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文听了一怔,想道:“你武功虽高,但比起星侄,仍然有所不及,自然更比不上为父数十载精修之功了,眼下对方可能是最强的一个,何以你要争先出手?”
韩行星似乎也觉得不对,待要开口,忽又忍住。韩世文又转念想道:“昌儿向来是足智多谋,有韩家智囊之称。为人亦非好勇狠斗之辈,目下忽然抢先出手,必定另有原因。”
一念及此,更不迟疑,大声道:“好,昌儿先向基宁将军请教。”
韩行昌含笑而出,向基宁施了一礼,道:“在下平生以来,还未曾有过上阵争胜的经验,基宁将军乃是百战名将,身份大是不同,还末动手之时,先请手下留情。”
基宁居然毫不自傲自大,郑重地道:“韩公子好说了,且喜咱们只是略作印证,并非拚命,公子不必太歉。”
他解下佩剑,扔在丈许处的地上,自然也把罩头大氅卸下,拽起袍角,以便行动俐落。
韩行昌赶紧把外衣脱下,紧一紧腰带。两人相对施了一礼,基宁沉声一喝,跨步直踏中宫,扬掌疾切。
虽说是异国武术,但架式、身法和中土的并无分别。韩行昌一招「揽云招月”,左掌封住门户,右手却向敌腕刁□,他指上练有特别功夫,如若刁□得著敌人手腕,可使对方立时失去抗拒之能。基宁高大的身形,旋开数尺,另一掌已借势劈出,掌风凌厉,劲力潮涌,韩行星心中一凛,唰地斜跃数步。
基宁行动迅快如风,跟踪进击,双掌连环劈出,掌力破风生啸,呼呼直响,但见韩行昌业已被敌人掌影所罩,只□下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韩行星恨不得上前去替下了堂兄,要知他天赋过人,悟性特佳,在韩家年青一辈中,成就特高。
最重要的是他年事最轻,胆子最大,前两年曾经化妆外出,与武林人物交往,拚斗过不少次。因此韩家之中,恐怕只有他,才有上阵交锋的经验,他一瞧堂兄拆解的招式手法,往往不甚适当,以此越战越是不利,是以心中大大著急起来。
博克多、帖克斯两人目光四射,都发现韩行星跃跃欲动之态。他们眼见这个英伟少年,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一望而知,非是等闲之士,是以都凝神戒备,防他突然出手暗袭基宁。韩行昌在基宁急攻之下,已发出喘息之声,但他韩家拳掌神妙奇奥,把全身上下封得十分严密,因是之故,虽然落在下风,却还未挨上一拳半掌。
霎时间,双方已攻拆了二十招以上,基宁老是无法击倒对方,心中大为凛惕,敢情他已发觉对方的武功路数,竟是以坚韧见长,这一战,如不施展平生绝技,实是不易结束。他假使施展煞手,又怕当场杀死了对方,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破坏了国师的大计。他心念转动之时,又连攻了四五招,韩行昌这时恰恰使对了几招,蓦然间,扳回了不少劣势,这一来,基宁顿时生出杀机。但见这基宁眼中凶光泰射,一只右手,突然间似是涨大了不少,颜色也变得十分黝黑,腥风四溢。
韩行昌临阵对敌的经验,虽是不多,但心思灵动,机智过人,当对方忽然有异之时,便又发觉苗头不对,迅即使个败式,跃出圈外,振吭叫道:“将军实是高明之至,在下难以匹敌。”
基宁已运足魔功,戾气尽聚掌上,已是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曾是三军主将,非是徒逞匹夫之勇的人,因此,他仍然记得此时此地,不宜伤毙对方。他的理智果然冷静过人,当此之时,居然硬是忍抑住掌势,口中怪啸一声,双足一顿,飞纵而起。
只见他迅如闪电般冲到一棵大树之前,接著,奔雷般劈出一掌,“砰匐」一阵暴响过处,那株径尺粗的树,应掌而断,残枝碎叶,满天飞舞,声势骇人之极!韩家三人见了他这等威势,都不由得骇然失色。韩行星忖道:“刚才假如是我出战的话,定须接他这一掌,结局是伤?是死?那只有天知道了!”
基宁发泄出这一股凶暴的戾气,呼吸了几下,这才走回来,他一瞥之下,已知韩家之人,无不惊佩,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高声道:“有劳诸位远送了。”
他这话不啻是说,既然给你们瞧过颜色,你们可以回去好好商量了。谁知韩行昌应声道:“在下虽然见识过将军的盖世奇功,但与将军同来的两位,料必也有惊世骇俗的绝艺,如不一并领教见识,实是莫大遗憾,将军想必也赞同此意?”
基宁一则末肯示弱,二则连他也有意掂量掂量同来两使者的真功夫。因此并不反对,点头道:“本爵向他们说一声。”
韩行昌趁对方机哩咕噜的说话时,迅即向父亲低语道:“依严亲的看法,他们之中,那一个高明些?”
韩世文道:“这实在很难说,但你如若定须我表示意见的话,我看那个使刀的博克多,似乎难斗一些。”
韩行昌道:“那么假如使刀的出阵,有烦严亲亲自出手对付,咱们这两场非胜不可,才可以略挫对方锐气。”
韩世文、韩行星都恍然大悟,知道他敢情是用古人妙计,在三场比赛之中,赢取两场,以便不失面子。要知在敌方三人之中,任何人也一望而知,基宁是武功最强之士,因此,韩家方面使以最弱之人对付,预定输这一场与他。然后才用武功较强的韩行星,对付对方武功最弱之人。再出最强的韩世文出马,对付敌方次强的一个。
这样,后两场胜算较大,最低限度可以免去丧命之危,这便是说,后两场即使赢不了对方,大概也不致于败得很惨,如是平手苦斗之局,就可以设法停止再拚斗下去。
韩行昌不但才智过人,而且还须有超人的勇气,才能够挺身先出,面对那几乎一定赢得自己的敌人。对方阵中,奔出帖克斯,他掀去大氅,露出高大粗壮的身形,往当中一站,更是稳如山岳。
韩行星举步出去之时,但听韩行昌低声道:“此人如是徒手相搏,万勿被他迫近身边。”
韩行星心中早就想到了对方定必精擅相扑摔跤之术,已打定了主意,耳听堂兄一提,更为警惕,低应一声道:“小弟知道了。”
走到场中,两人的身量相较之下,韩行星的体重最少比他轻五十斤以上,实是相形见绌,大小悬殊。但韩行星却毫不气馁,抱拳行了一礼,那帖克斯只点点头,便忽然伸手来抓,看样子是想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摔压地上。假如韩行星果真被他压在地上,饶他武功高强,亦是全不济事,再也无法从对方身体之下挣脱。要知那帖克斯也是武术高手,与一般摔跤健将大不相同。
这不相同之处,在于帖克斯必定会防备到对方有点穴手法,是以压敌之时,必有防御之道,不是迫使对方无法伸指点穴,就是能使对方劲道岔失,无法运聚内力点穴。
因此韩行星丝毫不敢大意,一晃身,已闪到对方左后侧,呼地一掌劈去,那帖克斯不闪不避,猛然反手抄□。
韩行星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必须在两种情形中选择其一,一是他任得对方拿住,使劲先劈中对方再说。另一是个先行收掌退开,再找机会。他掌上著实下过不少苦功,有摧砖碎石之威,若是普通的人,纵然身体健壮无比,皮粗肉厚,但也禁受不起他这一掌的威力。但帖克斯如若不是心有所恃,岂敢如此冒险?因此韩行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决定退开再说。人影乍分,帖克斯旋身向著他,裂嘴大笑。
韩行星心中冷静逾恒,但面上却装出忿怒之容,猛扑上去,发拳奋击,眨眼之间,已攻了七八拳之多。帖克斯挥动两条巨臂,迅快封拆,口中仍然发出嘿嘿笑声,大有不把对方放在心上之意。
韩行星心中暗暗骂一声:“好狡猾的番奴,妄想使我因怒而乱,哼!哼!咱们且看最后是谁吃亏。”
他又连攻F了六七招,装出怒不可遏之态,在这一轮急攻之中,双方拳臂频频接触,发出坚实的响声。那帖克斯的双臂,坚逾钢铁,韩行星心中有数,手脚故意迟滞了一点,帖克斯不知是计,等到对方凶猛扑击之时,突然敞开门户,一双大手,迳向对方身上抓去。
“蓬」的一声,他胸口已挨了一拳,但力道很轻,简直没有什么感觉,而他右手已抓住了对方的左臂,心中大喜。
他使出摔跤手法,使劲一扭,庞大的身躯,也灵活无比地贴上去,只要敌人一倒,他就借势压下去。这一手绝技,帖克斯向来万无一失,是以心中全无杂念,一心一意准备压下去,把敌人压得像条死鱼一般。谁知手劲方发,猛然间,全身一虚,敢情双脚已经离地,但见他那么巨大的身子,在空中翻个大斤斗,砰一声,摔在地上,好不结实。
韩行星这一记自创手法,纯是以内家讲究的「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借对方之力,摔倒对方,真是轻松不过。他迅如闪电般凌空跃去,双脚疾向敌人两腿踏落,脚尖所踏的部位,正是敌人大腿内侧的重大脉穴。帖克斯那么粗壮强大的人,竟然瘫卧地上,毫无一点气力,来掀掉那个站在他身上的人。
基宁大声道:“韩公子赢啦!”
韩行星唰地跃退丈许,帖克斯这才跳起身,但他已不敢上前动手,拍拍身上灰沙,退回己阵。博克多大步走出去,手按腰刀,步伐轻灵而有力,韩世文也走上前去,替下了韩行星。
基宁说道:“韩老先生,他要使刀呢!”
韩世文道:“将军介绍过这一位乃是刀法名家,自应使刀,老夫当得奉陪。”
说话之时,迅即卸下长衫,在一端打个结,手执另一端,便成功了一种奇怪武器。
博克多唰地掣出腰刀,把刀鞘扔在地上,但见他手中之刀,约是三尺长,略呈弧形,刀身闪耀出一片寒光。
他们言语不通,没得好说,博克多迫前一步,突然挥刀劈了两下,动作之快,令人骇异不已。旁人但见博克多身前出现两道精芒,作人字形,那是他两刀划出的光华,但速度太快,竟似是一刀而已。韩世文渊停岳峙,丝毫不为所动,博克多持刀与他对视片刻,似是也感到无隙可乘,便迈步盘旋。他不动犹自可,这一迈步,韩世文也有如行云流水般走将起来,脚下踏的是九宫方位,别有奥妙。
霎时间,全场但见韩世文的身形闪现往来,有如化身为六七个人一般。博克多目光如隼,紧紧盯住对方的身形,不为幻影所惑,然而,此举已耗费了不少精神气力,因是之故,他已失去了出刀先攻的锋锐之气。双方在场中只走了一阵,基宁突然大喝一声,博克多托地跃出圈外,退回阵中,大有认输之意。
韩世文披好长衫,徐徐道:“将军远道而来,老朽竟没有款待,实是简慢。”
基宁凝视他们三人一眼,才道:“韩老先生好说了,别的话都不必说,只望你别忘了重阳之约,到时如若交不出玉台铜马,只怕绝不能善罢干休。”
韩行星高声道:“贵国国师硬是要韩家负责,也不觉著于理未通么?”
基宁道:“国师志在必得,只好让贵府为难了,本爵诚心诚意奉劝一声,那就是重阳之日,贵府如若无宝献上,这流血丧命的惨剧,必不可免。贵府万勿存有侥幸之心,要知敝国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他拱拱手,转身大步走去,跃上坐骑,等其余两人也都上马,这才呼啸一声,铁蹄翻飞,绝尘而去。
草地中的火炬,犹自大放光明,但场中只□下韩家三人,默然伫立,都在暗自寻思。
他们回到家中,已是三更过后,整座韩府之内,都很骚动不安,除了小孩子之外,大人们不论是男是女,都没有睡觉。不过在大厅之中的人,有限得很,除了韩世文、韩行昌、韩行星等三人之外,只多了两人。
这两人其一便是韩家主人韩世青,他穿著得十分素淡,面容清秀,大有儒雅气象,看上去似是只有四旬左右,其实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比白发苍苍的韩世文还大三岁。另一个服饰华贵,须发皤然,年纪总在七八十岁之间,面方口大,相貌甚是慈祥可亲。此人乃是上一代韩家主人在世之时的管家,姓秦名岱,亦是亲戚身份,目下辈份比韩世青远大,也练了几十年的武功,因这种关系,在韩府之中,地位高隆。
韩世文把经过情形都讲出来之后,韩世青沉思顷刻,目光移到韩行昌面上,道:“昌儿对这件事有何见解?且说出来听听。”
韩行昌站起身子,恭答道:“启禀伯父,小侄深信敌人势力强大,高手如云,并且此次东来挑□之举,定必策划甚久,一切已有了详细严密的布置。”
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又道:“何以见得他们策划甚久,布置严密呢?这可以从几种迹象中看出。第一,他们选中了我们韩家作目标,放眼天下,如若想从武林中迫取什么物事,那么找到我们头上,实是无懈可击的选择。由此可知,他们已把中土武林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第二,这一批敌人皆是异族,形貌奇特,人数不少,如若潜入中土,势必早就被人发觉,但他们居然不露一点风声,可见得他们东来的路线,早有安排,昼伏夜行,每一站皆准备好食宿,是以江湖上全无所知。”
他说到这里,众人已觉得证据充足,那知韩行昌还往下说道:“第三,最近独尊山庄发生事故,严庄主刚传出复出江湖的讯息,他们就到了,可见得他们潜入中原之时,正值独尊山庄无暇他顾,耳目蔽疏。可知他们时时刻刻等候机会,现在他们既已潜入中原境内,布置严密,欲想查出他们眼下的根据地,只怕非动员独尊山庄,以至天下武林同道不可了。”
韩世青颔首道:“不错,但敌人既是如此处心积虑,可见得胜算甚大,我们韩家二百年来,人丁虽不算少,但略有成就,堪以抵御强敌的,一共不到二十人,唉!”
韩世文道:“这样说来,我们只好向天下武林求援了。”
秦岱一拂颔下白髯,道:“韩家一旦求援,天下高手闻风赶来,乃是意料中事。”
韩行昌面色微变,提高声音,道:“这一点早在疏勒国师预料之中了。”
韩世文皱眉道:“听你的口气,似乎那疏勒国师有意假借口实,发生事端,迫使咱们韩家召集天下武林高手相助,是也不是?”
韩行昌道:“正是如此,假如孩儿是那疏勒国师,自忖已有制胜中原武林之力,自然要想个法子,使中原举国武林高手,尽聚一处,然后大显神通,击溃敌人,以树立威名。”
韩世青淡淡一笑,道:“行昌侄儿这话虽然奇怪万分,骇人听闻,但合情合理,并非故作惊人之论。”
韩行星插口道:“爹爹,莫非您也深信敌人有这等实力么?”
韩世青缓缓道:“在对方的想法,定必深信他们能击败中原所有高手,方敢作此远征,但此举结果如何,还待事实证明。”
他略略一顿,才又道:“但无论如何,对方势力十分强大,乃是无可置疑之事,我们淮阴韩家,是要独力应付强敌?抑是通知天下各家派共御外侮?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别人都不敢作声,等待这个韩家的主脑,作最后的决定,那韩世青默想天下武林大势和近况,以及目前这件事牵涉到的利害得失,也不知想了多久,最后才道:“虽然此事过后。
淮阴韩家可能无法保持在武林中的超然地位,但兹事体大,假如为了我们淮阴韩家一家的得失,悍然独力与敌人周旋,以致韩家覆亡于一旦,不特于事无补,并且对武林大局,亦影响至钜。”
他深深吸一口气,续作分析道:“我韩家虽然不以武功鸣世,但家传秘学,博大精深,实足以开宗立派,自成一大主流,因此之故,如若由于众寡悬殊,兼且人人缺乏上阵搏斗的经验,以致全军覆没,中原武林实力,定必因此减弱不少,在精神上亦是中原武林一大打击。”
众人尽皆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他的见解。韩世青接著又分析道:“在情势上著眼的话,我们如若早早通知天下武林高手,大家都有些准备,得以从容布置,不致有变生仓卒之感,这也是至为重要的一点。”
这韩世青乃是韩家主人,既是这么决定,纵然无理,众人也得遵行,这一个巨大奇异的问题,就此决定下手。韩家随即派出多人,分持密函,呈递与各大门派的领袖,此外,关于当世之间,近来最受天下瞩目的两人,则由韩行昌、韩行星两人负责,这两人一是七杀杖严无畏。另一个便是「剑後」秦霜波了。
至于罗廷玉,本来亦定必须邀请者之一,可是由于独尊山庄和翠华城之间的血海深仇,双方之人,如是碰面,决难善罢干休,说不定在淮阴先就展开一场大决斗,因此,韩家决定放弃罗廷玉。以上的经过,在韩行昌口中说出,娓娓动人,但当然他并非把每一个细节都叙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关于疏勒国师塔力克有意趁机扫平中原武林的猜测,一字不提,只强调那「玉台铜马」而已。
秦霜波问道:“只不知那疏勒国师索取的宝物,有了消息或线索没有?”
韩行昌道:“晚辈奉命外出,至今尚未有机会与家伯父联络,是以无法奉答仙子的问题。”
宗旋插嘴道:“秦仙子,听说罗廷玉公子和你在一起,现下如何不见罗公子侠踪?”
秦霜波恬淡的目光扫掠过他的面庞,但见他表情诚恳,似是急于知道,并无丝毫其他意思。然而她却心头一震,迅快想道:“罗廷玉的下落,眼下无人得知,以他的聪明机警,以及武功造诣,亦不可能在路上被敌人查出,因此,我大可以利用这一点以考察宗旋。”
秦霜波之所以心头震动之故,便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不信任宗旋,乃是十分奇异之事。对宗旋而言,这却是十分可悲的现象,记得三年前初次相逢,由于「千面人莫信」之事,她也曾铁面无私的搜查宗旋全身,看看可有证物。那一次乃是初遇,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不过秦霜波心中却很明白,那就是她对罗廷玉,却是一直都十分信任,甚至他明明欺骗过她一次,她仍愿相信他。
这一点,当然具有相当的意义,故此秦霜波才会感到抱歉,认为自己对这个仪容高贵俊美的宗旋,实在太不公平了。现在她乃是想利用罗廷玉的行踪,瞧瞧宗旋会不会是贾心泉所担忧的奸细,假如罗廷玉一直不被敌人发现,那便罢了,假使半途被袭,则泄密之人,自然只有宗旋无疑。
她微微一笑,道:“罗廷玉行踪秘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连我也不知他往那儿去了。”
宗旋失望地哦了一声,秦霜波已接著以传声之法,向他说道:“罗廷玉目前正趁船西上,明日抵达镇江,以后的行踪去向,我便不清楚了,不过现下你纵然碰见他,也认不出来,因为他已用人皮面具改变了容貌,大概连身形也已矮小了,此事只有孔翔等有限三四个人晓得,你最好假装不知,勿与他们提及。”
她说得很快,但极为清楚,宗旋听得一清二楚,当他听到秦霜波说此事尚有孔翔等三四个人晓得,心中不禁大喜过望,忖道:“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倒不便通知师父了,但既然不止我一个人晓得,则一旦罗廷玉被截击丧命之后,她也无法查出是谁泄漏消息的。”
他心中甚是欣喜,殊不知这正是秦霜波的陷阱,自然秦霜波另有布置,因为这事非同小可,万一宗旋真是奸细的话,则罗廷玉实在有遇伏丧命之虞。
秦霜波找个藉口,由李少坚陪同走向后宅,她走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向李少坚道:“我想托你办一件事。”
李少坚把她视若天人,恨不得为她做点什么事才好,一听这话,大为兴奋,连忙挺胸道:“仙子有什么事?即管吩咐,纵是赴汤蹈火,亦不敢畏缩不前。”
秦霜波道:“我先谢谢你啦,这件事果然重大无比,有过于赴汤蹈火呢!”
李少坚道:“小可话出如风,非做不可,仙子但须吩咐就行了。”
秦霜波道:“我要你差遣一个极为可靠而又聪明伶俐之人,雇一艘快船,追上一个人,告诉他两句话。”
李少坚一怔,道:“这样就行了?”
秦霜波道:“不错。我要你在我们离开之前,办妥此事,最困难的是你如何能找到一个不会受到独尊山庄注意之人,去办这一件事。”
李少坚道:“小可不能走一趟么?”
秦霜波道:“此宅目下已被独尊山庄之人重重监视,任何人出入,无不受到跟踪,你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李少坚突然笑道:“有了,家师内宅中有一个使婢,名叫紫玉,年方十二,却慧黠非常,极为干练,但从外貌看她,只有十岁不到,若是差她前去,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她。”
秦霜波道:“这太好了,但你认为她办得到么?须知江中船只无数,虽然有记号可寻,也晓得那个人的形貌,但倒底很不好找呢!”
李少坚肯定地道:“假如她也办不到,则小可亦不能办得到了,仙子即管放心可也。”
秦霜波见他信心极强,便知那使婢紫玉,定有过人之处,于是颔首道:“很好,你教紫玉告诉那人说,秦姑娘要他提防伏兵,但又须查明有无伏兵。”
李少坚讶道:“只有这两句就够了?”
秦霜波道:“足够了,请你快快去办妥。”
李少坚道:“这事包在小的身上,决无舛误。”
说罢,行了一礼,匆匆奔入内宅去了。秦霜波等了一会,不久,李少坚已迅快出现,向秦霜波道:“小可已命紫玉立刻起程,谅她这会已从后门离开。”
秦霜波问道:“她带了什么物事上路?”
李少坚道:“只提了一个小竹篮子,装著上街买点什么东西似的,一件衣物都不曾携带,她说,衣物之类,可以沿路购用,不必打个包袱,徒惹敌人生疑。”
秦霜波大为放心,忖道:“这婢子如此精灵,日后如有机会,我不妨把她带在身边,传她一点武功。”他复出大厅,便与众人一同起程,渡江直赴淮阴。他趣趱行甚急,第二日的中午,已抵达了淮阴地面。
韩行昌催马傍车而行,说道:“启禀仙子,晚辈接获寒家传递的暗号,得知已有不少门派首要之人,已抵达寒舍,另外还有一些亦已动身加急赶来。”
秦霜波道:“照你这等说法,那七杀杖严无畏庄主竟未曾应约到来了?”
韩行昌恭声道:“正是,晚辈实在猜不透他来不来?”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莫说是韩少爷你,即使是严老庄主本人,也不一定确知自己来不来淮阴呢!”
韩行昌以佩服的语气道:“秦仙子说得是,他日下地位、名望,非同小可,虽欲洒脱放逸,实是有所未能,定须谋定而后动,假如他这几天已查明敌人的虚实强弱,自然有所决定,如若不然,当真连他自家也不知来不来的好?”
秦霜波的目光从廉内望出去,只见这韩行昌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甚是秀气,一袭儒衫,极为斯文,这等风度,正合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人才。韩行昌想是又接到路边有人传来暗号,是以离开了马车。
秦霜波恬然静坐,但内心却并不平静,因为她从韩行昌身上,不知不觉联想到罗廷玉和宗旋,这两位年轻的英雄人物,在她心中不断地涌现明灭。
不知何时,马车已停了下来,秦霜波拨开心中的思绪,举目望去,但见这韩府好大的气派,门面壮伟宏丽,在那宽阔的石阶上,许多人肃立凝望著这一批来人。
那道大门,早已打开,宗旋和飞鞭孔翔数人,首先走上台阶,韩家的亲戚李重山,赶紧把他介绍与主人韩世青相识。宗旋近三年来声名远盛,武林中已有不少关于他的神奇传说,因此他的名字一传开去,惹起众人瞩目。
秦霜波心知自己一出去,定必风头十足,把宗旋压倒,因此他迟迟不肯下车,但见那韩家主人介绍了许多门派的首要人物与宗旋相见,方要下车,韩行昌一直侍立在车旁,这时才说道:“请仙子下车,到舍下休息吧!”
秦霜波掀廉下车,这一亮相,数十对目光,都自动移过来,集中在她身上,韩世青走下台阶,迎了上来,拱手道:“秦仙子移玉寒庐,顿时蓬荜生辉*幸何如之。”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韩先生太客气了,贵府二百年来超然独立于武林之中,天下无不景仰崇敬。”
她的目光转到台阶上的人们,掠过之时,竟有许多人向她躬身行礼。韩世青肃客升阶,从大门入府,到了大厅上,原本有数十人,这刻只□下七八个人跟入去。
秦霜波眼力十分高明,入厅之后,发现厅内有两个不曾在大门外露过面,这两人一是中年女尼,面色枯槁,骨瘦如柴,但双眼却精芒闪动。另一是个六旬老人,身材矮短,面貌丑陋,神态甚是傲岸。
韩世青果然先介绍这两人,那女尼是终南山苦行□主枯莲大师,那丑矮老人则是黔中杨迅,外号「鬼王”。这苦行□主枯莲大师和鬼王杨迅,皆是武林名人,著名的冰冷傲岸,罕得与江湖人物接触。不过他们尽管自视甚高,并不随众出迎「剑後”
秦霜波,但当秦霜波叙礼寒喧之时,他们仍然相当的客气。
韩府主人接著介绍宗旋、孔翔、牟子健等人之时,枯莲和杨迅只对宗旋略略为礼,对余人只冷冷的颔首算数。
宗旋看在眼内,心头暗怒,忖道:“你们这两个家伙,竟敢夜郎自大,不拿我宗旋当一颗葱,早晚定教你们吃点苦头。”
韩世青接著介绍其他之人,其中有一个是洞庭李横行,那是秦、宗二人都认识的。
其余的一个是少林寺广闻大师。一是泰山派名家烈火□常彬。一是形意派高手龚钧。
一是以万胜刀法创立万胜门的冯述。一是在山滇之间横行了多年,但业已收山归隐的飞娱松童定出。最后一个是徐州李霖,擅使一柄金矛,江湖人称李金矛。
大家见过礼,纷纷落座,秦霜波心中有数,晓得那少林寺广闻大师,身份不比等闲,只因当今少林方丈是广智大师,这广闻大师既是「广」字辈,又等如是代表少林寺来参加淮阴韩家之事,当然是极高明的人物。稍后,她又得知这些名家高手都带得有门人弟子,但大家都有默契,不许门人入厅,以免人数太多,过于杂乱。
韩世青交代过几句场面话,奉过茶水点心,这才向秦霜波等人说道:“寒家不幸,发生了这等奇事,竟惹来西域高手,实是梦想不到之事,韩某已向武林各门派及知名之士,传出此讯,但至今仍未查出那『玉台铜马』的下落,重阳之日,没有此宝还给疏勒国师,那是必无疑问之事了。”
秦霜波只点点头,心中却在考虑在座群豪的份量,她瞧来瞧去,深信这些人之中,要以苦行□主枯莲、鬼王杨迅、广闻大师以及飞娱松童定山四人最强,而这四人之中,又以童定山略略弱了一点,苦行□主枯莲和鬼王杨迅则难分高下,只有广闻大师无法测出深浅,可能高出众人之上,也可能全然不如众人。
但以少林寺的威名声望,则广闻大师自应高过余人才对,正因难测深浅,秦霜波才会对他特别重视注意。
宗旋说道:“既然天下无人得知玉台铜马的下落,韩先生唯有选择自卫之一途,只不知贵府对敌人方面,其后还有什么线索消息没有?”
韩世青道:“对方想必早已布置好,掩饰得十分周密,这大半个月下来,虽已用了全力,还查不出一点线索。”
宗旋耸耸肩,道:“难道连势力强大,冠甲天下的独尊山庄,也查不出一点消息么?”
韩世青道:“独尊山庄方面,尚未有任何通知送到,是以倒底怎样,寒家全无所悉,但照道理说,西域诸国高手,如若人数真多,断无查不出一点消息之理。”
鬼王杨迅突然冷冷道:“独尊山庄也不过欺负欺负普通人罢了,人家远从西域前来,尽是一流高手的话,独尊山庄可就全无一点屁办法!”
他当众出言不逊,讥骂独尊山庄,这倒是希奇之事,不过在座中的人大多与翠华城有旧,暗恨独尊山庄,是以都感到快意,只有那飞娱松童定山皱一皱浓密的灰眉,却没有做声。
秦霜波微微一笑,说道:“淮阴韩家数代以来,为武林排纷解争,功德无量,这次对方竟找到韩家头上,智与不智?难说得很。”
她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又道:“后天就是重阳节了,这也就是说,只剩下今明两日的时间,可供准备,此事实在非同小可,韩先生想必已有了腹案?”
韩世青道:“此事既已惊动了各位名家高人,这准备应变之计,自当由大家公决,老朽岂敢专擅呢!”
正说之时,有人来报说衡山派金银钩商阳抵达,紧接著又报说武当剑客尚固恰恰赶到。
那商、固二人一齐走入大厅,照例由主人引见,众人多是相识,纷纷招呼谈笑,那武当著名剑客尚固高高瘦瘦,大约是五旬年纪,打扮有点近乎山林隐士,饶有玄门中人的意味,他比较沉默寡言,远不如金银钩商阳谈笑风生,言词便捷。
这金银钩商阳三年前曾传出被独尊山庄杀死之讯,但后来又出现了,显然是向独尊山庄低头屈服了。不过大家都不会提到这件事,江湖上讲究的就是面子,除非是罗廷玉这等与独尊山庄有深仇大恨之人,方有探究商阳是否已投入独尊山庄的举动。
大厅内济济多士,甚为热闹,下午时分,又陆续来了好些人,头一个是百粤多异仙子王苹,带了三名侍女。第二个是个老道人,背插长剑,自称是华山派的,姓叶,道号本明,在场那么多的人,竟从未听过。不过众人一瞧这老道年纪虽不少,总有七旬左右,但精神饱满,大有童颜鹤发的风姿,是以谁也不敢小觑,言语态度之间,对他相当敬重。
其后又有三人连袂而来,竟是青城山青霞羽士,五台派的癞倡晏明,少林派高手推山手关彤。这批前后抵达的,尽皆是名重一时的高手,大都相识,互相见礼寒暄,自然那关彤等三人与秦霜波关系不同,是以见面之时,份外高兴亲切。
秦霜波却在暗中视察关彤与广闻大师之间的动静,已察觉出关彤一进来时,见了广闻,登时微微露出不大自然的表情,他们乃是以平辈见礼,但关彤却显得有点不甚亲近的意味,可见得关彤昔年在少林寺学艺,与广闻少有接触。
黄昏之际,大厅内灯烛辉煌,大摆筵席,素荤俱全,各适其适,秦霜波在关彤、青霞、晏明三大高手尊崇礼敬之下,身份特别突出,远远凌驾于众人之上,因此,她被迫坐了首席上座,却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秦霜波冷眼观察,又发现关彤虽是少林寺大大有名之士,辈份也高,可是对那广闻大师,有意无意之间,甚是尊礼,并非仅只是罕得亲近而已。
她讶然忖道:“莫非这广闻大师身份比关彤还要高出甚多,他们既是同一辈份,则自然是因为广闻大师在寺内握有某种权位。”
她忽又想道:“我如此注意广闻大师,实在有点奇怪,让我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才使我如此注意他?”
她细加分析之下,首先发现了三点特异之处,一是广闻大师笑面常开,和易近人,言词便给,使人乐于与他交谈。但他那对眼睛,却时刻闪耀出深不可测的智慧之光,这却与他和易近人谈笑风生的外表,大是不衬。
二是他在有意无意中,避开自己,好像怕她向他观察。
三是关彤对他的态度,直如碰上了敬畏不愿亲近的尊长辈一般,可是广闻既然如此和蔼可亲,关彤即使比他低一辈,亦不该有敬而远之之态。有了这种种资料,她放在澄明空澈的慧心之中,细加体味观察,终于有了一点头绪,但真相全貌,却须过些时间,增加一些资料,方能澈悟。
韩家之人,无不殷勤待客,宾主尽欢,使得这一场聚会,找不到一点紧张凶险的气氛。
刚刚席散,有人来报说独尊山庄大批人马已接近韩府,韩世文自须出去迎接,大厅内群豪大半跟了出去。
秦霜波没有动弹,转眼一瞧,只见鬼王杨迅、苦行□主枯莲没有离座,华山叶本明老道长也不移动,至于关彤等三人,当然是跟著秦霜波,理也不理独尊山庄的来人。
秦霜波最注意的广闻大师,却几乎是第一个跟韩世文出去的。秦霜波觉得很奇怪,向关彤望了一眼,淡淡道:“那位广闻大师的武功如何?”
关彤道:“在下也不大清楚。”
他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这位师兄在敝寺中,并无正式职责名位,只列名在戒律院中。但事实上二十年来,他在敝寺威权最大,全寺上下千余僧侣,莫不对他十分畏惧,这是因为他是戒律院主持心劳长老的首座弟子之故。”
秦霜波点点头,道:“听说贵寺的戒律院名望地位虽是比不上藏经阁和达摩院,但权威甚大,掌管全寺律法。因此全寺僧侣都大为畏惧,也不算奇。”
关彤道:“正是如此,敝寺的戒律院除了听命于长老会议之外,连方丈大师亦难以左右。这广闻师兄二十年来,实际由他主持院务,心劳长老早已不大管事。是以广闻师兄权重势大。在下等罕得有机会与他接近,因此他的武功如何,在下亦不知道。
但总之定在敝寺前三名之内,却是没有疑问之事。”
秦霜波讶道:“这又何以见得?”
关彤道:“由于戒律院地位特殊,掌管密典秘笈的藏经阁,以及教授技击的达摩院,对戒律院这一系之人,都特别给面子。以在下想来,本寺所有的神功秘艺,恐怕只有戒律院中有身份之人,才能随意翻阅修习。”
秦霜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但江湖上从未听过贵寺中有他这一号人物,相信是因为他罕得下山之故?”
她这句问话当然大有深意,因为她听罗廷玉详叙过那萧越寒,以及其后助他闯出了九宫十方大阵之事。她记得师父李萼阁主谈论过武功领域中,种种奇异成就。因此她初步判断萧越寒底惊世骇俗的魔刀,以及那突然增长无数倍功力的奇异功夫,与少林寺大有关联。但目下她所得的资料尚不完全,难以作任何结论。
只听关彤应道:“不,据在下所知,广闻师兄不时下山云游,以便增长见闻阅历。
但他行踪隐秘小心,从不生事,是以外间全然无人知道他的名头。”
秦霜波深深接上一句,道:“然则那心劳长老昔年也时常下山,与那广闻大师一样了?”
关彤道:“是的,其实敝寺各院的主持,都须有丰富的阅历经验,以是之故,各寺都时时有重要的人下山,但江湖上却少有知道的。”他这后面的一句话,又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假如少林各阁院都时时有重要人物下山,则那萧越寒的幕后主使者,便不能认定是广闻大师了。
秦霜波点点头,转过去向青霞羽士说话。她预计众人马上就会进来,为了不让广闻大师见到自己与关彤低语,所以立刻跟青霞羽士讲话。果然她才讲了几句,一群人涌入大厅。当先一个身量雄伟,方当壮年的人,由韩家主人韩世青陪同而行,威仪特盛,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人物。
此人自然就是独尊山庄大庄主雷世雄,此人一露面,严无畏不来,只怕已成定局。
但除了秦霜波之外,别人都不晓得。跟随著雷世雄同来的,五大帮派的主脑只有一个何旭内伤末愈,未曾露面。此外,霜衣卫队亦有三十之数,不过跟随入厅的,只有三个队长。
最使秦霜波瞩目的是黄衫长裙,秀发垂肩的端木芙,她身上不带任何兵器,弱质纤纤,却居然参与这等关系重大的武林集会。不过在她身后,却站著一个红面白髯的高大老人,手提九曲拐,气度慑人。这一位当然就是崔阿伯,不必细表。此外,倜傥英俊的彭典,也是众所瞩目之人。这一位独尊出庄的二少庄主,昔年接过罗希羽全力一刀之事,武林中无不知晓。秦霜波感觉到自己受到独尊山庄所有人的注视,但她只向端木芙和崔阿伯回望。但觉端木芙给予她的印象,大是一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清雅温柔,而又沉静智慧的气质,全然与那一日拦截自己和罗廷玉之时的凶悍,没半点相似。
她也见到崔阿伯向自己微微躬身,点首为礼,这位白发老人眼中,透露出尊敬之意。
秦霜波不禁感到迷惑,倏然间,灵感掠过心头,恍然大悟。忖道:“对了,这端木芙才是真的,上次我所见的,只是貌似而已,其实并不是她。”
韩世青显然放心了不少,因为天下武林精英,现下已来了大半,声势之浩大,实是中原武林千百年绝无仅有之事。假如还敌不住西域强敌,那也就没得说了。雷世雄首先向秦霜波招呼,然后在主人韩世青介绍之下,见过在座群雄。他身份非同小可,威名赫赫。纵然自傲自大如鬼王杨迅,亦不敢当众失他面子。介绍到华山叶本明道人之时,这位老道人态度最是冷淡,只点点头,竟不招呼一声。
独尊山庄许多人都泛起怒意,但雷世雄却微微一笑,道:“叶真人乃是华山派耆宿长老,从不离山。这次居然远离洞府,可见得淮阴韩家的面子,实是非同小可。”
叶本明眼中闪掠过惊讶之色,似是想不到对方居然晓得自己,而且更深知自己从不离山。
独尊山庄之人一听大庄主对这老道相当礼敬,全都明白这是为了两个缘故。一是今日之事全得冲著韩家面子,决不能惹出事端。二是华山高手乔一芝真人,死在独尊山庄手底,因此这个老道人仇视独尊山庄,不足为奇。
韩世青继续引见,轮到少林广闻大师,雷世雄十分客气地与他敛礼,说道:“家师多年前提起过大师的令师尊心劳长老,极为钦迟崇敬。晚近则时时提及大师,深信必是光大贵寺门户的砥柱,今日得晤,幸何如之。”
全厅之人,得闻雷世雄如此的尊崇推重这广闻大师,无不大表讶异。因为少林寺俗家弟子中,以关彤最是著名,这且不提。若论寺中僧侣,少林寺名传武林多年的五老三师,并没有广闻这一号人物在内。然而听雷世雄口气,竟是把这外表和霭亲切的广闻大师,看得比五老三师还重,以雷世雄的身份,自然不能胡乱捧场,定须大有根据,因此他的话非信不可!
这一来,教天下群雄焉得不既惊且讶?
广闻大师忙道:“阿弥陀佛,雷大庄主过当之誉,折杀贫僧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贫僧奉敝寺方丈大师之命,就近赶来,聊表敝寺诚意而已,相信明天天黑以前,敝寺将有正式代表赶到。”
他语声略顿,但显然尚有话说,所以没有人开口。只听广闻大师又道:“淮阴韩家之事,业已震动天下武林,无不兼程赶来,共御外侮。但贫僧敢信在场各位高人名家心中,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今武林有限几位顶尖高手,倘有两位不知来与不来?其中一位自然是令师严大庄主了。”
他不再说第二个是谁,那意思是要雷世雄回答之后,他才继续这话题。雷世雄虎目一转,但见全厅之人,无不期望地望著他,当下乾咳一声,提高声音,道:“大师好说了,讲到家师来不来之事,目下尚难以奉覆。”
众人发出失望不满的噪声,好些人在交头接耳的议论。雷世雄毫无责怪之心,只因这些人自然都深信严无畏是唯一领袖天下武林之人,才会怪他不来。
他接著又道:“家师尚在用心查究这一批外敌的行踪下落,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和实力等问题。以是之故,来与不来,犹在未定之数。”
广闻大师竖起姆指,道:“了不起,贵庄居然已有了线索啦!”
雷世雄道:“实不相瞒,敝庄接获的报告颇多,但其中是否找得出线索,目下难以预测。总而言之,这一批异国强敌,其中定有才智过人之士,主持大计,是以咱们务须同心合力,先御外侮。略一疏忽,只怕中原武林,尽成西域武士的天下了。”
韩世青重重的咳一声,道:“寒家之事,竟蒙天下英雄关心垂爱,不辞辛劳,赶到了淮阴,真教寒家不知如何还报才好?”
他略一停顿,又道:“这次疏勒国师索取的宝物,直到现在,倘无丝毫线索。老朽窃以为该宝即使落在中国,只怕不是在武林同道手中,否则断无不知之理。”
雷世雄摆摆手,作出要开口的姿态,谁知在他身侧一人,离座站起,顿时把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住。这个起立之人,乃是绰约多姿的端木芙。她右手很自然地拢住一股长发,使下半截的面庞,隐藏在发影中。
她一起身,雷世雄只好也站起身,大声道:“这一位姑娘是敝庄的贵宾端木小姐,他才慧绝世,有未上先知之能,既是打算说话,必有高论。”
他这么一介绍,群雄更是讶诧交集,互相探问之下,竟无一人得知这位端木小姐的身世来历。端木芙道:“雷大庄主过奖了,想我端木芙一介女流,那里谈得上什么才慧?不过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所以敢向诸公进一言。”
她侃侃道来,言词清雅流畅,风度极佳,一望而知,她可真不是普通女流。只听她接著又说道:“韩老先生提到宝物之事,大有离题之嫌,贱妾斗胆请问诸公一声,假如该宝现下已是置在此厅之中,诸公是赞成献给疏勒国师呢?抑是反对?”
群豪都不作声,秦霜波恬然微笑,道:“还是由端木姊姊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吧!”
端木芙向她点点头,道:“敢不遵从仙子之命,依贱妾想来,诸公一定不肯把此宝拱手献出,以免贻羞万邦,都说我中华无人,甘心投降。”
她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群豪无不动容,人人心许斯言。端木芙流盼全厅一眼,目光凝注在广闻大师面上,又道:“广闻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广闻大师泰然自若,道:“这道理虽然很对,但做起来却未必对。”
他突然如此锐利地反驳端木芙,人人都感到希奇。端木笑道:“愿闻大师高论。”
她回答得如此和平,却又使众人大感意外。广闻大师徐徐道:“假如该宝现下已在此地,贫僧大胆建议,让主人出面,献出此宝。假如对方真心为了此宝而来,自然收兵言旋。
如此,咱们就另以别法对付他们。但假使对方实在是为了对付中原武林,有意称霸宇内,则此宝虽得,定然还不肯罢手,另出题目,非迫咱们动手作战不可!此时有了真凭实据,定可激发天下武林同道的同仇敌忾之心,一致对外,则胜算可望较大些。”
这一番分析,透辟入微,别人当真不易想到。因此之故,全厅之人,几乎都出声附和,没有人挺身反对。
端木芙道:“多谢大师指教,既是如此,咱们非依计而行不可了!崔阿伯,把那玉台铜马取出来,交与韩老先生。”
大家都睁大双眼,只见那崔阿伯取出一个锦袋,松开袋口,露出一宗物事,乃是一块羊脂白玉的台架,上面有一匹骏马,奋鬣长嘶,色彩鲜明,极为悦目。崔阿伯交给了韩世青。
韩世青瞧了一遍,道:“这玉台上奇形文字,想必就是疏勒国的文字了?”
端木芙道:“那是古代疏勒国通行的文字,现在他们瞧得懂瞧不懂,可就不得而知了。”
韩世青看罢,便给众人传观。秦霜波最先接过,瞧了瞧那匹铜马的雄姿,便交给旁人,竟不瞧那些字迹一眼。这件宝物传到广闻大师手中,他也只审视那些精美的铸工,以及玉台的质地,便交给别人。雷世雄最后□到手中,看得十分仔细,显然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件物事,所以好奇地细加察看。
端木芙把众人传观这座玉台铜马时的神情,都瞧在眼中,发觉一共只有三个人没有白费心机去瞧那玉台上刻著的奇形文字。一个是秦霜波,一个是广闻大师,还有一个是韩家的智囊韩行昌。她此举当然大有深意在内,但却无一人知晓。
这淮阴韩家之内,聚集了天下武林高手,声势之盛,真是千百年罕见。大家都不大把那疏勒国师之事放在心上,这是因为人人眼见己方势盛人多,像剑後秦霜波、独尊山庄雷世雄等人都来了,焉有败理?其次是那疏勒国师欲得之宝,已有了著落,这也是使人感到松弛的重要原因。翌日,陆续有各地名家高手以及一些门派的主要人物抵达。
韩世青亲自主持迎宾之事,暗中一算,够得上称为名家高手的人数,已达一百以上,加上随从弟子门人,或是各帮派的部属,总人数已达六七百之多了。这位韩家主人眼见己方声势如此浩大,心中愁忧消解了许多,也觉得韩家真够面子,才有这等盛况。
韩行昌则恭陪秦霜波、雷世雄、端木芙、广闻大师、鬼王杨迅、苦行□主枯莲、叶本明真人等七八人,一同前往参观韩家暗中布置的一处场地。那是在郊外四五里远的一座村庄之内,当中一片平坦广场,足可以容纳数千之众。这广场四面皆是房舍,南北两面都搭有遮阳的竹棚。
韩行昌向众人说道:“北首的竹棚下摆设座位,供对方之人坐憩。南首这一排房舍,正面的墙壁皆可移动卸下,打算供咱们中原同道坐用。”
飞娱蚣童定山讶道:“何以有此不同安排呢?”
韩行昌微微一笑,道:“假如咱们中原武林有些高人不打算太早露面,便可以先坐在屋内。到了必要之时,才卸下木墙,现身露面。”众人都连连颔首,认为此意甚佳。因为假如对方当真只欲取回疏勒国宝,甚是诚意,别众人实在无须现身。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韩少爷如此安排,可知成竹在胸,准备在必要之时,可以放手混战。只不知另外的一处,又如何安排法?”
众人都很感兴趣地倾听,那韩行昌流露出十分惊佩的神情,道:“端木小姐都能预知一切,实是教在下既惊且佩。不错,这一处地方乃是预备供双方大军斯杀会战之用。假如敌方人数不多,我方又决定公平较技的话,又或是敌方之势更强于我方,如可与之混战,便到另一处地方去。”
他引领众人,走出这座村庄,西行两里左右,但见一片树林,遮住了去路和目光。
韩行昌说道:“这一片树林,绕湖而生,恰好把这数十里之大的『小明湖』围绕起来。”
众人跟著他穿林而入,但见一片碧波,甚是辽阔。在岸边有一座宽阔的木台,可容多人驻足。但这只是一个码头而已,左方数丈外也有这样子一座木台。然后各有一条浮桥,直通湖中的另外两座浮台。
离这两座浮台约莫七八丈远,又有一座浮台,高出水面达一丈之多。这座浮台也是以两条浮桥,接通那两座浮台。众人瞧了这等形势,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专门用来对付西域高手的。要知西域诸国会水性的人不多,因此在这等地方,全无混战的可能。
韩行昌解释道:“双方之人,从两个不同的码头,前往水中浮台落座,然后各派高手,再往那当中的高台上印证武功。如此布置,对方纵然人数比我方多十倍,有意混战一场,也只好望水兴叹,无可奈何了。”
雷世雄道;「要得,我看这一场中外武会,就在这小明湖中举行便了。”
众人都点头附和,秦霜波淡淡道:“雷大庄主之言虽是有理,但还须问过端木小姐才行。”
广闻大师道:“不错,端木小姐慧眼超凡,往往别有高见呢!”这话明著是赞誉端木芙,其实却含有挑拨的妙用。假使端木芙果然说「不行”,则雷世雄感到有失面子,心中定生不满。纵使她赞成雷世雄的意见,雷世雄亦会感到不是味道。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雷大庄主所以赞成在此地之故,不但是基于我们中原武林体面,非得与对方公平较技不可。同时亦考虑过利害关系,例如敝庄随行之人,就有大部份精通水面功夫。再加上三江五湖的水道名家高手,自然是在此地会客妥当些。”
广闻大师应声道:“端木小姐分析入微,使人大感放心了。”心中却暗骂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至此,大致上已决定在小明湖应战,这一天晚上,韩家大排筵席,明灯巨烛之下,觥筹交错,那种热闹盛况,豪情侠气,简直不能以笔墨形容。
翌日,便是重阳佳节,城中居民相率携酒登高,城外车水马龙,甚是热闹。辰已之交,两个装束奇异之人,并骑驰到韩府门口。韩行昌和三四个人一早就站在大门等候。见了来人,赶紧上前。但见其中之一,正是那基宁将军,当下互相行礼,打过招呼。
韩行昌道:“韩家已奉命准备妥当,只不知如何能谒见贵国国师?以便奉告一切。”
基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著说道:“贵府果然有办法,敝国国师总算找对了人啦!”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闻说中华武林英雄,都纷纷赶到淮阴,敝国国师说,我等万里而来,若是不能一会中华英雄好汉,岂不遗憾?是以有望贵府代为安排一下。”
韩行昌道:“贵国师之言,实是人情之常。即便是敝邦的武林朋友们,也莫不渴欲拜晤贵国师。但寒家地方有限,未能容纳天下群贤。特地在那风景甚佳的小明湖边,准备了地方,以迎嘉宾。并且打算当著贵我双方英雄眼前,奉还国宝,只不知尊意如何?”
基宁点头道:“果然不出国师所料,现下我们一行八十余人,都在城外等候。”
韩行昌忖道:“假如那疏勒国师早已料到我方的安排,则此人智谋之高,实足惊人了。”
当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随将军前往谒见贵国师,并负领路之责。”
基宁狞笑一声,道:“如此甚好。”
韩行昌心念电转,暗暗冷笑一声,忖道:“疏勒国师必定告诉过基宁说,务须要我去领路,他也认定我计谋甚多,以为先把我抓起来,便可大为有利,殊不知这一著早已被我们几个人算中了。”
他吩咐众人牵马过来,然后与基宁一同驰出淮阴。在一处荒野中,只见树林内突然冲出一队人马。基宁挥鞭指著那一队人马,道:“那就是了。”
韩行昌定睛望去,但见这支队伍一共是八十余人,个个都以一袭宽大披风,紧裹身体,头上几乎部有头罩,那是为了遮盖著头顶的缠帛,免得别人一瞧便知道是缠回。
但见这队伍的最前头,乃是一个彩衣飘拂的高大老者,年约六旬左右,皮官黧黑,浓髯绕颊,深目高鼻,相貌甚是奇伟。而他那一双特别长的眉毛和眼睛」以及广阔的额头,都闪耀出智慧的光芒。
在他身后,有两个女性。她们也全都裹在衣服中,面上掩纱,只露出两只灵活明□的眼睛。此外,全是男人,有老有嫩,有俊有丑,有些面色白哲异常,甚至红髯碧睛等等,直是集人种之大成。
韩行昌尽可能查看这个队伍,希望发现汉人,但此举却失败了,他早知道不容易办到,因为对方装束如此奇异,任何人都很容易藉装束而掩饰,决计难以察觉。他催马上前,向这个唯一穿著彩色衣的疏勒国师躬身抱拳,道:“国师远来中土,寒家有失远迎,罪甚罪甚。”
疏勒国师背后一个女郎以清脆的声音,咕咕呱呱说著,似是翻译。之后,疏勒国师微微一笑,说了两句话。那女郎提高声音,道:“敝国师说,韩少爷不必客气。”
基宁随即上前,大声报告。疏勒国师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并不似基宁那样,一听到国宝已得,眼中便情不自禁的闪过了惊异的神情。疏勒国师其后大概是在考虑韩家另设会晤地点一事,片刻才说了几句话。
那个女郎又作通译,道:“敝国师说,韩少爷才智过人,那一处地点,必有妙用。
他很想先听听那处地点的形势。”
韩行昌心中一凛,忖道:“假如他一听那地方对他们太以不利,要我们到此会晤,便不好了。只因此地除了些少树林之外,全是平畴旷野,这刻又是秋收之时,田地乾旱,他们习于驰射冲杀之术,在这等形势之下,我们人数虽多,也是无用。”
他虽是想到了这些问题,但却没有解决之法,只好说道:“寒家在小明湖畔,设有场所,迎迓贵宾。”他略略说出小明湖的布置,便闭口等他答覆。
疏勒国师掀髯而笑,说了几句话,那女郎继续通译,道:“在那小明湖上,我们的人都不通水性,还是改变地方的好。”
话犹未毕,一骑如飞驰来。众人举目望去,知是韩家之人。
基宁纵马上去,拦住来人,喝道:“什么事?”
那汉子道:“在下奉命送一封信给韩少爷。”
基宁伸出巨灵大掌,道:“韩少爷正与国师说话,不可惊动,你把信□来,待本爵交给他便是。”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才把一封书信交给基宁。基宁等他走了,这才拨转马头,一迳走到疏勒国师前面,把信交给他。韩行昌眉头一皱,似是想出言抗议,但旋又缄不语。
疏勒国师讲了几句话,那女郎娇脆地道:“韩少爷此信来得奇怪,国师很想先看一看,望你不要见怪。”
韩行昌苦笑一下,道:“国师请便。”
疏勒国师著那女郎拆开信件,读出信中内容。那女郎先以番语讲了好一会,这才向韩行昌道:“此信是一位端木小姐所书,她说假如敝国师不想到小明湖,则韩老先生只好率大众到这边来会晤。”韩行昌道:“只有这么几句话么?”
那女郎笑一笑,道:“这位端木小姐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嘱你在必要时,如何的走法,才不会乱了阵脚。”
韩行昌道:“这就对了,在下早就请她准备好,假如在这平阳开阔之地,便须得借重她所学的行军布阵之术,教众人结阵候驾。”
疏勒国师接过那张信笺,似是研究信上的阵式,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女郎译道:“国师说,这位端木小姐,真是才女,如若让她此信落在韩少爷手中,我们就没法子防止韩少爷乘隙进入阵中了。”
韩行昌双眉一皱,道:“端木小姐布下的大阵,用意只是防止万一发生了混战的局面,双方都不致于伤亡过重,结成不解之怨仇。并非是为了在下而设的,国师只怕误会了端木小姐之意。”
那女郎咕咕呱呱的转译完这几句话,疏勒国师仰天一笑,用番语道:“韩少爷何须假装糊涂?你分明早已算定了本国师可能不放你归去,是以预嘱端木小姐把阵法设计妥当,现下见你久无消息,便差人送信前来,告以出入大阵之法………哈!哈!”
那女郎照直译了,韩行昌苦笑一声,道:“国师此言差矣,如若是在下早就请端木小姐把阵法设计好,则在下那须她这刻方始送信,告以出入之法?”
疏勒国师以番语解释道;「这话乍看很有道理,但事实上这行军布阵之道,千变万化,非是一成不变之术。因是之故,你们在未曾知悉本国师在何处出现之前,焉能布成阵法?即使已经设计了几种阵法,临时也须加以变动。韩少爷如若不是精通此道之人,决计无法完全记得。所以端木小姐直到这时才派人送信给你,一点也不奇怪,更不能因此而认作是她临时想的计谋。”
韩行昌突然收起了苦笑之容,恢复了安详的神情,徐徐道:“国师爷定要证明此是在下预谋,不知是什么意思?”
疏勒国师道:“假如这一切筹谋策划,皆是出自韩少爷手笔,则本国师把你扣下,中原群雄等如失去了灵魂。”
他们之间的交谈,均由那女郎从中翻译。韩行昌听了这话,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微微而笑。
但他的心情却宛似波涛起伏,只因他目下既然被对方扣留作为人质,自然危险万分,生死难卜。除了本身的安危之外,他更为了那端木小姐的惊世才智而大受震撼。须知今日的局势,如若疏勒国师坚持己意,定要在此地会晤中原人物的话,一旦混战起来,在这等平畴阔朗的旷野中,对方可得而施展冲锋肉搏之术,则中原一方虽然人数众多,却末必能抵敌对方的冲杀。因此,中原方面当然希望能在「小明湖」上与对方会晤,由于地势之利,对方非得公公平平的印证武功不可。
那端木小姐的高明于此可见,她只须送一封信来,便能使敌方政变初衷,自动选取不利他们的地点。像她这般才华,实在使人不能不佩服。韩行昌本是素来以才智自负之人,但端木小姐露的这一手,他自问万万办不到,想不服气也不行。
只听疏勒国师又道:“有烦韩少爷指点路径方向,但在动身之前,却须得点住你的穴道,免得到时你忽然逃走,迫得本国师要当众□下了你。”
韩行昌点点头,道;「本来国师扣留在下之举,大不合理,但事至如今,多说也是徒劳无益,你们即管动手。”
这个一直在翻译的女郎,催马上前,道:“国师说,韩少爷竟然不作徒劳的挣扎,显见才智过人,不愧是筹策大局的主要人物。”
她说话之时,已迫到切近。但见她双眉黑得发亮,那对水汪汪的翦水秋瞳,澄澈明亮。
皮肤则白皙如羊脂美玉,一望而知,定是个美人胎子。
韩行昌道:“贵国师过奖了,其实在下既然前来,岂能没想到贵国师可能会有扣留在下之?只不过事出无奈,非冒此险不可而已!在下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郎的大眼睛眯缝一下,似乎用力再看清楚对方,这才答道:“我叫蒙娜。”
她用手指一指后面,又道:“她叫莲姬,都是国师的未来妻子。”
韩行昌晓得回教徒盛行多妻制度,以那疏勒国师之尊,拥有数十名妻妾,亦不希奇,但这两女竟是未来的妻子,却不免有些奇怪。
但韩行昌自然也不便启齿动问人家这等私事。当下拱手道:“原来是蒙娜夫人,在下失敬了。只不知那莲姬夫人懂不懂得汉语?”
远在一丈以外的莲姬高声应道:“当然会啦!”
韩行昌点头道:“在下真想不到两位夫人都精通汉语,不过如果两位夫人不是文武全才的话,恐怕也不会随侍国师到敝国来了。”
莲姬咕咕呱呱地把他的话翻译给疏勒国师听,疏勒国师道:“韩少爷果然不同凡响,有猜必中。本国师很想请你同返敝国,替我参谋策划。”
蒙娜译给他听,韩行昌连忙摇头道:“在下多蒙国师夸奖,有意提拔,感激非常。
但离家远行之事,不比等闲,实是末敢拜领美意。”
疏勒国师笑了一笑,大有不愁你不听从之意。蒙娜道声得罪,缓缓伸手向他胸口点去。
她出手不快之故,乃是特意让他有机会表示心意,假如他不愿束手就擒,则大可以拍马避开,不须还手。假如她出手太急,韩行昌若是不愿,势必被迫还击。
韩行昌动也不动,任得她的纤指点中胸前,但觉内脏一阵翻腾,血气上涌,差一点就昏了过去。他虽然熬过这阵昏迷之态,但已是四肢酸软乏力,当下晓得已被对方奇异的点穴手法所制,已失去反抗或逃走之力了。
大队人马,在韩行昌引领之下,向小明湖驰去。一路上经行过不少农村田地,但都不见人迹。这自然是韩家事先的安排,在淮阴周围数十里之内,任何一条路线,只要派人通告一声,所有的居民都匿伏家中,绝不敢露面。这样纵然在任何地点展开冲锋肉搏的混战场面,也不致伤及无辜百姓。
大队人马不久就抵达湖前的树林处,疏勒国师下令停止前进,先派出两骑,穿林侦察形势。这两骑顷刻间就回报一切,蒙娜在一旁翻译给韩行昌听,说道:“你们人数比我们多几倍,大部份都散布在湖边,只有四十余人在左边的木台上,空出右边的一座平台,想是让给我们的。”
韩行昌点点头,道:“家伯父将在最外面的木台上,把贵国国宝献奉与疏勒国师。
在这等地方,四处皆水,我们人数虽多,也不生作用。”
蒙娜俏眼中射出嘲笑的光芒,道:“我们既敢到中原来,焉怕你们人多?”
韩行昌心中一惊,忖道:“她这话虽是十分显浅之理,但却极为牢靠确实,无法推翻,而此女的一副傲骨,也显示出她信念极是坚强,唉!今日这一场中外武林大会,凶吉成败,谁也无法预料。”
他心中虽然吃惊,但面色丝毫不变,淡淡一笑,道:“有烦蒙娜夫人转告国师,便说在下认为,以你们实力之浩大,信心之坚强,换了任何别人做领袖,也将一往无前,不稍踌躇,但国师他居然先派斥堠探察地形,此举适足显示国师之持重多智,在下甚为佩服。”
疏勒国师听完译言,面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说道:“韩少爷不合自恃胆勇智略,亲自出马为我们带路,意欲趁便观察我们的虚实,但现下已受制于我,纵然观察到我方任何弱点,也终归无用,哈………哈………”
蒙娜翻译之时,连最后的笑声地依样打个哈哈,韩行昌道:“夫人果然忠心耿耿,翻译得一字不漏,实在难得之至。”
蒙娜眼中露出笑意,道:“但我本性却是十分粗疏大意,你信不信?”
韩行昌道:“在下连夫人的全貌也没瞧见,如何就敢论及夫人的性情为人呢?”
此话方一出口,心中突然掠过一个灵感,不觉凝眸寻思。韩行昌寻思道:“她既然本来是粗疏大意之人,现下忽然如此仔细澈底,会不会是被迫使然?假如是那疏勒国师懂得汉语,因此她才一个字也不敢遗漏,这也是十分合理的解释。”
然而假如疏勒国师懂得汉语,他为何不直接了当的以汉语发言?何必多一重手续,徒然浪费时间?要知这疏勒国师若然懂得汉语,不但不会减低身份,反而能使人更加惊讶佩服,于威望大有增长。因此他不肯被人晓得精通汉语,必有莫大的作用。
韩行昌默默忖想,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有什么道理。他在基宁和蒙娜夹持之下,驰入树林,转眼到了湖边,众人纷纷下马。
早晨的阳光晒在湖面上,水波反射出无数闪光。粼粼的绿水,散发出秋天的气味,使人有空旷寥落之感。但事实上数百人伫立湖滨,这些武林人的衣著,五光十色,全国东南西北各地的装束皆有。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这一大队精兵雄师身上。那疏勒国师最是显著特出,是以没有人会弄错对象。
靠水面的两座宽大木台上,左边有四十余人,屹立不动,右边的一座却空著。这两座木台相距七八丈以外,武功再高的人,也不能飞渡。往湖心那边,又另有两座浮在水面的木台,面积细小得多。然后,从这两座浮台,各有一条浮桥通到数丈外的一座浮台上。西域诸国的八十余名武林高手,在疏勒国师率领下,踏上右边的木台。
此时双方都不闻警□之声,气氛陡然变得颇为紧张。
左台上一位年约四五旬之间的儒服文士,走到最前面,向右台的异国高手们施了一礼,提高声音,道:“区区淮阴韩世青,有请疏勒国师说话。”
蒙娜应道:“韩老先生有何指教?”她开口之时,疏勒国师已跨前几步,单独站在众人前面。
中原群雄一听这个女郎说话之时,并不用力叫喊,但声音却传出老远,人人皆闻。
可见得她的内功深厚异常,实是不可小觑。此女尚且如此,那疏勒国师的高明就可想而知了。此外,她一口清脆悦耳的京片子,宛如出谷黄莺,也使人十分感到兴趣,暗暗测度她从何处学得汉语?抑或她原本就是汉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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