,天下第一,的确见面也难辨真伪。
咱们如今得把观中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验明真伪,然后再约定暗号,这才分头追捕,便万无一失了。”
玄光观主现出难色,道:“本观道侣总数在三百人左右,另外加上别处来的道侣,不下三百四十人。本观之人尚好辨认,但外处来的道侣,便难盘出真伪。”
凌霄眼睁睁让宿仇逃走,气得直吹胡子,杨婉贞忽然道:“那千面人虽说得到冰骨桃花解救,但药量甚少,故此他不敢运气纵跃,只能从地上逃走。咱们此刻立即搜观,相信尚可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五阴手凌霄应声叫好,玄光观主虽然明知困难甚多,但只好尽尽人事。当下约定一个暗号,便是先打招呼者竖举三指,对方立即竖两指回报。另外响钟传命所有本观道侣来北帝殿中聚集。
钟声宏亮地响彻青城高处,殿中这时只走剩两名道侣,好安排听到钟声而来此殿的人。
其余的人,都分头搜索全观。
杨婉贞不好独搜,便持剑紧随着玄光观主,到处搜查。只见全观道侣,听到响亮的钟声,都纷纷向北帝殿走去。
片刻间偌大一座道观,寂然无声。玄光观主悄悄对杨婉贞道:“那千面人机警非常,必定会改装为道侣,混在北帝殿中。”
杨婉贞认真地点头道:“观主所猜极是,我们不如回去暗中监视在殿外。”
这时已绕到后面,杨婉贞又道:“幸亏观主凡事持重,换了别人,怕不也把沈伯伯锁拿起来。”
玄光观主听得飘飘然,便道:“那厮如混至北帝殿中,便不必着急,不如先到院子去,把此事始末大略告知沈老施主。”
两人刚要步人院中,忽见生判官沈鉴大踏步出来。他一见玄光观主,连忙施了一礼,便想说话。玄光观主稽首作答,却先发言道:“沈施主想是听到钟声惊扰?”
生判官沈鉴道:“不是。”他歇一下,瞧见两人都露出诧色,便又道:“在下非常惭愧,承蒙贵观容许庇栖,却反而使得贵观上下不安。”
玄光观主疑惑的道:“施主此话怎说?贫道不懂。”
生判官沈鉴毅然道:“劣子在贵观中闹出事情,在下可不能包庇于他,请两位施轻脚步,随在下进来。”
玄光观主忙道:“施主想于什么?”
杨境贞却紧张起来,道:“观主呀,那厮在里面呢!”
生判官沈鉴面色一变,却没有说什么,面上露出悲壮的表情,当先走进院子。脚下陷得较重,口中故意大声道:“奇怪,这钟声真响嘛话声和步声把后面跟着的两人完全掩饰住。房中瞽目老人张中元正倒了一杯茶,给一个人喝,那人正是沈雁飞。
玄光观主由正门抢先进去,松文古剑一摆,沉声道:“狡贼哪儿走。”
沈雁飞一看是玄光观主,倏然跃起来,踢开后窗,便想逃跑。窗外一支利剑挟着劲烈剑风戮到,有人娇叱一声回去。沈雁飞果然听话地飘退数尺,后窗那人随即跳进来,原来是杨婉贞。
这时沈雁飞面色苍白,显然曾妄真力而内伤加剧。玄光观主运功聚力,准备作致命的一击,但他为人沉稳,并不立刻发动,朗声道:“冷云丹天下无双。”杨婉贞会意接口道:
“五阴手武林称霸。”
他们对答了这两句话,可把那两个老头子闹糊涂了,全都为之一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抬出别人的名头。
沈雁飞勉力大声道:“沈雁飞宇内第一。”此言一出,不但沈鉴、张中元两人发怔,那玄光观主和杨婉贞也为之一愣,不知他答的可是当初约定的暗号,这真叫做弄巧反拙,杨婉贞冷笑道:“我一剑便可知是否真的沈雁飞。”说罢墓地一剑刺去,势狠招辣,沈雁飞一闪没闪开,显出受伤迟滞模样。
杨婉贞在危急之中,运真力收住剑势,秀眉大皱,玄光观主挺剑上前,剑尖指到沈雁飞咽喉,正待问话。
猛然一阵狂风,把房中灯烛吹熄。
玄光观主忽觉有人跃近身旁,左手便使个擒使手法,谁知右手剑微微一震,蓦地斜荡开去。仓促间竟没丝毫办法挽救,眼见黑影一问而过,把沈雁飞扶起跃到窗边。
一道火光从横门打到,杨境贞已从微弱的火光中,瞧见那救沈雁飞的人,正是当日同乘一船的吴小琴。想也来不及想,叫道:“吴小琴,你不能这样。”
那人影脚尖一挑,把快要沾地的大折子挑起来。这个火折原来是生判官沈鉴露的一手,他到底曾任数省总捕头,在这个当儿,明知来人武功极高,但以他们这些人,居然给一个连穿什么颜色衣服的人救走沈雁飞也不知道,岂不笑话,只见吴小琴霍地伸手,把火折子接在手中。
她环视室中一眼,冷然遭:“你们是谁?他若不被我打伤,凭你们就能把他擒住么?”
“我是他的父亲。”生判官沈鉴挺身出来,义正词严地道:“我可能当他罪有应得而死之后,也痛不欲生,寻个自尽。但天下万事,俱有一个理字,我不能教青城上元观的师父们不明不白地枉死。”
吴小琴嘎了一声,冷峻的眼光,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打量着这个须发皆白但气宇轩昂的人。她的确十分佩服这位公门高手,同时因沈夫人对他的深情挚爱,使她想到这个男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记得曾经读过谁的两句诗说,“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是英雄。”这两句诗不从楚霸王拔山扛鼎方面称赞他英雄,却在博得人心肯死这一点着笔,令人低回咀嚼,回味无穷。吴小琴这刻正是要看看这个男人有什么魔力,使得沈夫人这般死心塌地,矢死靡他。
沈鉴再道:“上元观当今观主心地厚道慈悲,为人正派热肠,沈雁飞凭什么叛负玄光观主?姑娘又凭什么要救他?”
吴小琴在他大义凛然的眼光下,变得十分黯然,缓缓道:“我知道你老说得对,可是……请原谅我,我得把他带走,也许我会和他一起葬身在绝壑中,因为我恨他。”
几个人都为之一愣,无言可对。吴小琴幽幽一叹,道:“请你们都原谅我。”倏然转身飞出窗户。他们眼见她那绝世轻功,自忖追不上她,只好任她飘然远飙。
玄光观主立刻回到北帝殿,解散掉召集来的道侣们。这时傅伟、张法、张明霞等都陆续回观,听了此事,大家都十分惊讶。冯征却一去古无踪迹,没有回来。
一夕无事,翌日已是七月初一,正是终南孤鹤尚煌约定的第一天,他早已声明是在七月初一至初三的三日内,到青城上元观来。
追风剑董毅已到山上,这位在青城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剑客一到观中,生像一服镇静的药剂,观中道人们都恢复平静的态度。
还是清晨时分,武林高人陆续出现。
首先跨人观门的,便是曾在本观露面的金长公和凌霄。
这时三清殿中,除了几个小道童之外,那追风剑董毅正和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闲谈。玄光观主不在场,等于表示青城派并不参与这等血腥的打斗场合。
大家见过,傅伟便将昨晚吴小琴把沈雁飞救走的情形告知金凌两人,并且请问他们,和沈雁飞约定的暗号是不是沈雁飞宇内第一这句话。
金长公呵呵而笑,道:“不是,那千面人的确狡黠,又吃他骗了一次。”
五阴手凌霄面色却十分阴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忍悟大师念声佛号,道:“凌老植樾照例棋不离身,贫僧如今已闲着没事,可以奉陪老擅樾玩一局。”
于是两人到一旁下棋。
忽燃一个道人进来报道:“观外有两位老人家,自称阴阳双魔宣氏兄妹。”
追风剑董毅和峨嵋忍悟大师对望一眼,傅伟却以手按剑。原来忍悟大师此来,就是专门要帮忙上元现对付这两个魔头c
追风到董毅大声道:“有请。”
金长公霜眉一皱,道:“两个老妖怪,可别替贫道引见。”说着,离座走到忍悟大师背后,看他们下棋。
阴阳二魔宣氏兄妹进得殿来,眼光一扫,阳魔宣华岳朗声一笑,道:“原来老凌也来了。”他没有提到金长公,原来金长公在那时最少露面,只识得青城峨嵋高手,却未与这二魔见过。
五阴手凌霄只扬扬手,便又思索了一下,阴魔宣华枝走过去,她那奇丑的脸容,倒把金长公吓了一跳。
她伸手作出要摸忍悟大师光头的姿势,忍悟大师岂能让她乱摸;暗中已运气于袖,打算连头也不回,便拂她双腿。
哪知阴魔宣生枝干枯的手掌一翻,好像要缩回来,其实一股阴力,印向金长公去。金长公拂尘微摇,怒道:“你搅什么鬼,”
宣华枝冷笑道:“原来是黄山牛鼻子老道,怪不得我兄妹进来,便连头也不回。”
五阴手凌霄生气地粗声道:“喂,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人家在下棋呀!”
她不理睬他,抽出青玉萧,便凄凄咽咽地吹将起来。殿中专司伺候的道童们登时听得如痴如醉。
忍悟大师和五阴手凌霄继续下棋,数子之后,忍悟大帅赞道:“凌老檀樾这几子真是国手功力,贫僧佩服。”两句话说得虽不高亢,却甚清越柔和,殿中道童们立刻清醒。
凌霄哈哈笑道:“不瞒你说,早先我有点心事,故此下子都不知所云。现在被那婆娘一胡混,反而专心一志起来。”
他这么粗鲁的说话,阴魔宣华枝却没生气,反而停止不吹,问道:“和尚是哪里来的?”阳魔宣华岳大声道:“他是大乘寺当今方丈,难道你连他那念经的法门都看不出来么?”
阴魔宣华枝冷笑道:“一个秃驴罢了。”
忍悟大师霍然起立,面露嗔容。
原来忍悟大师为人正派,况且又是峨嵋山大乘寺方丈,平生未曾有人敢当面口出这等不逊之言,故而忍耐不住,站将起来。
阴魔宣华枝已知其意,冷恻恻道:“方丈不须急忙,下完这一局还不迟哩!”
阳魔宣华岳把古琴放在几上,鼓奏起来,曲调平滑流畅,有如山间清泉水声淙淙,又如鸟语猿啼,令人忘俗。
忍悟大师到底是有道高僧,转嗔为笑,朗声道:“一切业障,皆由妄想生,善哉,善哉。”
阳魔宣华岳登时琴音微乱,但瞬即恢复常态,宣华校也抽出青玉萧,袅袅相和。
所有的人,无不小心戒备,凝神一志,以免被魔音所惑。但又没有谁肯首先发话制止阴阳二魔所为,那样太使人误会是受不住魔音熬心。
琴音老是那么平静流畅,萧声反而不时跳出落魄惊心的音符,仿佛一畅流泉,从高山大岭处流下来,水性本是自然向下而流,无奈溪涧怪石险滩,障阻丛生,故此水流不时鸣跃激湍。
几个小道童木立如鸡,神志涣散。追风剑董毅一看不妙,那阴阳二魔的琴萧久已擅名于世,这刻还不过是平淡无奇的序曲,小道童们已熬受不住,暗想现在必须当机立断,以免闹出笑话。
阳度宣华岳忽然中断琴曲,冷涩地道:“那些小孩子们不宜在此。”
追风剑董毅立刻命小道童们走开,刹那间他们便走个于净。于是琴萧之声又起,这次一开始便宛如有千军万马,杀人观来,又如山崩海啸,海天风暴,巨浪排空。
屋宇为之簌簌震动,直有崩坍之势。在这等汹汹声势中,最令人奇怪的是棋子落坏的清脆声,依然可以听到。棋声虽小,却有如在无边无际的惊涛骇浪中,偶尔闪动着灯塔的微光,教人在仓皇无计之中,又有点安慰。
阴阳二魔全神贯注在琴萧之上,殿中之人,面上都装出夷然之色,其实心中都不大好受,故此外面有个人走到殿门张望一下,然后走开的情形,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追风剑董毅心中焦躁起来,须知他本人功力固然深厚,一时三刻之内,决无意外。可是上元现已推他是第一位剑客,其余的人功力当然难与他相比。这琴萧之声并非仅限于此殿,因此他为了观中数百道侣的情形而焦躁起来。
他可想得不错,不但数百道侣怔忡不安,心魂欲飞。便生判官沈鉴和神眼张中元两人,听了这等魔音乐曲,竟禁不住相对呼吁,但觉前尘如梦,此生已无足恋,屡萌轻生之念。
蓦然当的一声巨响,超出萧琴魔音之上。阴阳二魔齐齐一震,脸色凝重地继续吹奏。萧声忽地变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似秋夜蚤鸣,怨妇宵啼,悲悲切切,使人同情不已,正在这时,琴音忽起,曲调凄清无比,两种乐声一合,登时木叶萧萧飘落,凄怆无比,殿中众人,这时都面色凝重,不像早先那么轻松了。
又是当的一声钟鸣,响彻云霄,聋聩皆发,有如盛夏中冰雪沃头,清凉人骨。
追风剑董级认得是本观古钟之音,暗中大喜,不知是哪位高人驾到,力克二魔凶焰。当下回头示意,傅伟知机,趁这时古钟余音统统,心中一片澄莹之际,赶紧离殿。
阴阳二魔宣氏兄妹生似心灵受创,虽是魔音不歇,但效用大减。不过这仅仅是指顾问之事,转瞬间他们又恢复过来,合力奏出一闯鱼龙曼衍的曲词。
众人如同处身在山xx道上,五光十色,目不暇给,正在眼花绝乱之际,心中似乎微痒,却又无法搔抓,竟说不出是股什么味道。
忍悟大师佛法精深,一听魔音之妙,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屡想张嘴作狮子吼,无奈敌方合两人之力,所奏曲调,竟然无懈可击,因此老是吼不出来,暗自诵声佛号,直在期望那钟声再响。
观中此时一片骚动,那些离三清宝殿近的院落,里面的道侣们许多都心迷意乱,随着魔音起舞,只要舞到急时,乐声骤歇,这些起舞之人,便将吐血而死。
追风剑董毅倏然跃起来,伸手掣剑,便要冲过去。恰在同时之间,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掣方便铲。他原是受上元观主玄光真人专诚邀来,为的是对付这两个魔头,这刻时机迫促,他也掣出方便铲。
金长公一旋身,拂尘摆处,也要扑去。这个老道人却因玄门一脉,息息相关,故此打算出手。
于是只剩下五阴手凌霄危坐不动,他这个人正正邪邪,行事并无一定准则。
三人正要出手,宣氏兄妹一齐眼皮抬起,冷森森四道眼光,和他们的目光碰个正着。三位高手都为之一愣,心中涌起异乎寻常的愧意,竟然全都中止扑去之势。
金长公到底修为最久,而且也熟知这二魔的本事,猛然发觉这种惭愧之意也是对方的古怪,便冷哼一声,但侧顾董毅忍悟两人俱无动静,自己便也生像不好单独上前。
钟声至今未起,竟不知是何缘故。追风剑董毅心中一动,正想去瞧瞧究竟。
观门外忽然撞人一人来,手舞足蹈,笑声不绝,众人视之,原来是沈雁飞。
殿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沈雁飞是真是假,只见他又笑又跳,狂舞一通。五阴手凌霄霍然离座,疾纵过去,伸手便抓。萧声高亢一响,沈雁飞随之一跳,身形十分古怪地恰好避开五阴手凌霄这一抓,五阴手凌霄基然一阵狂怒,双目圆睁。
当当当钟声三响,全观之人,心神震撼不已,却顿时全都清醒过来。
五阴手凌霄心中一阵惭愧,敢情刚才抓人不到之时,心神也被魔音所侵,故而这般狂怒,眼见沈雁飞这时呆立不动,细看一眼,回首大笑道:“金兄请看,这不是假冒的千面人么?”
金长公过来一看,道:“不错,正是金龙旗管怵的金龙掌力所伤,那正是昨夜同样的伤法。”
这时阴阳二魔被久已不响的钟声忽然震荡心灵,一时未曾恢复。忍悟大师叹道:“善哉,二魔本来魔音曼妙,无懈可击,却因妄演威力,用萧声令那千面人跳起,故此那位敲钟的高人乘隙而人。”
沈雁飞慢慢恢复神智,刚看清身在何处,便自伤重难支,跌倒地上。
五阴手凌霄问道:“千面人,你可认得老夫丁’沈雁飞头也不抬,五阴手凌霄真怕他又施诡计,倏然掣出五阴鬼手,要点住他的穴道。
忽地钟声又起,悠悠扬扬,一声接一声地敲下去,钟韵舒恬安祥之极,五阴手凌霄一腔杀机,立时涤尽。
过了片刻,钟声忽歇,阴阳二魔宣氏兄妹有如脱押猛虎,陡地跳起来,满面戾厉之色,携琴取萧,便待向观后钟楼闯去。
忽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堵住门户,阴阳二魔一看,都愣然止步。
那位老尼面上一片和平恬静,宝相庄严。殿中之人全都认得是昔年武林高手之一峨嵋白衣女侠叶秀。想不到已人空门,而且修为功深,盎然于面。
追风剑董毅连忙过来迎接,白衣女侠叶秀即是如今的白云老尼破颜微笑道:“贫尼愧对贵观上下,岂有落座之位?”
“晚辈已悉详情,虽无先师遗命,亦不敢仇视大师。”’白云老尼立刻现出怆然之色,轻轻叹一声,道:“你果真如此想法?但其余的人呢?他们也肯这样想么?”
追风剑董毅道:“晚辈胆敢担承一切,务请大师赏光略坐片刻。”
这几句对话,听得众人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半点头绪。只因白云老尼数年前虽然误杀通定真人,其实却非本意。通定真人明知内情,临危时曾将昔年负伊的往事告诉灵修真人和董毅两人,并遗命他们不得仇视白云老尼。那灵修、董级两人在年轻随侍通定真人时,屡曾拜晤过白云老尼,早知她的心事,都十分同情她,故此真个没有仇视她。
白云老尼刚要举步,阳魔宣华岳倏然拦住道:“叶秀你几时出家了?刚才可是你敲的钟?”
她点点头,道:“那是我佛家祛魔妙音,贫尼本着佛家慈悲心肠,故此还留了一点情,你们兄妹还打算怎样?”
宣华枝一双阴毒的眼睛,凝注在她面上,数十年的情敌,骤然相逢,虽是通定真人物化已久,而且对方也人了佛门,但妒恨之火,仍然难以抑制。这时冷冷道:“我们兄妹既领教过你的妙音,少不得还要领教你的降魔大法。”
“且慢。”喝声中一条人影凌空飞坠,其快无比,原来是五阴手凌霄。他威严地对宣氏兄妹道:“你们的帐慢慢再算,我还有一笔要先和她结清。”
阴阳二魔一听此言,心中暗喜,只因多他一个,白云老尼势要处于下风。追风剑董毅也看出这一点,登时挺身上前,虎视着凌霄。
五阴手凌霄毫不介意,等宣氏兄妹退开之后,便道:“叶秀请你过来,老朽要替你引见一人。”
白云老尼诵声佛号,夷然随他而走。
五明手凌霄忽然停步,问道:“你可认得地下这人?”
白了老尼慈眉轻皱、道:“他是沈雁飞。哎呀,是被金龙掌力所伤怪不得如此厉害,吴小琴在这里么?”
“她不在.我也想找她哩!”五阴手凌霄答道:“可是你认错了人这人怎会是沈雁飞?”
宣华枝忍不住大声道:“老凌你这是算帐还是求和?”
五阴手凌霄没有理他,淡淡一笑,又瞧着白云老尼。白云老尼细瞧片刻,道:“你是什么意思?他是沈雁飞呀,不过细看之后,好像有点太过苍老。”
五阴手凌霄仰天大笑一声,道:“如今转人正题了。你虽认不得此人,但此人却见过你,而且承你看我的面子,饶了他一命。喂,你可认得这位大师?”他用脚踢踢地上假扮沈雁飞的千面人,但他却不动弹。
金长公走过来,稽首道:“叶姑娘别来无恙,还认得这个故人么?”
白云老尼合十低声道:“金道长鹤颜犹昔,贫尼刚才早已惊见。”她说得十分温柔动听,温润的嗓子,听起来好像是个妙龄女郎的口音。阳魔宣华岳直在发得,自个儿黯然地叹口气,宣华枝愠然低声道:“你不是已忘了她,还叹什么气?”
“唉,情难自己啊,你不也是生她的气么?为的是谁呢?”她哥哥反唇相讥,不过语声甚低,无人听到。
全长公含笑退开一旁,道:“凌兄请继续解释,贫道亦可作证。”
“叶秀我非要怪你一点不可。”五阴手凌霄说,不过面上含着笑容,显然没有什么恶意。“我怪你的地方是你当年艳名传播天下,委实长得太美了,故此生出许多事故,你看,这儿就是一个例证。这厮便是那可恶该死的千面人,对了,我一说穿,你便明白七八分了,是不?当日那个对你疯言疯语的我,其实是他,现在你可明白了?”
白云老尼歉然一笑,合十躬身道:“当日错怪阁下,实在抱歉。不过这个千面人假装得太像了。”
这时峨嵋山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提着方便铲过来,他比叶秀晚了一辈,因此以后辈之礼上来相见,白云老尼如见亲人般喜欢非常。
阴魔宣华校见五阴手凌霄并非同仇敌代,便不耐烦起来,重重地冷哼一声。可是她也得估量一下,光凭忍悟大师和追风剑董毅,已经不一定能占上风,如今加多个白云老尼,昔年他们兄妹已斗不过她,如今只怕更非敌手,故此未敢贸然发话。哼了一声之后,见没什么反应,便和宣华岳商量,决定等候时机。
大家落座,还未来及谈些什么话,已有道人来报说,武当山天梧子道长驾到。
金长公面色微变,凝目瞧着殿门,只见走进来两个人,先头一个正是仙风道骨的天梧子。
大家都知道这天梧子尽得武当上一代高手古木真君的真传,如今在武当派中,算得上第一位高手。只因他当年气盛一些,为了武林人把他和黄山金长公。青城灵修真人合称玄门三老。
那黄山金长公一向少在江湖走动,没有什么出奇的本事可以谈说。于是他认为金长公不配和他们相提并论,同列玄门三老。
这话被金长公听闻,真是怒发冲冠,便上武当找天梧子算帐,却没有碰上。
以后虽然再没有什么事,但心病仍在,经过这些年来,天梧子道行深进,颇海当年孟浪,可是要他道歉解释,那又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终南孤鹤尚煌故意把这两个老道人请来,使青城派头痛一下。只因他们彼此同属玄门一脉,势难坐视这两位老道长作殊死之斗。
天梧子明知不来赴会最上算,无奈又知江湖上已沸沸腾腾地谈论此事,不能让师门丢这个脸。
在天梧子道长身后,便是英姿飒飒的张法。
金长公面色一沉,一似立刻便要发作。追风剑董毅如何会不明白,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白云老尼有心替青城出点力,这时微笑道:“金道长昔年精于绘事,如今想必更有精进。”
金长公平生十分崇敬这位峨嵋高手,勉强捺住性子,道:“贫道不过是信笔涂鸦,何劳大师挂齿。”
白云老尼道:“昔年道长为贫尼绘了一像,至今仍在。偶尔取出观看,回忆当年,不免感慨系之。”
追风剑董毅已趁这个当儿,把武当天梧子迎进殿中。但因大家都站着,便也站着和众人打招呼。
天格子等白云大师说话略停,便向金长公稽首道:“久仰道长大名,至今方晤拜仙颜,真有恨晚之慨。”
他说得异常客气诚挚,董毅为之松口气,想道:“他们只要有一个肯下气些,大概便没有问题。”
金长公也稽首回礼,冷冷道:“道兄言重了,武当派是武林中出名大派,但昔日贫道曾经专程上山趋访候教,可惜缘悭一面,否则早就相识了。”
原来他心眼儿多,以为天梧子那句恨晚的话,存有讽意。
天梧子当然受不住,也冷冷道:“贫道听闻道长会移驾青城,故此特地兼程赶来。”
“好得很,”金长公冷笑一声,抬眼环视殿中,忽然闭口不语。天梧子既然没有输软,便也不出语撩拨,却十分奇怪他为何住口。
追风剑董毅立刻请大家就座,阴阳二魔宣氏兄妹也乖乖坐了。于是董毅向大家抱拳为礼,道:“如今终南派尚老师仍未来到,董某意欲趁这空暇,了却一桩事,敢请在座各位高人前辈做证。”
众人都讶异得很,不知他要了结什么事。只见董毅单独向五阴手凌霄道:“在下便是要审问这千面人何故侵犯敝观,把敝派叛徒救走,还杀害了本观弟子。”
五阴手凌霄忙道:“董大侠请便。”
追风剑董毅一击掌,一个道人托着一个漆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瓷瓶。董毅从瓷瓶中倒出一点粉红色的药未,登时满殿飘散着一股桃花香味。
白云老尼善目微睁,这股熟悉的香味,挑起她无数记忆。同时她知道自从通定真人猝然亡故,青城派应该已经绝传此药,因此她惊讶地想一下,认为她妹妹散花仙子叶清可能已经在此观中。
董毅亲自把冰骨桃花吹进地上千面人的鼻子中,候得他微微蠕动,这才点住他的穴道,搭起在椅上。
“尊驾可是千面人?”
沈雁飞睁开眼睛,缓缓地四下打量一眼,傲然道:“不错。”他这一正式承认,算是替无辜的五阴手凌霄和沈雁飞刷掉罪嫌。
“敝观和尊驾毫无瓜葛,请问你何以要搅扰敝观,救走敝派叛徒以及杀害敝观弟子?”
“不错,区区与你青城毫无恩怨。可是……”大家都伸长脖子,听他说出缘故。
“可是区区想得到那支断肠镖。”
追风剑董毅心中对那断肠镖诅咒一声,沉重而清晰地道:“那么你承认杀害敝观弟子之事了?”
千面人忽然笑起来,道:“两个杂毛有什么要紧的?”
金长公和天梧子立时怒形于色。董毅也算是半个玄门中人,忍不住怒道:“你不必这样找死法!”
阴阳二魔宣氏兄妹却嘿嘿嘲笑出声。
千面人斜甩着眼睛,道:“我有个徒弟,已得我一身真传,你敢杀害我,小心日后他报仇!”
这几句恐吓的话,真是说得的不伦不类。五阴手凌霄大怒道:“等老夫劈死这厮,日后好把那害人的徒弟也除掉。”
董毅剑眉一皱,忖道:“这厮满嘴鬼话,看来是只求速死,倒不知是什么意思?”
只听千面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阳魔宣华岳大声答道:“已经巳时一刻了,千面人你真有种。”
千面人掠过一丝淡淡的骇容,倏然露齿狞笑道:“比你们两兄妹可强得多了,是不?这殿中的人,没一个是你们兄妹的朋友,但你们却恬不知耻。”
阴魔宣华枝咬牙骂道:“千面人你少放屁,否则教你死也死不痛快。”
千面人听了此言,果然露出惊骇之色,但一掠即过,回骂道:“像你这个丑鬼,只好背后相思一世罢了。”
阳魔宣华岳一生最是维护这个妹子,怒哼一声,举指一排,琴上响起仙翁数声。
殿中诸人都感到这寥寥数声,动心荡魄,不知他是否施展魔音绝技,赶紧凝神之时。啪地微响一声,琴中飞出一丝白光电射千面人胸前紫宫穴。
千面人身躯根本不能移动,只好等死。追风剑董毅大喝一怕,劈出一掌,掌风直扫那丝白光。
可是他早被琴声牵掣,及至出手,已迟了一点,况且相隔又有大半丈之远。掌力呼地过处;只把那丝白光括歪一点。
千面人痛哼一声,立刻闭上眼睛,那丝白光,已没人右胸。
追风剑董毅怒道:“姓宣的滚出来,董某先领教你的功夫,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惊人绝技,胆敢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
五阴手凌霄身形一晃,已到了千面人椅子前面,细看一眼,大声道:“董大侠,这厮气息未绝。”
阳魔宣华岳一拂琴弦,仙翁一声,然后仰天笑道:“那厮恶言伤人,你们忍得住,我可不肯忍。”
这话不但伤了董毅,更将全长公和天梧子两位玄门长老损惨了,齐齐起座,但正因一齐起身,对望一眼之后,反而又复坐下。
追风剑董毅忙回头顾视,再挑一点冰魂桃花,吹入他鼻中。千面人呻吟一声,睁开眼睛。五阴手凌霄伸手揭起他衣襟,只见位属足少阳胆经的最末一个穴道,有一点红印。另外在右胸上有个小指大的洞口,此时激泉也似地喷出鲜血,晃眼把下面天池穴上那点红印也淹没了。
凌霄见多识广,恍然哦了一声,问道:“昨夜把你救出观去的姑娘现在哪里?”
千面人缓缓道:“我如今快死了,不妨把实话告诉你,算是你替我背了数十年黑锅的酬报。昨夜她把我负下山去,先替我把那金龙掌伤势治好七八成,后来又负我出山,却因我人老心不老,惹恼了她,一肘把我撞翻地上,咯了一口血,她便含泪顿脚走了……”他歇了一下,脑海中清晰地浮起吴小琴亭亭情影。
他自知死在顷刻,而这时候的神智清明,正是垂死前回光返照。
没有人能够扭转命运,而这濒死前的刹那,更是自动地放弃一切挣扎。正因如此,他才能完全抛撇了名利欲念,客观地回顾过去。
有位哲人说过:“说谎的恶习,唯有在死神之前才能改过。”可见得垂死之时,都能客观地对世事评估其价值。
他记得自己一生放荡荒谬,直到昨天晚上,他对那位清丽如水仙花的姑娘毛手毛脚之后,忽然觉得不安起来。于是自动停止了一切动作,本来这种假冒他人而骗取女人的心灵和肉体,在他已不知做过多少次。可是这一次他忽然有点惭愧不安,觉得毫无意义,因为这一切终归不是他的。
吴小琴身躯发抖得很厉害,当她想到沈雁飞这一切动作,都曾经施诸别人身上,她就觉得头脑欲裂,喉咙于燥得厉害。妒恨越来越浓,终于猛一停步,手肘一撞,把背上的沈雁飞撞在地上。
她想一脚践踏死这个可恶的人,可是她只能流下两行泪珠。他咯一口血,颜色鲜红得刺眼……
如今回想起来,千面人仍有愧意。但这是他生平第一回觉得羞耻,同时也是最后的一次。
“……我吃了这一肘,未愈的金龙掌伤又加重了,正晃悠悠的前走,忽然三个人冲出来,品字形将我围住。我知道他们把我错认为沈雁飞。因为他们眼中都露出凶光,我这才觉得自己太倒霉了。这么多的人谁不可以假冒,偏偏冒个祸胚子,到处都是仇人。我对他们说,不必大动于戈,要到哪儿就上哪儿。那三个家伙便带我到一个小村里。”
“你在那里碰到黑道上第一位人物修罗扇秦宣真了,对么?”五阴手凌霄接嘴问道。
“是的,正是那厮。”
众人正在诧异五阴手凌霄何以知道,董毅几乎想问出口来。
千面人已继续道:“你看到我天池穴上的子午阎罗炼印了么?此是他秘传修罗炼狱诸般毒手中最厉害的一种。我刚才算算时间,伤势马上要发作了,故此我才速求一死,你们如今可明白了?”
“那么你再来敝观干什么?”董毅问。
“他们把我锁在一个房子里,只有一个半尺大的洞中口透风,但他们不知我千面人擅长缩骨之术,故此我容容易易便逃出来。我只要伤势发作前得到断肠镖上的通灵珍珠,我便有办法医治。”
追风剑董毅哼一声,严肃地道:“如今董某当着列位之前宣布,本观确曾得到过那断肠镖。”
阴阳二魔宣氏兄妹眼睛一亮,都站起来,五阴手凌霄也目射奇光,鹰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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