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脚步飘浮,一歪溜转到云秋心身侧,口中连说好冷,左手借大袖掩护,伸出拉住云秋心手腕,三指搭在她寸关尺上。云秋心只觉一阵暖气从他三指传出,透入脉穴之内,霎时间已将体内寒冷之感驱退。梁康一面运功助她御寒,一面已暗暗诊查她的脉象,但觉六脉的缓急轻重滑涩俱与常人相反,不觉长眉一皱,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裴淳站在寒气之中,但觉怀中一团暖气直冒出来,四肢百骸都极是舒服,心里大叫奇怪,想道:“难道这朴国舅三人徒有虚名,其实功夫不济?”
朴国舅这时心中暗暗叫苦,忖道:“想不到雪山派出了这等高手,把雪魂功练到六七成火候。再过片刻,他若是还不收功,本爵只好出手,免得白白受伤。”
对面的冷如冰这刻也极是骇讶,心想:“那中原二老名震寰宇,果有神鬼莫测之能,连一个小徒弟也是如此高明。这朴国舅虽是远不及他,但当今高手,能胜得过他的,只怕找不出几个?”
在众人心中感觉都不一样,朴国舅一瞧再苦熬下去,势必大耗真元,双眉一皱,眼中泛射出森森杀机。正在此时,冷如冰也到了耗损真元的关头,口中异声忽然停歇,双手也缓缓下垂。霎时间日暖风和,早先那等阴寒酷冷,瞬息之间,无影无踪。
朴国舅舒口大气,说道:“冷先生神功,盖世无双,本人几乎熬受不住了!”弯低腰,双手贴在步、马二人背上,作出推他们起身之状,口中说道:“两位可以起身啦!”步、马二人熬到这刻,已经是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幸得朴国舅双掌透传出一股热力,眨眼间僵冷之感驱散大半,这才能跃起身。
冷如冰早先被马延嘲讽几句,这时一口恶气己消,但真正的对手裴淳,却行如无事,仍然不免大为颓丧,心想:“原只以为本门雪魂功举世无双,哪知武林中能人辈出,这裴淳已是如此,中原二老更休提了。”不过他天性偏激之极,说道:“兄弟待会还要向裴兄请教手上功夫。至于令师那一边,若是病僧大师、李道长、许兄诸位要去,兄弟自也舍命相陪!”
说完退开一边,默立运功。
博勒见裴淳内功如此了得,冷如冰不曾得手,这时也就不好逼那药王梁康。但跟药王梁康较量之事乃是他多年来第一件心愿!焉肯就此退走,当下把云秋心拉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话,云秋心只是点头,最后两人都流露出惨淡的神情。
朴国舅向梁药王施了一礼,说道:“本人这一次专诚拜谒,实有奉请先生入京之意,素知先生高风亮节,决难枉驾,这倒是一件两难之事!”
梁药王哈哈笑道:“区区纵是血溅当场送了一命,也决不再重操旧业,有负国舅拳拳盛意,甚是惭愧!”
步崧、马延两人齐齐冷笑一声,马延接口道:“梁先生最好估量估量,国舅爷是何等尊荣富贵之人,岂能空走这一趟?”
步崧道:“国舅爷向来礼贤下士,不肯得罪朋友,但咱们瞧不过眼,却不管这么多!”
梁康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朴国舅逼近一步,柔声道:“实是京中有人得病,非梁先生屈驾赐救不可!梁先生只走这一趟,本人担保日后永无别人上门骚扰!”他的身份非同小可,这话自是十分可信。
裴淳心中暗暗着急,忖道:“梁药王若是答应了,我再请他治理师叔的话,就须先过朴国舅这一关……”飞天夜叉博勒也是同一想法,顿时怒目圆睁。
药王梁康摇摇头,冷淡如故。朴国舅叹息一声,道:“自来山林隐逸高士,非是富贵得以移易志向,本人深明此理,本来不敢冒昧,但此事端的重要无比,梁先生无论如何也得劳驾这一遭。”
药王梁康道:“区区既是不愿,国舅纵是出动十万甲兵,把我擒解京师,我到时只说无法可治,岂不枉然?国舅还是另寻高人,没得耽误要事为是!”
朴国舅怔了一下,说道:“只看梁先生适才宁愿被博勒老师打死也不肯出手之情,可知梁先生此言出自衷心!但天下间哪里找得到医道高似先生之人?”
梁康道:“区区只识得几味药草,记得几个汤头歌诀而已,哪里当真就是神医药王?”
博勒反而听得不耐烦,厉声说道:“原来只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云儿,咱们走吧!休提咱们定下之计!”
梁药王道:“博勒兄极是明智,区区也猜得出你打算把这位姑娘留下,待得她需毒药救命之时,迫得区区出手救她,其实,一则区区无此本领,为她洗髓易筋去尽毒质,二则区区只等你走了之后,也撒腿一跑,这位姑娘的死活可管不着啦!”
裴淳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博勒收回成命,不然的话,那云秋心岂不枉自送了一命?”
朴国舅问道:“听梁先生的口气,似是因有隐情,故此不便出手,想必是昔年立下了誓言?”
梁康淡然一笑,既不作答也不否认。朴国舅察言鉴色,已知所料不差,缓缓退开一旁。
马延得他暗中示意,大喝道:“裴淳听着,步兄虽不与你计较,但本大人却不能轻轻放过,你也来摔我一个跟斗瞧瞧……”
喝声中朴国舅趁众人注意他们,走到博勒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博勒点点头,两人随着分开。
裴淳硬起头皮,挺身上前。马延心中着实有些畏惧,见他好像稳操胜算一般,哪敢鲁莽,锵一声掣出一对判官笔,道:“咱们兵刃上较量!”裴淳伸手入袖,打小臂上抽出七宝诛心剑,寒气深深。
朴国舅喝声好剑,冷如冰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得了商公直重宝,所以由得他在江湖上害人!”
裴淳待要辩说,但牵扯极多,一时难以说得明白,因此一句话也答不上。冷如冰越发认定此言不假,又道:“兄弟目下须得把此事通告别人一声,不暇久留……”转身自去。
云秋心叫道:“冷……冷老师……”冷如冰头也不回,顷刻闷无影无踪。
云秋心向身侧的梁康说道:“他原本说有话跟我商量……”
梁康寻思一下,悄然大悟,微微一笑,道:“要算计你的宝物!”云秋心便不做声。
马延和裴淳这一对已经动手,马延不敢过份紧迫,双笔出招虽快,但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虚,便那仅余实的一招真的递了出去,一见裴淳挥剑封架,也就赶紧收回。
眨眼间两人已攻拆了二三十招,但马延这等打法如何能够取胜?尚幸裴淳连一招攻势都没有,比他更是和气,因此两人倒像是闹着玩的,哪有性命相搏的味道!
朴国舅为人深沉智广,初时并不言语,瞧了一阵,说道:“马兄何不施展点穴绝招?”
马延听得国舅爷发话,只好一横心,左笔一招“凤点头”,右笔一招“野猿渡水”,双笔一齐攻去,只是奇正不同,变化有别。
他这一招只看得博勒、梁康都暗叫一声惭愧,原来他们得见步、马二人被冷如冰的雪魂功制得十分狼狈,便以为他们虽有声名,却不过是二流角色。这刻见他双笔分使不同招数,极是精奥狠辣,实是一时高手格局,才晓得看走了眼。
裴淳在这指顾间已想出三四招应付手法,但他仍犯了老毛病,总是觉得无论使出哪一招封架,总要伤了对方性命,因此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马延双笔何等迅快,裴淳略一犹疑,已攻到他身上,一触之间,点了他胸腹五处大穴。裴淳直掼出去,砰一声仰跌在尘埃之中。
马延反而怔了一下,原来他双笔点中裴淳之时,吃了老奸巨猾的亏,因裴淳不是省油灯,怎会这么容易落败?心念电急一转,双笔内劲只用上五成,免得被对方一招反击时连闪避也没有余力。谁知裴淳当真中笔跌倒,反而使他一怔,心中直叫怪事!
朴国舅哈哈一笑,道:“此子稚嫩得很,马兄若不是戒备过甚,早就收拾下他了……”
说话之时,云秋心急急跑过去,蹲下来瞧看裴淳。只见他双目紧闭,全无呼吸,心中一惨,不禁失声哭泣。
及至抬起头来,只见四下寂然,只剩下一个药王梁康独自发怔。她刚刚又听博勒说过仍照原计留下她在此,是以也不诧异,只是幽幽悲啼。
梁康走过来,三指搭在裴淳脉上,顿时讶道:“他虽是闭住呼吸,藏精敛气,但哪里瞒得过我?分明全然无事,连穴道也不曾被制……”
话声未歇,裴淳睁眼道:“我想出来啦……”
云秋心停住悲啼,苦笑道:“想出什么?”
裴淳坐起身,四顾无人,方自发怔,云秋心又道:“他们都走啦!”
裴淳啊一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出破解手法,他们走啦!这样也好,但他们为何通通跑了?”
梁康道:“何只他们,我也要走啦!”
云秋心惊慌地微微垂头,裴淳一眼望见,心中大是不忍,说道:“老前辈真的不救云姑娘一命?”
梁康道:“我早已说过,实是没有这等本事,再说他们虽是义父女,但博勒对她比亲生骨肉还要疼爱,谅他不忍心真的撇舍了她。我走了之后,博勒自会出现!”
裴淳问道:“云姑娘,这话真不真?”
云秋心点点头,叹口气道:“但义父决计不会再来了!”
裴淳惊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梁康冷冷走开,在三丈外细看那盆荼吉尼花。
云秋心说道:“我受义父多年养育之恩,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要报答恩情,刚才我已跟他讲好,说是一定有法子使梁药王出手救我,叫他务须走得远远,最好设法让梁药王晓得他已经在别处!他说他这就出山解救那些花子,但要他们向梁药王报个讯!”
裴淳惊道:“这样说来,等到你支持不住之时,纵然他想回来救你也来不及的了?”她点点头,满面幽凄的神情。
她越是病弱忧愁,就越是美丽。裴淳但觉她的美丽与世俗不同,能够深深透人别人深心之内,教人泛起说不尽的怜惜。这只是他心中的感应,并没有详加思索。当下起身走到梁康面前,欠身道:“老前辈救她一救吧?”
梁康冷冷道:“我救了她,谁来救我?”
裴淳怔一下:“若是老前辈有难,晚辈就算粉身碎骨,也当……”
梁康截断他的话,道:“你粉身碎骨之后仍然救我不得,又有何用?”
裴淳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梁康面色略略温和,淡淡道:“你的武功还不行,若不是赵大先生独门的‘天罡封穴’功夫果是神奇,你此刻焉有命在?”
裴淳呐呐道:“难道……难道……”
梁康面孔一板,说道:“你最好少顶撞我,我就算见死不救,也是心安理得之事!”
裴淳呆呆地望住他,但并非憨傻愚笨之态,谁都一望而知他只是心中十分难过而致。
梁康瞧他一眼,轻嗟一声,仰望天空,说道:“我行年六十有余,自从十六岁艺满出师,不旋踵便名扬天下,直到现在已有四十余年,救活之人不在少数。我若是天生冷酷怪僻不愿助人,岂能博得‘药王’外号?”
裴淳肃然起敬,恭容应道:“老前辈说得是!”
梁康又道:“我救了不少人,有些固然是感恩图报,但有些却以怨报德,更有不少武林恩怨牵涉到我头上,若不是我武功还不错,早就教好些被我救活之人的仇家斩为肉酱了!”
裴淳大是不平,道:“真是岂有此理,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他们凭什么找上老前辈?”
梁康道:“他们肯讲理就好啦!不过,这些也只是我袖手不管世事的理由之一而已!孩子,你回去吧,最好也把这小姑娘带走。别说是她死在我眼前,就算是穷家帮全帮之人倒在地上,行将毙命,我也不会出手!”
裴淳见他极是坚决,心想既是无法打得动他,只好立即把她送回溧阳找博勒。当下大声道:“晚辈遵命就是,不过晚辈心中有一事苦不明白,终难安心!”
梁康道:“什么事?”
裴淳道:“你老不救云姑娘也罢了,但到底有没有法子救她?”这话不啻是问他的医道,敌得过敌不过博勒的毒道。
梁康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也愿答复这话,无奈事与愿违……”
云秋心想到自己性命旦夕不保,哪还有心思听他们说话,拉拉裴淳衣裳,说道:“我们走啦!”梁康长叹一声,转回到屋中。
裴淳道:“好,咱们快走,赶到溧阳就行啦!”
云秋心摇摇头,说道:“你陪我到那边花树繁密之处谈一会话行不行?”
裴淳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于是并肩走去,到了花树丛中,阵阵花香送入鼻子,丽日当空,四下鸟声婉转,别有一种幽趣。
她首先躺在树下草地上,拍拍身旁要他坐下,这才道:“唉!风光正明媚照眼,但我已感到十分疲倦,无心观赏了!”
裴淳惊道:“你……你……”
她点点头道:“别那样瞪着我,五毒瓜子和荼吉尼花都被义父带走了,此谷之中尽是救命治病的正药,我便不比往日能支持得那么长久……”
裴淳跳起身,道:“那么快走!”
她摇摇头道:“不中用了,最多一炷香之久就完啦!不如陪我谈一会,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这花草如锦的地方。”这句话说得哀愁万斛,顿时一股生离死别的悲恻,涌上裴淳心头。
他难过得直叹气,心想这也是人力难以挽回之事,眼下只好陪她谈谈,务必教她在这短促的光阴过得愉快些。
于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坐回她身边,微笑道:“你平日最爱干什么事?”
她双眸渐渐变得迷蒙,花朵一般的面上现出超越俗世的美丽,轻轻道:“幻想!”
裴淳呆呆的望住她,道:“想些什么?”
她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其中也有现下这般的情景,我躺在开满红花的树下,你坐在我身边,默默无言,直刭我死了,你很伤心地哭泣。”
裴淳心中叫道:“这如花如玉的美丽少女当真就要死去?不久就埋在一-黄土之中,与草木同腐了!不,太可怕啦,这么美丽,这般善良,不该如此悲惨……”鼻子一酸,眼眶已潮湿了。
云秋心见他双眸中闪现泪光,不禁感激之极,幽幽道:“你比我幻想中的那个人还好千百倍,我时时觉得我微贱如尘土草芥,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
裴淳亲切地瞧住她,摇头道:“不,你十分珍贵,所以老天爷不肯让你久留世上,像天上好看的云,树上的花一般,部是不能久留的。”他自家也深信此言,因此悲怆又减,又微笑道,“可惜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好好陪你,若是早就明白此理,我会找许多许多书给你看,带你去游山玩水……”
她欣然微笑着聆听,面上一派悠然神往的神情。
但不久她就微微喘息,面上隐隐沁出汗珠。裴淳知道时间快到了,这一关古往今来谁都无法打得破,甚至连拖延一会也办不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又袭上心头,他极力记住早先讲过的道理,然而悲怆之情依旧,心中一片紊乱……
他表面上极力保持安祥,但嘴角的微笑,已含有苦涩的味道。他有生以来,从未作伪过,一向是心口如一,所以他装作得并不高明。
云秋心长眉微颦,似是忍受着体中的痛苦。她每逢含愁带怨之际,就越发的凄艳动人。
只听她轻轻问道:“我死了之后,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裴淳心想她即将永别人寰,却只有此事值得她关心,可见她此生一无所有,不觉一阵凄然,答道:“我永远都记住你!”
云秋心道:“但天上的云消逝,树上的花萎谢,你何曾记住?”
这话只问得裴淳一怔,心中虽是觉得不对,但一时无从答辩,只见云秋心双泪滚滚而下,说道:“唉,我只是天上的云,树上的花而已!”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裴淳忙道:“什么事?”
云秋心道:“我很喜欢这里。”
两人转眼四瞧,但见重重花树,绿草如茵,风光极是明媚绮丽,果然是埋香藏玉的好地方。裴淳点点头,说道:“我待会就亲手修做坟墓,可是……”他沉吟一下,接着道,“可是这儿太僻静了,你或者会感到寂寞。”
他说得极是郑重真诚,云秋心道:“不要紧,我喜欢孤独自处,只要你每年的今日来探看我一次,把你碰到有趣的事情告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淳道:“这个何难之有,我每次来还要替你收拾坟墓,弄得干干净净,那就是你住的房子,一定要干净好看。”
云秋心突然急促喘息,满面汗珠,裴淳面色变得苍白无比,托起她的头,用衣袖轻拭汗水。云秋心急喘过后,忽然恸哭失声,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裴淳双泪直流,柔声道:“别害怕,我在这儿。”
云秋心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害怕极了,没有人晓得死是什么。我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了。”
东首数丈外一丛花树后面走出一人,沉声道:“死就跟睡一样,你以前怕睡觉吗?”
裴、云二人转眼望去,只见这人原来是梁康,他那张峻厉严冷的面上,这时也显得十分苍白,云秋心道:“不一样,睡着了还会醒,死后便不能复生。”
梁康身躯一震,喃喃道:“我也知道不一样,但我已哄骗自己许多年啦!”说时转身踉跄走了。
云秋心喘得更是剧烈,眸子中渐渐失去生气。突然间西首树丛后又转出一人,飘洒走来,裴淳抬头望去,原来是朴国舅。
他弯腰抱起云秋心,紧接着一脚把裴淳踢出两丈外,怒声道:“不中用的东西,枉她对你一片深情,竟不会想个法子救她。”裴淳爬起身,心中涌起一阵惭愧,做声不得。
朴国舅低头定睛望住她,半响才叹息一声,自语道:“好美,恐怕死了之后,更加美丽!”当下腾出一手,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放在她口中。
裴淳已走近瞧看,朴国舅说道:“这是世上几种最毒之物如鹤顶红等合制而成,想必可以教她清醒一会!”
裴淳见他言谈举止,都蕴含极强的信心和慑人的威仪,不知不觉中对他生出佩服之心。
过了一阵,云秋心呻吟一声,眼珠缓缓转动,朴国舅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好过些?”
云秋心有气元力地道:“我还没有死么?”
朴国舅道:“死不了……”
云秋心睁大眼睛瞧着他,讶道:“是你?”
朴国舅温柔地一笑,道:“我一定设法救活你,相信我……”
云秋心茫然点点头,道:“你的声音教人非信不可!”
朴国舅道:“虽是如此,但我仍然是个凡人,也有许多办不到之事,不过你又另当别论,你的生死包在我身上便是。”
他的话转来折去,裴淳一时难以听懂,云秋心却明明白白,知道这个尊荣富贵,气度大于常人的国舅爷,已经对自己生出情意。
朴国舅接着又问道:“你走得动么?”她点点头,朴国舅把她放下。
云秋心但觉双腿发软,虚弱之极,当即回头道:“裴淳,来抚我一把……”裴淳应声上来,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扶着,向前慢慢走去。
朴国舅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大步领前,说道:“跟我来!”
不久,已走到石屋门前,裴淳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找梁药主出手施救是不是?”
朴国舅突然转身凝瞧住他,面上隐隐露出杀机。
云秋心天生敏感无比,已发觉他想加害裴淳,忙道:“你想干什么?”
朴国舅面上杀机顿时消隐,道:“我想问他几句话。”
裴淳道:“只要你救得云姑娘一命,问什么都行!”
朴国舅冷冷道:“本爵岂是为你出手救她?我只是要问你,你外表上的淳朴浑厚到底是真是假?”
裴淳道:“我一向不做装假骗人之事!”
朴国舅喝道:“胡说,你分明已练就‘天罡封穴’的功夫,但刚才却诈死不动……”
裴淳笑道:“我可不是装死……”
底下解释的话尚未说出,屋内的药王梁康听到此处,心想这朴国舅乃是一代枭雄之才,若是被他摸透裴淳底细,对裴淳大是不利。当下朗声喝道:“我倒想请教国舅爷用何手段能迫我出手救人?”
云秋心轻轻道:“是啊,你有什么妙计?”
朴国舅向她微笑一下,接着转向石屋喝道:“哪一个要你救人?我自己就能救你!”说罢伸手要牵云秋心,忽又缩回,道,“裴淳扶她入屋去!”
入得屋中,朴国舅问道:“药物贮放何处?”
梁康带他们到一间房中,只见四壁皆是橱柜,无数的小抽屉。朴国舅指使裴淳打开所有橱柜,将抽屉通通拉出来,室中药味更浓。
梁康见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心中大惊,想道:“莫非他精通医药之道,竟能解得这小姑娘身上之毒?若是如此,药王二字便得让给他了!”
朴国舅指指四周千百种药物,问道:“都在这儿了?”
梁康颔首道:“差不多啦!”
朴国舅摇头道:“你既有药王之称,贮药室中自应万药兼备,但依本爵瞧来,还欠缺了一门重要药物!”
梁康微微失色,说道:“不错,尚有毒药一门不在此室之中。”
朴国舅道:“我救人之法极是古怪,须得万药俱全才行,毒药一门极是重要,岂能欠缺。”
梁康用尽平生智慧学识及经验,都测想不透他怎生救治云秋心,自是想瞧瞧他怎生下手,立即应道:“毒药一门,一则容易走泄,二则与此室中一些珍品灵药之性冲突。是以不能久存此地,国舅爷既是要用,这就搬过来。”
他叫了裴淳同去助他搬药,原来都用坛子圃封埋在屋外泥土之内。两人一齐动手挖掘,不久就挖出二十个坛子。
裴淳说道:“这位国舅爷本事真大,无所不识。”
梁康道:“他若是救得那姑娘的性命,我这药王二字就得让给他啦!”
裴淳微微一怔,说道:“难道你老当真没本事救得云姑娘?”言下之意极是失望。
梁康双手捧起四个坛子,缓缓走去,说道:“你是实心之人,老夫不必哄骗你。那位姑娘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以及骨髓内都是剧毒,每一处的毒性都不相同,若要解去毒性,使她恢复与常人一般,须得通盘筹措,外敷内服双管齐下。此事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一年半载之久,在医治中,由早到晚都得小心守视,她体内各种毒性稍稍失去平衡,便立时殒命……”
裴淳虽不懂医药之道,但听了这几句话,也得知极是危险艰困,不禁大惊,说道:“朴国舅若是救得云姑娘,你老的尊号自然要让给他。但万一他本领有限,便如庸医误人性命,这便如何是好?”
梁康心想:“其实云秋心仗着毒药维持性命,也活不了一两年,即使被朴国舅医死,又有何妨?”但这话却不说出来,这时已走入屋内,两人把八个坛子放下,又出去搬,眨眼间二十个坛子都搬了入来。
梁康说道:“这二十个坛子一共封存着五十七种毒药,天下间毒药极多,但许多毒性相同的只取其一。若是使毒高手,尽可以从这五十七种毒药中配制出新的毒性。”
朴国舅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关上房门!”
裴淳低声道:“你若是把云秋心治死,便当如何?”
朴国舅微微一哂,说道:“这话可说得轻松不过,可是你刚才眼睁睁瞧她死,你想出什么法子救她没有?她那时若是当真死了,我能不能要你赔命?”
裴淳一怔,呐呐道:“这……这……”
云秋心接口道:“但我宁可死在他身边,那时候我觉得很满足快乐。现在我却十分害怕,甚至有一点……有一点……”
朴国舅道:“甚至有一点什么?”
她道:“有一点恨你……”朴国舅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伤心的光芒。
裴淳反而感到过意不去,说道:“云姑娘不该说这种话!”
云秋心嗔道:“他使我死活都不在你身边,我当然恨他!”
裴淳摇头道:“这话不通……”
朴国舅接声喝道:“她高兴恨我就让她恨我,干你甚事?”
梁康微微一笑,心想掉落在情网中的人行事说话都不合常理,眼下这三人夹缠不清,正是“情”这一字作怪。当下说道:“裴淳,我们到外边等,让他施救吧!”
朴国舅等他们出室之后,关住房门,说道:“姑娘意欲死活都在裴淳身边,此事何难之有?我一定叫姑娘达成心愿。”
云秋心大为感动,轻轻道:“你真好!”
朴国舅苦笑一下,心想以我的权势武功人品,天下间的美女何愁求之不得?料想不到当真有求之不得之事!他闭住呼吸,把二十个坛子一一打开。
外面的梁康苦苦寻思,裴淳则甚是焦急。过了不久,房门打开,云秋心容光焕发,姗姗走出,裴淳大喜道:“你果真复原啦!”
她微微一笑,道:“也差不多了!”
梁康定睛一看,失声笑道:“原来还是照旧用毒药延续生命,无怪我绞尽脑汁,仍想不出你用什么法子救她?”
朴国舅大步出去,不一会回转来。这个当儿,云秋心已悄悄问过梁康,得知还能活多久。
朴国舅说道:“咱们留此无益,走吧!”当先出去,云秋心仍然乘坐软轿,在朴国舅、步崧、马延及裴淳等四人簇拥之下迅快出谷。
中午时分已经出山,只见大道上一骑飞驰而至,一望而知乃是穷家帮之人。
大家都晓得此骑乃是赶去向梁康报告穷家帮之难已解,此举本是博勒为了要教梁康晓得他已经到达溧阳,决计赶不回来解救云秋心,以便迫他非出手不可。目下形势大变,这一着已失作用。不过谁也没有出声唤住这一骑。
不久,众人回到溧阳,裴淳因想知道云秋心今后行止,便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一座高大府邸,只见曲廊水榭,重楼层阁,气象万千,到处装饰陈设得富贵华丽无比,那飞天夜叉博勒,已在大厅中等候,见到云秋心无恙归来,极是欢喜欣慰。众人对裴淳都不理会,各自落坐时,裴淳也坐在一侧。
朴国舅说道:“梁药王这次不肯出手,诸位有何高见?”
博勒已从云秋心口中得知一切,接声道:“这厮说不定徒负虚名,其实没有什么本领。”
步崧说道:“博勒兄这话大有见地。”
马延道:“但梁康享誉数十载,武林之中许多知名之士,身受必死之伤,仍然被他救活,这些事都是有凭有据,似乎也不能说他毫无本领。”
朴国舅微微一笑,问道:“裴兄高见如何?”
裴淳想不到他问到自己,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朴国舅道:“依我看来,梁药王得见云姑娘与常人不同之时,曾露出技痒欲试的神情。
但后来始终不敢出手,这便有两种可能……”他不但气派雍容威重,说话更是条理清晰。在座之人无不被他的气度所慑,但觉他句句话都须得深信不疑。
朴国舅道:“一是梁药王医药之道,全然不足与博勒老师抗衡,根本无法解救云姑娘体内之毒。二是他原有本事与博勒老师较量,但另有隐衷,宁可认输,甚至送了性命也不敢出手!”
众人细想这番话,都不做声。过了一阵,朴国舅又道:“倘使博勒老师自行解救云姑娘,那就最好不过,反正梁药王已经认输!”
裴淳接口道:“这样敢情最好。”
博勒瞧住云秋心,没有做声,云秋心泛起一抹苦笑,道:“你当着我的面前,说不出不能救的话,是也不是?”
博勒叹口气,说道:“正是!”
云秋心道:“你养大了我,现下虽是无法解救,我也不会恨你!”
博勒透一口大气,道:“好孩子……”面上尽是后悔的神态。
朴国舅微笑道:“若然博勒老师无法解救云姑娘,那就只好再迫梁药王出手。眼下须得先查明梁药王有何隐衷,才能计划进一步的行动。博勒老师和云姑娘请暂时屈居此处,大约十日之内,便可得到确切消息了。”
裴淳起身告辞,朴国舅竟甚是客气,亲自送出大门,说道:“裴兄如若还在此城,万望随时莅临赐教,云姑娘定必乐意见你。”裴淳见他说得诚恳,心中甚是奇怪,走到街上还在寻思此事。
要知裴淳并非傻子,那朴国舅当时抱起云秋心,前往石屋之时,面上怜爱备至的神情,他都瞧在眼内,自然晓得朴国舅对云秋心的心意。因此朴国舅明知云秋心对自己很好,还诚意邀他来见云秋心,这事的确令人难解。忽然一人拦住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跛丐叶九。
叶九施了一礼,说道:“敞帮帮主恭请少侠一晤!”裴淳心想我正要投奔他,以便等到朴国舅在十日之内查出什么消息。当下跟叶九走到一间屋宇,不但淳于靖及赵、钱、孙、李、周五老在座,还有神木秀士郭隐农和紫燕杨岚两人。大家见过,谈起这一次前赴千卉谷的经过,淳于帮主和五老都嗟叹不已。
杨岚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梁药王宁死也不出手!”
裴淳老老实实的道:“这位老前辈真的如此!”
杨岚知道他极是淳厚,不觉一怔,道:“哦,竟是真的?”言下之意已是信了。
郭隐农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妒恨交集,想道:“她向来骄纵任性,谁的话都不听,却很信服这小子……”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师妹别听他的鬼话,这等事须得眼见才能相信!”
杨岚呶一呶嘴巴,道:“你不要管我……”
淳于帮主说道:“朴国舅乃是元宫第一奇才,罗致天下许多高手,只有他才能驾驭得住。
听说人人都甘心为他卖命出力。此人忽然参与此事之中,诸老有何高见?”
赵一悲缓缓道:“此人离开京城宫禁,必有极大图谋。”孙三苦道:“他说要请梁药王上京,想来不假,以梁药王的盛名,他非得亲自恳驾不可!”他们说到此处,便不说了。
神木秀士郭隐农为人虽是阴鸷桀傲,但也晓得穷家帮是元廷对头,有些话实是听不得,当下起身道:“师妹,咱们去瞧瞧胭脂马,我仿佛听到嘶鸣之声。”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去瞧吧!”
郭隐农下不得台,只好独自去了。
钱二愁长老冷笑一声,道:“这叫做明哲保身!”众老都微微而笑。原来他们故意谈论起朴国舅,便是试探郭隐农的反应,若果他也有不满元廷之言,穷家帮便不计较私怨。若不是有心试他,这等话何须在此谈论。
淳于帮主接着道:“以我看来,博勒也是朴国舅有意罗致之人,这等使毒大家,一个抵得上几个武林高手。他图谋得遂的话,不知有多少志士高人将要被害。”
裴淳愕然道:“原来如此,咱们须得设法阻止才行!”要知他师父赵云坡乃是大宋宗室,是以裴淳自小就仇视元廷。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最好少管闲事,我师父常常告诫我,万万不可涉入这等有关官府之事。”
淳于帮主微微一笑,乱以他语,问道:“裴少侠今后行止能否见示?”
裴淳忙道:“在下意欲且留十日,瞧瞧朴国舅查出什么消息始行决定。”
紫燕杨岚大喜叫道:“我也去,你们把姓朴的说得那么厉害,我非见见他不可!”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接着走进来,问道:“师妹要见谁?”
杨岚说了,郭隐农微现不悦之色,瞪了裴淳一眼,裴淳不曾发觉,暗自盘算道:“这姓杨的姑娘,专一无事生非,最好别跟她一道走!”于是说道:“不过我又想先回去请示李师叔一声,只怕赶不回来!”
他从小到大,这一回乃是平生第一次使用心机。他自家若是发觉,准会大吃一惊。
杨岚笑道:“容易,容易,我把胭脂马再借你一次!”裴淳张口结舌,再无别话推托。
杨岚紧催他起程,免得真的来不及,裴淳只好向穷家帮诸人告辞。
那胭脂马脚程之快,当世无双,两日后的中午,已经达三和镇。他早已得过李星桥指点路径,把宝马寄在一家饭铺,独自向镇后走去。不一会,出了镇市,只见一片绿油油的水田中,矗立着一间木楼,小巧精致,绿帘红窗,围以雪白栏干,极是悦目美观。
他虽是晓得薛飞光就住在楼上,只见绿幔深垂,也不知她在是不在。心想李师叔谆谆嘱咐万万不可再碰见薛三姑,如果叫喊势必惊动了她,最糟的是,此楼盖搭在水田之中,稍稍逼近一点,就无法避过薛三姑视线。
踌躇良久,还是没有善策,他平生从未碰上过这等难题,这时只想得头昏脑胀,心中作闷,眼看日影偏移,不知不觉已呆站了一个时辰,顿地大大发急,忖道:“我就算站上七日七夜也没有用处……”于是回到镇内,闷闷不乐地低头而行。他心中有事,过了那间饭铺尚不发觉。系在门外的胭脂马甚有灵性,嘶鸣连声,把他惊醒。
裴淳这才折回去,猛然独动灵机,大喜中骑马又向镇后走去,停在最末的一间房子之前,拍拍马颈,说道:“宝马啊宝马,烦你长嘶一声罢!”胭脂宝马虽是通灵,但哪里省得他的话意?只是默然直立。
裴淳发了急,连说带比,终于不能叫它鸣叫一声。当下十分颓丧,想道:“我好不容易想到此计,仍教我毫无办法……”
他口中唠唠叨叨的念说,形状甚是颓丧可怜,屋中突然传出一声低笑,却是女子口音。
裴淳吃一惊,向屋中叫道:“薛姑娘,薛姑娘,是你么?”
连叫了好多声,屋中走出一个清秀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裴淳大是失望,只好说声“得罪”。
那秀美村女本来甚是腼腆含羞,但一见裴淳如此老实,登时大胆得多,轻轻道:“你是谁?找薛姑娘做什么?”
裴淳答道:“在下裴淳,薛姑娘本是在下师妹,但薛三姑不许我们相认,我找她只问一句话!”
那村女见他虽是淳厚老实,却有一股男子气概,相貌悦目。她哪里相信他来找薛飞光只问一句话,轻轻一笑,说道:“我家的人都出去了,你且躲在里面,我设法暗暗告诉她!”
裴淳闻言喜不自胜,说道:“姑娘太好了,在下不知怎生报答才好?”
村女道:“你将来对薛妹妹好一点就行了!”一笑而去。
裴淳连人带马躲入屋中,过了不久,只见薛飞光和那村女先后进来,她一见裴淳,便高兴得拉住他的手又跳又笑,村女独自躲开,薛飞光说道:“幸亏你请得苏姊姊叫我,这两日姑姑脾气很坏!”
裴淳把别后情事说了,又告诉她说那胭脂马不肯嘶叫之事,薛飞光伸伸舌头,道:“胭脂宝马一叫,我姑姑精明无比,只怕比我出来得更快!李伯伯眼下就住在王老镖师原先居住的房子,就在此镇,那地方你是知道的。王老镖师一家,可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裴淳谢过了,薛飞光露出耽忧之色,说道:“听你之言便可知道三件事。一是飞天夜叉博勒,决计不要你做他的女婿。二是朴国舅等到忍无可忍之时,会杀死你。三是梁药王决不肯出手救人!”
裴淳呆了一呆,说道:“第一件、第二件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但第三件……”
薛飞光不禁泛起欢欣的笑容,问道:“你不怕死,那我是知道的,但不能做博勒的女婿,当真也不放在心上?”
裴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再说这等婚姻大事,自有师父作主。”
薛飞光接口道:“且不说这些题外文章,我瞧你最好不回溧阳!一则可免杀身之祸,二则昨天才听姑姑说起,关于梁药王之事,口气之中,似是只有她知道,梁药王何故宁死不肯救人。”
裴淳道:“既是如此,我便恭敬求见你姑姑,求她指点!”
薛飞光骇得面色发白,说道:“万万不可,上次她说过若是见到你面,定不轻饶的话,那就是要取你性命之意。她平生话出必行,你若是和她见面,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裴淳只好打消此念,薛飞光虽是恋恋不舍,但怕私下会见裴淳之事泄露,不敢久耽,当下催他去见李星桥,临出门时还苦苦劝他,不要跟朴国舅、博勒他们走在一起。裴淳不置可否,辞别之后,牵马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门前,在这一段路上已经决定,不可把实情告诉师叔免得他禁止自己再赴溧阳。
李星桥果是住在宅中,只见他似是比上一次更觉瘦削老迈,裴淳心中极是难过,当下说出梁药王宁死不肯救人之事,又道:“侄儿怕商公直大哥来过,所以赶回来瞧瞧,这就赶回溧阳,再想法子使梁药王回心转意!”
李星桥虽是体力大不如前,但豪气犹在,掀髯笑道:“贤侄尽过心也就是了,切切不可蹈险强求。若然此去眼看无法使他回心转意,便早点回来,咱们叔侄再聚一聚,至于我的生死不必十分着急。”
裴淳不敢久留,辞出之后,径回溧阳。他这一去一来,只不过花了四日工夫,第六日他在书肆中买了几本诗词专集,独自前往求见云秋心。
朴国舅亲自领他进去,笑道:“本爵已送了一座书库给她,应有尽有。她每日手不释卷,倒教本爵甚是后悔!”
裴淳讶道:“后悔?”
朴国舅道:“她废寝忘餐的沉迷书海之中,忙得日夜不说一句话。”
裴淳笑道:“这样才好啊,可见得她有了这座书库,何等快活!”
朴国舅怔一下,才点头道:“这话也是,本爵竟没有想到!”
说时,已走上一座翠楼,周围极是干净幽静,朴国舅在帘外叫道:“秋心姑娘……”连叫数声,帘内无声无息。
朴国舅俊眉微皱,又叫道:“秋心姑娘,是裴淳兄来探望你……”
帘内传出一声低啊,接着云秋心娇柔的声音说道:“好极了,请进来坐。”
他们掀帘而入,但见这是外间,四面八方都是新做的橱架,堆满了书籍。一股纸墨清香,隐隐扑鼻,裴淳觉得甚是熟悉,仔细一想,记起原来那日在书肆中嗅过这股书香。
云秋心从内间出来,笑面盈盈,眉梢眼角泛现欢愉之色。她一眼见到裴淳手中之书,便喜道:“你还记得我喜欢看书。”接赴来浏览翻阅,喜不自胜。
朴国舅说道:“这座书库之中无书不备,又都是上佳版本,姑娘可曾知道?”
云秋心头也不抬,应道:“我晓得。”
朴国舅眼中闪过杀机,说道:“外面还有点事,你们先谈谈,恕我失陪之罪。”当下匆匆回到后进的议事厅中,发出命令,府中各处院落轩阁,都传出三响云板,不一会,议事厅中先后来了六人。
这六人之中,除了步崧、马延二人,另四个一是红衣喇嘛,头如笆斗,身量极是高大,一是浓髯绕颊目陷鼻高的蒙古勇士,虎背熊腰,雄伟异常,一是个枯瘦老者,形貌与汉人无殊,但装束上却与中原略有不同。最后的一个,长得形容猥琐,尖嘴窄腮,三角眼,约是四十余岁,穿着极为华丽。
六人分别在朴国舅两侧落坐,红衣喇嘛居左,形貌猥琐的居右方上首,看来地位甚高。
朴国舅说道:“诸位辛苦了几日,本来不当惊动,但本爵胸中之气难消,只好再劳动诸位!”
六人听了这话,都惊得一齐起身。
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说道:“朴国舅岂能受人闲气,这宗事便请明示!”
红衣喇嘛说道:“权先生说得是,是谁如此大胆?”
朴国舅摆摆手,众人重复落坐,才道:“是个年轻愚笨之人。本人虽是样样比他强胜,但仍然搏取不到云秋心姑娘的芳心。”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他受的是情场恶气,都暗暗放心。
步崧说道:“国舅爷说的,想来就是裴淳那小子!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朴国舅说道:“他就在楼上与云姑娘晤面说话!”
马延道:“国舅爷明知云姑娘喜欢他,怎的让他们见面!”
朴国舅说道:“本爵先前以为有几天时间得以接近玉人,定能抱转她的心意,哪知今日三面相对,便比出深浅厚薄!”
红衣喇嘛大怒说道:“既是如此,容他不得!”众人都齐声附和,只有那姓权的中年人闭起三角眼,不声不响。枯瘦老者嘴巴一张,“蓬”的一声喷出一股火焰。火光虽是一现即隐,但众人都感到一阵炙热之气。
朴国舅笑道:“裴淳的武功果然有出类拔萃之能。但诸位若是一同出手,逼他无法突围,再由我高丽国金元山老师,施展独步天下的火器,谅他难逃尸骨化灰之危!”说着向众人拱拱手,众人都纷纷辞出,取备兵刃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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