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飞光微微一笑,道:“当然有这么多啦!不信你就夺过那木盒来瞧瞧。”
裴淳心想昔年师父曾经到过此地,他的那份生死状或者也在盒中,这倒非要瞧上一瞧不可,于是转眼向那老人望去,那老人陡然退到墙角,摇头道:“别乱来,你们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薛飞光笑道:“我还以为老丈你又聋又哑,敢情是假装的,好吧,裴郎不必抢夺啦!”
裴淳道:“我想瞧瞧家师有没有立下生死状?”
薛飞光道:“你把赵伯伯瞧得太不中用啦!他是何等人物?焉能让对方从容布置好才冲得到此地?依我的想法,当年他一入府不久就踏入此室,那堵粉墙上虽有字,但赵伯伯按动枢纽之后,不但那桌上没有生死状,而且笔枯墨干,他老人家一望而知这是对方准备不及,便大步穿过此室,闯入那道门内。”
她指一指对面关起的木门,那老人不禁佩服地道:“好聪明的小姑娘,说得好像是亲眼见到一般,不错,当日的情形正是如此。”
他一边说,一边向那道木门移去,裴淳道:“师妹,要不要抓住他?”
薛飞光道:“抓起他也没用,让他去吧!”
那老人露出放心的样子,反而不打算溜走,道:“赵云坡大侠是唯一能够无恙离开此地的人,他的傲骨胸怀更不是常人可及。”
裴淳听到他赞美师父,心中大喜,问道:“还有什么事使老丈如此说法?”
老人道:“那就是他丝毫不苟的行为,当日他若是稍微苟且一点,便可以携走本府一件宝物,这件宝物乃是武林中人无不垂涎的,但他弃如敝屣。”
他这些话莫说裴淳,便薛飞光也听得似懂非懂。老人说完之后,道声失陪,便推开木门离去。
裴淳站起身,道:“咱们走吧!”
薛飞光道:“也好,现在我才明白三贤七子何以会失陷黑狱之中,敢情他们胸中都有贪念,垂涎那件宝物。”
裴淳低声道:“你知道一定是三贤七子么?”
薛飞光也低声道:“当然知道啦!他们都在那张放置生死状和笔墨的木板下面,暗以指甲刻下名字,刚才我一一摸过,才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裴淳佩服地道:“难为你会想得到那块木板底下的?”
薛飞光笑道:“这是因为我感到害怕,并且想到除了像赵伯伯或你这种人之外,别的高手定必也生出恐惧之感,他们在这等处境之下,无疑会跟我一样泛起另留暗记,好教后人晓得的念头,所以我往木板下面摸去。”
他们一边说,一边向木门跨入去,发觉里面乃是一条甬道,高达丈半,宽达两丈,灯光辉煌,照得四下极是明亮。一道帷幕遮住了他们前瞻的目光,裴淳大步上前,伸手拨开帐幕,但见幕后的高阔甬道之内,排列得有许多劲装大汉,都拿着兵器。
开头有一面木牌插在地上,木牌上漆得雪白,写得有字,两人看时,只见上面写“悬赏”
二字,然后下面才是直行书写。
薛飞光念道:“聚星吸铁,世之重宝,此剑现下悬挂甬道尽头的石壁上,如有高手安然通行过去,便将此宝奉赠。不归府府主启。”
裴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五异剑之一的‘聚星吸铁’,怪不得那位老丈说武林之人无不垂涎了。”
薛飞光道:“只不知这条甬道之内有何古怪?”
裴淳定睛望去,但见最前面的数名劲装大汉姿势各别,细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道:
“原来如此!”
薛飞光问道:“怎么样?”
裴淳道:“你的猜想一点也没有错,果然这一关是以武功阻挡入侵之人。”
薛飞光凝神一望,惊道:“难道这些拿着兵器的大汉们,乃是组成种种厉害招数么?”
裴淳道:“正是如此,家师定必是不能一口气通过这条甬道,所以不肯取走五异剑。”
薛飞光不语,面露忧色,现在她才明白了姑姑深悉赵云坡武功路数的重要性,只因她深知赵云坡武功之中有何弱点,才能在这上面布置出使赵云坡无法克服的困难,至于到底怎样布置法,便不是她想像得出的了。
裴淳道:“师妹,跟我来。”当先走去。
薛飞光忙跟上,一面道:“早先你答应我的话还记得么?”
他道:“当然记得啦!”
到了那几个劲装大汉之前,他先发出指力试探,得知都不是真人,这才踏入这些假人堆中。
整条甬道传出一阵轧轧的声音,一听而知这刻机关已经完全触动。
裴淳还未举步,忽觉前后左右都有兵刃袭到,原来这些假人都能够移动,这一刹那间,裴淳才知道厉害,敢情这一组假人共有五个,虽然只有三个动兵器砍劈,另外两个没有移动,可是这五人的方位形势联成一气,变作一招。
他只好出手抵御,一面闪避,于是便被迫得向前奔去,这些劲装大汉排满了整条甬道,却不是一组一组分开。譬如最初的五人之中,有两个没有移动,但当他掠过之后,这两人手臂一动,改了姿势,配合起先的两三个假人,又变成另一组的一招绝着。
裴淳拳打脚踢,斜闪高纵,忙得来不及透气,薛飞光跟着穿过那些假人之时,却不曾受到攻击,因此她得以全神观看裴淳的情势如何发展。
她很快就瞧出裴淳忙乱的理由是这些假人发出的招数,不但十分奇妙,而且好像每一招都克制住裴淳的武功路子,使得裴淳不独无法以深厚强劲的掌力击毁假人,反而屡屡遇险。
那些假人的动作十分简单,只不过是手臂动一下,可是莫看只是这么略略改变姿势,其实却变成了一位绝世高手的招数,从四方八面威胁对方。
薛飞光叫道:“裴郎接着此剑。”
扬手抛出那柄七宝诛心剑,只见一道寒光向高处飞起,斜向下坠,恰好落向裴淳面前。
裴淳伸手接着,顺势削去,呛呛两声响处,有两名假人的长剑被他削断。
裴淳顿时感到心头一松,原先已经形成的紧迫之势立刻消散,他停住脚步,摇头道:“我若是仗着此剑通行得过甬道,便算不得嬴了。”
薛飞光心想这刻救人要紧,何必计较这等细节,然而却想起赵云坡的往事,寻思道:他这么想法虽是迂腐,然而一个人须得有所不为才见得出人格胸襟,这也是赵伯伯深得那位老人敬重之故,我可不能用救人之事迫他使剑,令他日后心中耿耿不安。
当下道:“那么你把七宝诛心剑还给我,但你须从他们手中夺过一柄大刀使用。”
裴淳道:“我不擅使刀。”
薛飞光坚持道:“我定要你试一试。”
裴淳哪体会得这个智计百出的女孩子的深意,听她这么说,暗念早先应承过她不论她说什么都得答应,现在只好听她的话。
于是伸手捏住一柄长刀刀身,运力一抖,“啪”地脆响一声,长刀被他夺过,那个假人的五指已被他内力震断,纷纷坠地。
他压刀向前走去,机括弹簧之声响个不停,但见前后左右四个假人一齐移动,两个是俯身伸刀砍劈,另两个则反而微微仰身,手中刀剑斜斜翘起。
裴淳不暇多想,左指右刀一齐施展,震开攻到的两把长刀,这一来无须闪避,当即举步前跨,他左脚提起跨出尺许,陡然停住,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直到此时才有时间分心寻想,登时就发觉刚才这四个假人的一招,虽然表面上被他容容易易就破去,其实在他来说,的确危险万分,他在惊骇中转念想道:“我若是徒手应付这一招的话,势必跃起数尺,其时这两个翘起刀剑的人恰好封住我能走的两条路,而我也只好眼睁睁地碰上其中之一,是伤是死,那就得瞧我跃起时势道的轻重缓急而定,这一招明明是克制我师门‘天罡九式’中的一着杀手,我若不是使刀,这刻定必受创倒下无疑了。”
后面的薛飞光可不知道她的算计已收奇效,但见裴淳呆立不动,正想催他,但回心一想,疑惑他正在寻思武功上的难题,便不敢做声。
裴淳过了好一会才恢复镇静,左脚落地,向前奔去,但见他刀架掌拍,或以指力震开敌刃,眨眼间已穿过大半条甬道。
这一段路在薛飞光眼中毫不惊险,可是裴淳却深知自己一条性命等于是从鬼门关中捡回来一般,敢情他师门绝学“天罡九式”,每一个主式都有一招极毒辣的杀手等候着,他只要曾经施展师门绝学,早就栽了。
须知这“天罡九式”本是中原无上绝学,千余年以来,一脉相传,演进至今日,已经极是高深奇奥,细论起来,应是严谨万分,无懈可击才对,然而那只是指对方动手而言。目下这些假人从四方八面同时进攻,合成一招,自然破得天罡九式,换上真人动手,纵然个个高手,也无从施展得出这等合击招数,这关键便在于假人不怕对方反击,而真人却须得讲究保身之道。
裴淳突然停住脚步,原来至此忽然有一节空隙,约是五尺之远没有一个假人,他喘一口气,擦去额上的冷汗,心想当年师父通行这一关之时,不知道有没有使出天罡九式?若有的话,他以什么手法破解?
他的心念很快就凝住在五尺外的假人上,只见这些假人全都披着长衫,颔下三绺长须,相貌高古,比起刚才的劲装大汉,气派截然不同。
薛飞光轻轻叫他一声,见他没有回答,心中大感惊讶,便缓缓上前,一直走到他身边,仍然无事。
后面传来一些响声,她回头望去,只见有两个黑衣人出没在那些假人之间,但见他们迅快地收拾残局,把假人的姿式弄好,没有刀的放上新的长刀,一望而知他们正在重新布置。
她细细一瞧,便发觉这些假人的阵势与上一回不同,心中方自惊讶,一名墨衣人奔到距她寻丈处停住脚步,向她拱拱手。
薛飞光还礼道:“尊架有何见教?莫非是要我从头再穿行这条甬道?”
那黑衣人摇头道:“并无此意,只不过目下又有高手入侵敝府,由于先前一些埋伏被两位毁损,不能再用,府主又吩咐过不准使用水火大阵,所以预料对方很快就将到达此地。”
薛飞光何等聪明,登时猜测出两件事:一是从此人口气中得知辛黑姑不在此地,这是对她极有利的事,第二件是这个黑衣人过来说话,定然有所要求,因此可以乘机探询一些有关此府的秘密,甚至可以要挟他说出。
她不容对方转念,立刻道:“那好极了,此地想必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但愿这些赶到的高手们是我们的朋友,那就更妙了。”
那黑衣人虽是戴着面具,但薛飞光已从他闪动的眼光中察知来者非是朋友。因此她才一停口,接着又说下去,不让对方表示意见。
她道:“我们已见识过画圣吴老前辈的水火绝地,想来那水火大阵也是他的杰作了?”
那黑衣人急于要她停口,忙道:“不错,请姑娘……”
薛飞光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为什么不用呢?我相信那水火大阵一定比水火绝地更奇诡凶险。”
黑衣人点点头,道:“水火大阵没有蕴含武功在内……”
薛飞光立刻道:“这也罢了,照你的看法,我们过得了这一关么?”
那黑衣人摇摇头,薛飞光冷笑道:“过这一关有什么难的,假使我伏在地上匍匐爬去,岂不是安然无事?”
那黑衣人道:“那不行,你们若不是堂堂正正穿阵而过,我们就把‘聚星吸铁’收起来……”
薛飞光话如连珠,接口道:“我明白了,还有最后的一关须得那口五异剑之一在手,才过得去,但昔年赵伯伯也没有取用那剑啊!”
黑衣人匆匆回顾一眼,但见另外那个同伴已经隐起身形,当即走到薛飞光他们所站的空隙之内,在墙上摸索一下,一幅绷紧在木架上的薄绢从上面掉下来,恰好封住整条甬道,换句话说,从那边进来的人,目光被这一块薄绢遮住,瞧不到他们。
绢上五颜六色,一望而知又是画圣吴同的杰作,那黑衣人低声道:“我索性告诉姑娘吧,听说赵大侠安然出了此府,但出府之后,才发现身上的外衣和裤脚都曾被兵刃损毁,所以他把‘聚星吸铁’送回来,其实他不说别人谁都不知。”
薛飞光面色一沉,道:“好!你老实告诉我,我师兄为何不言不语,生像是中了邪法一般!”
她言下之意,便是说你敢不老实说出真相,她就跟他作对,有人到达之时,她大声叫喊或者以其他方式捣乱。
黑衣人不禁身躯一震,道:“好厉害的小姑娘,你自己不会瞧瞧是何缘故么?”
薛飞光心想这一瞧多半要出漏子,便摇头道:“我不爱自己瞧,爱听你说出来。”
黑衣人沉吟一下,道:“我说也行,但等一会来人出现之时,你不得与他们会合联成一气。”
她点头道:“使得,我说一句就算一句,你可以放心。”
那黑衣人道:“好!我告诉你,这末后一节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木人,他们的姿式全不相同,合起来便是一套极高深玄奥的武功,他不是中邪,而是神迷这套武功之内,须得等他想通之后才会动身。”
薛飞光微微一笑,道:“假使我瞧看的话,也将入迷无异,幸好我不曾中计。”
那黑衣人道:“姑娘请记牢你答应过的话,如若违背,我被追之下,只好使用不能控制的毒手了!”
说罢,迅即奔过最末那四十九个木人,隐没在甬道尽头。
薛飞光望也不敢望向那些木人,一手拉住裴淳,正要说话,突然间一声响亮如洪钟的佛号传入耳中,薛飞光固然骇了一跳,就连神游入迷的裴淳也震动一下,转头四顾。
薛飞光不由得大喜,心想这一声佛号暗具祛除心魔的妙用神通,恰巧把入迷中的裴淳惊醒。
要知佛门中的高僧,道行高清,定力坚强,往往可以随口一声佛号,便破迷除执,刚才的一声佛号虽然不是特地向裴淳而发,可是习惯使然,声音中自然蕴藏这等神奇力量。
薛飞光先在他耳边轻轻道:“别作声,这是我答应过本府之人的条件。”
裴淳询问地望她一眼,她便又道:“我跟他交换条件,那就是我不能与来人会合,他却告诉我这末后七七四十九个木人乃是一种极深奥的武功,所以你才入迷了许久,亏得这一声佛号把你惊醒。”
裴淳颔首悄声说道:“当真是十分深奥的武功,但我已有几分把握可以破解。”
两人说时,目光透过薄绢望去。由于他们这边的灯光己熄去好多盏,黠淡得多,所以目光毫不困难地透视而过。反之,那面因光线强烈,薄绢画面十分清楚,所以那边的人只能见画而瞧不出真相。
但见入口处站着一个红衣番僧,头如笆斗,身高八尺,极是庄严雄伟,正是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札特大师。
裴淳和薛飞光都大为讶异,心想莫非朴日升已经率众赶到,要把辛黑姑的巢穴毁去。
札特大喇嘛凝目打量甬道中的劲装大汉,他为人持重,瞧了许久,这才举步上前。
薛飞光在裴淳耳边轻轻道:“你要不要暗助此人?”
裴淳反而惊讶起来,道:“你不是答应过人家的吗?”
薛飞光笑道:“我答应过他,但你可没有答应啊!”
裴淳不禁一笑,心想这个姑娘真是机变百出,反来复去总是她有理,幸而她为人正派,若是跟商公直一样以骗人上当为乐,定然天下大乱。
薛飞光明知他心中转动着什么念头,可是眼下却不暇说他,悄悄道:“你看情形随时打招呼,助他避过危机,我不能开口说话,所以你要独自作主。”
裴淳点点头,凝神望去,只见札特大师已走入阵中,那些假人开始攻击。
札特大师经验丰富,一开始就采取硬架的手法,只听砰叭之声此起彼落,原来他使出金刚密手奇功,劲力一发,那些发招攻到的假人莫不应手翻倒。
裴淳大为放心,悄声道:“你瞧,他这法子妙得紧。”
薛飞光道:“人家也不笨,必有出奇制胜之法,待我想想看……”
她只沉吟一下,便惊道:“我明白啦,等一会他必定碰上几具钢铁或石头雕铸成的假人,其时他已招架惯了,突然间没把刀剑来势制止,非跃起不可!”
裴淳惊道:“这话有理。”
两人正说之时,札特已把这一段甬道冲过了三分之二,果然碰上两个假人屹立如山,不曾一掌扫倒,而这两个假人的刀剑迅即砍到,又毒又险。
札特大喇嘛随机应变,猛可跃起数尺,此时七八个假人一齐涌到,挥刀舞剑,组成一个阵势,札特发觉自己已陷入阱中,最少非挨上两刀不可。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息之间,这位密宗高手己经决定挨那两刀,但见他身躯呼地平射而去,“砰”的一声,头颅首当其冲,挨了一刀,接着后背也被一剑划过,鲜血直冒。
但他的人已平平飞出两丈,落在那幅封住甬道的画前,这幅画远看之时模糊不清,只隐约瞧出是一堵墙和一扇门,这刻到了近处,这才发觉那扇门有条缝隙,一眼瞧入,但见一个妇人正在换衣服,露出赤裸的背部。
札特大师乃是有道高僧,立即移开眼光,转头顾视,但见左方有道窄门,内中不知是何光景。
他发觉背上创伤不轻,因为恰好伤及“魂门”穴,以致有一丝真气散溢,反而伤了自家内脏,这情形就像是被敌人以内家掌力震伤一样。
这位大和尚长叹一声,勉强振起精神,举步向那道黑暗的窄门走去。
裴淳叫道:“札特大师别走。”
声音才出,那幅绢画倏然升起,接着一个人严厉地喝道:“你们既然毁约背信,那就怪不得我们辣手了。”
裴淳冷笑道:“咱们有过什么信约?”
那人道:“你们不得与那大喇嘛会合,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裴淳虽是晓得可以强辩,但他不是取巧图利之人,刚才那句话已经不易出口,这刻当真不能再说,只好缄口不言。
薛飞光可不能再缄口不说了,她道:“他是他,我是我,这约是你我所订,反正我不跟那大和尚说一句话,就没有违约。”
那人气得冷笑一声,道:“这个诡计未免太卑鄙了。”
薛飞光笑道:“孔夫子早就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的话,从中见得孔夫子那时定必吃过小人和女子的亏,而你居然还跟我订约,竟不想想孔夫子他老人家的教训,岂不是自讨没趣?”
那人不再答话,想必已晓得薛飞光的辩才犀利,多说也是无益。
札特喇嘛打个稽首,道:“裴少侠出声接应,洒家甚感恩德,不知何以为报?”
裴淳道:“大师别说这种话,在下一向对大师甚为敬重,从不拿大师作敌人看待,目下大师身上负伤,最好先包扎一下,我们还有好些难关要闯呢!”
札特大师轻轻摇头,道:“这背上的剑伤不过创及皮肉,倒不必费心,但洒家己受到内伤,只怕终成少侠的负累。”
裴淳讶道:“大师几时受到内伤的?”
札特喇嘛背转身躯给他瞧看创伤,虽然没有解释,可是裴淳、薛飞光皆是内家高手,一望而知。
札特想了一下,道:“咱们还是分开的好,两位请吧!说不定洒家得沾两位的光,随后闯出此地。”
裴淳道:“听说最后的一关,必须有五异剑之一的‘聚星吸铁’才能闯得过去,我们万万不能分开。”
札特喇嘛叹口气,道:“洒家便是被敝宗失落多年的这口神物利器勾起贪念,所以独自夜探此府,唉!想洒家多年修为,仍然抵受不住一个‘贪’字,实在可嗟可叹!”
裴、薛二人这才明白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出现之故,料必此是辛黑姑使用逐个击破之计,把朴日升势力减弱。
裴淳取出一颗药丸,顿时清香弥漫,他道:“大师试服此药,看看能不能立刻治愈内伤?”
札特喇嘛可不相信一粒丹药就能治好内伤,但见裴淳十分恳切和自信,便接了过来,咽下腹中。顷刻之间丹田中冒起一股热气,霎时透过五脏六腑,内伤霍然而愈。他试一运功,发觉情形只有比未伤以前更好,不由得大为惊讶,同时又晓得此药定必万分贵重,有起死回生之功,而裴淳居然赠与自己,此情非同小可。
他内心的感激并不从言语中表露,只简短地道:“行啦,洒家已经好了!”
裴淳并不因对方没有道谢而怎样,仍然十分高兴地道:“既然收效,咱们就向前走。”
他当先走去,札特喇嘛抢在薛飞光面前,自言自语道:“洒家应该跟在少侠后面。”原来他已听到这不归府中之人责难裴、薛二人的话,知道薛飞光不可以跟自己说话,是以自言自语。
裴淳大步走入那七七四十九个长衫中年人塑像之中,只见他指点掌劈,比划出种种架式,好像正在跟这些假人搏斗一般。
但那些假人动也不动,裴淳若不出手封架拆解对方摆好的招数,仍然可以笔直通行,但那样一则表示认输,二则人家立即收起那口“聚星吸铁”,三则大凡是武林高手,见到别的深奥武功之时,总会技痒不禁,何况裴淳已想出破法,岂肯不出手施展?
札特只走了数步,便停住了,露出发呆的表情,原来他早先不曾发觉此中奥妙,直到身入其间,见到裴淳出手封拆,自己也顿时入迷,已忘记了紧跟裴淳以便随时帮忙的原意。
薛飞光见他停步,便明其故,正要出手推他,忽然记起约定之事,立刻缩手,从他身边擦过,不敢设法惊醒他。
裴淳势如破竹地闯过了四十余个假人,还有六个假人拦在前面,只要过得这一关,就算是第二个出得不归府的人。
他早就从头到尾想通破拆手法,所以用不着多瞧。殊不知当他闯入此阵之时,最末一个假人悄无声息地向左移前了一尺。
谁也不曾发觉此事,薛飞光突然加快速度,迅如掣电般掠过裴淳,从假人群中穿过,直扑甬道尽头,墙上挂着一件兵器,乃是一根三尺长鸭卵般粗的圆棒,外面有一个银丝编织的套子包紧,头尾皆不曾露出。
她一手取下来,但觉十分沉重坠手,便知必是五异剑之一,心中大喜,一面转头望去,一面说道:“我已把聚星吸铁取到手啦!”
目光到处,恰见裴淳到了最末的第二人,为了闪避那人剑刺之势,向左闪去。
她瞧得真切,但见裴淳乃是用自己胸口的死穴去撞那最后一个假人的判官笔,只要碰上了,立时身死,不禁骇得尖叫一声,同时之间觉得十分奇怪,何以裴淳会自寻死路。
这便是最末一个假人移动了一尺的阴谋,裴淳当初查看破拆之法时,把身法步眼记牢,直到最后才突然生变,那是非上当遭殃不可。
他闷哼一声,硬是以最精纯的功力制止身体再向前移动,一方面运足“天罡掌力”,向面前虚空之处拍去,这一掌已用尽平生之力,发出刺耳惊心的排空呼啸之声,而他的身形也借这一掌拍出鼓荡空气时微微反推之力,蓦然斜斜向后方跃去。
这一跃虽然只有三尺之远,可是己经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若不是应变迅速,而又练就了强劲绝伦的天罡掌力,那是决计无法中止前冲之势,更别说向后退了。
薛飞光面色苍白中,眼见裴淳居然脱险,不禁大叫一声谢天谢地,两行眼泪已经流下面颊。
但裴淳身形一落地,突然猛向下沉,晃眼间已隐没在地面之下,这个猝然而生的变故,可又把薛飞光骇得面无人色,放步冲到他陷落之处,低头瞧时,地上都是深碧色的方砖,若非亲眼所见,决计想不到此处设有翻板的机关。
在消息埋伏这一门之内,翻板本是十分寻常的一种,而且只能对付一般的人,别说碰上像裴淳这等一流高手,即使薛飞光的造诣,翻板这类玩艺仍然难她不住。
然而这一处的翻板却大有讲究,并非翻板本身有特殊之处,而是这方位设想得巧妙,像裴淳这等功力深厚之士,也因落脚之时全身力道正在青黄不接之际,无法再提气升高或飘开,是以终于陷落其内。
薛飞光用那根沉重的圆棒猛敲地面,方砖碎裂,火星飞溅,但毫无用处,她迅即改用七宝诛心剑从缝隙处插入,尽力割划,可是弄了许久,虽是撬起不少方砖,仍然弄不开翻板。
她颓然住手,忖道:“人家又不是死人,隔了这许久,还不把裴郎弄走了么?”
这刻正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她若是处置不当,不但裴淳注定失陷,而且再没有机会可以对抗辛黑姑将成之势了。
因此薛飞光警惕地冷静下来,寻思道:“假使这不归府中人手不多,则这刻定必集中全力在地府对付裴郎,我不能不冒一次险,以作困兽之斗,纵是不能救出裴郎,好歹也叫辛姐姐感到头痛才行。”
于是她一跃而起,穿过那些假人,奔到札特面前,札特目光在她面上一掠而过,随即贯注在那四十九个假人之上,他只须瞧出来人不是仇敌,就仍然沉迷在那一套奥妙的武功之中。
薛飞光伸手推他,叫道:“大师……大师……”
札特喇嘛到底是修炼过心性的高僧,立即惊醒,道:“什么事?”
随即十分惊讶地道:“你不是不可以跟洒家说话的么?”
薛飞光道:“不错,但监视着我的人,己经全力集中在捉拿我师兄之事上,这刻已不管我啦!”
札特喇嘛心头大震,道:“裴少侠如何被擒的?”
薛飞光知道不把此事说出,他决不能安心,所以明知时间无多,但也强忍焦急,匆匆把经过说出,然后说道:“现下我师兄已经中伏,假如大师你也出不了此府,辛姐姐就可以从容施展逐个击破之计,把朴国舅手下能人一个个制服,最后,天下英雄皆臣服在她裙下了。”
札特素知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智慧过人,当下问道:“然则计将安在?”
薛飞光道:“大师若依我的话去做,不但可以安然出险,并且可以获得贵宗神物‘聚星吸铁’,只不知大师愿不愿意依我的话去做?”
札特目光落在她手中以银丝套子套着的圆棒,登时眼露异光,道:“当然愿意啦!”
薛飞光把那根沉重圆棒交给他,道:“这就是名列五异剑内的‘聚星吸铁’了,现在请大师立刻往这边走。”
他们回转身,径向早先札特险险误入的黑暗窄门奔去,到了门边,薛飞光道:“大师小心,此门之内定然就是不归府禁锢天下英雄的黑狱,我们须得见机行事,把黑狱击破。”
札特道:“洒家答应过依你的话行事,决不反悔,但此举定然甚是危险,还望姑娘三思而行。”
薛飞光道:“我们若能击破黑狱,释出其中高手,这些人便足以使辛姐姐大感头痛,须得分出力量对付他们,大师快点动手,越是拖得久了,形势就越是不利。”
札特大师应一声好,褪下银丝套,但见那颗圆棒粗如鸭卵,两头皆钝,简直没有一点剑的形状,却列人五异剑之内,殊为古怪,棒身漆黑得发亮,当中的一截镌着奇怪繁杂的花纹图案,泛出亮银色,所以瞧得分明。
大喇嘛左手提着这根黑棒,当先踏入窄门之内,薛飞光紧紧跟随,却迅快地用七宝诛心剑把门框弄了一个缺口。
走了七八步,但觉地势斜向下伸延,越来越黑,薛飞光只好伸手抓住札特袍角,免得走散。
她发觉札特走得很快,不禁讶道:“大师瞧得见么?”
札特道:“瞧得见,洒家自幼修习武功,至今犹是纯阳之体,以前练过一种慧眼功夫,很有神效,只要有一丝光线之处,就能够瞧得清清楚楚。”
他四顾一眼,又道:“此处本是一条甬道,现在忽然宽阔,倒像是走入一个巨大的地底岩窟之内。”
薛飞光道:“怪不得我觉得更黑暗了,连大师的身影也瞧不见,这儿定必就是黑狱的入口,甚至可能就是黑狱了。”
札特沉声道:“奇了,你说话之时,突然黑喑了许多,现在连洒家也得很用力,才依稀辨认得出四下形势。”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仍向前走,薛飞光脑筋一转,惊道:“不好,想必是那道窄门已经关闭,所以透入的光线完全隔断。”
札特道:“倘若没有一丝光线透入来,洒家虽有这种慧眼功夫,也不济事。”
薛飞光在黑暗中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别忙着向前走,请你先回头细细瞧看,认住我们走过的路,以免有迷失之虞。”
札特喇嘛果然回头细瞧,半响才道:“你如不提醒我,只怕真的会迷失,敢情有好几处与咱们走出来的缺口外表差不多。”
薛飞光问道:“前面是什么样子?”
札特道:“洒家现在只能仿佛见到一片黑影,想必是一片岩壁,那么就是尽头了。”
薛飞光道:“既是如此,大师留神瞧瞧有没有隐藏起来的门户,若是发现,千万别一直走去,我相信若有门户的话,定必是黑狱入口,因此在这入口之前,恐怕会有陷阱埋伏,我们一旦中伏被擒,就顺便送入黑狱之内,岂不可怕!”
两人在黑暗中缓缓向前走,大约走了八九丈,札特道:“左前方的岩壁上有一道门户。”
薛飞光左手拉住他的袍角,右手举起七宝诛心剑,道:“我们走过去瞧瞧,大师只要留意地上有没有陷阱就行啦!”
两人缓缓走到那道门户之前,空中一阵微风迎头罩落,他们发觉之时,风声已离头顶不及一尺。
札特听出这一片微风之声,笼罩范围甚广,失声道:“糟了,是一张大网!”
他武功高强,一听而知这刻已无法跃得出这片大网所笼罩的范围,便索性不去闪避。
耳听薛飞光轻笑道:“不妨事,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高举的七宝诛心剑已触及网绳,疾然削划,那张大网本来不怕寻常刀剑,否则焉能困得住闯入此间的武林高手,可是碰上七宝诛心剑这等神兵利器,却也抵挡不住,登时裂开。
那张巨网从他们两人身上透穿过,落在地上,札特道:“好险,好险,若不是你先举起宝剑,只要被网罩住,只怕动弹不得,有剑也无法施展。”
他们踏网而过,走入那道门户之内,札特道:“这是什么?”
伸手摸去,触指冰冷,一片光滑,便道:“原来是一道钢门,怪不得无人能破门而出。”
薛飞光道:“恐怕困得住许多武林高手的,并不是这一道钢门呢!”
突然间“咚”的一声响处,札特笑道:“洒家竟忘了敝宗之宝具有磁力。”无意中以剑尖对正钢门,登时撞上去,竟把钢门撞破一个洞。
薛飞光骇然道:“怪不得此宝名列五异剑之内,原来那么鲁钝的尖端也戳得破钢门,假使是寻常兵器撞到尖上,自然非断折不可了。”
说时,她把手中的七宝诛心剑交给札特,道:“大师瞧瞧可有锁头之类,可用此剑削断。”
札特道:“不必用你的剑了。”
只听咚咚两声,接着钢门发出一阵轧轧的声音,原来已被他推开。
薛飞光提高声音,叫道:“三贤七子何在?黑狱已经破啦!”
里面传出一阵嗡嗡语声,其中一个人以清越的声音道:“姑娘似是曾经参加英雄宴的薛姑娘,不知是也不是?”
薛飞光道:“不错,我跟我裴淳师兄特来击破黑狱,但刚才他不幸中伏被擒,而我却得这位札特大喇嘛之助,终于打破了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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