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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剑神万岁

  瑶台之上天风凛冽,寒意侵人。少林寺白云大师、武当金府真人、峨嵋太清真人及少林勇力和尚等四人,在武林中已是一时之选,名列高手之林。以他们的精纯功力,只坐了片刻,忽然都感到身上微冷,有点不大舒服。

  琼瑶公主一身雪白罗衣,迎风飘拂,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峰顶气候奇寒,只默默地望着下面。看起来真像一幅冷艳绝俗的图画。

  过了一阵,峰顶来路那边的白云中倏然出现三个人头,当先的一个体格魁伟,须发如银,气度沉稳雍容;第二个也是个老头子,高高瘦瘦,背上插着一柄通体青色的长剑;第三个却是个五旬左右的清秀中年人,也是背插长剑。

  白云大师听到动静,洪声问道:“请问琼瑶公主是什么人来了?”

  琼瑶公主淡淡道:“是移山手铁夏辰、天退星吴旭、摩云剑客易峰三人!”

  这话一出,白云大师及两位得道全真,齐齐矍然相顾。

  金府真人道:“想不到西凉派宗主铁老施主也来啦!他虽然已经解散了西凉派,却仍然卷入今日的漩涡中!”

  太清真人道:“那摩云剑客易峰,一向与江南诸侠在一起,不知其余的人今日来不来?不过贫道最感惊奇的,倒是那位点苍派第一高手天退星吴旭居然也赶到这庐山无名峰来,他们这一派数十年来已无人踏入江湖!但今日之会居然放不过他,善哉,善哉。”

  正在谈论之时,琼瑶公主已指点那三人如何走法:白云大师等三人一听她没有胡说,便不做声。转眼工夫,这三位名家高手都从小缺口纵上瑶台。

  琼瑶公主望也不望他们一眼,因此铁夏辰、吴旭、易峰三人只好和白云大师等见礼寒暄,然后傍着这几个人落坐。

  勇力和尚奉命走到琼瑶公主那边,向下面瞧看着。一忽儿就回头报道:“禀告师尊,有一男一女两位施主业已现身!”

  琼瑶公主冷冷一哂,道:“男的是金陵七步飞红范子恭,女的是峨嵋苦庵一派高手阴无垢!和尚你连这等人物都认不出,最好还是归座。”

  勇力禅师在白云大师座下诸弟子之中,最是年轻,但武功却最是高强,不过由于一直在少林寺中潜心习艺,是以对天下各路高手所识有限。目下被琼瑶公主这一奚落,不由得面泛红晕,正想出言反击,抬目一瞥,这时琼瑶公主与他相距甚近,因此那张清丽冷艳的面庞几乎就在他眼前。

  这位少林高手忽然被她艳丽的光芒所眩,怔了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琼瑶公主淡漠地注视着这个年轻和尚,那两道明媚锋利的眼光硬是把对方的目光碰回去。

  她已看出这个淳朴的出家人,心中十分紊乱,突然间再逼近一些。勇力禅师忽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因此更觉得心慌意乱,不过他仍然在外表上极力装出庄严的态度。

  琼瑶公主眼光扫过他宽阔坚实的双肩,淳朴的面孔,突然低声问道:“你当真觉得尘世间一无可恋,所以要出家么?”

  勇力禅师心中直叫她做狐狸精,也不答话,只缓缓点头。

  琼瑶公主又轻轻道:“我也觉得尘世中并无足恋,而且韶华有如逝水,转眼间就红颜凋萎;可是我却不想出家,更不想嫁人。”

  勇力禅师突然感到全身沁出冷汗,同时心中又泛起无穷怜惜之意。他轻轻道:“贫僧对世事有许多不懂之处,尤其对于女人的心情,更不了解。因此无能奉答,甚感惭愧!”

  琼瑶公主忽然像耳语般道:“假如我嫁给你,你肯不肯还俗呢?”

  勇力禅师虎躯一震,讷讷道:“公主别开贫僧玩笑。”

  琼瑶公主道:“你抬头望着我,这样就对了,现在回答我!”

  勇力禅师茫然地瞧着她,此刻在他心中,倒没有丝毫情欲之心,只觉得这个美女十分可怜,因为她似乎要证实她天生艳质的魅力。而且他直觉得她到后来并不是跟他开玩笑。

  他想回答她说,假如她能够马上离开此地,则他可以牺牲一切,为挽回今日的劫数而蓄发还俗;不过他不晓得是不是应该说以及怎样说出口。

  世事的变幻往往十分奇妙,也许勇力禅师毅然答应了,她当真就跟他离开无名峰。

  在琼瑶公主眼中的勇力禅师,是个健壮有力,淳朴正直的男人,这两点和石轩中十分相似;至于他的容貌,自然远比不上石轩中的英俊,可是也甚是端正,别有一种吸引力。

  她观察出勇力禅师犹豫的样子,心中颇觉宽慰,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答允的意思,根本就不须犹豫。于是,她叹口气,优美地举手去掠一下吹乱了的云鬓。

  这时那阴无垢及七步飞红范子恭等两人已经纵上瑶台,这两人在江湖上虽然少有出现,尤其是那阴无垢在武林中的名头根本不显著;可是她一身兼峨嵋山佛、道两门之长,武功之强,深不可测。

  七步飞红范子恭雄踞金陵多年,他的声名并不弱于碧螺岛主于叔初一流人物,所擅的独门“朱砂掌”掌力能够在一丈之内,轻易取敌性命,端的是武林之中一种极为罕见厉害的奇功。

  他们上了瑶台,但见那琼瑶公主只瞧着那位年轻壮实的和尚说话,理也不理他们,不由得心中都大为生气。

  阴无垢冷叱一声,道:“琼瑶公主你凭什么不把天下之人放在心上?”

  琼瑶公主侧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这话错了,天下间尽有教我佩服的人!”

  阴无垢见她丰神绝世,虽然不笑不颦,但仍然风情万种,突然间对她泛起怜惜之心,因此神情缓和下来,微微一笑,道:“只要有人能教你佩服,也就行啦!如果你能够更谦虚一点,今日之会,其实没有举行的必要,你说是也不是?”

  她浅浅一笑的姿容,竟然使得琼瑶公主看得着迷起来!原来阴无垢不但人长得美艳照人,而且昔年练过“姹女迷魂大法”,是以一颦一笑,都具有摄魂动魄的魔力。

  因此琼瑶公主把本来要说出口的尖刻话,咽回腹中,改口道:“两位请到那边坐坐,现在时间未到!”

  阴无垢、范子恭两人过去和那几位武林高人见过礼,各自坐下之后,勇力禅师突然朗声道:“玄阴教教主鬼母、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以及一位秃头赤足的老人一同现身。”

  琼瑶公主这一回不再挖苦他,低低道:“那秃头赤脚的矮胖老头就是地行叟关列,玄阴教教主鬼母还得称他做师叔呢!”

  勇力禅师大感惊讶,连忙把这话向掌门师尊禀告过,一面定睛去看那地行叟关列。只见他走在最后面,地上的白云只到达别人的腰间,但他生得矮短,是以掩到他颈子。勇力禅师所以能瞧见他矮胖和赤足,便因他最后现身之时,乃是突然从云雾中飞纵起来,然后飘落在峰顶上。

  那地行叟关列熟识天下土石之性,这时举手指指点点,告诉前面的两人说,前面有水,并且已看出那根禅杖和亮银棍必是指点路径之用。

  鬼母冷婀审度一下四下形势,回头微笑道:“假如在峰顶这个巨大的池内放了毒药,而等一会那当中的石柱竟会崩折沉没,天下英雄没有一个能够不葬身在有毒池水之中!”

  碧螺岛主于叔初尖声道:“那可不成。我们人数这么多,那女娃岂不是太划算了?”

  瑶台上的琼瑶公主遥遥答话道:“两位说得都对,假如你们不敢冒同归于尽之险,尽管请回”

  鬼母仰天笑道:“你何须用此相激之言?我等自然曾考虑过同归于尽的可能性,你未免把别人都估得太低了……”她的笑声含有敛劲,如巨钟长鸣,震得四山回应。

  转眼工夫,这三位邪派绝顶高手都上了瑶台,鬼母冷婀目光一扫,见没有衡山猿长老及青城天鹤真人在内,便大大放心,颔首示意,便傲岸地走到北面的蒲团坐下。

  这时已快到午时,琼瑶公主尚自遥眺远方,强烈凛冽的天风吹得她衣袂飘举,宛似凌虚威风的仙子,只看得众人个个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过了片刻,最先抵达的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及太清真人都感到寒气刺骨,宛如置身在千丈玄冰之内。他们都是身为望重一代的掌门人,自然不便露出怯寒之色,是以暗中运功御冷。

  其实这时就算是刚刚落坐的鬼母冷婀、碧螺岛主于叔初、地行叟关列等三人也一齐运功抗御这种奇异的寒冷。至于铁夏辰、吴旭、阴无垢和七步飞红范子恭等数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琼瑶公主忽然收回投向飘渺远方的眼光,落在勇力禅师身上,缓缓道:“此地气候奇寒,比我大雪山冰宫还要冷上数倍,你不觉得冷么?”

  勇力和尚颔首道:“有一点点,贫僧自幼出家,仗着纯阳之体,毕生苦练‘天龙大法’,数十寒暑以来,从无冷热之感,此刻也微觉寒冷,可知公主的话并无虚假!”

  白云大师听到这话,突然间心头大震,默思潜想道:“我练功已逾一甲子,早巳达到寒暑不侵地步,何以尚觉身上奇寒难当?莫非是这琼瑶公主指使叛徒在我身上施展过手脚?”

  他善眼凝神向四周的人面上望去,只见个个都在潜运内功,俱是心无旁鹜之象。

  老和尚到了这时才确定自己想法不错,无怪石轩中屡屡暗示自己不要亲赴此会。当下朗诵一声佛号,道:“敢问琼瑶公主,贫僧等被你暗算的药物是何名称?”

  琼瑶公主淡淡道:“那种药物称为‘阎罗散’,神妙异常,若然你出言认输,以后服从我的命令,那就饶你一命!”

  她面上表情毫无变化,生似这等事十分平常。但其余的人包括鬼母等人在内,早在听到白云大师的话时,已经大大变色。要知今日坐在这瑶台上的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见多识广,聪明过人。是以一听白云大师的话,都悟出自己也是被对方药物暗算,所以才会感到奇寒难当。

  白云大师修养功深,此时毫不动气,缓缓道:“原来琼瑶公主想雄霸天下,竟不是凭本身的真正本领!今日就算你杀尽台上之人,这等成就也不足以使天下英雄闻风竟从。不知公主以为对也不对?”

  琼瑶公主冷冷一哂,道:“老和尚你好迂!试想:凡是置身瑶台的人全部死得精光,世上还有谁知道我用什么手段?”

  白云大师默然无语,敢情这位得道高僧错就错在以君子之心,衡度道理是非!

  鬼母冷婀暗暗凝聚全身功力,扬声问道:“石轩中来不来?”

  所有的人听到这一问,都想知道回答,是以齐齐把目光注定在琼瑶公主面上。

  琼瑶公主仰首向天,缓缓道:“他当然来,假使长白山天雷宫碧电神君的‘五雷碧剑’绝艺也阻不住的话!目下只等到午时,就见分晓!”

  鬼母冷婀见她仰首望天,突然一声不响,左掌遥遥击去,发出玄阴门无上奇功“期门幽风”。这“期门幽风”乃是先天真气中的一种,无坚不摧,但却不似玄门罡气那等声势威猛,仅仅是一阵强劲的阴风。在这凛冽强劲的天风中,实在不易觉察。

  琼瑶公主蓦然警觉时,那阵强劲绝劲,表柔内刚的阴风已压上娇躯。

  其余的高手们也是见到琼瑶公主突然衣袂急拂,似是要撕裂脱体而去之际,方始知道玄阴教主鬼母冷婀忽然下此毒手。

  琼瑶公主身形倏地像陀螺般疾旋六七匝,就在她急旋之际,一双玉掌已连发七八掌,掌掌都是威力奇大的绝世神功“玄冰掌力”。

  她身形旋转之际,已趁势卸消对方“期门幽风”大部分的力量,再加上举世罕见的玄冰掌力护住全身要害,居然夷然无伤。

  但那期门幽风乃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威力奇大,却已把她推逼到瑶台边缘,琼瑶公主脚下只要再移一寸,就得掉下有毒奇寒的池水之中。

  但见琼瑶公主斗然停住向外滑移之势,可是身上所受的压力未消,只定得一定,上半身就像风中杨柳一般剧烈地摇摆起来。

  勇力禅师陡然跃到她身边,这时只要他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把琼瑶公主推落池水之中。

  勇力禅师半抬右手,欲推不推,正在犹豫不决,却见琼瑶公主脚下终于无法钉稳,上身向外斜倒,跟着就要倒栽下去。

  勇力禅师蓦然一伸手,健腕勾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而易举就把她整个娇躯抱回台上。

  琼瑶公主虽是天生罕有流露表情于面上,但这时却也禁不住面色苍白,惊魂甫定,便向勇力禅师感激地笑了一下,低低道:“谢谢你!”

  勇力禅师叹一口气,放开手,自家走到瑶台边缘,向下面俯望。

  鬼母冷婀眼见这一下偷袭本已成功,却不料被勇力禅师破坏,不觉恨得咒骂一声,叫道:“小和尚你安的什么心肠?你说。”

  勇力禅师头也不回,朗声道:“在道理上贫僧应该助她脱险,教主的偷袭手段,贫僧宁死也不敢苟同。但在另一方面,贫僧救了她一命,无疑危害及家师和在座诸位高人前辈。贫僧无法两全,目下只好自动跳落池中,以赎一身罪愆!”

  白云大师为之一怔,他虽是修为功深之人,但这刻也因心情震荡过剧,以致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制止爱徒自杀的举动。

  勇力禅师双膝微弯,正要涌身跳下,突然感到背上劲力急袭,耳边响起琼瑶公主的声音道:“干脆我送你归西吧!”

  勇力和尚心中陡然悲愤交集,几乎要掉下眼泪。要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她一命,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该对自己做出这等绝情无义之事,何况在勇力禅师深心之中,已秘密地长出一点情苗。然而,原来她对自己竟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一刹那间,这位在少林寺中武功极是出众的和尚已是禅心进裂,恨绪潮涌。陡然间沿着瑶台边缘斜旋开去,一招“如来痛背”,反手一掌猛击身后。

  琼瑶公主飘退数尺,冷冷道:“噫,大和尚武功着实不错!”

  勇力禅师一招击出之后,已转过身向着她,却已发觉自己眼中湿润,连忙垂低头颅;可是他垂首之时,琼瑶公主已看见了他的眼睛。

  她突然感到心弦大震,那寂寞了多年的情怀宛如镜平的湖面忽被投下大石,激荡起无数涟漪。

  白云大师肃然道:“徒儿过来”勇力禅师遵命走过去。白云大师又命他侍立身后,才缓缓道:“设若为师置身于你刚才的情景,也定然伸手救她,你毋庸自疚自责!”

  琼瑶公主本来想道破自己适才突然出手,其实是用反激之计,救他一命;可是白云大师既然这样说了,自己再提及,好像有点不伦不类,是以转而向鬼母注视,但见她已凝神壹志,运功调气。

  她冷冷道:“玄阴门的期门幽风居然被你练成,威力果是奇大,幸而我的玄冰掌力尚能克制,是以虽被期门幽风奇强的冲力推得站立不住,但却不能伤我!我说这一番话的意思你也许不明白,我先问问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鬼母冷纲冷笑道:“现在自然知道,你是先师木灵子的女儿,是不是?”

  琼瑶公主道:“不错,由于《玄阴真经》全本在我手中,所以对你的武功最是了解。你目下虽是勉强提气运功,装出若无其事之状,但我不妨先告诉你,你不合妄用期门幽风,因此体内药力已经深入心脉,武功快要完全失去。我早先就算死在瑶池之内,你也难以活着离开瑶台,你信不信我的话?”

  鬼母面色陡然大变,杀机盈眸,阴森森地死盯住那个美丽的敌人。

  琼瑶公主抬眼望一望天色,又说道:“目下已经快到午时,想不到天下英雄,只有这么几人?”

  白云大师、金府真人以及地行叟关列、碧螺岛主于叔初等一共十位高手(勇力禅师不在其内)听到琼瑶公主对鬼母所说的一番话,都连忙暗暗运功查看自身的情形,人人皆发觉由于峰顶奇寒,以致真气略见削弱,但并未到达武功渐失的地步,因此这十位武林高手都稍为放心。

  碧螺岛主于叔初尖声叫道:“午时一到,还等不等石轩中?”

  琼瑶公主道:“自然不再等他,天下间只有他一个人不畏我独门毒药,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不曾被我暗算得到。假如他来参加瑶台之会,你们诸位可能都得救啦!”

  七步飞红范子恭甚为不服气,沉声道:“琼瑶公主已试过玄阴教主的奇功掌力,范某不自量力,也请公主接一接我金陵范家的薄技!”

  只见他双掌缓缓举到胸前,掌心向外,那两只手掌鲜红如血,隐隐泛出赤色光芒。

  台上之人都知道金陵范家世代秘传“朱砂掌”,而这七步飞红范子恭却是百年以来范家最出色的高手,将这“朱砂掌”奇功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是以多年来在武林之中享有盛名,目下见他出手,单是双掌掌心的颜色,已经有震慑敌志之妙,于是都聚精会神,看他如何施展。

  琼瑶公主对他这等威势,居然视如无睹,七步飞红范子恭冷嘿一声,倏然间人随掌起,扑到离对方一丈内之处,左掌向前虚虚一按,遥击敌人。

  他左掌一出,众人都似乎隐隐见到一团极淡的红光脱掌飞去,疾袭对方。却看他那只左掌,突然已回复常人手掌的颜色,台上这一干人虽然都是当世高手,可是这七步飞红范子恭的功夫今日还是初见,这才明白他的外号称做为“七步飞红”,当真不是虚构。

  琼瑶公主疾地扬玉掌,迎击对方掌势。她的手掌雪白如玉,比之范子恭手掌的鲜红如血,相映成趣。

  双方掌力在身外数尺之处相交,微闻“蓬”的一声,两人身形一晃,都退了一步。

  金府真人突然扬声道:“范兄暂时保留那一掌如何?”

  七步飞红范子恭这刻虽然不知那位武当掌门人这话有何用意,但他具有这等身份地位,自然含有深意,便微微一笑,道:“真人法谕范某焉敢不遵”说话时已纵回自家位置之上。

  金府真人暗暗用“传声”之法道:“贫道看出范兄这一掌只用了八成功力,但对方却以全力相接,方始抵御得住,因此在理论上,你如能使出十成功夫,必可教她先吃个大亏。然而范兄自问使得出十成功力么?”

  七步飞红范子恭怔一下,也用内家传声之法答道:“真人这么一提,在下倒是感到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之象呢!”

  金府真人道:“此等现象不足为奇,试想范兄家传神功朱砂掌正是她玄冰掌的克星对头,而她居然十分自大,似是有十分把握,可知她早已断定范兄无能施展出十成功夫,因而她全力相接的话,尚可抵御,故而不在乎范兄出手。贫道更进一步又看出如果范兄第二掌继续发出,一身功力又将减退两三成之多,此是对方药物之力,我等暂时不宜硬拼,以至坐失先机。尤其是范兄的掌力于今日的局势中万分重要,千万不可轻发!”

  七步飞红范子恭已有点明白自己的掌力为何在今日局势万分重要。当下简短地应一声“是”,便急忙趁还有些许时间,开始运功聚力。

  天退星吴旭左手一拂颔下白须,道:“老夫数十年来隐居滇边,想不到仍然被琼瑶公主垂青,飞帖相邀。老夫因听知在座的几位高手也来参与,是以特地赶来。不过琼瑶公主芳踪未曾在滇边出现过,是否浪得虚名,真难论断……”他的语音苍劲异常,宛如老猿清啸。

  琼瑶公主打断他的话头,淡淡道:“老头子你如若不信,不妨取剑出来,试上三招两式!”

  天退星吴旭站起身,抬臂拔剑,“呛”的一声青光电闪,利剑出匣。他长笑一声,举步向琼瑶公主走去。

  琼瑶公主也取出兵器,却是一支白色两尺半的玉尺,本来还有个匣子,此刻已抛在地上。

  那根玉尺之上云光流转,隐隐发散出一阵极阴极寒之气,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吴旭喝一声“请”字,手中三尺青锋刷地迎面刺去。他这一手看去虽是平淡无奇,但功力十足,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他在剑上已有超凡绝世的造诣。

  琼瑶公主也用一招最平凡的“盘龙挑月”,容容易易就化解敌剑招数。口中淡淡道:“点苍昴日剑世称绝学,老头子为何不用三大追魂剑绝招?”

  吴旭冷冷喝一声“好”,手中长剑倏然龙蛇变幻,洒出无数剑光,当真使出点苍派昴日剑法中三大追魂剑之一的“魄悬苍穹”。

  但见那一片剑光由上而下,向对方上盘电急罩落。

  琼瑶公主手中两极尺也幻出数十道白光,封拆敌招,同时身形左旋右转,步法极是诡奇。错眼间已拆解对方“魄悬苍穹”这一招的连环三剑。她这一出手,显示出她在武功上当真有独到的造诣,并非全仗“药物”阴谋来对付天下高手。

  天退星吴旭剑法一施展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他剑上功力深厚,变化迅急,剑剑都罩攻对方全身大穴要害。琼瑶公主仗着玄阴门的奇诡招式和身法,虽是被对方抢制了先机,一时无能反攻,却也能见招拆招,履险如夷。这两人展开的一场激战,招招都货真价实,只看得满台高手个个屏息静气!

  那天退星吴旭和琼瑶公主迅急激战,各施精奇招数,争先制敌,顷刻之间已剧斗了三十余招。

  峨嵋山太清真人眼看天退星吴旭忽然已露真力不继之象,知是药物在他体中作祟,不觉起身向两人激战处走去。琼瑶公主已瞥见太清真人出场,手中两极尺一招“黑牛犁田”,硬生生逼开对方龙蛇变幻的剑影,蓦地使个绝妙身法,纵出两丈之外。

  天退星吴旭这时可不敢追赶,连忙运功行气。琼瑶公主冷冷道:“诸位想仗着人多势众,合力对付我,是不是?”

  太清真人徐徐道:“假如公主不曾施展手段,暗用药物,目下在座的无一不是具有身份名望之人,自然不会以多为胜!”

  琼瑶公主仰天清啸一声,四山回应。转瞬之间,七个绿衣人鱼贯纵了上台。这七人一露面,台上的高手们有一半以上突然站起身。

  原来这七人其中两个是武当二老左寒子、右炎子,一个是少林高徒慧力禅师,一个是峨嵋派的玄钹道人,两个是玄阴教香主交趾阮大娘和黑心脚夫陆贡,最后一个是东海碧螺岛门下黑龙王子奇。

  这一干人个个都是负有盛名之辈,大家都认得来历,只有碧螺岛门下黑龙王子奇未曾涉足过中原,可是众人一见碧螺岛主于叔初那等怒冲冲地盯着他的样子,也就明白乃是碧螺岛中好手。

  这七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呆板的神情,行家眼中,一看而知他们神智迷失,行动受制,无疑将绝对听从琼瑶公主的话。

  琼瑶公主冷冷宣布道:“目下已到了午时,想来石轩中已赶不及这次瑶台大会,诸位虽是见了我这一批手下而震动,但马上就有大变,那时我便命这一批人出手,尽取你们性命!”

  那边勇力禅师忍不住叫一声“师兄”,慧力禅师已眼珠转动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看他。

  白云大师以及鬼母等人都知道琼瑶公主不是虚声恫吓,但一时又测不透将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是以人人都暗自运功戒备。

  琼瑶公主向那七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手下吩咐一声,但见他们一齐取出兵器。其中以交趾阮大娘的红罗带最为好看。

  片刻之间,只听台下四方八面发出一声异响,接着“蓬蓬”

  之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向四下望去,但见这峰顶的一层铺地白云蓦地已变成暗赤色。

  这一层厚厚的云气不住向上翻转,眨眼工夫,已消失了大半,露出遍地熊熊火焰。

  众人见到这一片火海,一时还不明白琼瑶公主这一场大火放起来有什么妙用?

  顷刻间,云气都被底下的熊熊烈火焚烧得无影无踪。

  这无名峰顶第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占地超过十亩大的峰顶平地上,几乎被那瑶池占去大半,只有众人走上峰顶来路的那一边,有数丈空旷之地。

  这一片熊熊烈火,敢情就从池水面上发出,火焰冲起寻丈高。

  若在远处观看,此峰便像是一支巨大无比的火把。

  那条通入池水中的小径,在大火起后不久,便渐渐崩塌。

  白云大师、金府真人、鬼母于叔初等人在火起之后,都急急忙忙绕着瑶台向四面踏勘查看,只见那一片火海十分宽广,无论从何方量度,都有五丈以上之阔,因此他们就算想不战而退,却也没有一个能够跃过这一片熊熊火海。

  不过那火头最高只有丈许,此台却有三丈之高,焚烧不到。

  同时台下那一片两丈方圆的地基却不似那条伸入池中的小径般崩塌,那根石柱也显然十分牢固,不至于碎裂倒毁,是以这一干高手们都略略放心,认为只要能与那琼瑶公主相持下去,她能够离开此地,大家也能跟着离开。

  火势冲起之后,台上本是奇寒奇冷的气温,突然变得十分炎热。

  那七名绿衣叛徒生似被这气温变化影响而改变了他们的情绪,个个都现出烦躁之色,身体四肢都不断移动。

  白云大师、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突然齐齐黯然摇头叹息,互相对望一眼,金府真人较为决断严峻,首先道:“与其日后贻羞武林,不如即速下手,两位道兄以为如何?”他跟着向阴无垢望去,接着道:“贫道并想请阴女施主相助!”

  太清真人面上一片惨然之色,转面吩咐阴无垢道:“师妹可出手对付武当二老之一!”他这么一说,阴无垢可就明白这几位掌门人敢情已经决定诛杀叛徒,但由于情分难绝,所以互相交换对象。

  这四人一道向前走去,白云大师诵一声佛号,断然道:“尔等叛逆师门,罪不可逭,还不忏罪候罚?”

  那七个绿衣人齐齐一震,琼瑶公主淡淡道:“过去对付他们”那七个绿衣人一齐转身,各挺兵器,疾然向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阴无垢等四人扑去。

  那边鬼母、于叔初一齐惊顾,鬼母沉声道:“关师叔,请出手对付叛徒之一,本教之人决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这三人疾如电掣般跃出去,鬼母对付阮大娘,地行叟关列对付黑心脚夫陆贡,于叔初则对付自家弟子黑龙王子奇。剩下移山手铁夏辰、天退星吴旭、七步飞红范子恭及勇力禅师四人都一齐展动身形,抢到琼瑶公主面前,拦阻她出手抢救那些叛徒。

  地行叟关列最先得手,第三掌就把陆贡劈落台下火海之中,顷刻之间,数声惨叫相继传入众人耳中。

  这些惨叫声之中,最先是东海黑龙王子奇被他授业恩师碧螺岛主于叔初当胸一剑刺个正着,但见那柄寒光耀目的长剑从他后背心透出。黑龙王子奇惨叫一声之后,弃去自家之剑,双手握住胸前的剑刃。就在将死未死的一刹那间,陡然恢复了理智,双目大睁,缓缓道:“啊,师父是你……徒儿惭愧……快走……”他说话之时,口角沁出鲜血,随即绝气。碧螺岛主于叔初环眼圆眸,飞起一脚,把子奇尸体踢落台下火海之中,尖厉地喝道:“你死有余辜”他口中虽是说得那等愤怒,但双目之中却迸出两点泪光。

  另外便是左寒子被白云大师运起达摩神功,一招“降龙伏虎”

  震开他手中长剑,同时有股潜力击中他胸前大穴,登时心脉皆断,穴道尽闭而死。

  左寒子刚刚倒地,金府真人也以松纹古剑施展出武当不传之秘九宫剑法中连环三招,将慧力禅师逼到台边。只要那慧力禅师再退一步,就得掉在那巨大的火海毒水之中。

  琼瑶公主冷冷道:“白云老和尚,瞧一瞧你的徒弟,多泄气啊!”

  白云大师举目望去,只见金府真人的剑势突然弛缓下来,因此慧力禅师尚可奋力支持。这位得道高僧涉世已深,一望而知那金府真人竟是被琼瑶公主淡淡两言,就煞住毒手。只因金府真人如果续施辣手,把他逼落台下火海之中,则不啻证明琼瑶公主的话没有说错,因此金府真人不得不留手让步,以免伤了武当少林两派和气。

  白云大师抑压住满腔悲怆,朗朗诵声佛号,道:“这一干叛徒心智迷失之后,武功大为减弱。诸位道友务必奋起雄威,诛此败类!”

  金府真人听见此言,登时放心猛攻。他的功力非同小可,剑法又极是奇奥。五招过处,那慧力禅师身上中了一剑,发出一声惨叫,人也跌落台下被火海吞没。

  同时之间,右炎子也被太清真人运剑逼得已无招架之力。这右炎子武功较左寒子高强,而且一身所学博杂异常,是以一直激斗至今,方始败象毕呈。

  阴无垢因一上来就对着同门师侄玄钹道人,她一身所学尽兼峨嵋佛、道两家之长,是以仅数招之后,就被得玄钹道人招架为难;可是阴无垢总是下不了毒手,耳中听到数声惨叫之后,剑势虽是加紧,但心中却更感不忍。转眼之间,玄钹道人身上已一共中了四剑,满身鲜血,头发披散,形状甚是可怖。这玄钹道人因心智迷失,是以此时尚不会逃走,仍然一味浴血死战。

  白云大师连连摇头,暗自叹道:“当真是亘古以来未曾得见的劫数啊!”他举步上前,倏然运起神功,一掌遥拍出去。玄钹道人挥左掌抵御白云大师的劈空掌力,微响一声,他的右掌已齐腕断折,登时连右手长剑也不会封闭敌招。阴无垢一剑刺到他心口,陡然煞住掌势,双目中已涌出泪光。

  白云大师口中佛号连宣,又运神功一掌劈去,玄钹道人惨哼一声,抛剑翻倒地上。

  那边太清真人长剑猛运,急攻如风,倏地施展峨嵋无上心法“扫荡乾坤十五诀”,但见长剑幻出一片寒光,千重霞影,“铮铮”

  连响数声,右炎子忽然厉吼一声,纵出两丈之外,双目如炬,凶恶地盯住太清真人。

  太清真人避开他这种阴森惨厉的目光,自将长剑归鞘。那右炎子身形突然摇摇晃晃,摇了五六下,“蓬”的一声倒在地上,原来他纵开之际,已被太清真人长剑刺中要害。只不过右炎子天生戾气满身,是以濒死之前,也显得与常人不同。

  目下只剩得鬼母冷婀还在与那发疯的阮大娘激烈搏斗,那阮大娘功力卓绝,手中红罗带招数奇异,最特别的是她不但一身功力比之其余的六名叛徒都高出许多,而且似是熟谙鬼母的手法,每每能事先化解趋避,伺虚反击,这一点使得旁观之人大感奇怪。

  再者鬼母本身也似乎功力大减,好些辣手毒着都未能发挥最大威力就急急撤回,那根黑鸠杖本是万夫莫当,风雷迸发,可是目下却显然有点呆滞。

  这一来一干高手都明白琼瑶公主曾经说鬼母不应妄用“期门幽风”奇功,已削弱了功力一语并非危言耸听。

  鬼母一向老练机警已极,眼光微闪,已知道目下只剩下她自己一人,突然一杖横扫出去,把阮大娘逼得连退六七步远。鬼母自家却蓦然跃退,厉声道:“妖女,你的毒药是谁传授的?”她这一问不啻说明自己深受毒药所制,以致力不从心,无能发挥威力。

  琼瑶公主不理不睬,用冰冷锐利目光,缓缓向一众高手面上一一扫过。这时台上气温炎热已极,众人鬓额上都不知不觉沁出汗珠。

  她突然间一改冰霜之态,仰天纵声大笑,好像有什么极为得意的事,以致无法压抑得住心中情绪的猛烈激荡。

  鬼母举手抹一抹汗珠,心中蓦地凛骇,震撼已极,低低道:“师叔、叔初赶紧过来”

  地行叟关列和碧螺岛主于叔初走过去,鬼母把手一伸,让他们瞧瞧手掌中的汗水。

  关列和于叔初一齐变色,于叔初道:“该死的妖女,我们趁这刻向她合力围攻可好?”

  关列摇头道:“不行,现在已来不及啦!”

  那边白云大师等人也都发觉了身上出汗之事,是以不约而同地聚拢起来。个个人的面上都是愤骇交集的表情。众人之中,独独那勇力禅师神态自如,毫无半点变异之象。

  白云大师沉声道:“唯今之计只有聚在一起,各运内功以拒体内药力,不使立刻发作!”

  七步飞红范子恭忽然哼一声道:“在下真想与那妖女一拼!不然我们捱到什么时候?”

  白云大师道:“以后怎样贫僧无法推测,但目前却千万不可再强行运功出手,如若不立刻潜心运功抗毒,只恐片刻之间大家全身武功都全部消散,那时只好引颈待戳!”

  太清真人提议道:“各位请依北斗七星方位坐好,此是敝派七煞剑阵阵式之一,敌人来犯之际,被攻之人只须全力护身,不须反击,自有旁边的人出手,逼敌退却,除了此法,恐怕不能持久!”

  众人听了都十分赞成,于是由太清真人主持,各按方位坐好。

  只有勇力禅师持戒刀站在阵外。

  那边鬼母等三人一见太清真人等布阵候敌,心念一转,便嘱咐于叔初、关列和自己三人背靠着背坐好,这样琼瑶公主只能从正面来攻。

  琼瑶公主虽有杀尽台上之人的野心,但在这一干人之中,却要数鬼母冷婀是她的深仇大敌,因此她冷冷一哂,脚尖一点地,便向鬼母那边凌空扑去。那交趾阮大娘也跟着扑过去。

  这时台下峰顶来路那一片空地,出现了铁心大师和玄镜道人。

  他们有意纵上瑶台抢救,无奈池中小径已崩,火海阻隔,实在无计可施!

  忽见两个白衣美女由下面云雾中纵了上来。其中一个托住一个巨大的竹筐,内中不知装盛着何物。

  这两个白衣美女酷肖琼瑶公主,面上也是笼着那种冰冷的神情。

  铁心大师和玄镜道人不约而同地扑过去,出手猛攻。原来他们都认定这两个白衣美女带了这么一个大筐上来,必是另有诡谋毒计,是以绝对不容她们有工夫施展,那两个白衣美女一个是白桂郡主,一个是白菊郡主。她们万想不到上面居然还有人没有在瑶台上面。是以一见这一僧一道凌厉攻到,骇了一惊,白桂郡主忙忙抛掉那个巨大的竹筐,掣出玄冰尺迎战玄镜道长,白菊郡主则迎战铁心大师。

  他们一开始接战,其中铁心大师及玄镜道长已制住先机,迅急激拼了十余招之后,两女都被铁心大师和玄镜道长迫得向火海一步一步退去。

  瑶台上的琼瑶公主命阮大娘以长达丈许的红罗带缠战于叔初的长剑及地行叟关列的铁掌。自家则以两极尺力攻鬼母。三招不到,鬼母冷婀就迫不得已起身用黑鸠杖全力应付强敌。

  这一来变成以一对一的公平搏斗,那琼瑶公主尽力施展玄阴门秘传手法,所使的招数和鬼母大同小异,但此刻她的功力显然比诸鬼母强胜一筹,是以把鬼母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两人拆了十余招之后,琼瑶公主两极尺上的奇寒之气越来越重,使得鬼母身上但感忽冷忽热,而且由于必须运集全力应付对方尺上辛辣凶毒的招数,以致没有余力压抑体内毒药发作。

  眨眼工夫,鬼母冷婀的黑鸠杖越打越慢。这时琼瑶公主已明白这个强敌,敢情心计极深,刚才居然能忍住心中之愤,不向阮大娘施展全力,不然的话,此刻早就死在自己的两极尺下了。

  又战了数招,鬼母显然已无力抗拒。琼瑶公主冷笑一声,两极尺使出“粘”字诀,倏然把鬼母黑鸠杖粘住,好个鬼母不愧是曾经威镇天下武林的人物,直到此时,明明面对死神,但神色还丝毫不变。

  琼瑶公主面现杀机,正要出手,突然感到脑后一阵金刃劈风之声传来。她柳眉一挑,飙然斜掠开去,眼光闪处,只见那暗算自己之人,正是少林高手勇力禅师。

  就在她闪眼觑看之际,鬼母冷婀陡然厉声大喝,手中黑鸠杖脱手急撞,她这一下已是用尽残余之力,施展出“龟山天柱功”

  暗算强敌。琼瑶公主出其不意,连忙挥尺封隔。她本身是玄阴门高手,自然谙晓这“龟山天柱”神功的厉害。明知后退的话,势必被那黑鸠杖追上,灵机一动,不退反进,仗着两极尺的无限真力把那黑鸠杖系歪了一点,自家也侧身冲去。人杖错眼闪过,她倒是没有被那黑鸠杖击中,可是杖上的万斤神力非同小可,仍然把她震得真气波动,胸中热血沸腾。

  鬼母黑鸠杖出手之后,倏然觉得全身乏力,这却是她自从懂得人事以来未曾有过之象。琼瑶公主已站在她面前数尺之处,只须一举手就可把她击毙,可是鬼母却已感到无力闪避,只好苦笑连声,屹立不动。

  琼瑶公主一面运功去压制住内伤,一面杀气森森地瞧着那个强横的死对头。忽然发觉她满月似的脸庞红润的血色完全消退,眼色额上渐渐显露出皱纹。跟着两鬓青丝像抹上霜雪似的变成灰色,然后转白。

  她知道鬼母正因一身功力消失,是以容色也跟着枯萎。而一个人迅速地在眼前变老,这倒是一个十分出奇的经验。因此琼瑶公主居然不动手去杀她。

  勇力禅师明知琼瑶公主因自己出手之故,以致遭受鬼母暗算而内伤,这使得他感到内心愧疚,尤其是她见是自己之后,竟没有一句责骂之言。于是他也不曾移动,心中情绪剧烈起伏,怔怔地凝视着那张美丽的面庞的侧影。

  鬼母冷婀不久就变成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婆子,阮大娘那边突然传来“蓬蓬”之声,原来于叔初手中长剑已被阮大娘红罗带卷飞,关列的掌力也阻不住那条矫龙似的红罗带,两人一时都被阮大娘卷起六七尺高,跌落台上,因此发出响声。

  勇力禅师一看情势不妙,只因阮大娘一过来,就可把自己缠住,而那边列阵而坐的七位前辈高手,此刻却都闭目运功,从他们满头大汗与及不时发抖的情形看来,这一干人能够勉力提住真气,不让功力立时散去,已经不易办到,更不用说要他们出手拒敌了!是以目下只要琼瑶公主走过去,就可以挨排儿杀头!

  琼瑶公主忽然冷冷道:“鬼母,你虽然拆散我一家骨肉,又害死我父亲,但我今日不杀死你,我要你苦楚地活下去!”她取出一面镜子,递给鬼母,道:“你自己看看!”鬼母伸手去接,但见她的手枯瘦如鸟爪,她身躯一震,取镜自照,突然丢掉镜子,举步向台边冲去。琼瑶公主迟疑一下,终于没有移动。眼看鬼母冷婀径直向瑶台下面跳落,一声尖叫,就淹没在火海之中。

  这位叱咤风云、称霸半生的一代之雄,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自行投身火海之中而死,委实是大家都想不到的变化!是以瑶台之上所有的人都愣然向鬼母跳落火海的方向望去。歇了一阵,白云大师沉声道:“这就轮到我们啦!”

  琼瑶公主转眼望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关列和于叔初,冷冷道:“你们要自行跳下?抑是要我踢下去?”她不等他们回答,陡然转头扫瞥列阵而坐的七人,道:“你们呢?难道要等我动手么?”

  勇力禅师横刀喝道:“公主先解决了贫僧再说!”琼瑶公主一挥手,那阮大娘舞动红罗带疾扑过去,眨眼间已和勇力禅师激战起来。

  白云大师等人都暗暗试运功力,发觉气机若断若续,实在无力抗拒。他们都不是平凡的人,突然间纷纷起立。移山手铁夏辰豪壮地笑道:“形势已经到此地步,老朽倒觉得大可自己结束此生……”这话一出,众人莫不赞同!于是七位高手徐徐步向瑶台边缘。勇力禅师听了这话,脑中轰的一声,刀招忽地一滞,登时被红罗带卷个正着,身形立被抛起两丈之高,直向瑶台外面飞去。

  琼瑶公主直到此时,忽然泛起不忍之心,不禁闭住双目。走到台边的七位高手一见勇力禅师被抛出瑶台之外,不由得个个骇然中止动作。

  倏地一声长啸划空而来,快如闪电,大家连忙闪目去瞧,但见一条人影凌空御风飞来,劲急绝伦地渡过大片火海,恰恰赶上勇力禅师下坠的身形。只见他猿臂一探一抖,就把勇力禅师抛回瑶台。那道人影虽是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却不下坠,反而升高寻丈,这才飘飘飞到瑶台之上落下。这等盖世轻功,众人简直不须再看,已知道乃是“剑神”石轩中赶到。琼瑶公主颜色大变,暗暗一跺脚,不由自主地向后直退。石轩中一落在台上,就迅速地取出灵丹,给每人一粒,连于叔初及关列都有份。然后转身威严地望着琼瑶公主。这时台下忽然飞上来一道长长的黑影,直击石轩中后脑。石轩中倏然回身,耳中听到数丈外有人大喝“石轩中接住!”他猿臂一伸,抓住那条长长的黑影,敢情是一黑色的幼细钢丝绳。他抓住那条钢绳,转眼间两个人飞上台来,落地现身,竟是铁心大师和仙人剑秦重。秦重立即赶到师父身边,助他运功。

  铁心大师道:“这条钢绳,公主谅必认得,就是你手下两郡主带上山来备用之物,她们业已不幸跌落火池之内自遭惨死……”琼瑶公主这时站在最边缘之处,两道目光在台上众人面上扫来扫去。

  不久她就发觉那一千高手们完全恢复了平日运功的神态,也就是说石轩中带来的灵丹居然破去她独门“阎罗散”的药力。直到这时,她才承认自己完全彻底惨败,在她眼中众人的影子渐渐模糊,只剩下石轩中一个人雄姿英俊地屹立在她面前。

  她黯然长叹一声,脑海中泛起一幅石轩中步下庐山之时,接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崇拜的欢呼的景象。于是她忽然默默对自己道:“他成功的话,就是我失败了;他对的话,就是我错了!”

  这本来是很简单的结论,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却须到了最后的一刻,才有勇气批判自己做得“对”或是“错”。

  石轩中朗朗道:“关于琼瑶公主所作所为,如何处置,石某不作主张,只交给诸位审判……”琼瑶公主娇躯一震,正待说话,忽然又是两条人影飞上台来,落地现身,却是猿长老和荣总管。

  猿长老一身风尘,生似曾跋涉长途光景。石轩中连忙与他们见礼,猿长老道:“我数日前与天鹤牛鼻子在大雪山分手,就径直赶来。

  你在大雪山未了心愿,我们已经代为办妥,而且还做了件好事,把那冰宫主人尸体收葬好!”他说到这里,琼瑶公主突然悲呼一声,星目中流下两行清泪。石轩中见她摇摇欲倒,疾忙跃去伸手拉她。琼瑶公主正是要他如此,突然运集玄冰掌力,双掌并发。

  石轩中迫不得已发出罡气护身,一面急急煞住前冲之势。琼瑶公主双掌之力完全击在石轩中身上,陡然被一阵极为强烈的潜劲反震回来,哪里还站得住脚?登时翻倒向台下火海中急坠!台上之人但听一声惨叫,都赶到台边俯看,但见火海熊熊,已失去琼瑶公主的影踪!谁也想不到今日的结局,只是毁灭了玄阴门两位高手!石轩中默默向火海中凭吊那位天香国色的美人,忽然侧头望去,只见勇力禅师也在一旁,满面尽是悲悼凄怆的神色。

  白云大师等人经过一阵运功,已恢复了六七成功力,于叔初、关列则只能恢复五成。当下相继借那钢绳之力离开瑶台,猿长老已告知秦重,他的妻子袁绮云准备出家为尼,叫他速去寻她,也许还来得及破镜重圆。荣总管则告诉石轩中说:朱玲、郑敖、胡猛、史思温及上官兰等都在山下等候,他的爱子也安然无恙。他又说:他不便在人前露脸,所以要从别路下山,石轩中感激地与他握手话别,订约再晤。这时其他的人全都下山去了,石轩中和荣总管分手之后,独自寻路下山。他刚在碧电神君身死的悬崖上现身,底下已传来雷鸣般的声音。敢情下面已聚着黑压压一大群武林豪杰。他飘身落去,但见朱玲抱着爱子,含情脉脉地瞧着他。

  史思温和上官兰都上来行礼。

  那些武林豪杰都排列在两边,留出当中一条道路,排首两边竟然是武林中各派掌门人:包括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铁夏辰等。石轩中率着家人好友经过时,两边的武林豪杰都躬身行礼相送。一时气氛庄严隆重之极。

  石轩中、朱玲等走到庐山山脚,回头向云雾凄迷的山顶望去,似乎还可瞧见无名峰顶的赤色火光。

  他命史思温及上官兰一并站在面前,然后道:“你们彼此相恋,我已知悉,但思温曾立誓出家,继承本门观主之职,是以你们不能结合,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悲剧!”上官兰低垂螓首,史思温则神情黯然,低低应了声“是”。

  石轩中微微一笑,又道:“现在我以掌门人身份,解除你的誓言,并令你返俗!其余之事,等日后慢慢办就是!”

  史思温和上官兰一齐跪倒在石轩中脚下,石轩中正要扶他们起来,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苍劲清晰的语声道:“石轩中此举功德无量,我老猿听了心中甚为欢喜,日后这杯喜酒,别少了我这一份;目下我与阮大娘同赴大雪山,顺便追上白兰、白梅二女,为她们消灾去难,等日后你们夫妇请我喝酒时,再图良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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