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杖严无畏才沉声道:“阿旋,须知情场有如战场,千变万化,相机行事,全在一心之间,以为师而言,可就觉得情场比战场更为凶险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败没顶之虞,你可明白为师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当尽心尽力而为,庶几不负师恩。”
雷世雄从这位四师弟口中,发觉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惊服师父的手段。
严无畏道:“多年以来,为师已准备下两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出身成长之地,任凭你自择其一,你或许在形势所迫之下,下能不与独尊山庄作对,亦不妨事。但有个原则,你须紧记於心,那就是为师手下五大帮派之主,最多只可杀两个,他们派下之人,多杀无妨,此是你取信於人的必要条件,为师不得不作此牺牲。”
宗旋道:“弟子记住了。”
严无畏又道:“咱们独尊山庄布设於全国各地五百处秘密通讯站,你都记住了没有?”
宗旋道:“弟子记得极熟,甚且可以倒背出来。”
严无畏点点头,道:“你这一去之後,咱们师徒今生今世不知还有没有欢叙一堂的机会了?世雄,你亲自去取些酒菜来,替你四弟饯行。”
雷世雄应声出去,严无畏向宗旋使个眼色,宗旋迅如闪电般纵到门边,轻巧地拉开一线,向外窥看,随即掩上,向师父摇摇头。
严无畏叹一口气,道:“你大师兄忠心耿耿.为师自信眼力无差,才会让他与闻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两封柬帖,上面都写了蝇头细字,交给宗旋,又道:“这是为师为你安排的两种出身,你瞧过之後,任择其一,便须牢牢记住一切细节,免得到时露出了马脚。”
宗旋取到手中,严无畏又道:“说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时,连你叁师兄洪方亦可杀死!但这话不必让世雄知道。”
宗旋恭谨应了,便低头阅看那两封柬帖,他虽是心乱如麻,但幸而自幼受过师父的严格训练,擅长作伪,所以神情上不露半点声色。他本来有如一张白纸,织尘不染,毫无垢瑕。
但多年以来在严无畏严格训练之下,变成了诡计多端手段恶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训练,使他天生过人的机智、聪明完全得以发挥,心胸之深沉,料事之准,手段之辣,无不是已达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两年来已深知自己实是在极危险的环境中,这是因为他的智力已达到测破严无畏真正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严无畏性情冷酷残忍,是个澈底的功利主义者,但求成功,不择手段。若是必要的话,他会毫不顾惜地牺牲他一切亲人,包括父母妻子儿女在内。幸而严无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女,不然的话,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够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严无畏的为人,便晓得自己处境危险万分,任何时刻只要有丝毫不忠的迹象,那怕是极小的事而又是出自无意,也会被严无畏处死。所以他当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连做梦之时也极为警惕。正因他体察出自身处境之险,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时时研究与严无畏完全敌对的观念。他览阅渊博,读书甚多,是以研究起来毫无困难。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的是严无畏有什麽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严无畏的为人,若无制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严无畏的计划中,宗旋乃是个文武全才,而又正气凛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须熟读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这一来当然会有感染之力,严无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笼之鸟,脱锁之龙,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虽是听师父吩咐可以杀死叁师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点点神色。试想严无畏刚才命他窥看雷世雄之举,以至命他可杀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师父怀疑,洪方是严无畏一向宠爱之人,却随口下命说可杀,则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师父无条件的信任?他只略为心动一下,便镇摄心神,阅看柬帖,不久,便把两者都细细看过。
他很喜欢其中一个出身,那便是他本系孤儿,六年前十四岁之时,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认作义子。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国,夫人黄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妇膝下全无儿女承欢,所以收养了宗旋。过了两年,佟氏夫妇都病殁了,宗旋又无所依,幸而得到义父佟安国的方外之交大痴和尚收容,并传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两家之长,剑术超卓,内功精深。直到叁年後他二十一岁时,大痴和尚圆寂,他便游侠江湖,在东南数省小有名气。
下面还详细注明他游侠所经路线以及做过些什麽侠义之事,此外,关於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们的生平事迹,武功源流等等都极详尽,大痴和尚的事亦是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有根有据,昔年严无畏已着手安排,果然有这麽一个宗旋为佟氏夫妇所收养,少後又转入大痴和尚门下,去年这个宗旋便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创下一点声名。
宗旋心知那个曾经游侠过一年左右的年轻人,定必已被师父杀死,让他顶替。那佟氏夫妇及大痴和尚已死,天下谁也指认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痴和尚的同门僧侣乃是例外,不过这些人很难有机会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数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
大痴和尚的同门偕侣个个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痴和尚本来乃是出身少林,其後才在金陵驻,不返嵩山。
他决定之後,便向师父说明此意,严无畏道:“使得,你回头再细阅几遍,方始焚毁。”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摆在桌上,这时雷世雄尚未回来,他眼中闪动看不安的光芒,严无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麽事呀?”
他的话声甚是柔和,其实满腔杀机。要知他虽然受了伤,但宗旋决不敢有反抗之心,这是因为严无畏平生作事虚虚实实,从来无人窥测得透,也许他正是诈作受伤而试验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严无畏下令教雷世雄制住宗旋穴道,宗旋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还愁宗旋活得成麽?
这是严无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须考虑对方会不会反抗之事,他只须用心考察出这个徒弟是不是不满自己所为,起了贰异之心?如若不错,便须先发制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师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骇然道:“弟子该死,果是有点心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严无畏道:“傻孩子,为师早就视你如子,情如骨肉,还有什麽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气,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胆上陈下情了。弟子乃是为叁师兄感到不安,只因弟子平常观测所得,叁师兄亦是忠心不过的人。”
严无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实是用洪方试一试你的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当以为真,我等你前脚一走,後脚就传召阿方,授以护身保命之法,并且命世雄、阿方他们即日起严密监视你一切行动,以免遭你反噬,连我也有不测之祸。”
宗旋到底晓得不晓得严无畏深心中藏有这许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刚才的情势而言,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内?局外之人可无从揣测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着,等候师父作最後的裁决。
严无畏缓缓道:“你求为师撤销可以加害你叁师兄洪方之举,足见同门之间情深义重,为师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这才敢抬头道谢,他极希望师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是以眼中闪着感动的光芒,向师父谢过恩。
此时,雷世雄步声传来,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他迅快摆开尊罄,斟满美酒。
严无畏举道:“阿旋,你此次出马,一则所负的使命极为重大,二则为守秘起见,你可能终身不复回返本门,可乾了这一,聊以饯别。”
宗旋想起师恩深重,竟使自己从一个孤儿身份变成当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热泪盈眸。他乾了一,旋又斟满,单膝下跪,同师父道:“弟子借这一美酒,敬祝师尊贵躬康泰。”
平生从不触动真情的严无畏,这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举饮乾。他脑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阁阁主李萼的倩影,顿时升起一缕遐思。
二十年时光宛如电抹一般迅快,如今这些华年已逝去得无影无踪,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来,草凋花谢。假如他没有轻轻放过这些似水年华的话………假如他不斩断深心中那一丝爱慕之情的话。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
毫无疑问的,那位丰神艳照的李萼阁主对我很有点意思,倘若我像世间一般的人那样追求她,想必可以缔结良缘,严无畏自个儿在想。但我却放弃了这个唯一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方知此生虽是阅人千万,却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动,我何故放弃了她?对了,就是为了今日已经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飘忽的苦笑,他已领略到成功之後的空虚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无法迫视,宁可牺牲一切去求得,谁知一旦在手,却发觉那不过是一团幻影而已。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细地瞧看师父这等罕见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测。
严无畏竟一时排遣不掉心头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个念头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从此隐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这独霸天下的宝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覆地寻思着这个意念之时,一响钟声传入室中,把严无畏从沉思中惊醒,也把严无畏正在考虑着的退隐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报道:“本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主已经出动,据报是翠华城被毁的消息已传到此间。因此不少与翠华城有关之人都纷纷作前往查看之计,已有几拨入离开了高邮城,是以曾经奉令对付这一干武林高手约五个帮派首脑,不能不当机立断,迅即追去。”
严无畏点点头,道:“他们做得很对,现在阿旋也可以动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边再次细阅那两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摺,把柬帖烧成灰烬,当下拜别师父、师兄,从庄中秘道离开了。
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柱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叁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决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竟是个这麽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单大娘道:“我告诉之後,便服气为何不够资格到听潮阁学艺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须用剑柄染黑,印上一块在信纸上,那块墨痕的花纹,我一瞧而知,现在明白了没有?”单如玉便没话可说,皱起鼻子,表示一点也不佩服,她的人长得挺美,所以这个动作仍然很好看。
单大娘沉吟自语道:“奇怪,他信内明明约我在这处见面,他将在头上插一朵红花以作识别,但现下逾时甚久,他究竟是何缘故爽约不来?”
单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偷了我们的家传之宝,那里还敢露面?难道不怕我们把他打个半死?”
单大娘问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剑,实在是一宗异宝,价值连城,是以失去数年以来,我们钱塘单家之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明查暗访,终无所得。假使我们不是在藏剑钢盒之中发现千面人莫信的暗记,这一件事恐怕会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这次前来,真有动手一拚以此忿的决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单大娘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不是说过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麽?”
单大娘笑道:“当日我本已计划好带不少人同来赴约,但其後有意跟来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带别人了,现在我却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是听潮阁的秦霜波姑娘,被骇住,不敢赴约?”
秦霜波忙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普陀山,从来没有人晓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晓得,但我只练过几年武功,怎能骇得住像莫信这种异人高手?”
单大娘道:“的名字虽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无有不久仰听潮阁的威名,谁敢以一世英名去试剑后的锋芒?”
秦霜波摇摇头道:“听潮阁同门甚多,若说剑后的话,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再者江湖中也不会有人这麽想。”
单大娘道:“这一点大概还不晓得,在江湖中有个传说是:听潮阁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剑后出现之时。可是数甲子以来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阁门人,人家自然要那样想了。”
秦霜波很感兴趣地含笑聆听,最後笑道:“但我却不是剑后,剑法比我高强的同门多的是,若有机会,还望单大娘代为澄清一下这个传说才好。”她的神情语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大娘出身於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阅历甚深,眼力过人,早已发觉她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对她评价极高,坚信她必有过人的成就。
单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就是剑后,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夸夸口了……”她的话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没有丝毫妒忌,可见得她乃是个性格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们又谈起千面人莫信,单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面貌长相,风闻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术,所以二十年来可真偷了不少宝物。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人,这二十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宝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却还没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踪既然如此隐秘,这一次来函邀约之举,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单大娘点点头,道:“我也这麽想过,但还是非来不可。”她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一会,才道:“不错,这其中真的有诈,竟然牵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讶道:“什麽血案?”
单大娘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华城全城被屠,罗希羽已被严无畏杀死。这件惊天动地的大血案发生於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变,道:“翠华城居然被毁,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发生於前天晚上,则其时我们已在赴此途中,很难闻得讯息赶去翠华城了。”
单大娘道:“不错,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会接到罗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阵,但这次出门,去向秘而不宣,传讯决计无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说在城内碰见了好几位居於远方的名家高手麽?他们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约来,则此举的用心显然是使罗城主无法邀人助阵了,这个阴谋真是厉害不过。”
她们自然梦想不到这个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而江湖中的仇杀正是方兴未艾。
马车内静寂无声,远处大路上一条人影疾奔而来,到了切近,原来是个俊美少年,背插长剑,一身衣服剪裁精美,质料贵重,举止之间自具威仪,大有龙行虎步之姿。他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下脚步。车帘唰地自行掀起,露出车内的叁人。那美少年虎目含威地向车上之人扫瞥一眼,目光旋即落在她们座位上,面上顿时泛起忿怒之色。
他的眼光转回单大娘面上,沉声道:“你下来,我今日非教训教训不可。”
单大娘的目光凝定在他英雄巾上的红花,本也泛起怒容,闻言更加忿恨,一手抓了双刀,便窜落地上。锵锵两声过处,双刀出鞘。在太阳之下泛射出一片森森光辉。
这单大娘本是名噪江南的武林名家,日下但看她纵落拔刀这一份迅快,便可知盛名无虚,果然极是了得。
那美少年只瞧得眉头一皱,但右手却不着,迅即掣剑出鞘,冷冷道:“报上名来。”
单大娘双眉一耸,怒声道:“钱塘单大娘也不识得,便敢张牙舞爪,看刀!”她竟不反问对方姓名,双刀先後劈出,光华电闪。
她一出手就是凌厉迫攻手法,只要被她攫抓着丝毫空隙,抢制了机先的话,底下一百零八招肉搏迫攻的刀法,便将如长江大河般源源攻去。敌人休想有喘息的机会。这一路肉搏迫攻的“双锋夺魄刀法”,已是钱塘单大娘的压箱底擎手本领,如若这一路刀法还无法击败敌人,便休想有取胜的希望了。
但见她双刀一时如鸷鸟展翅,一时如毒蛇出洞,凶毒无比,着着进迫。那美少年挥剑封架,却也招熟力强,腾踔刺击之际,显示出内力特别深厚,以及一股坚强无惧的斗志。不过那美少年开始之时失去先机,因此尽管他的剑法精奇,内功深厚,但仍然无法挡得住对方凌厉凶毒的刀势,步步後退。
马车内的两位妙龄女郎都讶异地注视着那个美少年,不过她们的心意并不相同,那单如玉一双妙目一直盘旋在对方俊美的面庞上,但觉这个美少年竟是她平生所见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素淡幽雅的秦霜波却惊异地细看对方的剑法,她本身也是炼剑的人,所以对此特别有兴趣。她已瞧出对方的剑法竟能柔合少林和武当之长,别创一格,表面上似是比不上少林寺的威猛气象,亦比不上武当派的飘逸跳脱。但其实已把这两种优点完全融化在一起,忽而阳刚,忽而阴柔,并非一贯下去,所以非是精於剑道之人,便很难窥出其中之妙。
正因如此,那美少年表面上虽是抵挡不住单大娘的凌厉刀势,但其实他蕴蓄得有一股极强大的潜力,只要一旦有机可乘,这一股潜力如火山爆发,突施反击,定必威猛难当,叁招两式间就可以置敌死命。这一来秦霜波不禁暗暗替单大娘担忧起来,她反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便飘然下车,缓步迫近战圈。
单如玉自然不肯让秦霜波独自占先,连忙也下车上前。秦霜波见她毫无戒备地迫近战圈,心想交战中的人各出全力相争,无暇旁顾,很容易就波及到她身上,这位单如玉姊姊实在不该如此大意,当下轻移莲步,悄悄挨近单如玉。
单大娘双刀泛涌出惊涛骇浪般的光芒,迅急砍劈,疾如风雨,看看已施展了六七十招,忽然发觉敌人反而稳住了阵脚,不再後退。而在六七十招之中,双方刀剑相触约有五次,单大娘可就感觉出对方腕力特强,自己的长刀虽是极为急猛地砍中敌剑,竟无法震撼对方剑式,使他露出丝毫空隙。
至此她更加深信对方必是“千面人莫信”无疑,因为错非是具有数十年内功修为之士,决计不能如此坚稳,连经猛劈也不能稍稍影响他的剑式。假使这个敌人果真像他外表上的年纪那麽年轻的话,怎能炼成如此深厚的内力?是以可见得这就是那个有千副面孔的莫信无疑了。她发觉敌人已稳住阵脚之後,不由得心胆微寒,只因她自知已使尽一身本事,既然不能取胜,再斗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心胆微寒之际,敌人长剑蓦地迅急跳弹,“当”地一响,竟把她左手的刀震开少许。这一丝空隙正是单大娘心胆微寒的後果,如若不是她斗志挫弱,敌人这一剑莫说震不开她左手之刀,甚至根本无法使得出这一剑。
那美少年抓住这一丝空隙,顿时展开反攻。但见他人如鹰隼,剑似游龙,从四方八面向单大娘迫攻。当他猛可展开反攻之时,战况变得激烈无比,刀光剑气此起彼落。但这等争持局面只维持了十叁四招,那单大娘支撑不住,骤然被迫後退。
此时剑气刀光突然把单如玉笼罩在内,但见她衣袖襟袂间,陡然出现好几道裂痕,几块碎了的绸缎掉落地上,那森森的寒气侵肤蚀骨,单如玉打个寒噤,骇得花容失色,有如灰土。距她不远的秦霜波也被剑气刀光笼罩住,但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全不飘摆,更别说碎裂了。
她举手掣出长剑,向单如玉身前轻轻一划,单如玉登时如释重负,急忙後退,直退到两丈之远才敢停步。
秦霜波手提长剑,道:“好俊的剑法,只不知你是偶然用剑抑是全力精研此道?”
她说话之时,那两人斗得极为激烈,按理说这刻双方都以全副心神交兵鏖战,听不见她的说话。但事实上那美少年字字听得清楚,因为秦霜波这几句话说时忽快忽慢,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剑式交替之间传入他耳中,使他泛起无从摆脱之感,迫不得已留神去听。大凡高手相争,若然心意浮逸,霎时间就将横就地,血溅当场,何况秦霜波说的话,那美少年不但得用心去听,还须思忖,更应该是必定败亡之局。
那知战况全然不受影响,单大娘只觉对方之剑随着话声忽攻忽守,精妙之至,竟然无懈可击,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普陀山听潮阁的绝学果然并世无双,大有神鬼莫测之妙,似这等情况之下她仍能兼顾到双方情势。不使一方因聆听言语而丧生,这等神通当真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美少年收剑跃出圈外,单大娘自知很难拚得过对方,唯有靠秦霜波之力收拾下这千面人莫信,最是上算,是以也凝身不动,任得对方撤出圈外。
秦霜波平静地迎接对方炯炯目光,她那恬娴温雅之态,使人感受到一种深邃隽永的内在美。
她问:“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那美少年道:“我平生精研的是剑道,但不瞒你说,我在刀杖上也有几分成就。”
他停口继续凝视看对方,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才慧过人,武功绝世,在下甚感敬佩,不敢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秦霜波毫不迟疑地道出姓名,并且随口反问,那美少年缓缓道:“在下宗旋,刚刚因事从东南赶到此地,不缘拜识姑娘,实在平生之幸。”
他们好像谈得很融洽,一旁的单如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气恼,冲了上来,道:“喂!你的真姓名到底叫什麽?”
宗旋转眼瞧她,讶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道:“姑娘这话使在下大感迷惑,难道在下有那一点使怀疑我的姓名有假不成?”
单如玉道:“当然有啦!”举起玉手向他头上指一指,道:“你英雄巾上插着的红花,就是证据。”
宗旋赶快伸手一摸,取下那朵绒制的红花。端详了一下,道:“姑娘不妨说说看,我的真姓名叫什麽?”
单如玉道:“你是千面人莫信。”
宗旋一怔,摸摸面庞,道:“我是千面人莫信?哈!哈!我还以为那位单大娘才是千面人莫信呢?”
单大娘道:“这话怎说?”她已听出话中有因,赶快接口询问。
宗旋道:“在下的理由就在尊车之内,单大娘过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单大娘转身奔丢,片刻就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青布包袱,她皱起眉头,道:“你可是说这个包袱?”
宗旋道:“不错,这个包袱之内有两套替换衣服,又有一个玉盒,此外,便是一些巾袜之类零星物件。”
单大娘解开一瞧,果然不错,但见那只玉盒长约一尺,宽只四寸,沉甸甸的好生堕手,当下道:“这玉盒之内盛放着什麽物事?”
宗旋面色微沉,道:“是一支五百年以上的长白山野人参,我得自什麽地方俱有凭证可查。”
单大娘打开一瞧,面色也沉了下来,道:“如玉过来。”单如玉奔过去,单大娘把玉盒交给她,道:“小心看,别给他瞧见。”
宗旋眼中闪出疑惑之光,但他却沉住气不做声,等到秦霜波也瞧过那盒中之物,才朗声道:“诸位可是看上了这支人参,不舍得交还与我麽?”
秦霜波默然走过来,她手中长剑一直没有归鞘。当她走到宗旋身前六七尺之远时,长剑提起,剑尖斜向外吐,顿时阵阵寒煞之气笼罩住对方全身。
她平静地说道:“那玉匣之内没有野人参。”
宗旋泛起怒色,道:“什麽?没有人参?那麽匣中是什麽东西?”
秦霜波道:“这正是最奇怪的事,匣中之物你如若猜测不出,我们自然不能璧还,因为那里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的威仪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却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证据宗旋道:“如若不是人参,我怎知你们已掉换了什麽物事?反正我的野山参已落在你们身上,若不取出还我,势难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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