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树奇辨别那步音,知来的是个小孩子,是宋放还是宋改,他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忽闻门外指声轻敌,接着便叫一声:
“余哥哥!”
这时他可听出那人是宋改,心想:
“这小鬼要来捣什么蛋?”他心下虽是狐疑,但对于宋改颇具好感,立即曼应一声道:
“没有!你可要进来?”
宋改道:
“你睡罢!我和三哥哥睡在隔屋,妈和大姊还在替你缝布兜哩!”
余树奇见宋大娘连夜赶制布兜,内心大为感动,但对这小鬼,又不必说出感谢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那知蒙胧中,又来了一阵脚步声。余树奇一身绝艺,耳力最灵,这一阵轻而急的步声又把他惊醒,正在忖度来的是谁,已闻宋放的声音叫道:
“余哥哥!你还没有睡吧?”
余树奇没好气道:
“睡了!”
宋放好笑道:
“我知你睡了,但还没有睡着,大姊姊亲手烧了冰糖莲子羹,着我送来,你还是吃了再睡罢!”
余树奇连日奔波,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但人家这份人情又不能不领,只好说一声:
“你等一等!”爬起身来,打火镰,点亮灯,开门接进宋放,接过他捧来的莲子羹,问一声:
“你怎的还未睡?”
宋放道:
“平日我们都是早睡,今夜因为妈妈和姊姊都缝布兜,我们也陪着谈天讲故事,只有弟弟那懒虫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没得吃,我们都有莲子羹,就少他一份。”瞥见余树奇还不吃,又道:
“你快点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i”
余树奇笑道:
“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放道:
“你不知道我要捡碗回去哩!这山上蚂蚁最多,不把碗洗净,天明了就是一屋子蚂蚁,多么讨厌!”
余树奇蓦地想到莫非莲子羹里下了毒药,所以要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没有?但他又想不通人家为什么要害他,昼间所遇,晚饭时所见,到底是真是假?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枝软晶剑,则软晶剑已落在她手上,为何要交还?难道是欲擒故纵,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独孤老人的武学秘笈?
他想到最后一桩事,不禁一惊,情知武林人物别的未必肯要,若能获得一部秘笈,尤其获得武学最高的前辈留下的秘笈,更是无上至宝,如何说是不要?
他一向这方面动了念头,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夺他的宝剑,因见他能够及时躲避,知道宝剑拿不走,才改了一付脸孔,用缓和的方法来对付。后来见不畏迷药,又另外下毒在莲子羹,以达成夺宝的意图。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夺宝的意思,余树奇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认为推断十分合理。因此他又认为宋大娘替他缝制布兜,用意在-留他的行动;连夜赶制,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这一连串的推论,在他脑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声道:
“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罢了,今既知道,若教你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学了盈虚十二字图诀!”
当下一闭俊目,将“离”字诀的功夫运入肠胃,立即拿起汤匙,将莲子羹一匙一匙往嘴里面浇。
但他这时食物人胃的通道已被内气封闭,莲子羹虽照样下喉,却无法进胃。一碗莲子羹被他迅速吃尽,将碗交给宋放,笑道:
“你替我多谢你姊姊,说她做的很好吃!”
其实他像猪八戒吃人蓼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种味道,他那能辨别得出?但那宋放不知就里,接过碗匙,欢天喜地走了。
余树奇待得宋放一走,便关了前门,开了后门,把一碗莲子羹全向断崖吐掉,悄悄在床上一躺,心里还在暗笑。
经过这次暗中较智,瞌睡虫也被赶走了。余树奇想睡,却睡不着、觉得这样明争陪斗,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时闾,才蒙胧入寐,猛然一声“余哥哥”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唤个全醒,这时,他更加没好气,叱一声:
“又是谁来了?”却闻宋启的口音道:
“余哥哥!是我!”接着又道:
“你的布兜缝好了,妈叫我送来给你过目,好待你安心睡觉!”
余树奇蓦觉无限歉疚,由床上一跃而起,急说一声:
“待我点灯!”接了宋启进屋,陪笑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妈也热心得紧,星夜劳你送来,明早再看,还不是一样?”一边说,一边已打开宋启送来的布兜。
宋启的年纪虽和余树奇差不多少,-他曾经随父出门几回,见识总此余树奇高明几分,察言观色,便知余树奇语不由衷,只笑说几句:
“看来已是亥子时分,你赶紧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并不用客套和他敷衍。
余树奇因见屋子太小,不便摊开布兜细看,就手中一量,这块拚缝而成的大方布周围约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他只用来悬吊巨木,纵然小一点也不要紧,连忙满口称赞。
宋启答讪几句,辞别迳去。余树奇折好布兜,心想:“这回总不该再有人来了!”心神一松,和衣而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熟,只闻“嘶”一声由空中划过,立即有一个苍劲的口音喝道:
“九头鸟!三头凤!不快滚出来,还待本山主请你不成?”
余树奇听那自称“山主”的老人声音如雷,知他内气外劲俱有最高造诣,心想:“荒夜深山,何来暴客?九头鸟决不是好东西,三头凤又是谁?一只凤长有三个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心下狐疑,却是暗里束好刀剑。
他下意识想到那“山主”敢情是来找宋祥仁夫妇过节,因为迷云谷这地面除了这五间小屋,另无分店,若不找宋祥仁夫妇,那还有人给他找?
果然听到“呀”一声门响,即闻宋祥仁的声音在院中笑道:
“我以为是何方贵客,星夜降临,原来是沈老前辈,敏儿妈!快点治酒接风!”
余树奇暗道:
“这样的老朋友确也少见!”又闻那老人冷笑一声道:
“九头鸟!快收起这一套骗人的本领罢!别人也许上当,我沈信中决不吃你这一套,识相的就好好收拾,跟我往北邙山论理去!”
宋大娘漫呼一声,由屋里奔出,叫一声:
“沈老爷子!”接着又道:
“你老人家远来辛苦,我们事先不知老爷子会来,没准备有好的酒菜,祥仁也是一番好意呀!老爷子!请进来罢!”
沈信中冷哼一声道:
“事先要教你知道还不被你先溜了……”忽又暴喝一声道:
“少废话!快教那两个小杂种起来,一齐跟我走!”
宋敏“唰”地一声,由屋里奔出,劈面就骂道:
“老贼!你来这里骂谁?”
沈信中没去理她,只向宋祥仁喝道:
“九头鸟!到底想怎样?走还是不走?”
敢情宋祥仁也是一个阴鸷的枭雄,开口狂笑一阵,才冷冷道:
“沈信中!我称你一句老前辈,已是看得起你,别过分看重了自己,我还想不出凭什么道理要我走!”
沈信中喋喋怪笑一阵,蓦地大喝一声:
“你听清了!”接着道:
“你两人狼狈为奸,一生来做其么事,难道还用得着我说?我先问你,侯定生做他的买卖,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为何要把他用蒙汗药迷倒,并加以杀害?牟斯古落在你店里,你把他的肉拿来做包子馅倒也罢了,为何连左……”
宋祥仁不让他再说下去,大喝道:
“你说这些该死的,个个都是杀人放火……”
沈信中怒喝道:
“住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明里来,明里去,总此你这伪善君子,满嘴仁义道德,骨真男盗女娼……”话未说毕,又暴喝一声:
“你敢!”接着又冷笑道:
“谁先替我把小杂种抓来,哼!蛇形镖,敢拿在我面前卖弄!”
宋启已在另一边喝道:
“老贼!你敢再骂我爹!”
另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冷笑道:
“小杂种!……”
宋敏喝一声:
“恶贼接招!”呼的一声,立即听到一阵“铃-”的铃声,五铃带已疾卷向那中年汉子。
余树奇在屋里把双方喝骂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方是杀人放火的大盗,一方是谋财害命的狠贼,算起来双方都不是好人。深悔自己一时不察,竟跑到贼窝里来,这时如何是好?
忽又闻一个老人的口音喝道:
“贱婢!这回没有那个子来帮你了,你也别闲着,来陪老夫走几招!”
余树奇辨出那人正是神驰桥遇上的白头翁王魁,却听宋敏冷笑道:
“日里是姑娘留有绝招未用,不然,哼!老早就收拾你老命!”余树奇蓦想起这王魁也是一个明火执仗,剪径杀人的强盗,怪不得在神驰桥石梁上突然施行暗袭。
于是,他对于这伙小速之客大为不满,打算必要时先帮助宋祥仁这边击退敌人,报答他带路、留宿、缝制布兜的恩情,日后再起争端,那并不关自己的事。
他由门隙向外偷瞧,见宋祥仁夫妇,宋敏、宋启,全已和敌人交手,惟有宋放宋改两人不曾露面。他猜想两小兄弟定已藏身在崖下的藤盘,敌人决难发现。再看敌方还有四五人并未加入战圈,他自己也不欲在胜负未分的时候,援助惯于谋财害命的宋祥仁夫妇,所以躲在门后静观变化。
约莫有盏茶时间,场里面四对厮拚者已渐渐分出高低,宋祥仁夫妇还是有攻有守,但宋敏姐弟显然武艺不及对方,已变成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
宋敏敢情被对方杀得急了,竟不停地娇呼:
“好弟弟!你还不快点出来呀!”
余树奇起先还不知道她叫谁,待见她每次呼唤的时候,脸向这边门口,这才朋白她招呼自己出去。
要知在神驰桥初次见面,余树奇已讨厌宋敏嘴贱,直到来了迷云谷,宋敏和她娘不惮辛劳,替他缝制布兜,才使他起了一种感激的心念。但这方兴起的好感不到几个时辰,即因获知她爹娘过去的行径而云散烟消。这时听她毫不客气唤他为“弟弟”并加上一个“好”
字,更是不悦。
心想:“你这臭丫头还是这般嘴贱,我偏不救你,先累你半死再说。”虽然他十分不悦,但一双俊目仍不自主地向宋敏那厢注视。
这并不是余树奇心上对宋敏起了什么遐思,而是他两人认识在先,总要此对别人多了一分关怀。
白头翁王魁见宋敏在紧急关头,依然抽空叫唤,心里也蓦地猛醒,急喊一声:
“沈山主!当心我说的那小子要来!”
未交手的贼人中一位身型高大的老人喋喋笑道:
“王老弟放心,我再不行,还大有人在。”但他由白头翁的招呼,已确知宋祥仁这边还有人藏着未出,立回顾身侧道:
“列位老弟!替我去放一把火!”
余树奇知道答话那老者便是北邙山主沈信中,正向他多看几眼,忽听他喝令放火,几条身影即纷扑五间小屋。
这时由不得余树奇再存观望,大喝一声:
“慢来!”一开大门,身子即如一缕轻烟飘出,劈面一掌,把一名扑过来的贼伙打飞丈余。但他身形并未停下,肩尖一斜,又飘往一侧,向飞扑另一间屋子的贼伙推出一掌。
那名贼伙骤见大喝声中,同伴倒飞,又感觉劲风袭到,急一伏身躯,贴地射出,不但避过余树奇致命一掌,并已冲到小屋墙前。
余树奇赞一声:
“好!”又喝道:
“先接小爷一招!”跨一步,也到那小屋墙前,又一掌劈出。
那名贼伙瞥见余树奇身法如风,忙一闪丈余,“当啷”一声,自背后摘下一对钢镢在手中一晃,立即反跃上前,一招“社燕双飞”疾点余树奇双乳。
余树奇嘻嘻一笑,不退反进,双掌由钢镢中间欺入,腕底一翻,倒扣紧对方手腕,喝一声:
“滚!”同时飞起一腿。
那人艺业也不算弱,否则无法闪过余树奇开头一掌,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余树奇居然由他双镢隙中进招。
这时双腕被扣,一腿飞来,可说是无处闪避,一时情急智生,也狠狠地一腿踢出。他这一腿,刚巧和余树奇脚底相接,但怎敌得过余树奇的神力?而且余树奇还紧扣他的双腕,上半截几乎动弹不得。
只闻“啪”“吱”“唷”“当”四声连响,那人身子被踢飞成“一”字,双腕齐断,双镢齐落。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余树奇一招得胜,手掌一松,任由那人自坠,身子一横,又跃往另一敌人身侧。刚要动手忽闻“打”一声暴喝,余树奇以为定有暗器打来,身形一飘,闪开两丈。回头一看,只见一条身影一掠而到,却没有什么暗器施袭,反而是一股烈风,当胸扑来。
原来沈信中喝令放火之后,骤闻大喝声中,房门开处,一条身影迅如闪电掠出,只一掌就将手下人击飞。
沈信中既然身为山主,武艺自是不此寻常,一见那条身形恁般飞快,就知他同来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人家的敌手;自己未必能行,但脸面上又不能不强接下去。
那知他尚未决定如何出战的瞬间,同伙又伤了一个,百忙间,连取暗器,拔兵刃,全来不及,只好先喝一个“打”字,立即随声跃去;将要到达的时候,先以毕生功力,打出一记“惊飙掌”。
余树奇早知沈信中内力雄厚,但他自信必能胜过对方,喝一声:
“慢来!”右掌立即劈出,复向怀里一收。
他这一劈一收尚不打紧,那边沈信中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把自己的惊飙掌劲往后一推,立时又向前一拉。他被这一推一拉的潜力,震得身形一仰一伏,急大喝一声,猛以“千斤坠”
的功夫向地面站稳。
这时,沈信中已惊慑于余树奇这种至艺,即时大喝道:
“看你并不是九头鸟一伙,为何助纣为虐?”
余树奇还未开口,宋敏已在那边高叫道:
“沈老儿!你怕了吧?好弟弟!你别理他,尽管打,他方才骂我们的话都是假的!”
宋祥仁夫妇各和对方打得难解难分,明知余树奇定在暗处偷窥,却恨他不出来援手。但也暗惊自己的底细被沈信中揭破,被余树寄知悉之后,不知后果又将如何,所以不敢呼援。
待宋敏用计一呼,提醒敌人放火的行动,迫出余树奇现身伤敌,连带来启也精神振奋起来,接连施出猛招,打得他当面的敌人无法还手。
那知沈信中忽然施用“离间计”,宋敏心思灵巧,接口那样一嚷,宋大娘也高呼道:
“余小侠!余相公!当心沈老贼的离间计!”
至于宋祥仁夫妇谋财害命,到底是假是真,余树奇早有定见,当下忍住一肚子的闷气,对沈信中冷哼一声道:
“咱们打过再说!要不然,你就率众退去!”
忽然间,树林那边傅来一声悠长的厉啸。
沈信中一闻那啸声,面露喜色,喝道:
“我怕你不成?接招!”踏前一步,交换进掌。
余树奇听那啸声,知来人功力甚高,再看沈信中的神情,知他恃有好帮手到来,才敢这样卖狂,不禁心头火起,硬接两招,震得沈信中双臂缩回,连连闪避,这才嘻嘻笑道:
“糟老儿!再多来几个也救不了你!”
宋祥仁已知来人是谁,见余树奇仍然好整以暇地不下煞手,惊得叫起来道:
“小侠快打发沈老儿,来的那人不好惹!”
余树奇笑道:
“没有什么不好惹!”他原是十分不满宋祥仁夫妇所为,所以不愿替他杀尽敌人,以暴易暴。但他到底念及缝布兜之情,话声一落,立即连进几招。
沈信中料不到面前这少年掌力既猛,掌法更诡,一时无法接战,只好绕着圈子,连呼:
“伏老前辈快点来!”
余树奇见这六七十岁的老贼被自己打得急叫,不禁得意笑道:
“糟老儿!你再叫大声些!”却闻一个冷森森的声音接口道:
“好一个晚辈,还个束手就缚?”话声未已,来人已飘然而到?手掌一立,硬接余树奇一掌,“嘭”一声响,双方各被震退一步。
那人不禁一怔,怪目射出两道光芒,注视余树奇脸上,稀眉一扬,喝一声:
“你是谁?”
余树奇也觉那人掌力并非小可,朝那人打量几眼,只见他双睛深陷,颧骨高耸,耳大嘴小,身子修长,外面罩着一件玄色长袍,恰像城隍庙里的黑无常。这时明知是个劲敌,仍然嘻嘻笑道:
“你也报上名来!”
那人斜睨一眼,喋喋怪笑道:
“小子还真会捱钉转脚,不肯吃亏,告诉你罢!你爷爷是追命黑无常伏羽!”
余树奇笑道:
“果然名符其实!”
伏羽道:“那是当然!”
余树奇笑道:“那是当然!”
伏羽诧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树奇道:
“你那绰号做黑无常,确是长得十分像。你名字不是叫做服矣么?我也当然要教你服!”
黑无常将余树奇的话一想,知他拿自己的名字“伏羽”来开玩笑,大为不悦道:
“我因见你年纪轻轻,不忍即时要你的性命,料不到你竟是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
余树奇也学他的腔调,冷冷道:
“小祖宗因见你年纪已老,正合该归天,料不到你竟是舍不得死,可怪不得我!”
黑无常怒喝道:
“你先报出师门来,待我把你打死之后,也好通知你师父一声,叫他来领尸回去!”
余树奇冷笑道:
“凭你这付嘴脸,也配问我师父?”
黑无常真个气极,回顾楞身后的沈信中一眼,喝道:
“你们去干你们的事,这个由我来收拾!”
沈信中慌忙恭应一个“是”字,立即一步跃开。
余树奇知他定要带头去放火,身形一晃,又挡住他面前,喝一声:
“站住!”双掌一翻,劲道已发。
沈信中慌得双掌一封,“嘭”一声响处,又被震得连落几个踉跄。
黑无常本是自命不凡的人物,见那少年当着自己面前,居然毫无忌惮,一味追迫沈信中,如何能忍得住?怒喝一声:
“小子还敢横野?”飞赶上去,立即拳掌并施。刚柔兼备的掌劲,绵绵不断地打向余树奇身侧。
余树奇听得掌风呼呼袭来,急回身接招,双雄狠拚,直打得十丈内外沙石飞扬,那几间小屋好比遭了飓风,被掌劲震得晃摇不已。
沈信中却趁这时候一连两个起落,穿进屋子,与另外三名同党放起火来。
这竹木建造的房子那经得起烈火焚烧?不消半盏茶时,烈焰已腾吐在屋顶上面。
宋祥仁这时又惊又急,大叫道:
“小侠快打发那厮,敏儿妈过来,咱们跟他拚了!”
白头翁王魁呵呵笑道:
“九头鸟!你这反切口别在咱们面前要。你说的拚,就是要跑,是不是?”
余树奇听得一懔,心想:“这九头鸟确是歹毒,竟想利用我替你挡灾,可没这般容易!”蓦地联想到放在屋里的布兜,不禁暗唤一声:
“糟糕!”正待冲回火场,抢出布兜,忽听沈信中呵呵笑道:
“原来这里还有两个!”
敢情宋放、宋改两小兄弟藏身不密,被沈信中发觉,不然,他怎会恁般得意?
果然沈信中欢呼方罢,即闻宋改尖叫一声:
“贼老儿你敢上来!”
余树奇眼前蓦地涌起十年前被永州六义迫下山崖那一幕景况,暗叫一声:
“不好!”猛劈两掌,把黑无常迫退三步,一个“禹门跃鲤”倒翻出十几丈远,身在空中,瞥见沈信中和另一位贼伙各挟有一个小孩,百忙中无暇考虑,喝一声:
“把人留下!”立即一掌拍去,沈信中刚用点穴的方法,制服二小,和另一各同伙将人掳到,即见余树奇猛若天神,从空而降。
他和余树奇曾经交手,自然知道厉害,这时腋下挟有一人,单掌应战,更是不敌,只得往横里一跃,避开掌势。
那知这山崖十分曲折,沈信中本来站在凸出的一端,这么一跃,竟一脚踏空,挟着掳来的人往下直坠。
余树奇见状骇然,此时救人要紧,毫不犹豫地飞扑下去,右手一捞那小孩,左掌向沈信中的胸前一按。
余树奇虽然将人夺过,但他自己也未占多少便宜。因为夺人的瞬间,右手用力后拉,左手用力前推,这两股相反的劲道,竟把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个仰脸向上。加上他原是俯冲下崖,余劲未衰,又射出老远老远。
这时余树奇身在空中,无处着力,任是艺业再高,要想转回崖上,谈何容易?惟一的方法,只有放弃夺来的人,并以他的身子当作垫板借力跳起,还不至于失望。
但余树奇生就义侠心肠,端的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那有救到手上的人,反将他死在自己脚下?
尤其是,他已看出夺回的人,正是自己对他颇有好感的宋改,因而更加不愿意把他丢掉。
余树奇好容易将急坠中的身子翻转过来,悬空盘膝,把宋改搂在怀里一看,只见他眼、嘴紧闭,人已昏迷,不但是惊吓过甚,而且被点了穴道。本来他可以替宋改解开穴道,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因为生怕宋改一回醒过来,知道事实真相,必定在惊恐慌乱中,把他闹得手足失措。这时需要是镇定才可以提气缓和坠势,不致落地时受到重伤。
余树奇自知如果单独一人下这深谷,决不至于受到重伤,此时多了一个宋改,还能否安全降落,的确没有多少把握。所以每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的时候,他知道落势很急,忙饮神提气,使它缓了一缓。
经过了好几次提气,他忽然发觉落势略缓之后,立又风声震耳。这时他明白自己内气消耗已多,落势太大、太快,看来只有和宋改同归于尽。
但是,一个活跳跳的人何曾想死?情急之下,妙着横生。这一次他感到耳边风声,恍若惊涛骇浪,动人心魄,急将宋改向上一举,双脚往下一伸,果然风声暂息。他觉得这样一来,此提气还要省力得多,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
“好傻!”
由于这个偶然的发现,使余树奇觉得生命又多了一重保障。他在大喜当中,心想:
“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一切成功,俱由于不断的尝试。他等待着再一次风声大起的时候,接着宋改猛然俯下身子,立又觉得风声尽息。他索性把俯着的身子伸直,居然经过很久很久,才再度闻到风声。
这回他已不能再改变别种姿势,惟一的方法,就是向下发掌,藉掌劲反弹之力,缓和下坠的速度。;不料他连续施用几次掌力之后,忽听到“嘭”一声轻响,手掌也受到微微的反震。
余树奇心知距离地面已经不远,手臂一翻,将来改放在自己背上,双掌交换下拍,落势越来越缓,终而身子被掌力支在相距地面不到一丈的空中。
他自己也信不过自己的掌劲已臻玄境,喜悦得笑出声来。但他这样一笑,气劲一松,身子立即急剧下坠。
这时他已用不着害怕,趁势往下一沉,站直身子,双臂托过宋改,平放在地面上,立即,拍开宋改的穴道。
宋改骤醒过来,只觉得一片漆黑,双臂一张,触在余树奇身上,茫然叫一声:
“三哥!天亮了没有?”
余树奇失笑道:
“你死了多少回了,这里是阎王殿!”
宋改听出是余树奇的嗓音,也笑道:
“余家哥哥骗我,难道做鬼还会在一起?我的爹妈呢?”
一提起宋祥仁夫妇,余树奇登时百感丛生,又愧又恨。
照说宋祥仁夫妇那种行为,确是死有余辜,但余树奇自忖烦劳别人半天,算起来人家对他总可说是尽情尽义。纵使那情义的后面,包藏着绝大的阴谋,但仍是隐而未露,不便确定说是一种新的罪恶。因此,他又觉得不能尽力搭救宋家上下,在良心上十分过意不去,默然良久,才怆然道:
“他们敢情是死了!”
宋改诧道:
“死了?那才好哩!到底真死还是假死?”
余树奇大骇道:
“你可是疯了?你竟是希望你爹娘早死!”
宋改“哼”一声道:
“这有甚希奇?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娘嘛!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我的仇人也说不定。”
这话可越说越怪了。余树奇被他闹得一头雾水,无法明白,忙道:
“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说明白点好不好?”
宋改气愤愤道:
“你只消就我名字上想,就可知道我名字是宋家人给我改的!”
余树奇失笑道:
“这个怎能够作准?”
宋改道:
“余家哥哥!你不会知道这些怪事,起初我也不知道。在前年一个夜里,我偷听到敏姐向她娘央求授我武艺,她娘说我有恶根,防备我会报仇。当时我觉得十分奇怪,过后仔细一想,彷佛记得我小时候没有喊过姊姊哥哥,而且也不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家里!”
余树奇道:
“这也说不一定,小时的事,怎能记得那样清楚?”
宋改着急道:
“你怎的总不肯信?”
余树奇道:
“你且说下去就是!”
宋改接着道:
“由那次之后,我总记得小时候的情景,我曾经喊过爷爷、婆婆,也喊过叔叔,伯伯,就是没有喊过姊姊、哥哥。我还记得我有个名字叫做生儿,那时人人都喊我做生见,后来就没有人再喊我生儿了。这说这个奇不奇怪?”
余树奇听他说得有声有色,心想:“九头鸟宋祥仁多做伤天害理的事,莫非把这小鬼头的家人都杀了,单留下这个?”他想到宋祥仁搬来迷云谷已经十年,宋改却有十二岁,也许就因杀了宋改一家,以致故乡站不住脚,才远走荒山,不由脱口道:
“果然十分奇怪,但这时仍然拿不准,将来慢慢打听罢!”
宋改“哼”一声道:
“我可拿得十分准!”
余树奇笑道:
“就算你拿准罢!我先问你,你们本来应该早躲往崖的藤盘,为什么不躲,却教人家把你两人抓了?”
宋改笑说一声:
“对啊!”接着道:
“我话还没说完哩!敢情三哥也不是宋家的人,所以一直像我一样,没有学过好的武艺。
日里见你来了,我们高兴得什么似的,还私自打算跟你跑!”
余树奇道:
“那怎么可以?”
宋改道:
“不可以我们也要跑,总要一天要跑开这个家,因此,你们在前面打,我们就躲在屋里看。后来,敌人冲进屋子,我们急切间找不到那山藤,只好攀着崖角,火光一起,就叫敌人看见了!”
余树奇忍不住说一声:
“你好大胆!”
宋改笑道:
“我们见你一掌打飞一个,一脚又踢死一个,看得我们直流口水,不知那一年才学到你这样子?”
余树奇听得一懔,心想:
“怪不得他娘说他有恶根,原来生来是个杀星,那有见打死人反而快乐羡慕的?”忙道:
“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不是练来打架杀人的,你别弄错了!”
宋改道:
“杀的是敌人呀!难道敌人不该杀?”
余树奇道:
“你这小鬼头的计较倒是不少!这时能不能走?我带你见姑姑去!”
宋改已知余树奇有个本领极大的姑姑在这崖下,听说往见姑姑,好歹也磨出一身武学来,忙说一声:
“能走!”
余树奇在迷云谷住了十年,平日为了挖草根树皮果腹,谷底这一二十里地面,何处有沙,何处有石,他一一记得清楚。这时虽是半夜,天空黑,谷底更黑?但他一双夜眼仍可辨认他走过的蹊径,健步如飞。若不是要挽着宋改,而走得缓慢,他早施展轻功,笔直奔向仇残子所住的石岩。
两人走了一程,日到达石岩下面,余树奇欢-呼一声:
“姑姑!奇儿回来了!”声过处,只有空谷回音,无人答应。
余树奇微微一怔,旋而想到姑姑敢情运功正紧,不好回答,立即牵着宋改缓步登岩,那知进去一看,却是空空如也,人影毫无。
这时候,余树奇已意识到事不寻常,忙道:
“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姑姑回来!”
宋改急道:
“我也去!”
余树奇道:
“你别害怕!我在这里住十年有多,不说毒蛇猛兽下不了这迷云谷,连飞鸟爬虫也不见一只,决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来害你!”
宋改道:
“我倒不是怕这个,要去,大伙儿去!”
余树奇想到要带他走那些路,真是不胜麻烦,犹豫中又想到这深谷既然无人能达,姑姑决无被害的道理。再则,以姑姑那般艺业,谁又能够来害她?既然姑姑不会受害,这时又是姑姑平日用功正勤的时候,她又往那里去?
他想了又想,总觉得这事十分离奇。但在深夜里,谷底一片漆黑,目力所及,不过是十丈远近。在这种情形之下,音传要比目视好得多,既然高声叫唤没有人答应,任你竭尽目力,又有何用处?
余树奇思索片刻,才说出一句:
“我们等天亮再说吧!”两人默默相依,坐待天明。
石岩外,黄云汹涌,谷底显出一片黄光,余树奇知道这一种景象,就是光明已临大地,急唤醒宋改,巡视这石岩一遍,发觉他原来藏有的物件,已经不翼而飞。他知道姑姑从来不动过他的物件,这时既然不见,料必有人来过迷云谷。可是,石岩里除了姑姑练坐功的屁股印和自己的脚印之外,找不出第三者的脚印或鞋印来。至于宋改的鞋印,是刚印上去的新迹,一眼就可辨别,不消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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