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
甘平群见那人年事很轻,若无兼人艺业,怎能充任“护法”之职?急悄悄道:“华大叔可认得那什么裴护法?”
华伦正点点头道:“他原是贺兰三怪之首,不知何时加入旗下充任护法。”
“艺业怎样?”甘平群恐怕菊儿不敌,急又追问一句。
华伦正微笑道:“若照往时来说,他的艺业只怕不会比银剑书生强过多少,但一进转轮旗下,多学杂艺,又有灵药增长功力,一时便难估计。”
他这一番意思,和甘平群的猜想完全相同——转轮老魔旗下的管事,都比“四至奇人”胜过几分,可说全得到灵药的惠赐——是以赶忙叫道:“菊妹对那执迷不悟的狠贼,千万别和他打赌。”
他还怕裴护法打消狄老者一干人归隐之意,急冲那人身前,朗声道:“阁下有何种打算,不妨对甘某一说。”
裴护法冷冷道:“不死不散!”
甘平群双目神光暴射,徐徐道:“小可原是网开三面,给阁下以无限生机,既然偏撞上网来,也难怪掌下无情,就由阁下开始吧。”
他打算劝令敌人开离转轮老魔便可罢休,但对这位阻人向善的裴护法,却是十分憎恨,为了杀一儆百,已暗蓄真力,要在一招之下扑杀此獠。
裴护法听说由他开始,忽然一步飘退,喝一声:“刘管事,你们秤一下这小子斤……”
“小可要的是你!”
甘平群见对方要差遣别人,杀机顿时涌起,话声未落,身子已疾欺上前,十指轮弹,几十缕劲风已向敌人身前射去。
“来得好!”
裴护法一声冷笑,身形一晃,已离开原地丈余,一探腰间,掣出一柄长约四尺的软刀,刹那间已挥成一团银光,由侧面扑上。
甘平群一声朗笑,双掌随分,一道旋风过处,裴护法连人带刀卷开丈余,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位护法,比云中木客差得远了。”
他不知来到漠北,无意中服了许多玉空青,把原有的功力增存得多,若果再遇上云中木客,也许同样把对方一掌卷开,此时竟说贺兰大怪不如人,直把裴护法气得铁青,大喝一声:“叛徒接招!”
这一次,裴护法已学到了乖,情知敌人掌劲太猛,是以每一刀都使用十成真力,每一步都顿得陷脚寸许。
甘平群俊目一瞥,便知敌人打算步步为营,稳札打稳,嘴角微泛笑意,双臂交叉一搪,一股猛劲笔直冲去。
“好!”裴护法大喝一声,忽然脚下一松,身子绕走半个圈子,刀法同时一变。
甘平群朗笑一声,原是交叉的双臂猛向左右一分,身子随臂疾转,臂风所及,但见沙尘狂卷,碎雪迷空。
裴护法骇得一连倒纵三步,仍被劲风扫得他前襟起。
甘平群一连两招未能击中敌人,颇意外地笑道:“阁下逃走的本领,比云中木客又强得多了。”
裴护法面目俱寒,冷笑一声道:“本护法只是先试你有多少斤两,以为我怕你不成?”
但见他手不停挥,顷刻间已是刀风四合,寒芒四射,其中还夹着源源不绝的掌劲,冲击沙飞石走。
甘平群原料人技不止此,是以一见对方施展绝艺,身子微飘已逸出圈外,笑喝一声:“看掌!”
语音甫歇,裴护法连人带刀已被罩在一片掌影之下,“着!”
随着这一声暴喝,敌丛中出三点寒星,势如奔电,一道身影也疾扑场中。甘平群猛闻身后异声,一声豪笑,身形微拔,挥出两股刚猛无伦的掌风。
“轰!”
一声巨响起处,一团银光疾滚出五丈开外,三点寒星却被震飞半空,那道刚扑出的身影一个倒飞回头,“冬”一声跌在地上。
甘平群泰然屹立,从容环扫一眼,见裴护法直挺挺跌在地上不能动弹,另一个是那姓龙的巡察,不觉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阁下自己找死,怪不得甘某。”
一招击毙两人,而且这两人全已艺驾一等管事,宇内罕有的人物,群敌都惊慌失色,愣在当场。
菊儿笑了一笑,娇呼道:“狄爷爷,你们还要不要比试了?”
狄老者虽居副总巡察,但要一招震死这两名同伴,确是力有未逮,不觉长叹一声道:“丫头,算你们狠,从此在武林上,少算狄中平这一号人物就是。”
忽然,敌阵中有人叫道:“副总巡察,你不能走!”
狄老者茫然回头,徐徐道:“俞剑英,你有何事?”
俞剑英嚅嚅道:“你老年事已高,归隐深山并无不可,我们多在壮年,不但是隐不下来,而且家眷被王爷掌握,这事大有可虑。”
“唔?……”狄老者一捋银须,却是老眉深锁。
菊儿默然一叹道:“这确是令人为难,但你们又有什么办法能保得住家眷?”
俞剑英想了一想,忽然面泛喜容道:“姑娘和甘小侠若不愿杀我们,就请取俞剑英身上一点东西去。”
“啊!”菊儿失声叫道:“你想以苦肉计挽救亲人的命?”
俞剑英点点头道:“除此之外,另无良法。”
一个末路英雄,竟须毁损自己身体以求谅他人,保全自己家口,这是何等凄惨的事。甘平群至性中人,不觉心头一酸,流下两行热泪。
菊儿凄然滴下泪珠,摇摇头道:“要是厮打的时候,要我割下你的鼻子也不太难,这时却教我如何下手?”
俞剑英正色道:“既是如此,俞某愿和姑娘先打一场,请姑娘下手割半只耳朵……”
菊儿忍不住“噗”一声笑道:“那样我更不行。”
“贱婢,你敢欺我!”
俞剑英忽然人随声起,只一闪即欺达跟前,左掌一招“白衣乍现”疾取菊儿喉咙,右掌劈出一股疾风,冲向甘平群腰肋。
二人狡不防备,也不知俞剑英真打假打,竟被迫离原位两步。
“且慢!”
华伦正,是管事之首,三孔龠仍执在手上,钢龠一挥,在吆喝声中已封出一招。
“呜——”
一声响处,俞剑英顿被封退三步,厉声道:“华叛逆为何挡我?”
华伦正把来敌挡退,仍然收龠胸前,笑道:“俞老弟,你是真打还是假打?”
俞剑英“锵——”地一声,已拔剑在手,冷笑道:“真打假打,你一试便知。”
华伦正微微一笑道:“姓俞的,谁不知你绰号黑蝙蝠,兽身鸟性,你能可以在夹中间,若果真心洗手,何不自己拧下半边耳朵,多这些决废话干吗?”
俞剑英脸皮飞起红云,哼一声道:“你管得着么?”
华伦正漠然道:“只要你肯卖力气,尹姑娘不肯切你耳朵,华某在十招之内可达成你的愿望。”
俞剑英浓眉一扬,手中剑划起一道银虹,冷笑道:“姓华的,何妨试试看。”
“好,你先请!”华伦正艺业功力在管事里面居于首位,自有他有身份,这时手执钢龠,凛然凝视。
俞剑英傲然一笑道:“俞某先教你死得心服!”
话声未落,一片银光已由剑底涌出。
“当心!”菊儿猛可一声尖叫。
华伦正笑道:“谢谢姑娘关注,反正教他耳朵切落就是。”
他已看出俞剑英的连环苦肉计,明是“出卖”耳朵,实则打草趁自己下煞手的时候诡计伤人,固然伤人之后未必能够逃生,但仍可委说一时失手,是以在说话声中不敢怠慢,施展出毕生所学,身影飘飘,在对方剑光边缘绕走。
菊儿提醒华伦正当心过后,手里不住地抚摩那柄金光四射的匕首,星眸尽注视在俞剑英的脸上。
甘平群虽也站在一旁,但他目光却凝在敌方阵上,不时摇头,视又自己点头,苦苦思索如何安置这些甘心洗手退陷的敌众。
蓦地,场中一声暴喝,惊得他目光一移,猛见无数绿光正如海潮翻涌,华伦正却远在十丈外笑道:“姓俞的,你这番有何话说?”
俞剑英冷哼一声道:“你未能在十招内取胜,又有何话说?”
华伦正冷笑道:“我早知你舍不得耳朵,所以留下退步的余地,要不如此,怕不已伤在这磷光锦下?”
甘平群一听双方对话,情知俞剑英以暗器阻挡华伦正第十招之击,象这样无赖的小人,那会有洗手退隐之理。
当下也带着几分愤道:“华叔叔把那狗头拧下来就是。”
菊儿笑道:“这个无须你费心,好好想安置别人的事吧。”
甘平群正色道:“方法是有一个,但碍有作伪的人在这里,泄漏出去,只怕拖累虽人遭殃,不如教他快滚。”
华伦正面向俞剑英迫近两步,凛然道:“黑蝙蝠,你到底肯不肯自己动手?”
俞剑英冷笑道:“动什么手?”
“把你耳朵拧下!”华伦正又迫上两步。
“没那样容易!”
俞剑英话未说完,已连纵几步,飞掠而去。
华伦正怒喝一声,刚要起步追赶,忽见一道金光掠过身侧,俞剑英已惨叫一声,仆在地上。
菊儿收回匕首,吃吃娇笑道:“这人好生没胆,一个耳朵也惊晕过去。”
各人定睛看去,俞剑英右颊鲜血染得通红,脚后三尺之地多了一物,那正是他一个带有脸皮的耳朵,不禁相顾失色。
狄中平轻喟一声道:“你娘的‘百步飞刀’也被你学到了?”
菊儿得意地笑道:“菊儿足足可飞掷一百五十步,但要时力尽,难得收回,而且准头会差一丁点儿,说不定想切耳朵就错穿脑袋。”
十几名管事级的高手听得心胆一寒,各自微微一震。
甘平群叹息一声道:“列位若是不愿洗手退隐,尽可自便,愿意退的,请即过来商议。”
话毕,两名管事已大步行出,余人轰应一声,也同时举手。
甘平群点点头说:“难得列位齐心摈弃老魔,倒也不必怕他了,狄老丈方才曾有退隐之意,不知可曾想到隐居之地?”
狄中平因多人同心,脸色宽了下来,从容道:“老朽只想到结庐深山,尚未有一定的去向。”
甘平群想了一下,旋道:“这事还是委曲老丈一下,因为老魔手下人多,各人又在家口,若被他发觉有人离心,必定找上门去,愚意认为索性迁住一地,设庄建堡骗他,这才进退有据。”
狄中平大惑道:“小侠设想太奇,老朽实在不懂。”
甘平群笑道:“小可的意思是一面设庄建堡,一面还驰告老魔,使他允许列位把新址当作分堂,这样一来,新的分堂便是清一色的善良,表面上归他节制,实则安心隐居,无忧无虑,说不定还要他拿钱来补贴用度。”
“我懂了。”菊儿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虚实并用,使老魔无法捉摸,只怕他会委派一个堂主,那时又弄糟了。”
甘平群摇头道:“这倒毋须顾虑,只要明说这场打赌经过,被迫如此,老魔便不能不信,分堂里全是各人家眷,他派堂主来管理不见得方便,狄老丈可委说我们常来查看,他定有指示如何施用毒计,安心坐享其成,实则我们转明为暗,也许反把他擒下。”
“此策果然可行。”狄中平回顾同伙笑道:“老朽还想请列位弟兄提出一点高见。”
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朗声道:“副总巡察认为可行,还有谁敢不遵?”
狄中平急道:“霍老弟说这话,今后彼此是一家,生死存亡与共,各人应该周详思忖一番,才不致有后悔。”
那汉子一拍胸脯,叫道:“霍千北决不后悔。”
“不悔!”
“卑职遵命!”
“……”
敌丛中传出一片赞同之声。
甘平群笑道:“列位志气可嘉,狄老丈在转轮老魔面前仍是总巡察,各人仍保持原来的职称,只望在行为上有所改变而已。”
狄中平捋须笑道:“胜金关外有个好去处,老夫就和这里的弟兄去开山立寨便是。”说罢,亲自扶起黑蝙蝠,率众而行。
甘平群目送各人上路,才转向华伦正道:“大叔忽然远来漠北,可有什么要务?”
华伦正叹息一声,随又笑道:“能够遇上你,要务已毕,当初只怕遇你不上。”
甘平群诧道:“大叔是故来找我?”
华伦正颔首道:“因为我遇上凌大娘,知你远来漠北,又知金钩老贼暗地和老魔声息相通,怕你上他的当,才专程起来,不料你竟遇上尹姑娘,听说你和金、叶二位姑娘同来,怎地不见她们?”
甘平群见这位大叔恁地热心,不禁感激慨叹道:“小侄不善词令,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叔才好,菊妹妹你管吃的,我们就地坐下,恭听一番教诲罢!”
华伦正笑道:“我更不会客气,这里离东营子已经不远,何不边走边说,往店里面好好吃上一顿。”
甘平群剑眉微皱道:“小侄还想多等一会,看她两人会不会来?”
“等谁?”华伦正微愕道:“可是金叶两位姑娘?”
甘平群点一点头。
华伦正沉吟道:“我在东营子也曾遇上几位汉女,你说形貌,看有无她们在内。”
甘平群把二女的形貌和衣着描述一番,华伦正诧道:“若照你所说,和秃头孔雀走在一起的就该是叶姑娘,而金姑娘又和一男一女走成一路,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一点也不错。”
甘平群听诸女已走在前头,不觉呼道:“菊妹妹,我们上马。”
这时菊儿独自策马扬鞭,缓缓前行。
甘平群和华伦正联辔而行,将漠北遇上的事简略告知,华伦正不禁失声道:“原来令尊也暗里来到漠北?”
甘平群愕然道:“难道家父原来不在漠北?”
华伦正笑道:“贤侄你知令尊一向藏在何处?”
甘平群见他要卖关子,着急道:“大叔你快说吧,小侄怎会知道。”
华伦正纵声舌笑一阵,这才正色道:“你已经见过令尊……”
“咦——那中年道士?”甘平群失声惊叫。
华伦正笑道:“你猜错了,令尊就是老魔对他敬畏七分的金袍总……”
一语未毕,甘平群惊得身子一颤,几乎上坠马。
华伦正一把抓住臂膀,笑道:“你惊恐么?话还没说完哩。”
菊儿也大感奇怪,圈转马头诧道:“弋世雄怎会是平哥哥的父亲?”
华伦正朗笑道:“弋世雄十年前早就死在贺兰山雪窟里,眼下的弋世雄正是漱玉儒生甘益苦的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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