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为湖南众水之汇,周围八九百里,宗岳雇租的巨型画舫这时距离最近的湖畔少说也有二三十里远,眼下来人竟能不须乘坐船舟或借用木板之力,仅凭舞动双袖便能飘然踏波而来?这份轻功造诣,若非亲眼目-,任谁也不肯相信,甚至还要斥为怪诞不经造谣惑众罢了。
因此,饶是宗岳已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一时亦无法看清来人为谁,但觉眼前一花,船头上业已卓立着一人!
年约九旬,貌慈颜和,白发、白眉、白须、白长衫,不是别人,竟是数月前在峨嵋後山独秀-附近出现,以七颗雪莲实救得瞿稼轩及徐璜两人性命,却又索去峨嵋绝学“虚灵七式”和墨鳞铁甲蛇皮的白发老人!
咦,这老儿行事虽可谓正派,但动辄谈交易,一些也不肯吃亏,想不到十全老人也把他请来了,只不知他今番又要索“价”几何哩?
宗岳思绪这么一闪之间,白发老人又哈哈大笑道:“暌隔才只数月,宗掌门人难道真认不得老夫了?”
宗岳连忙长揖笑道:“岂敢,在下只是稍感意外罢了!”
白发老人走上几步,一屁股坐到甲板上,抬脸笑迷迷道:“老夫听说宗掌门人今晚要在这洞庭湖上请客,故此也来叨扰几杯,欢迎么?”
宗岳笑道:“欢迎之至,但不知老前辈听谁说的?”
白发老人一怔道:“干么要问这个?”
宗岳笑道:“不问这个也成,只要老前辈持有一颗墨珠……”
白发老人侧头讶道:“墨珠?”
宗岳笑了笑,转望身畔的孔素棠问道:“棠妹,你还记得十全老人说的那些话吧?”
孔素棠微微一笑,启唇脆声道:“当然记得,十全老人说:岳阳集会,除了你们十派掌门人之外,也许还有几位不为世知的高人到场……”
白发老人赶忙接口笑道:“是啊,老夫便是高人之一!”
孔素棠含笑继续道:“十全老人又说:至於那些到会的高人奇士,他们自会通名报姓……”
白发老人不由着急道:“啧啧!吃你们几杯水酒也要通名报姓,这未免太小气了吧?”
孔素棠再继续道:“十全老人又说:老夫代你柬之人,都分别给了他们一颗墨珠,届时以墨珠为凭,没有墨珠的不得……不得参与其会!”
白发老人艴然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是决定不请老夫?”
宗岳含歉一揖道:“事关十派安危,老前辈如肯赐谅,在下改日自当另备筵席陪罪!”
白发老人怒道:“哼!平日许多人要请老夫都请不到,你小子倒敢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宗岳拱了拱手,表示事非得已,没奈何只好不识抬举一次了!
白发老人怒“哼”一声,起身扭头要走,但忽又刹住脚,掉头咧嘴一笑道:“这样吧,老夫今晚愿以两样宝物换你一顿吃的,如何?”
宗岳摇摇头,他身边的孔素棠却开口道:“甚麽宝物?”
白发老人像一个商人找到了主顾,赶忙转图身子,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包裹,再蹲下去解开包布,登时露出两样东西来。
宗岳和孔素棠一瞧之下不由心头微震,原来那两样东西就是他上次索去的峨嵋绝学“虚灵七式”和墨鳞铁甲蛇皮,只是那蛇皮此刻已制成一套衣裤,缝纫精致美观,像似出自名裁缝之手。
好,怪事来了。这个白发老人上次几乎是以要挟的手段索去了这两样宝贝,现在他将墨鳞铁甲蛇皮制成衣裤,还有那册“虚灵七式”,记得他曾向铜冠子说:“你们这虚灵七式若不再求变化,将来丢在路上也没有人愿看它一眼。”的话,难道说他已在“虚灵七式”上做了一番去芜入精的删改?果如是,那么这两样宝物的价值比起当初何只倍蓰,可是这个白发老人今天却愿将它换取一顿酒食,这个交易他岂非吃亏大了么?
孔素棠眸光一亮,暗中一扯宗岳的袖子,悄声道:“岳哥,这宗买卖做得!”
宗岳也觉得这买卖很划算,只是心里仍想不通,想不通这位白发老人为何这样热情,像这样热情的奇人,照说十全老人也应该给他一份请柬才对啊!
白发老人提起皮衣一抖,笑迷迷道:“嗨!这套墨鳞铁甲衣不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十绝魔君阴古希的掌力也奈何它不得,你将来要消灭十绝谷必须借重此物,今天老夫以此换你一顿酒食可谓不顾血本之举,怎么样?”
宗岳困惑地笑道:“在下今晚所备酒菜必是粗劣,老前辈不怕划不来么?”
白发老人正色道:“不,有道是人争一口气,想我老夫一生从不曾吃过瘪,谁知今晚竟碰了你小子的钉子,因此老夫脸上挂不住,拚了性命也要吃你一顿,又何在乎这两样身外之物!”
宗岳不由大笑道:“哈哈,这么说”
白发老人兴奋地抢着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宗岳摇头笑道:“不,这么说在下还是不能答应!”
白发老人气得发须喷飞,戟指宗岳“呀呀”怪叫道:“好小子!你存心和老夫过不去么?”
孔素棠又扯了扯宗岳,笑道:“岳哥,我说这宗交易做得,你就答应了他老人家吧!”
宗岳正色道:“不成!十派掌门人的性命比那两样东西更重要!”
白发老人怒吼道:“咄!你怕老夫害死你们十派掌门人么?”
宗岳拱手道:“不敢,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今晚忝为洞庭之会的主人,故此不得不为与会者的安危设想!”
白发老人忿然道:“依你说,老夫要怎样才可以吃你一顿?”
宗岳平静地道:“墨珠!”
白发老人道:“没有墨珠呢?”
宗岳仍平静地道:“那很抱歉,还请老前辈见谅!”
白发老人道:“假如老夫不见谅呢?”
宗岳一怔,接着失笑道:“那只好悉听老前辈的吩咐了!”
白发老人大怒,掳袖子-道:“好,老夫今晚就会会你的五阳掌看你有多大火候,竟敢这般不识抬举!”
宗岳不料他蛮横至此,心想从他那身轻功造诣上看,其一身武学只怕不在十全老人之下,自己如何是他敌手,哼哼,你这老儿莫敢是十绝谷里的人,今晚存心捣乱来的?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抱拳一拱道:“既如此,老前辈请!”
白发老人冷笑着迈步直上,倏然右臂暴伸,手掌一抬一翻,电闪般向宗岳脑门上拍去。
宗岳脸色一变,疾忙拧身略退半步,五阳神功应手而发,左迎敌掌右击对方丹田,大喝道:“好啊!你这老儿果然是十绝谷里的人!”
敢情白发老人发出的一招掌法,正是十绝魔君阴古希的十绝阴掌!
孔素棠惊喊道:“岳哥,我以前没见过这个老人!”
白发老人哈哈大笑,身形急转,掌出如电,-然又是一掌拍向宗岳左胸乳根穴,既快且狠,毫无声响。
这又是十绝阴掌中的一招,宗岳只觉有一股奇强无比的劲道直涌过来,但这股劲道竟没有十绝阴掌那种阴寒之气,不由心中大奇,当下也不暇思想,赶紧一个斜身倾向右方,同时左掌上扬,以五阳掌一招“阳关三叠”反向对方心窝按去。
他经过数月的磨练,五阳神功火候已更见精纯,这时倾力而发,一股炙热劲气登时充塞整个空间,使人如处身盛夏的骄阳底下,浑身燥热异常!
白发老人忽然大叫一声“不对!”身形一闪飘开寻丈,正好站到船舷上。
宗岳愕然住手道:“甚么不对?”
白发老人摇头晃脑道:“老夫发出第二掌时,你大可不必闪避,乖乖挨我一掌好了。”
宗岳好像听到孩子话,一时哭笑不得,忍不住喝道:“鬼话,挨你一掌我不是完了么?”
白发老人一本正经地道:“不,你先想想看,假如你不愿闪避而准备与老夫同归於尽的话,那个时候你要怎样出掌?”
宗岳脱口道:“我以‘阳春烟景’反击你气海穴!”
白发老人拍手笑道:“照啊!这样一来十绝谷君不是完了么?”
宗岳眨眨眼道:“但是我也一样完了。哼,这般打法我可得考虑考虑!”
白发老人哈哈大笑道:“不必考虑,你就那样打好了!”
宗岳越听越糊涂,皱眉沉声道:“老前辈究竟是何方高人盼请明予赐告,免得在下性急冒犯了长者!”
白发老人笑道:“你不是说老夫是十绝谷里的人么?”
宗岳不由脸一红,赧然道:“老前辈刚才那两掌确是‘十绝阴掌’的路数,只是发出的内劲全无阴寒之气,故此在下又觉得老前辈可能只是模仿它的形式罢了。”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转望孔素棠道:“孔掌门人认为老夫的主意怎样?”
孔素棠毕竟心思灵敏,心机也高人一筹,这会已然领悟出白发老人的“主意”,闻言含笑答道:“老前辈若有一颗墨珠,我想他会愿意和十绝魔君同归於尽的!”
宗岳吃了一惊,冲口道:“胡说,我若能打死他,又何必和他同归於尽?”白发老人目视孔素棠莞尔道:“孔掌门人以後得好好照顾他,他虽然不太笨,可是有些地方还是楞头楞脑的。”
孔素棠玉脸泛霞,低头羞笑,那表情好像在说:老前辈请放心,我会的!
白发老人於是探手由怀中摸出一颗黑色珠子,屈起中指一弹,黑珠疾如殒星飞向宗岳面门,喝道:“宗掌门人心胸正直行事精细,不愧武林奇才,那墨鳞铁甲衣还给你,虚灵七式还给峨嵋掌门人徐琚,等下如见到司马威,告诉他老夫已做完所能做的事,以後别再去打扰老夫的清修了!”
话未完,人已仰身倒纵向蓝波万顷的洞庭湖面,身如天马行空,冉冉飘去!
宗岳伸手接住他打到的黑色珠子,一看正是所谓的墨珠,慌忙跑上几步大叫道:“老前辈请留步!”
但只这一霎那间,白发老人已远去到变成一点黑影,只听他大笑声遥遥传过来:“哈哈,别前倨後恭,老夫倒了胃口啦……”
宗岳直望到他消失於湖上夜幕中,这才惊愕地回顾孔素棠问道:“棠妹,你说他是谁呢?”
孔素棠走去拿起墨鳞铁甲灰翻覆欣赏,一面笑回道:“一位不为世知的高人!”
宗岳有些气苦,不禁“唉”的叹息一声道:“真该死,糊里糊涂得罪了一位高人!”
孔素棠再俯身捡起那一册“虚灵七式”,姗姗走到他面前笑道:“你并没有得罪他老人家,而是他在试验你,所以他临走时称赞你宗掌门‘人心胸正直,行事精细,不愧武林大才’云云……”
宗岳赧笑道:“云云?甚么意思?”
孔素棠含情羞笑这:“意思是说:正直者有之,精细者未必……”
宗岳耸耸肩笑道::“意思是说:还是需要人照顾?”
孔素棠含笑啐了一口,当下将“虚灵七式”塞入他怀里,再将墨鳞铁甲衣递到他手里,推着他身子道:“去穿起来吧,也许今晚会派上用场呢!”
宗岳扬头撒泼道:“我不会穿衣服!”
孔素棠“啖”的笑一声道:“要我替你穿么?”
宗岳点头笑道:“是啊!请‘照顾’一二!”
孔素棠拉起他的手笑道:“来吧!”
宗岳不料她真的敢,登时慌了手脚,赶紧挣脱她的手掌,转身仓皇逃入舱里去。
月色溶溶,波光潋滟,画舫在洞庭湖上轻轻荡动着………
就在宗岳入舱不久,右方数十丈外的湖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只舢板,船上坐着一人站着两人,船头正指向画舫这边疾驶而来。
只听小船上有个脆嫩的少女嗓音说道:“喂,你看大概就是那艘画舫吧?”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答道:“不错喂,船家,驶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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