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眉峰一耸:“就这句话?”
“鄙人一向不喜欢斗嘴。”
“不喜欢斗嘴?”小侯爷冷峻的目光仿佛两把利刃:“你这是说……”
“他只喜欢用剑。”沈小蝶接了一句。
“斗就斗,难道本爵……”小侯爷忽然目光一转,向左右的黑白双奇使了个眼色。
原来他忽然,发觉柳二呆在前,沈小蝶在上,这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
如今他不敢掉以轻心,须作适当的防范。
眼色很灵,沟通很快,黑白双奇立刻会意,两个人同时身子一转,面向着沈小蝶。
“呛”的一声,小侯爷剑已出鞘。
剑锋细长,漆黑如墨,在舷边的角灯映照下,隐隐有龙纹。
剑出侯府,想必也是柄宝剑。
小侯爷说过,他十年磨剑,这十年光阴,当然不是白费,至少已运剑纯熟,但见他剑光一起,一缕寒芒直奔柳二呆。
剑出如风,做到了一个“快”字诀。
快剑制敌,显然是一种最具威力的攻势,隐隐有风雷之声。但迎门一剑,不免有几分骄狂托大。
剑如其人,小侯爷秉性就是如此,从小就骄狂惯了,一下子无法改正过来。
柳二呆一向剑不轻发,此际也忽然一反常态,眼看小侯爷一剑递到,已知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剑,中途已无法再变花招。
当下脚步一滑,剑光忽起。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两剑交叉一接,居然用上了一个”粘”字诀,绞在一起。
他使出这一招,分明是存心要较量一下功力。
小侯爷一剑未能奏效,他怔了一怔,手腕一沉,打算撤招收剑。
那知剑锋之上竟有如千斤重压,而两剑胶着,几乎无法移动分毫,不禁大吃一惊。
不论小侯爷如何眼高于顶,至少此刻他已知道,柳二呆绝非吴下阿蒙。
但此刻知道,岂非为时已晚?
幸好他武学博杂,历经三十七位名师,千个师傅千个法,各种奇招怪式无所不包,几乎胸罗万有。
忽然大喝一声,左腕一翻,一掌劈了过来。
该用剑的时候不用,突然使出一掌,这显然是种不按牌理的打法。
但这般情急挥拳,又近在咫尺,劲力难吐,当然发挥不了多大的威力。
不过他目的不在伤人,只求脱身自保。
果然,柳二呆猝不及防,身形微微一偏,却忽然开声吐气,猛的运力一震。
力贯剑身,一震之威不同凡响。
两剑一震而开,小侯爷只觉虎口一麻,一直麻到肩胛,登登登,竟被震退了七步。
他骇然一凛,长剑几乎脱手。
“好,好。”舱顶上的沈小蝶忽然咯咯一笑:“果然名师出高徒,剑中藏掌,高明绝顶,几时华山论剑,准会大出风头。”
她站的高,瞧的远,几乎一招一式,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小侯爷鼻孔哼了一下。
他当然明白,沈小蝶是在拿他取笑,但此刻他委实无法兼顾,目光灼灼,只瞪着柳二呆。
在他估计,柳二呆必然会乘势迫击。
那知他料错了,柳二呆仍然站立舱顶甲板的中央,挺剑而立,好像本来就纹风没动,更奇怪的是,连瞧都没瞧他一眼。
瞧的却是舱门上的那挂珠帘。
原来灯火辉煌的花舱里,此刻早已一片漆黑。
但花舱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高手?像这位小侯爷花三变,应该是压轴人物,他已出面,应该没有什么更厉害的角色了。
不过,至少还有位云裳公主。
云裳公主的架子显然很大,东门丑虽然叫到了她的名号,她并没有轻易出场。
这般自高自大,定是大有来头。
柳二呆渊停嵛立,显然是在等待,等待这位云裳公主的出现。
当然,他并未稍涉绮念,想一睹美好的容颜、华丽的云裳,只想知道是个什么女人。
侯爷是真的,难道公主也是真的?
他已打定主意,只等这位云裳公主现身,先试试她的深浅,对于控制全局,就可成竹在胸了。
在大江之中,一条浮舟之上,第一就是要沉得住气,稳扎稳打。
所以,他绝不采取主动。
但这却苦了小侯爷,刚才一接之下,他已审出柳二呆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剑法精湛,再斗下去,必然会落的灰头土脸。
想退,却又颜面难下。
何况这是条画舫,画舫在大江之中,就算什么都不理会,也不能说走就走。
他僵立在舱门外,两眼发直,一时间进退维谷,显得十分尴尬。
幸好,有人瞧见了他这副狼狈的神色。
只听花舱里忽然传来一个娇声细气,听来绝对是女人的声音,但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黑白双奇到底奇在哪里?”那女人说:“难道只会瞪着四只眼睛?”
这话不假,黑白双奇打从现身之后,丝毫没有表现,一直就干瞪着眼。
瞪的是沈小蝶。
这是刚才侯爷用眼色分派的任务,要他两个监视着舱顶上的沈小蝶,以防在他全力对付柳二呆之时,沈小蝶突然从背后出手。
算他精细,沈小蝶,的确有点后顾之忧。
其实这两个人,未必看得住沈小蝶。
不过他们很听话,也很尽责,居然到现在还没眨过一下眼睛。
由此可见,小侯爷凭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江湖上倒是十分吃香,而他也因此十分陶醉。
此刻经那花舱里的女人一提,黑白双奇这才猛然一怔,同时回过神来。
当然,他们知道该做什么。
但这两人还是以小侯爷的马首是瞻,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小侯爷。
要下台阶,这正是时候。
要想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为什么不换个方式?
小侯爷当然福至心灵,他也明白花舱里那女人明里说的是黑白双奇,其实是在提醒他。
于是,他又使了个眼色。
只听唰的两声,黑白双奇各亮出了兵刃。
右首穿黑的是把卷镰刀,左首穿白的是柄宣化斧,刀和斧原也是寻常兵刃,怎么能称作双奇?
莫非刀斧相配,招法上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不过至少这不是寻常割草的刀,也不是寻常劈柴的斧头,刀弯如眉月,闪闪生寒;巨斧乌黑沉沉,锋面又宽又阔,是杀人的利器。
一斧砍下,准是头颅滚瓜,用不着第二斧。
“花三变。”柳二呆居然不理会黑白双奇,目光却盯着小侯爷:“鄙人有句话,想说在前面。”
“你说,什么话。”小侯爷忽然气焰转盛。
“你应该心里有数,鄙人刚才未尽全力,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柳二呆冷冷道:“怎么,你还想支使这两个傻瓜前来送死?”
“你说什么?”小侯爷道:“你敢说这黑白双奇是两个傻瓜?”
“黑白双傻。”
“那很好,就让两个傻瓜对付一个呆子吧!”小侯爷觉得好笑,耸了耸肩道:“只怕人傻刀斧不傻,有这呆子瞧的。”
“哦,这倒看不出。”
两人对答之间,黑白双奇依然瞪着四只眼睛,不过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凶。
看样子就要出手了。
柳二呆方自心中一动,舱顶上的沈小蝶忽然笑道:“依我看是‘黑白双哑’……”她心如发,观察入微。
不错,哑巴,原来是两个哑巴。
突然刀光骤起,斧影漫天,黑白双奇身形闪动,已从左右两翼攻了过来。
卷镰刀呼的一声直扫下盘,巨斧一晃,兜头劈下,两宗兵刃果然配合得极是佳妙。
快、狠,这黑白双奇刀斧交错,的确相得益彰,威力惊人,不过要想把柳二呆斩在刀下,劈在斧底,这还差得甚远。
忽然人影一花,柳二呆从刀光斧影中斜纵而起,霍地剑光连闪,破空而下。
但这一剑要对付谁?
他本来是只想等黑白双奇一动,便不惜宝剑染血,及至听了竟是两个哑巴,不禁忽生恻隐之心。
因此他撇开了这两个傻瓜,身形凌空一折,长剑疾如奔电,竟然直指花三变。
剑势磅礴,一泻千里。
小侯爷原本打定主意,用黑白双奇缠住柳二呆,纵然死活亦在所不惜。
因为死的并不是他。
然后觑个间隙,从夹缝中来个奇袭。
人在志得意满之时,总以为才智高人一等,气势凌人,甚至脾睨四海,唯我独尊,一旦每况愈下,到了穷途末路,就什么卑鄙无赖的事都干出来了。
小侯爷居然也想检这种便宜。
那知他的如意算盘刚刚敲定,这意外的一剑已突然从天外飞来。
他一时措手不及,心头一震,登时面如死灰。
这是要命的一剑。
凌空下击,威势绝伦,一晃而到,莫说是在他万没料到的情况下,就是全力施为,也未必抵挡得住这雷霆万均的一击。雷光石火的一瞬,正是生死关头。
他能不能捡回这条命,就看柳二呆肯不肯忽生慈悲之心,手下留情了。
柳二呆也许并不想杀他,但绝不会轻易放过,至少要在皮肉之上留点记号。
就算这样,对这位花小侯爷也够难堪了。
不过凡事都不能估得太满,九成九的把握有时也会出现一分意外。
忽听珠帘叮叮一响,一缕寒光飞射而出,又快又准,直奔柳二呆胸腹之间打来。
这也许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厉害暗器,但来的却正是时候,攻的更是必救的部位,尤其在柳二呆身形悬空之际,应变十分费事。
他第一个反应是必须先求个自保。
不管打来的是什么东西,但暗器总归是暗器,扎在身上,至少不会像蚊子叮了一口那么轻松。
柳二呆当然不敢大意。
当下凌空一个翻身,正好落在舱门以外,气愤之下,反出挥手一剑。
剑光一闪,舱门上那挂珠帘立刻哗啦啦的塌了下来。
珠帘以内一条白色人影首当其冲,惊叫一声,身形晃动,闪退了五步。
虽然此刻花舱里灯火已灭,但在舷边角灯的余辉下,依稀可辨舱里景物。
柳二呆目光一接,不禁怔了一怔。
这显然是个女人,体态婀娜,脸上蒙着一幅面纱,拧腰摆臂之间,身形似是十分熟悉。
这女人想必就是东门丑口中的云裳公主。
但在柳二呆的记忆里,不但从没见过什么云裳公主,甚至连这个名号都没听过,怎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就是她,白凤子。”柳二呆前后一想,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她一再不肯露面,而且说话之时,故意改变声调,发出浓重的鼻音。
好个狡猾的女人。
在这一刹那间,柳二呆几乎可以确定,设计这个陷讲的显然并非东门丑,当然也不是小侯爷花三变,真正的幕后主使人就是白凤子。
说不定连飞龙帮主李铁头都是她的授意。
要不然这些人怎么知道四空先生的一幅草图,如今是在沈小蝶手里。
谁又知道从栖霞山中来了一双男女?
“哈哈,好一个云裳公主,原来是你。”柳二呆一紧手中长剑,闯进了花舱。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这个女人的的确确就是白凤子。
打从外面望去,舱里原是一片昏暗,但在进入花舱之后,眼睛稍一适应,四周陈设立刻显得清晰起来。
舱中甚是宽广,布置也极为华丽。
一张雕花圆桌,配上了八张丝绒软椅,两侧敞开的花窗下面各有一排锦墩。
向前看去,正面是几幅紫色的帷幔。
“柳二呆。”帷幔里传来白凤子的声音,但声音好像很遥远,已没有那种浓重的鼻音,听来的的确确就是白凤子,她说:“别不知好歹,前回在天香谷,我可没有亏待你啊!”
“以前的事最好别提。”柳二呆说。
“为什么?”
“柳某人只想算今天的账。”
“今天?”
“别想躲,你还是出来的好。”
“出来怎样?”帷幔里的白凤子咯咯一笑:“莫非你还能吃了我?”
“我只想先问问你。”
“问我?”
“是的,问个清楚明白。”柳二呆沉声道:“这条画舫的主人东门丑,是不是你的指使?”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柳二呆冷冷道:“柳某一向不轻易杀人。”
“哦,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
“如此甚好。”只听白凤子轻轻一笑:“这好像不是你柳二呆说的话。”
“为什么?”
“因为在我眼里,柳二呆是个淳淳君子。”帷幔里的白凤子道:“应该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难道君子该死?”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白凤子道:“君子一言驷马,说话要有分寸,这种没有把握的话,最好不要随便出口。”她转弯抹角,原来是在讽刺柳二呆口出大言。
柳二呆真的是在大言不惭吗?
至少在这条画舫之上,几个较为突出、较有分量的人物他都见识过了,纵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凭白凤子、花小侯爷,他自信不难对付。
但柳二呆并不想在嘴巴上争强斗胜,当下眉梢微微一剔,语音变的更厉害。
“这是说你已经承认了?”
“承认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在主使,对不对?”
“就算是我。”白凤子既不否认,也不一口承认:“但要对付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
“我一直没把你当作对头。”白凤子道:“可借你偏偏要自己搅在头上。”
柳二呆不是对头,那么谁是对头?
当然,她隐隐指出了一个人。
“这不消说,你心目中的对头准是我。”只见人影晃动,沈小蝶一闪而入:“对不对?”
“对,就是你。”白凤子冷哼一声:“柳二呆,你让开去。”
“我让开?”柳二呆道:“我听你的?”
“好,你听她的。”白凤子突然语音如刀。一阵森森冷笑。
蓦地帷幔一掀,冲出十几条黑衣壮汉。
这是一队刀斧,分左右两侧冲了出来,八个人手握长刀,八个人抡动巨斧。
刀光打闪,巨斧生寒,来的快,冲的猛,喇的一声,一排刀光卷了过来。
这是意料中的事,画舫上必有埋伏。
但也稍稍有点意外,在这条画舫之上发号施令的人,居然是白凤子。
在栖霞山落了下风,居然想在大江之上翻本。
舱里虽然宽敞,但究竟不及空阔的旷野,动起手来回旋进退都受到极大的限制。
要想凌空飞跃,避实乘虚,显然难以发挥所长。
这无疑是场短兵相接的混战,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斗硬拼,施展不出高度的技巧。
若是不想杀人,就得死于刀斧之下。
而且会死的很惨。
八把长刀,八柄巨斧,稍一不慎,刀斧齐下,片刻间就会变成一滩肉泥。
柳二呆当然不愿等死。
忽然暴喝一声,一剑扫了过去。
当当当,剑光到处,削断了三把长刀,血光一冒,飞起一颗人头。
事到此时,他只好放手一干了。
忽然脑后金风破空,三柄巨斧乌光连闪,泼水般砍了下来。力沉劲猛,一晃而落。
其实这样的巨斧一柄已经足够,一斧劈下,连骨头都会剁得稀烂。
三斧齐下,无非增加威力,更有把握。
但柳二呆并非是根木头,只见他身形微闪,剑光猛的一旋,划了个大圆弧。
血光飞进,惨叫声中倒下了两个,吭当、吭当,掉落了两柄巨斧。
沈小蝶动如脱兔,细腕倏扬,一缕指风冲出,闷哼声中又倒下了一个。
接着,她身形一闪,闯入了帷幔。
她有时心细如发,有时也胆大如牛,明知帷幔中必有凶险,居然还敢硬闯了进去。
只声一声娇叱,兵刃相接,传出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一时金声大震。
几幅紫色的帷幔,登时无风自动。
柳二呆不敢心有旁鸷,只有全力应付这批刀斧手。
他一支剑轻松俐落,矫若游龙,片刻间一十六个刀斧手连死带伤,倒下了十三人。
这样一条豪华无比,气派十足的画舫,顿时弄的死尸成堆,血腥满舱。
剩下的三个黑衣大汉,两斧一刀,六只眼睛变成了血红,兀自奋勇不退。
世间上居然有这等不怕死的人。
柳二呆不禁大为惊讶,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江湖传说中有种用药物控制的杀手,使其神经麻痹,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他暗忖:“莫非这些人……”想到此时,不禁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好在场中只剩下三个人,容易对付,当下长剑一收,指发如风。
一个回旋间,三名黑衣大汉应指而倒。
柳二呆长长吁了口气,突然发现帷幔中一阵兵刃相接之后,此刻已寂无声响。
他怔了怔,长剑一伸,撩开了帷幔一角,闪身而入。
原来这条画舫的花舱,占了整条船身的一半,用了几格紫帷幔分开来,成为前舱与后舱。
黯谈的星光透窗而入,但见一片零乱的器物,却不见一个人影。
沈小蝶那里去了?
不见了沈小蝶,也不见了白凤子,柳二呆正自惊疑不定,忽听轻轻一响,阴暗的角落里陡地寒光一闪,一条人影飞扑而来。
这人蓄势而动,显然是想给来人意外的奇袭。
人影细瘦,身法灵快,手中是柄短刃,破空生啸,有如飞身投林般来势火辣无比。
柳二呆脚下一滑,横跨了两步,大喝一声,翻腕劈出一掌。
掌风如萧,蓬蓬有声。
只见那人身子一斜,竟被震得倒飞而出,砰的一声,撞在一条横木上。
柳二呆睁目看去,赫然竟是凌三娘子。
这倒是宗怪事,他委实猜想不透,凌三娘子为何要如此拼命。
“是你?”
“不错,就是我。”凌三娘子显然受伤不轻,她伸手攀住横木,缓缓站了起来。
“你干嘛一再计算柳某人?”
“因为我恨你。”
“恨我?”柳二呆大感意外:“有这种事?你为什么恨我?”他觉得跟这女人素昧平生。
“我要报仇。”
“报仇?仇从何来?”
“我要替齐天鹏报仇。”凌三娘子云发散乱,双眼中冒出了火焰。
“哦,原来如此。”柳二呆不想多问,他估计这女人不是齐天鹏的外室,准是他的情妇,心想:“反正你也报不了仇。”
那知凌三娘子手中短匕一晃,七寸长的短刃忽然像扇形般展了开来。
原来这柄形如月牙的短刃,薄如棉纸,竟然是七柄短刃叠合而成,此刻短刃一张,竟像孔雀开屏。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细腕一扬,唰唰唰,但见寒星点点,直戳柳二呆七大要害。
这显然是尽其所有,孤注一掷。
柳二呆怎么也没想到,她手中一柄短刃,居然能一变为七,而且相距不过七八尺远近,扬手间刀风盈耳,不禁心头大骇。
他只有一支剑,要想万无一失应付七柄飞刃,并不是很有把握的事。
要想闪避,也为时已晚。
他只有冒另一种险,试试向来不轻用的“狮子吼”。
蓦地大喝一声,果然就像丛林中万兽之王一声震天价巨吼,一袭蓝衫突然鼓涨起来。
整座花舱一阵格格作响,拍搭、拍搭,短几上掉落了几只茶碗,跌成粉碎。
运气一震,威力竟然如此惊人。
劲气回荡,七柄飞刃都掉转了方位,支支斜飞,有的扎在横梁上,有的洞穿了板壁,有的余劲已衰,掉落在舱板上。
帷幔外忽然伸进一个脑袋,像是小侯爷花三变,吓了一跳,立刻缩了回去。
凌三娘子身倚横木,面如死灰。
一掷未能奏功,兵刃已失,她自知难以活命。
“我不会杀你。”柳二呆冷冷道:“你只告诉我,刚才那位沈姑娘……”
“死了。”凌三娘子咬了咬牙。
“你敢胡说?”
“纵然这时没死,”凌三娘子恨恨的道:“迟早总会死的。”
听这口气,沈小蝶当然没死。
柳二呆凝目望去,前面隐隐似有一条通道,想必可以穿出画舫的尾部,于是他再不理会凌三娘子,身形一动,奔向通道。
果然,出了花舱,又见满天星斗。
但仍然不见沈小蝶,只听一片兵刃相击之声打从甲板下面传了上来。
柳二呆纵目搜寻,发现左侧有个方形洞口。
洞口有座扶梯,直通底层,他紧了紧手中长剑,正待拾级而下,忽然,一条人影飞纵而出。
“你……”柳二呆大喜,原来正是沈小蝶。
“先看看这条船怎么了。”沈小蝶道:“我已砍断了八支长橹,弄断了主舵。”
原来她去到舱下,干了这许多大事。
船失掉了橹就不能划行,去掉了舵就把不稳方向,舵和橹是操纵一条船只重要的器具。
柳二呆望了望茫茫的江面,又仰观了下星斗,发现这条巨型画舫已在江心打横。
此刻江风劲厉,北斗星座之下,水天相接之间,隐隐出现了一条黑线。
显然,画舫已渐渐飘近北岸。
船已失去了操纵,只要风向不变,过不了多久,这条船就会靠拢岸边。
柳二呆不禁暗暗心喜,回过头来,忽然发现沈小蝶裙衫之间似有几道裂口,登时大吃一惊。
“你这是……”
“别大惊小怪,我并没受伤。”沈小蝶道:“遇上了这样的对手,凶险在所难免。”
“你是说白凤子。”
“是的,又狡黠,又狠毒。”沈小蝶道:“总算我运气好。”
运气好未必管用,技高一筹才是真的。
“她人呢?”
“吃了点小亏,躲起来了。”
“躲?躲得了么?”柳二呆忽然眉峰一皱:“先找东门丑……”
一语未了,船顶甲板上号角再起。
这类号角多半是用兽角或海螺作成,呜呜之声听起来不甚洪亮,但在辽阔江面上显然传送极远。
片刻之间,只见几条梭形快船出现在蒙蒙雾影中,冲波鼓浪而来。
船头分开两溜水花,眨眼已到近处。
沈小蝶仔细观察了一阵,忽然一拉柳二呆,双双跃上了舱顶。
两个人皆估不透是不是来了援手。
快船一共三艘,远远望去,每条船上只有五个人,一个掌舵,四人操桨,由于船身细长,只不过一叶扁舟,操纵起来十分灵活。
只见这三条快船绕着画舫兜了一圈,然后在高高翘起的船尾停了下来。
快船上只有操舟之人,看不出有什么厉害角色,并不像来了援手。
再说凭画舫上的白凤子、花小侯爷,无论武功机智,都是上上之选,还有什么更强的好手?
“莫非他们……”柳二足怔了一下。
“对了,他们打算弃船。”沈小蝶忽然灵机一动,叫道:“快,赶了上去。”说话之间,人已飞身而起。
柳二呆更快,一起一落,业已到了船尾。
但仍然迟了一步,只听水声哗哗,三条快船已在五六丈以外。
快船上人影幢幢,其中一条快船上传来东门丑的森森冷笑。
“柳二呆,你狠。”他叫道:“看看到底是你狠,还是老子狠,本座要叫你葬身火海……”
不说葬身鱼腹,却说葬身火海,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
忽听嗖的一声,飞来一支火箭,火光曳过夜空,充满油脂和硫磺的气味。
接着嗖嗖嗖,刹那间火箭如飞蝗而到。
时已二更,夜风愈劲,整条画舫之上已有多处着火,风助火势,延烧起来极快,但见火光熊熊,照得江水一片通红。
柳二呆虽然一向沉得住气,但事到此时,也不禁脸色微变。
沈小蝶却一声不响,钻入舱底,弄来了两条棉被。
她找了根绳索,扎住棉被,投入江水之中,晃动了几下,让棉被浸透,然后拉了起来。
“这干什么?”柳二呆问。
“万一火势迫近,至少可以用来扑上一扑。”沈小蝶道:“你瞧,北岸渐渐近了。”
原来夜风愈劲,画舫也飘行俞速,从雾影中望去,隐隐可见岸上的零星灯火。
可惜这条画舫一旦着火,烧起来十分吓人,只怕未到北岸,便已烧的精光。
两人先在船尾。然后移到舱顶。
但片刻间浓烟弥漫,越烧越凶,吞吐的火舌已从窗口冒了出来,整座花舱已摇摇欲塌。
沈小蝶凝目四望,只有船头甲板上火势较弱。
于是两从各提着一条水湿淋漓的棉被,跃过一片熊熊的火舌,落在船头之上。
柳二呆抓住棉被一角,旋风般扑灭了几处开始延烧的火苗,但由于尾部火势猛烈,只听毕毕剥剥,烧塌的船板和横木都飘散在江面,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同时由于舱中进水,尾部已开始缓缓下沉。
尾部先沉,船很自然地翘了起来,使得甲板倾斜,好在柳二呆和沈小蝶临危不乱,四条腿就像四根铁桩般牢牢钉住。
如今唯一的希望,只盼快点飘近北岸。
可借船身下沉,飘行的速度反而越来越慢,估计距离北岸,至少还有半里之遥。
这半里江面,绝难凌虚飞渡。
柳二呆凝目望去,在烟霞迷漫的江上,还隐约可见那三条快船就在左近徘徊,但相距却在十丈以外。
这说明了白凤子和东门丑等人的毒狠,不等这条画舫烧光,沉入江底,绝不会轻易离去。
万一柳二呆和沈小蝶泅水逃生,这三条快船必然会一拥而来。
一个不谙水性的人落入江心,那只有束手就擒。
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船尾烧尽,沉没,狂炽的火势渐渐逼近船头,浓烟如墨,更令人双目难睁。
想凭两条水湿淋淋的棉被,抵挡这船烈焰怒卷的火势,是绝难办到的。
柳二呆和沈小蝶已同时感到火灼难熬。
“小蝶,快,先看准一块浮木,跳下去。”柳二呆颤声道:“只好拼一拼了。”
“拼?”
“就算是碰吧!”柳二呆道:“碰运气。”
“是赌,赌命。”沈小蝶凄然一笑:“我们合用一块浮木,别失散了。”
火光照着她的脸,脸孔通红。
“好,快跳,快跳。”柳二呆目注江面,发现一块很大的浮木,好像正是画舫的主舵,于是他拉住沈小蝶的一只手,双双一跃而下。
浮木失去了平稳,猛一倾斜,两人都滑落水中。
幸好各伸出一只手,搭住了浮木,虽然都变成了落汤鸡,身子却是半浮半沉。
如果就是这样,也可以飘到北岸。
可借等待机会的人绝不会放过,只见水浪翻飞,一条快船已疾驶而来。
船头上站的正是东门丑。
刚才在那画舫之上,他毫无表现,显得庸庸碌碌,此刻像是换了个人,左手握矛,右手执刀,矛长九尺,钢刀雪亮,变得杀气腾腾。
“柳呆子,你还敢小觑本座吗?”他森森冷笑:“可有什么说的?”
柳二呆没有说话。
事到此时,还有何说?
“嘿嘿,就算你有话说,老子也只当你放屁。”快船还在一丈以外,东门丑已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厉声道:“老子先扎你一个窟窿。”
此时此刻,他委实占尽了优势,一矛扎下,准是个血窟窿。
血水一冒,尸体下沉,用不着第二矛。
快船来的当然极快,矛尖也瞄的极准,柳二呆显然生机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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