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十月,千山落木,万里飞霜,幕阜山丹枫渐转黄萎,随着西风离枝漫空飞舞,云压天低,雁声悲唳,触目萧瑟凄凉。
山道上出现一条人影,疾步如飞,那人约莫五旬开外,微黄脸膛,颔下疏髭如猬,身材瘦小,一身玄衣劲装,右手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缅钢软刀,肩头斜搭着蓝布包袱,目光灼灼逼人,却隐含忧惶焦急之色。
突然山谷中送来一声刺耳长啸,那人面色一变,正欲向深密树林中窜去,猛见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身影,纷纷大喝道:“阎老儿,还不束手就缚。”
阎姓老者目中怒焰暴炽,左掌蓄劲不吐,右手缅刀挥洒出一片寒星,望东方扑去。
敢情这阎姓老者是位武林名宿,当者披靡,截击之人纷纷断肢缺腿,血肉横飞,掌力排空狂飚,惨嚎之声弥漫山谷,入耳心惊肉跳。
但截击之人显然是武林中高手,一身所学内外兼修,泯不畏死,如潮水般拦截阎姓老者。
阎姓老者万里奔波,疲累不堪,虽有盖世之勇,但双拳难敌四手,肩背腿股负伤多处,并中了数枚绝毒暗器。
只见阎姓老者浑身血染,张嘴发出惨厉的狂笑,左手迅疾解开胸前扣结,将包袱搁在手中奋力抛向半空。
江湖群豪一见竟置阎姓老者于不顾,纷纷疾朝包袱扑去,立时展开了一番惨烈的抢夺,血腥愈炽,嚎叫惨厉令人战粟……
夜幕低垂,云山苍茫,萧瑟秋风送涛悲吟,弥漫着刺鼻血腥,除此之外一片寂寥。
一条蜿蜒清溪葺葺密草间,立着一个眉清目秀小童,喟然低叹一声,伸手扶起昏死草中的阎姓老者,背着涉水而过,穿过一片疏林而去。
傍山现出一椽茅屋,炊烟袅袅,一个白发老妪扶杖倚间而望,只见小童背伏着一人由林中走出,不禁霜眉微皱,喃喃自语道:“这孩子,又多管闲事了。”
小童一步一步走近茅屋前,察觉老妪目光似有不悦之色,忙道:“婆婆,翔儿不能见死不救。”
白发老妪忽霁容一笑,道:“翔儿,你背进来吧。”
小童将阎姓老者平躺在一张草床上,以清水洗涤阎姓老者脸上血污。
阎姓老者睁目醒来,挣扎坐起,以黯淡无神的目光望了老妪小童一眼,抱拳微拱,浮起感激的笑容道:“蒙小哥儿相助,老朽感恩不浅,老夫人,此处已成是非之地,不可安居,务请迁地为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寒气逼人匕首朝自己左肩猛切而下。
“咔嚓”微响,阎姓老者一条左臂应刃坠地,不见丝毫溢血,断处青紫如铁。
小童骇然色变,张口欲百又止。
老妪叹息一声道:“先生江湖英侠,豪壮义勇,令人油然起敬。恕老身不是江湖人,不便询问个中恩怨,但老身祖孙相依为命,在此卜居七载,恬淡成性,迁居不易。”
阎姓老者略一沉吟,道:“老夫人高寿几何?”
老妪答道:“老身七十有八。”
阎姓老者道:“老夫人请不要以区区之言为忤,人生譬如朝露,去日无多,倘老夫人百年之后,小哥几何以安身立命,区区稍知星鉴之术,小哥儿貌像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这阎姓老者似不欲多言,说完后立即闭上双目调息。
老妪向小童道:“这位是风尘奇士,江湖异人,你千万不可失礼,我去厨下准备一些酒菜,你就在此照料照料。”说着即往屋后走去。
阎姓老者倏地睁开双目,道:“小哥儿姓名可否赐告?”
小童道:“我姓霍名文翔。”
阎姓老者正色道:“此处巳非善地,你与老夫人及早迁离,老朽在修河镇文昌祠侧自赁一间小屋,可供老夫人与小哥儿栖身,千万不可泄露相救老朽之事。以免杀身之祸。”用手一指地上一截断臂,接道:“有劳小哥速埋这截断臂,紧埋深掩。”
霍文翔不知怎地,对这不知来历的江湖奇人,却是由衷的钦敬,应了一声,拾起断臂,匆匆走出门外。
他转至屋侧却见一只黄鼠狼噬死的小鸡,顺手拾起向山边洼地气,掘土葬埋。
繁星满天,迟月初升,山风呼啸,在霍文翔不远身后却悄无声息飘落四条黑影。
霍文翔突闻身后响起一个银铃悦耳语声道:“小兄弟,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此做什么?”
他闻声不禁心中大骇,回首一望,只见一个清丽绝俗的黄衣少女,嫣然微笑望着自己。
少女身后随着三四个凶神恶煞,面目冰冷的黑衣人,目中神光宛若利刃,似欲看穿肺腑。
霍文翔面色微变,立起朗声道:“我在此埋鸡,还要你们管吗?”
少女柳眉微皱,微泛起不悦之色,一个黑衣人鼻中冷哼一声,疾伸右臂,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抓住霍文翔左臂,狞笑道:“小娃儿,你出言不逊自讨苦吃。”
霍文翔只觉得痛入骨髓,不禁失声呼叫。
少女突伸两指,划空闪电点向黑衣人右臂曲池穴。
那黑衣人骇极面目疾变,忙放开扣住霍文翔的五指,移形换位闪开三步,道:“秦姑娘,你这却是为何?”
少女面有怒容道:“你们龙门三霸也是成名的人物,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尺小童,有失英雄行径。”
黑衣人不禁面红耳赤,悻悻答道:“谁叫他说话不尽不实。”
少女不禁一怔,转向霍文翔道:“小兄弟别怕,我绝无害你之心。”
那黑衣人冷笑道:“他掩埋的绝不是鸡。”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郭老师委实神目如电,但你不妨掘出瞧瞧再说。”黑衣人伸出五只鸟爪掘开松土,赫然显出一只麻鸡,不禁嘿嘿一笑道:“郭某这次竟失了眼啦。”
黄衣少女面色一寒道:“我等此来系冒万险而来,传扬出去,立即招致杀身之祸,佛面人屠铁少川为了夺取‘星河谱’,暗中聚约了百四十名江湖好手一路追踪北斗令阎鹏展,在此幕阜山布下天罗地网静候阎鹏展入伏,殊不知阎鹏展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临死不乱,解开‘星河谱’飞掷投空引起武林群雄自相争夺,他得以乘间遁去,此为铁少川始不及料。但武林群雄在这场惨烈抢夺中死亡殆尽,星河谱虽为铁少川所得,却不知真假……”
龙门三霸同声道:“这个我等均已知道。”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就是为了三位知情,我必须陈明利害。”笑靥如花,妩媚动人,霍文翔为之一呆。
龙门三霸道:“我等洗耳恭听。”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要知北斗令阎鹏展是有名的阎王帖子,嫉恶如仇,手到命除,机智卓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让‘星河谱’落在佛面人屠铁少川手中,这点铁少川本人亦必深知。
方才一枝桃曾飞临终遗言,说是此次铁少川暗约群雄异常慎密,谁走泄风声,立即自招惨死之祸。
龙门三霸面目一变,郭姓黑衣人低声道:“这样说来,曾飞之死系铁少川杀人灭口。”
黄衣少女点点头道:“郭老师颖悟极高,难怪武林享有盛名。”语声略顿,微微一笑道:“佛面人屠铁少川暗器及手法独步天下,阎鹏展既然身中暗器,虽未必死,却断然逃不出这幕阜山外……”
龙门三霸不禁目露疑诧之色。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铁少川独门暗器‘蚂蝗针’,一中人体,立即循血攻心,阎鹏展功力再高,亦须即时闭住气穴,运功驱迫‘蚂蝗针’出体外,否则将不治身死,所以铁少川料测阎鹏展此刻仍匿藏在幕阜山内,他不愿意此事传扬开去,更不愿阎鹏展生离,亦不许外人获知蕴秘,三位可知处境之危么?……”
忽闻随风送来森冷声道:“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龙门三霸闻言骇极,倏地冲霁奔空,疾掠如电,瞬眼无踪。
黄衣少女闻声面色一寒,莲步姗姗走了开去,只见林荫暗中走出一个精神奕奕,气质犷悍的青衣少年,见少女不理自己,忙追了上去道:“琪妹,铁少川就在此附近现踪,在下深恐龙门三霸坏事,将他惊走。”
但黄衣少女似若无闻,身形一晃,穿空而隐。
冷月横空,山风啸林,幕阜山野仍是梦一般的迷蒙。
霍文翔虽出了一身冷汗,但仍保持了无比的镇静,重新将鸡尸埋好,奔回家中。
一步踏入门内,草床上北斗令阎鹏展却身形杳失,不禁一怔。
却闻门外一个雄浑的语声随风送入耳中,道:“小兄弟。”
霍文翔转面望去,只见是一个慈眉善目,面如满月的老者立在身前,含笑在望着自己,忙道:“你老人家可是迷失路途?”
老者微微一笑道:“请问小兄弟可曾见过一个矮瘦老头么?”继而将北斗令阎鹏展形象叙述一番。
霍文翔机智异常,推称不曾见过,并道:“荒居僻隐,长年经月少有生客来访。”心中暗道:“敢情此人就是佛面人屠铁少川。”
他幼小心灵中充满了好奇与神秘,无疑今日之遭遇,是他十二年以来极为刺激,令人兴奋。
此刻,老者注视了他一眼,忽鼻中一吸,皱眉笑道:“此人分明巳来过。你小小年纪为何谎言欺骗老朽?”
霍文翔心内暗惊,摇首答道:“你老人家说话真正奇怪,此人何曾来过,倘不相信去问我祖母就是。”
老者笑道:“老朽嗅到一股气味……”说时突神色一变,疾掠出屋而去。
霍文翔情知有异,疾探首门外,月夜星光下只见七个装束极怪的头陀阻在老者之前,阴恻恻龇牙低笑,那笑声冰冷澈骨,令人不寒而栗。
老者面含微笑,抱拳一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幕阜山又遇上七位尊者。”——
个头戴束发金百叶金箍,满脸横肉头陀狞笑道:“铁老儿不要装聋卖哑,你做的好事?”
老者正是那佛面人屠铁少川,朗声大笑道:“老朽做下何事有劳七位见问?”
勒发头陀怪笑道:“铁施主行事酒家无权过问,风闻铁施主到手一册武林秘笈‘星河谱’。”
佛面人屠微笑道:“风闻二字,焉能深信。”
勒发头陀狞笑了笑道:“老二,你取出证物给铁施主瞧瞧。”
倏地佛面人屠铁少川神色一变,身形拔空冲霄,凌空疾转如轮,身化金雕展翼,头下足上,两臂舒张,手掌挥出一片暗劲,只见七个头陀神色惨变,同声发出惨嚎,身形倒地之际,肤肉蚀化为黄水,变为七具白骨骷髅。
铁少川身形甫一沾地,立即掠入屋内,但霍文翔已不见,连白发祖母亦身影难觅,匆匆搜了一遍,知已逃走,神色立变森冷,飞身出屋追去……
深秋河南,萧瑟中却含蕴着清丽凄艳,寒枫天际红,晚菊臂边香,云高雀远,霜林悲啸,令人触目不禁泛上难言的愁意。
修河镇是一不足三千户小镇集,因东接鄱阳湖,北临浩荡长江,地形重要,商贾舟揖云集,店肆如林,繁荣鼎盛。
残阳西坠,炊烟袅袅,镇南天官巷文昌祠侧一间小楼上火光一闪,一盏油灯燃亮。
楼上两张竹床相对摆设着,中置一张木桌,北斗令阎鹏展与霍文翔面对面坐着,只见阎鹏展正色与霍文翔道:“翔儿,幸亏你机警逃来,不然令祖母与你无法幸免毒手,因佛面人屠铁少川形踪异常隐秘,武林中人罕有见其本人,尤其处于敌对之势,更难逃覆亡之祸,目前你处境甚危……”
霍文翔道;“这是为什么?”神色诧异。
北斗令阎鹏展道:“铁少川嗅知老朽断臂之味,这气味即是他独门秘制剧毒,故断定老朽必逃藏尊居,若非哀牢山七尊者赶到你难免受苦,目下他必侦骑四出捕获于你。”继而长叹-声道:“老朽如非拼死逃出重围后昏迷,怎会罹受残肢之祸。”言下神色黯然。
霍文翔内心替这位武林名宿着实难过,但无言相慰。
只见阎鹏展目中神光一亮,沉声道:“老朽一日不死,铁少川就睡难安枕,不敢明目张胆为害武林,不过武林从今以后难免多事了。”
话声方落,忽地神色一变,朝门外低声喝道:“何人藏在门外。”
“恩主,是我端木长春。”门外一条身影疾逾鹰隼射入,现出一个粗布短装四十余岁村汉。
阎鹏展道:“端木老弟请坐。”
端木长春神色虔敬,抱拳一礼,欠身坐下,道:“晚辈方才在镇上发现铁少川爪牙多人,必是寻觅恩主及这位霍老弟。”
阎鹏展冷笑道:“铁老儿枉费心机,端木老弟,今后老朽与霍老弟须深居简出,外事全仗老弟照料。”
端木长春道:“此乃晚辈分所应为,义不容辞,但恩主封闭七处主穴,无法习成‘星河谱’绝学,坐令铁老儿猖獗武林,也不是妥善良策。”
阎鹏展道:“依老弟之见呢?”
端木长春望了霍文翔一眼,微笑道:“晚辈看霍老弟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恩主不如收霍老弟为传人,扎好根基,再授以‘星河谱’秘学,除去武林大害以了恩主心愿。”
阎鹏展在他严谨的面色上,首次泛出一丝笑意道:“老朽虽有此意,但不愿强人所难,武林阴险鬼蜮,身涉江湖,即难自拔,老朽碍难出口。”
端木长春目注霍文翔微笑道:“老弟如何?令祖母处自有在下劝说。”
霍文翔大喜过望,立即离坐向阎鹏展躬身下拜道:“恩师。”
阎鹏展左臂一伸,搀扶而起。
端木长春面现笑容,飘身外出……
四年后,又是秋风生寒,黄叶飘飞。
京淮道上,蹄声得得,一头黄骠马上现出一个风标玉立,瞻鼻朱唇的少年,控骑缓策,游目骋怀。
道旁一座小酒肆酒帘迎风飘展,酒香随风送鼻,只见这位美少年鼻子一耸,似为酒香勾起了馋虫,控骑往酒肆驰去。
酒肆中摆了五六张白木桌子,竟告满座,只有一张桌面坐了一个三旬开外,白净脸膛,目光灼灼有神,抬面望了店外正在下鞍的少年一眼,复又擎杯浅饮,举箸挟起一块卤鸡咀嚼出声。
少年迳向这张桌面走来,相对坐下微笑了笑道:“告罪了。”
那人抬面一笑道:“不敢,萍水相逢总是缘,待兄弟做一个东道如何?”
休看这少年文质彬彬,倒也豪爽得很。霍文翔称谢一声便命酒保送上酒来。
那人轩眉一笑道:“兄弟名杨昆,尊驾姓名可否赐告。”
少年答道:“在下霍文翔,去年乡试不举,奉祖母之命前往江都谋一馆席糊口。”
杨昆微笑了笑道:“原来是霍老弟。”说时以不经意的目光瞥了左首席一眼。
霍文翔察觉杨昆目中神光带有忧虑之色,不禁一怔,偷眼觑望过去,只见那张桌面上坐着三个悍猛鸷狠汉子,一式黑衣劲装,肩头露出一截刀把,腰旁革囊突鼓,似内藏有暗器,六道险毒的眼神注视在杨昆身上,只听一人发出低沉冷笑道:“灌饱了黄汤,也上路了。”
接着霍地立起,招来小二会了酒钱三人离店而去。
一语双关,霍文翔巳知其意,向杨昆低声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但察觉方才离去三人似与阁下结有宿怨,恐前途有事呢?”
杨昆闻言不禁怔得一怔,一翘右手拇指赞道:“霍老弟不愧神目如电,前途实有危险……”语声低沉,并以手指醮酒在桌面挥写。
霍文翔才知杨昆乃是长沙永通镖局总镖头,这次接下一趟价值巨万的红镖,因新近苏鲁冀三省兴起的飞鹰帮横行无忌,为慎重计,自己亲身前来,明镖改为暗镖,不知怎地风声走漏,飞鹰帮爪牙一路暗缀而来。
杨昆目注霍文翔黯然一笑道:“天色已近未中,江都尚有一天行程,老弟不如就在此酒店权且歇足,明晨起程不迟,以免波及。”
霍文翔诧道:“阁下明知前途有险,尚欲赶去,似非所宜。”
杨昆剑眉上剔,英气勃生道:“镖局生涯,本是刀口舐血勾当,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某不死,霍老弟你我后会有期。”说着将碗中余酒仰饮而尽,留下一锭纹银,倏地离座步出店外而去。
霍文翔微微一笑,擎杯痛饮,举箸进食,片刻投杯振衣而起,出店跨上马,挥扬破空,蹄声如雷,身形隐入滚滚黄尘中。
且说永通镖局总镖头杨昆离了酒肆,不择僻径反朝官道上施展上乘轻功身法飞奔。
蓦地——
去路冒起一片黄尘,只闻紧骤如雨的蹄声传送入耳,隐隐可见五人五骑风掣电驰奔来。
杨昆心弦倏地猛张,立即刹住脚步,双掌蓄劲,凝神望着来人。
五骑迫近,为首一骑高声道:“可是杨总镖头么?在下祝飞龙迎接来迟,望乞恕罪。”
杨昆闻言面泛喜容,抱拳一揖道:“不敢有劳少庄主远迎,令尊可好?”
五骑上人飞跃下鞍,祝飞龙长得方方大耳,虎眼剑眉,英气勃勃,闻言跨过一步,道:“家父偶患风寒,不能出庄远迎,大函奉悉,命在下护送至地头,飞鹰帮虽猖獗横行,却不敢无视我鸥游山庄。”
突闻道旁生出阴恻恻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祝飞龙循声逼视,虎目中暴射xx精芒,大喝道:“什么人?”右掌一扬,打出一蓬银芒飞针,疾如电射飞出。
道旁草丛中腾起六条身影,传来桀桀怪笑道:“好精湛的暗器手法,果然不愧六臂韦陀之名。”
银芒飞针悉数打空,六条身影来势如电,沉桩落地,为首者是一麻面鹞眼老叟,颔下虬须灰白环卷,肩上插着一柄外门奇形兵刃“如意金夺。”
祝飞龙及杨昆一见老叟形像,蓦地想出一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认出是横行滇南独行大盗大力神郝鲸,面色顿变。
郝鲸冷笑道:“敝帮主与鸥游庄河水不犯井水,这几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如今少庄主硬地插手架梁,那就难说了。”
祝飞龙鄙视一笑,道:“原来郝老师在滇南无法容身,现在此飞鹰帮托庇,不知郝老师在飞鹰帮居何职司?”
郝鲸用怨毒目光望了祝飞龙一眼,忽朝杨昆,道:“尊驾不如把镖献出,保全性命。”
杨昆毫无怯意,哈哈大笑道:“胜了杨某,暗镖任凭取走,只怕无此容易。”
突由祝飞龙身后扑出一条身影,十指箕张,带起锐利指风,朝郝鲸两肋抓去。
郝鲸鼻中冷哼一声,待来人扑至身前尺许,倏地往旁一让,左手欺风闪电般攫住那人后胸,右拳如刃朝那人双肩飞砍而下。
动作奇快已极,只听“卡察”两声接着嘶声惨嚎,叭哒坠地,两臂如中利斧,离肩飞出,血水泉涌,昏死过去。
杨昆祝飞龙等人见状不由心神大震,只听郝鲸狞笑,道:“非是敝帮不念江湖道义,只是令尊目中无人,今后友仇端凭令尊取舍。”
祝飞龙冷冷一笑,右手一挽,撤出肩上多耳降魔杆。
郝鲸道:“少庄主此举未免不智。”眼神示意手下,立时四条身形飞窜而出将祝飞龙圈在当中。
杨昆见状知今日凶多吉少,猛一横心,撤出肩上长剑震出一抹寒星,袭向郝鲸数处要害重穴。
要知杨昆并非庸手,一柄长剑闯南荡北真下过功夫,郝鲸双手一拂,推出排空潜劲将杨昆剑势荡开,撤出肩头如意金夺一式“泰山压顶”压下。
夺势如同排山倒海,疾如霄霆,杨昆警觉不妙,扬剑上格,当的一声,只听杨昆一声闷哼,长剑脱手飞出,虎口震裂鲜,血涔涔溢出,所幸他闪让得快,斜闪出七尺。
郝鲸桀桀怪笑,道:“杨总镖头速将暗镖献出,不然休怨郝某下手辣毒。”说时身形一动,巳接踵欺在杨昆身侧。
暮霭笼罩四野,西风狂劲,黄叶飘舞中传来一个冰冷澈骨语声道;“郝鲸,你也太猖狂了。”
叭哒一声,一块竹牌坠落在大力神郝鲸足前。
郝鲸神色暴怒,伸手俯身欲拾起那块竹牌,手指堪堪触及之际,猛的缩手,如中蛇蝎,面色惨变灰败,目露悸惧之色。
杨昆亦是惊愕不已,目光落在那面竹牌上,竹牌毫无奇异之处,长不过六寸宽仅两寸五分,摩挲既久,通体晶黄油亮,纹理细密,上镌北斗七星,雕北镌篆书一个“阎”字,不禁惊喜交集,知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这面竹令符就是当今威震武林的阎王帖子北斗令,只见郝鲸大喝一声:“走。”
率着五匪往道旁窜下,去势如电,转瞬杳入苍茫暮色中。
四野起了一片啸声,此起彼落,逐渐远去声微,显然在此郊野中飞鹰帮已设下多处伏桩。
此刻,祝飞龙走了过来,目注地上的北斗令牌面现惊疑之色,继而向杨昆抱拳微笑道:“恭喜杨老师一路顺风,在下料测飞帮必不敢再生心劫夺,杨老师回程之际,务必到舍下一叙。”
杨昆道:“这是当然,少庄主相助盛情,铭感五衷,回程理应登门叩谢。”
当下作别而去。
那面竹令符留置于地上,谁也不敢触及,生似会因此带来不测横祸。
秋风萧索,拂体生寒。
杨昆怀着一腔兴奋的心绪,疾展身形如飞奔去。
突闻身后传来一阵鸾铃骊奔蹄声,马势如飞,转眼掠越身侧,挟起一片劲风,只见那马上人惊噫出声,一拉缰绳,奔马刹住,送来-个熟稔语声道:“是杨兄么?”
杨昆只见是霍文翔,如遇旧知故人,不禁喜上眉梢,朗笑道:“兄弟巳逢凶化吉,此去沧州回程之际,愿作江都三日之游,不知霍老弟馆席何处?”
霍文翔抱拳相贺,道:“在下拟就馆于江都俞云彤者英雄寓。”
杨昆哦了一声道:“万胜刀俞老英雄,俞云彤淮扬名宿,古道热肠,片言解纷,惜近年韬光隐晦,绝意江湖,大概为了飞鹰帮之故。”
霍文翔目露诧异之色道:“看来飞鹰帮内藏龙卧虎,江湖侧目。”
杨昆朗声赞道:“老弟见解不错,飞鹰帮势焰日涨,但迄至如今无人知道帮主是何来历,然而今日形势突变……”
霍文翔道:“这为什么?”
杨昆道:“因北斗令再出江湖,使飞鹰帮魂落胆寒,今后飞鹰帮当锋芒稍敛。”言下面上不禁泛出得意的笑容。
霍文翔道:“北斗令是何许人?”
杨昆望了霍文翔一眼道:“老弟不是武林中人,当然不知,北斗令是当今武林中第一高手,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却如神龙在天,难见首尾,最近几年突然隐去,武林传言已归道山,不料兄弟这条性命是他老人家救回来的。”
说着不觉抵达一处热闹的镇集,夜市方兴,万家灯火,行人肩磨接踵,把一条大街上显得拥挤不堪。
杨昆轩眉朗笑道:“老弟,你我早点安歇,街尾那家太白栈酒甚佳,痛饮几杯如何?”
三更月冷,太白栈内一片沉寂,霍文翔与杨昆分居两室,月华似霜,映得室内明亮如画。
霍文翔此时尚未入眠,脑中思潮起伏,初入江湖,不知是何滋味,只觉惊,奇中有点惶惑。
窗外秋风卷荡落叶微声,激起阵阵离愁,蓦地,一个落足音响随风入耳,霍文翔不禁一怔,忙闭上眼睛,曲肱侧卧,鼻息沉落有致。
邻室杨昆亦为惊醒,啪的一声,踹开窗门,疾射而出,低喝道:“什么人?”却瞥见一双中年夫妻立在院中。
中年人低笑道:“杨兄,邓某并非觊觎暗镖而来,但深夜惊扰杨兄好梦,深感歉疚。”
杨昆看清了来人,面现惊愕之色,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贤伉丽,不知有何指教,请入室坐叙。”
两室只有一板之隔,霍文翔蹑至壁侧,觑向壁缝,只见邻室两人,男的约莫四旬开外,浓眉虎眼,狮鼻海口,长像威严,女的淡扫蛾眉,风目流波,肤白如玉,徐娘风韵,楚楚可人。
中年人抱拳一笑道:“杨兄之名,一夕之间便已震动大江南北……”
杨昆面现愧容道:“合该杨某不死,蒙北斗令相救,吓退飞鹰帮。”
中年人继问了详情,面现错愕之色道:“风闻飞鹰帮遣出高手多人,似心有不甘,他们认为威望受损太钜,又料测另有其人假冒北斗令之名。”
杨昆冷笑道:“武林内谅无人敢假冒北斗令之名行事。”
中年人微笑道:“江湖传言北斗令巳归道山,他又无传人,这推测与事实无太大出入。”
杨昆道:“北斗令仙去何人目击?”
中年人不禁怔得一怔,道:“我也是这么想,但飞鹰帮心有不甘却是真的,如果北斗令真是阎鹏展本人,以他嫉恶如仇的个性,绝不会容郝鲸活着逃出手下……”
那中年美妇嫣然展齿一笑道:“此话显然错不了,所以愚夫妇赶来就是通知杨老师明日途中须提防暗算。”
杨昆略一沉吟,答道:“贤伉丽盛情心感,但杨某认为北斗令真意不在郝鲸,却在飞鹰帮主本人,所以如此,无非是借郝鲸之口传达而已。”
中年夫妇闻言不禁神色微变,那中年人抚掌大笑道:“怎么在下想不及此,杨老师真是一针见血之词。”
忽闻窗外送入阴恻恻悸人冷笑。
三人神色大变,立即离座飞起,穿出窗外,只见院中各按方位屹立十数飞鹰帮高手,大力神郝鲸也在内。
郝鲸一眼瞥见中年夫妇,即冷笑道:“原来是千里追风邓子瑜无情龙女崔金凤两位,郝某方才几乎上了你们的大当。”
邓子瑜微微一笑道:“郝老师莫非认为我邓子瑜假冒北斗令么?”说着面色一变,沉声道:“其实郝老师这点微末艺业,还不在我邓某眼下,更用不着冒用北斗令之名。”
郝鲸闻言不禁气往上冲,目中怒芒猛炽如火,大喝道:“姓邓的,你胆取奚落郝某。”
邓子瑜朗笑道:“成不成手底便知,暴躁狂妄徒招人轻视。”
郝鲸冷笑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双掌猛向邓子瑜双肩打去。
邓子瑜见郝鲸以“大摔碑手”法攻来。力沉劲猛,势如雷霆,不禁冷笑出声,身形一晃,以小巧功夫“燕青十八闪”身法配合玄门小天星掌法迎敌。
要知邓子瑜是当今武林卓著声名中州七友之首,出手狠快辛辣无比。
那大力神郝鲸功力也非同寻常,身法亦巧快灵滑,掌力呼啸潮涌,片刻功夫,数十回合过去,令人目为之眩。
邓子瑜忽的以“蝴蝶穿花”身法,朝漫空掌影中趁隙欺入,右腿一移,欺至郝鲸身右,右手迅如风施展“摘星换斗”猛向郝鲸右肩抓下。
这一手如真被邓子瑜用上,郝鲸那条右肩臂就算卖给他了,但郝鲸并非幸得盛名之辈,怎会让邓子瑜用上,掌式急撤,一个“玉蟒侧翻身”反转到邓子瑜身后,喉中吐气开声,右腕一提,用重手法向邓子瑜后胸“命门”穴打下。
无情龙女崔金风突厉叱道:“闪开。”撤肩后“玄女剑”,一溜青光点向郝鲸右肩。
就在此际,郝鲸发出一声凄厉惨嚎,身形左歪仆倒在地,背上多出一块惊心骇目的北斗七星令符,冷月光辉映射下,符上七星泛出青光,与苍穹高悬的北斗七星一般凄淡生寒。
这情景,邓子瑜夫妇及飞鹰帮匪徒顿时为之骇然变色,接着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传来道:“老朽是否已死,无需你等证实,寄语飞鹰帮主,安排时地会面,老朽当准时而去,若故示神秘,不知敛踪,老朽自会取他死命。”
飞鹰帮匪徒早自胆寒魂落,闻言立即穿空遁去。
院中秋风盈耳外,岑寂如水,邓子瑜缓缓转面向杨昆微笑道:“阎老前辈再出江湖,乃武林苍生之福,惜缘吝一面,不胜怅然。”
杨昆诧道:“贤伉丽昔年未见过阎老前辈吗?”
邓子瑜道:“在下只在随师学艺时见过一面,童子无知却算不得,但语音未变,分明是他老人家。”说着抱拳一揖道:“杨老师此去一路顺风,愚夫妇无庸杞人忧天,惊扰好梦,容后致歉。”右手一带崔金凤,凌空升起,胸中感慨万千,翻身疾沉墙外而杳。
杨昆目注大力神郝鲸尸体久久不移,此诚不可思议之事。
他不愿多事探索,只觉这条命是白捡得来的,北斗令行事不测,自己平庸才劣,何必妄费心机推敲,遂转身回房。
探首在霍文翔窗外一瞧,只见霍文翔薄被带头带脚蒙住,呼呼酣睡正浓,不禁摇首一笑,走回房中。
杨昆未曾合眼,曙光未现,啼声初起,即叫醒霍文翔上道,谈起夜来之事,霍文翔如在梦中。
江都。
十里金粉,绿杨城郭,眼前已是枝秃叶凋,枫落江冷,秋意瑟索。
往日明艳清丽的小西湖,弦歌已缀,只剩下半湖断荷秃梗,触目凄凉。
湖堤上突传来得得蹄声,现出一人一骑。
骑上人正是霍文翔,游目聘怀,肄意观赏秋景,口中低吟道:“菡蕊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
倏地,霍文翔勒马停鞍,目注座落在瘦西湖畔一幢气派宏伟的宅院前,只见宅中进出频频,八九均是武林人物,神色匆忙,暗道:“北斗令再出,看来已震动整个武林,奉师所命,不得不尔。”一拍马背,纵骑奔前下鞍,门内趋出一个壮汉,神色恭谨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容小的通报。”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霍文翔,要面交一封信与俞老英雄。”说着从怀中取出信函递与壮汉。
壮汉道:“阁下请稍待。”接过书信快步奔入。
须臾,脚步声巾只见壮汉之后随着一个面如朱砂,蚕眉凤眼,气度威严的老叟,目睹霍文翔翩翩潇洒,宛若玉树迎风,暗赞道:“好人品”后,吐出宏亮的笑声道:“霍老弟,老朽出迎来迟,望乞海涵是幸。”
霍文翔欠身施礼道:“不敢。”
俞云彤呵呵一笑,伸出右手,挽臂同行进入大厅。
厅内已有宾客在,霍文翔大都不识,只有一少女令他心神一震。
这少女就是他在幕阜山中葬埋断臂时所遇黄衣少女,今日仍是一袭鹅黄罗衣,风华艳世,仪态万千,明澈双眸注视着自己面上,只觉一阵耳热心跳。
但听俞云彤宏声道:“这位霍老弟是老朽所聘西席,教导爱孙文课,霍老弟颖悟机智,根骨上乘,惜喜文厌武,不然成就当在老朽之上。”
霍文翔面色一红,道:“老英雄谬奖,令在下汗颜无地。”
这时,仆役们走进摆下一席丰盛酒筵,霍文翔紧靠着俞云彤右手坐下,终席未发一言,只点头静听,不过他得知席上群雄来历姓名,那少女是当今武林中最负美艳之名的,瑶池仙子秦丽琪。
俞云彤道:“看来武林传言不甚可信,北斗令再出江湖,又将掀起一场血腥浩劫,只是老朽难予理解北斗令为何向飞鹰帮挑衅。”
昆仑名宿擒龙手戚绍光咳了一声道:“其中必有蹊跷,昔年传说北斗令与佛面人屠在幕阜山为争夺一册武林秘笈‘星河谱’拼搏惨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似盲人人殊,与传言大有出入。”
俞云彤不禁一怔道:“老朽也有耳闻,但‘星河谱’落在何人手中。”
秦丽琪娇笑道:“听说佛面人屠铁少川终于将‘星河谱’抢到手中,但发现并非真的。”
俞云彤道:“那么北斗令阎鹏展到手亦非真的?”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这是何故?”
俞云彤捋须微笑道:“此乃一段武林秘密,多年前武林名宿紫府书生虞冰夫妻行经到天山冰河绝谷,为避寒罡冰飚之故,藏入一个天然冰穴中,发现‘星河谱’武林秘笈,展阅之下,知难以习成,携回封藏于其居处附近……”
秦丽琪道:“这又是何故?”
俞云彤黯然叹息道:“虞冰曾与老朽说起,欲习成星河谱绝学,非服下两粒天龙丹不可。”说着声语一顿道:“天龙丹藏在西南深山一寒潭中,潭水冰冷澈骨,深达百丈,下有蛟龙守护,并有一柄神兵玉勾斜,其后虞冰夫妻前往觅丹取珠,与蛟龙恶斗,终因潭水奇寒,禁受不住,双双罹受重伤,寒侵骨髓,下身瘫痪,不料四年前深夜,虞冰全家老幼遭害,鸡犬不留。”
戚绍光道:“连同星河谱亦被劫走是么?”
俞云彤摇首道:“此乃不可解之谜,北斗令与佛面人屠抢夺的星河谱,说不定根本就是赝物,真本尚藏于秘处,虞冰巳死,恐寻觅不易。”
秦丽琪嫣然响起银铃娇笑道:“俞老英雄说了半天,犹未提及正题,究竟虞老前辈如何发现星河谱难以习成之原因么?”
俞云彤鲸饮了一杯酒后,叹息道:“武学一道,须顺序渐进,方能有成,星河谱上武学系穷天地之奥秘,造物之神奇,与普通武学截然不同,虞冰夫妇必需废除本身武功,服下天龙丹,才能将星河谱绝学融汇为一体,虞冰一念之差,种下必死之因。”
擒龙手戚绍光道:“虞前辈全家究系何人所害?”
俞云彤略一沉吟道:“照情理推论,无疑为佛面人屠铁少川所为,但虞冰全家死在重阳深夜,而佛面屠铁少川正值在七旬寿诞,在其熊耳山寓所大宴群雄,宾客盈门,川流不息,盘桓半月才纷纷散去,铁少川本人终日周旋于宾客间,证实虞冰全家及幕阜山俱非他所为了。”
戚绍光冷笑道:“这也不见得。”
俞云彤望了戚绍光一眼,微笑道:“但铁少川三年前封刀归隐,举家西迁,不知所终,戚老师心底猜疑虽然不错,却极难解开。”
秦丽琪道:“故北斗令首先向飞鹰帮下手,逼使飞鹰帮主现身,以查明是否为铁少川。”
俞云彤呵呵大笑道:“秦姑娘委安慧颖,猜准了北斗令阎前辈的心意,倘飞鹰帮主真是铁少川,他将如何行事?”
在座群雄目注秦丽琪,期待着回答。
秦丽琪微微一笑道:“恕我不能预测。”
俞云彤突向霍文翔微笑道:“老弟虽非武林人,但智慧才华绝伦,请问老弟之见?”
霍文翔倏而面色一红,道:“恕在下无可置答。”
俞云彤含笑道:“这是老弟自谦,日后还须借重老弟之处甚多,尚望毋吝赐教。”继而挨次敬酒,神情极为愉快。
座上沉默寡盲的湘江高手“满天花雨”丁筱平突扬眉笑道:“如丁某所料不错,那铁少川必先谋知‘天龙丹’藏处,设法取出服下,习成星河谱绝学,再向北斗令阎鹏展施以毒手。”
俞云彤闻言倏地面上笼罩着一片阴霾,目露黯然之色道:“丁兄,一点不错,就是俞某恳邀诸位前来相助原因,因俞某与紫府书生虞冰相交莫逆,知其行事为人亦较旁人为多,‘星河谱’、‘天龙丹’、‘玉勾斜’真正藏处虽不确知,但从虞冰话中可找出蛛丝马迹,不无可循,因此几乎带来一场杀身危难,最近数月内舍间迭遭神秘人物光临,并留下警言,命俞某相助他找出三宝确处,不得走漏风声,否则将屠害俞某全家……”
秦丽琪道:“老英雄可曾与此人动手么?”
俞云彤赧然笑道:“惭愧至极,此人隐秘面目,身法极快,似不愿与老朽硬拼,一接即退,但俞某看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他所以如此无非欲从老朽身上找出三宝藏处,目前向俞某施以毒手无用,因俞某也不确知,此人心计甚工,不如长线放短,使俞某寝被难妥,不战而屈,是以忖思再三,一面柬邀诸位前来相助,一面将孙儿命人护送他处……”继而爽朗宏笑道:“现在事过境迁,北斗令再出,即是铁少川也自顾不暇,遑论其他……”
突闻厅外随风送来阴恻恻冷笑道:“未必见得。”
俞云彤神色一变。
丁筱平扬腕挥掌,打出一蓬九棱蒺藜,只见数十道银线,疾如电芒飞出。
席间群雄跟着纷纷扑出厅外,但见院中黄叶飘飞外,那有半个人影。
擒龙手戚绍光目露忧容道:“俞老师,情势比起北斗令未出前更为险恶,恐俞老师你及令孙有性命之忧。”
俞云彤面色微这叹息道:“俞某年逾古稀,虽死无恨,唯幼孙堪忧。”
秦丽琪略一沉吟道:“戚大侠所见虽然不错,但据我看来,他们似投鼠忌器,恐北斗令隐在其后,若恃强出手,反遂渔翁之利,我看不如……”
俞云彤长叹一声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霍文翔斜枕在书室中凉榻上,目凝向窗外出神。
夜已三更,冷月朦胧,霍文翔耳闻西风细诉,秋虫悲吟,胸中波涛起伏,感慨万千,游子他乡,情何以堪,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突闻门上起了轻微剥啄声,不禁一怔,翻身离榻启门,只见一个老苍头跨入室中,袖出一极小揉搓纸团递与自己,不发一声,反身趋出门外而去。
霍文翔知是俞云彤送与自己,急展开览阅,不禁泛出焦虑之色,忽闻门外又传来步履声,迅疾将纸团捏握在掌心内,抬目一望,原来是老苍头去而复返,当下微笑道:“老人家,有什么事么?”
但见老苍头欠身道:“秦女侠求见霍公子。”
霍文翔料不到这么深夜秦丽琪要见自己,禁不住心神微震,暗道:“难道她瞧出了破绽不成?”忙微笑道:“请进。”他已瞧见秦丽琪已是在门外,不愿犹豫,反启疑窦。
香风一闪,秦丽琪却已到了他的身前,星眸含情,瓠犀微绽,吐出银铃悦耳的语声道:“霍公子,深夜登门惊扰,请恕我冒昧唐突。”说时靥现梨涡,妩媚动人。
霍文翔面色一红,抱拳长揖,道:“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秦丽琪道:“我只觉得与霍公子曾在何处见过,依稀面熟得很,但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霍文翔道:“在下因不习武,从未在江湖走动,女侠谅记错了。”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说给霍公子听也许不信,我有过人记忆力,一经过目,终生难忘。”
话声略顿,望了霍文翔一眼,接道:“霍公子说不习武,令人难以置信,双眼精华内敛,分明内外兼修,功力已臻化境……”说时玉腕疾伸,两指快如电光石火往霍文翔右肩点去。
霍文翔一声呵哟惊呼出口,两指堪欲点在肩头之际,忽见秦丽琪神色疾变,仰腰疾射出窗而去。
只听院中响起一个沙沉的语声道:“俞老儿在么?”
霍文翔疾蹑在门外,但见院中站着一个高大老人,背部微隆,双目炯炯如电,院中纷纷疾现擒龙手戚绍光、满天花雨丁筱平、瑶池仙子秦丽琪等武林群雄。
秦丽琪一眼瞥清此老人,不由愕然道:“原来是方老前辈。”
擒龙手戚绍光等武林群雄均已察觉此人是绝意江湖,潜踪巳久的晋西吕梁山断云崖方行健,不禁大愕,知此人难惹难缠,戚绍光立即抱拳笑道:“方城主,你我一别,屈指八载,英风依旧,不减当年。”
方行健微微一笑道:“诸位谅惊诧老朽为何再出江湖么,其实武林是是非非,无非名利作祟,这些老朽都已看淡了,断云崖美景无边,旷情悦性,说什么老朽也不会再奔波江湖,但老朽舐犊情深,为了儿女也就顾不得了。”说时目光望了一望瑶池仙子秦丽琪。
秦丽琪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浓霜,森冷如冰。
武林群雄均知其子方龙灿种情瑶池仙子已久,怎奈一个落花有意,另一个却是流水无情,这等事情,怎好启齿,默然不置一词。
方行健微微一笑道:“三月前,犬子负气出走,老朽已封刀归隐,内外事务均交与犬子,深恐犬子为情所困,走入岐途,为此再出江湖寻觅于他,却不料在徐州于房山遇上了一宗怪事……”
戚绍光暗道:“此人竟也学会了说话转弯抹角。”不禁问道:“遇上了什么怪事?”
方行健哼了一声道:“老朽在子房山中相救了一个缺耳少鼻,被点破七处气穴的自称为宁再扬之人,他说是受了俞老儿之命,护送其孙前往武当耆宿华松清处学艺却为不知名的武林凶邪劫走……”
戚绍光大惊失色道:“宁再扬现在何处?”
方行健沉声道:“那点破宁再扬气穴之人手法歹毒高明已极,老朽无能解开,只可保住七天性命,现暂藏于范增墓台之下,老朽一路赶来,途中传闻已知此事端倪,再频频发现久霸中州,威慑江湖的娄家堡爪牙,莫非此事与九指追魂娄子明有关不成。”说着目光一寒,沉声道:“俞老儿何在?老朽不辞跋涉,千里报讯,如此冷落慢客,老朽万难容忍。”
戚绍光暗中眉头一皱,含笑道:“俞云彤如在,早就出迎,岂能等到现在?”
方行健同言面色一怔,赧然笑道:“老朽错怪了。”忽地目光落在秦丽琪的身上道:“秦姑娘,请过一步,老朽要与姑娘说几句话。”
瑶池仙子秦丽琪冷冷一笑道:“人各有志,不必相强,方老前辈只管请便吧。”
方行健捋须哈哈大笑道:“就凭姑娘这一句话,即是老朽有万千由衷之盲,也无法启齿……”说时目光隐泛怨恨之色,倏地向群雄抱拳略拱道:“各位珍重,青山不改,容再相见。”
方行健正待穿空飞起之际,忽地丁筱平道:“方老请留步。”
只见方行健冷笑一声,双肩微晃,人巳冲霄腾起,半空中弹腰斜射,月夜星光之下去势如电,瞬眼,身影杳如黄鹤。
擒龙手戚绍光道:“丁老师为何留阻方行健?”
丁筱平面现不安之色道:“丁某猜测宁再扬得以不死之故,莫非劫走俞者前辈爱孙系江湖凶邪有意欲方行健传话,趁我们倾听不防之际将俞老师劫走,北斗令再出,时机不容犹豫或失……”
蓦地——
一个阴悸冰寒笑声随风传来,道:“猜是被你猜着了,可惜,晚了一步……”
武林群雄不禁大惊失色。
突闻一声凄厉惨嚎,将此人话声阻住改为喝叱:“小辈找死……”
群雄纷纷循声疾扑出去。
瑶池仙子目光锐利,发现宅院之外远处腾起数条黑影,最后-条身影追逐逃匪,似为霍文翔,心中一动,竟反身向霍文翔居室掠去,双足方站实霍文翔门外,低声暗道:“霍公子。”
屋内竟无回音,秦丽琪毫不迟疑,玉掌一送,推门而入,目光落处,只见榻空人无,心下已料实了霍文翔必有所为而来,稍一忖思,遂端坐榻上守候霍文翔回转。
男女情悦,出自内心,微妙之极,秦丽琪貌美如花,冷若冰霜,一见霍文翔,便难自己,宁非咄咄怪事。
须臾,霍文翔闪身掠入室内,一眼发现秦丽琪,不由神色微变,诧道:“秦女侠……”
秦丽琪妩媚笑道:“俞老英雄是被劫走了么?事已如此,便不可收拾,临渴掘井,于事无补,只有设法觅出此人是谁,以便抢救俞老英雄,急有什么用?”
霍文翔黯然答道:“有负师命,百死莫赎。”
秦丽琪道:“令师是谁?”
霍文翔道:“家师端木长春。”
秦丽琪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端木前辈高足。”神色似甚困惑。
霍文翔道:“家师奉俞老师柬邀相助,但家师考虑再三认为在下未涉江湖,行事不为人注目,所以遣在下赶来,怎料遇有此失,有负家师之命,岂能……”
秦丽琪皓腕一摇,笑慰道:“公子不可自怨悔恨,宅中如许武林高人,尚无法发觉,何况公子,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去去就来,你在此等我,不要不告而别。”吹气如兰,如迎春风。
霍文翔似感秦丽琪一只柔荑按向自己肩头,身不由己地坐在榻上,只见秦丽琪回眸一笑,百媚俱生,身形惊鸿般疾闪而杳,不禁茫然若失。
月黑星沉,霜落满天,五更将尽,天色尚未现出曙光,秦丽琪一闪而入,见霍文翔仍是端坐榻上沉思出神,不禁娇笑道:“群雄已赶往徐州子房山,我发现俞老英雄虽然失踪,但来必是受人暗算被掳而去,其中大有蹊跷。”
霍文翔闻言暗中心神微震,诧道:“女侠必有所见?”
秦丽琪正待启齿,忽玉容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身形往门后迅疾隐去。
却闻门外传来低沉语声道:“怎么偌大的宅院竟无人在,莫非俞老儿死了不成?”
语声未落,两条瘦长身影疾闪而入,月黑无光,室内又无灯亮,霍文翔目力惊人,仍可察辨所来两人目中神光如电,貌相阴悍,无疑是内家高手。
来人似亦发现霍文翔端坐榻上,不胜惊疑,一人阴侧侧笑道:“俞云彤何在?”
霍文翔故作惊愕道:“尊驾是谁?”其实内劲贯蓄指梢,话才出口,人已离榻飞出,五指迅如电光石火向一人肩胛骨抓去。
他身法出手快如奔电,令对方措手不及,五指已抓入肩骨上,只听咔嚓声响,肩臂骨环已拧断,痛极闷嚎出声。
霍文翔右脚一抬,踢在来匪小腹上,惨嚎未及出口,鲜血似泉涌般在口耳鼻眼中冒出,气绝倒下。
另一人见状大惊喝道:“如此心辣手黑,饶你不得。”双掌推出一股潜劲,忽然惨嚎出口,仆栽于地气绝而死。
原来秦丽琪由门后疾闪出来,一缕指风如剑点在匪徒后心。
秦丽琪搜索两匪人身旁,搜出两面铜牌,察视之下,笑道:“原来是娄家堡爪牙。”回眸注视在霍文翔面上接道:“如今公子如何区处?”
霍文翔略一沉吟,道:“在下欲赶往子房山,如侦得蛛丝马迹,先着手救出俞老英雄。”
秦丽琪嫣然笑道:“也好,恐未必如你所愿,我先走一步,子房山再行相见。”娇躯一晃身影消失在门外。
霍文翔定了定神,知俞宅已成是非漩涡,自己必须慎秘行藏,以免露出马脚,迅疾提起两具尸体沉入水池中。
他正要走向马厩之际,忽闻一片衣袂破风之声,急闪入墙角隐匿身形。
天色已现蒙蒙曙光,昏茫晨空中只见纷纷坠下十数条人影,悄然落地无声,不言而知均是江湖高手,一身武功不同凡俗。
但见一个面目阴鸷矮小老者道:“看来这俞宅是无人在了,擒龙手戚老儿说俞老儿被暗算掳去,谅也言之非虚,诸位请猜测是何人所为?”
众人面面相觑,只听一人答道:“九指追魂娄子明尚在途中,先行赶来的均是堡中爪牙,本人既不在,谅不敢轻举妄动,但传闻北斗令再出,阎老儿强仇大敌乃佛面屠铁少川,莫非是他。”
矮小老者摇首道:“久闻北斗令伤已重不治身死,佛面人屠亦已当众封刀归隐,我看未必如阁下所言,或另有其人,无论如何,我等目的端在星河谱、天龙丹、玉勾斜三宝,谁人获得,便可无敌天下,独霸武林……”
他正在口沫横飞之际,寒峭秋风忽送来悸人心魂冷笑道:“谁要妄念染指三宝,立招杀身之祸。”
江湖群雄心神大震,纷纷腾空而起遁去。
霍文翔藏在暗处不动,江湖群雄遁去之后,只见一条黑影由一株参天古木之后走出,四顾了宅院一眼,冲霄腾空疾杳。
他见状心头大骇,忆起恩师阎鹏展之言:“江湖辽阔,奇人异士比比皆是,千万不可挟艺自重,招致非常之祸。”回身疾向马厩掠去,胡乱牵过一匹骏骑,打开后院小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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