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胖汉子跺足道:“我的妈啊!”
瘦老人迳自接下去念道:“心诀则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瘦老人念华,将小册子往起一合,悠然落座,悠然观起战来。
天都摘星手眉峰一皱,朝布衣三兄弟迅速丢了一个眼色。三兄弟会意,同自座中站起,四人注目蓄势,似乎准备在黄胖汉子遭到危险之时,抢出救援。
黄胖汉子水泡眼眨动,忽然面露喜色,脱口道:“俺明白了!”
两名副令主长剑一紧,同时冷笑道:“明白了什么?”
黄胖汉子退出两步,忽又苦着脸向两名副令主告饶道:“两位刚才也听到了,老家伙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很明显的,老家伙是要淹现相。所谓‘其鸣也哀,其言也善’,意思是要俺向两位说好话,求饶,请两位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在下一条生路,而今而后,在下再也不敢……”
两位锦衣副令主冷笑道:“你做梦!”
黄胖汉子一面向后退,一面又说了不少求饶的话,两名副令主只是不理,同时防他有诈,四目灼灼,神情特别贯注。
黄胖汉子迅速转头朝身后掠了一眼。身后,已离西边堡墙不远,最多再退两三步,就将无路可退了。
黄胖汉子绝望之余,忽然咬牙道:“是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俺这颗心够不够红,你们剖开来看吧!”
说着,眼一闭,胸口一挺,竟然垂下双手,迎着两支剑锋冲将上去。
黄胖汉子此举显然大出两名副令主意料之外。行家眼中,是揉不进沙子的,两名副令主虽然不明白黄胖汉子这样做是否另有其他目的,抑或这只是一个苦肉计;但是,有一点,两名副令主却看得很清楚:黄胖汉子两臂荡垂,不运气,不聚功,而且行刺得又是如此地突然而自然,如就目前之形势讲,他们两个只须加劲将剑尖往前一送,黄胖汉子绝无生理!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两名副令主毕竟是人,是人,就有着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
两人固对黄胖汉子有杀而后快之决心,但是,那是指在正当的拼斗中取胜。像现在这样,一时之间,二人还真的没有了主意。
以他们在血剑宫之身份,难道就这样……
高手过招,胜负有时只取决于一念之间,两名副令主虽然仅只犹豫了那么一下,但在黄胖汉子而言,那已是足够而又足够了。只见黄胖汉子双臂一抖,猛然沉身坐落,手按地面,双足齐飞;两支长剑,应足脱手!
马上,黄胖汉子神气起来了。双腿就势后翻,一个反跟头,原地跳起,握拳如钵,狂抡猛捣,口里还在叫着:“‘人急造反,狗急跳墙,既然不肯饶命,俺只有拼啦!”
两名副令主擅长的剑术,一名剑士一旦没有了剑,还能有什么作为?
天都摘星手注视场中片刻,忽然咦了一声道:“八仙拳!此人是丐帮门下?”
这时,烛天火势已渐向前堡伸展过来,由于两名副令主优势较劣,群殴混杀之场面,已有一触即发之势。
天都摘星手、巢湖三布衣,人人脸上露出焦躁不安之色。后面摘星大厅中,集满堡中妇孺老小,即使四周之黑衣武士不采取行动,如再拖延下去,这座摘星大厅也要给火舌吞没了。
不过,最难得的是,全堡目前虽处于如此紧张而惊险的情势之下,摘星大厅中,依然不闻一丝杂乱之声。黄山一派平日规律之严,由此可见一斑。
天都摘星手与布衣三兄弟尽管焦躁不安,而那位瘦老人却依旧悠然自得如故,既好像是胸有成竹,又好像纵然天掉下来,也将不曾碍到他一根汗毛似的。
紫衣蒙面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单臂一扬,正待下达总攻命令之际,摘星大厅上,突然蓝虹划空般飞落一条蓝色身形、蓝色劲装。蓝绸披风、蓝纱蒙面、双目寒光奕奕,有如冬晨晓星,衣袖一抖,高高擎起一支血红色的短剑,眼光四下一扫,庄严而有力地沉喝道:“奉帝君血剑严令:紫衣护法着即率众撤离,返宫另候新命!”
蓝衣人传令既毕,身形随起,转眼于夜空中消失不见。紫衣护法呆了呆,立即挥手喝道:“退!”
两名副令主匆匆捡起地上长剑,振袂上墙,带着两队蒙面剑手,像来时一样,眨眼之间,走得一个不剩。
瘦老人转向天都摘星手,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可以下令灭火了。”
天都摘星手将灭火令传达下去,茫然转过身来道:“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瘦老人摇摇头道:“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你应该自己心里明白才对,除非阁下曾于无意中发现了该宫什么隐私……”
天都摘星手蓦然想起那招近似“千军横扫”的“金波游龙”剑式,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
瘦老人眼皮微睁,正待有所询问之际,目光一溜,忽然偏过脸去扬声微笑道:
“如何?老夫说的灵不灵?”
众人跟着望去,一名风度翩翩,神色却显得甚为抑郁的青衣少年,正自堡中向这边缓步走来。左臂上搭着一叠蓝色衣服,右手拿着一支形式异常特别的袖珍短剑;青衣少年走到瘦老人面前,一句话没说,默默将那叠蓝色衣服和那支袖珍短剑交在瘦老人手上。
瘦老人接过,放入身后药箱中,接着抬头笑道:“好了,老夫交办之任务你已完成,现在,你说出你的要求吧!”
天都摘星手眼中一亮,忽然失声道:“这一位不就是刚才……”
瘦老人点点头,沉重地道:“是的,这位也就是老夫所说的助手之一;今天,我们这边演的全部是假戏,但戏终必有拆穿的一天。刚才那批剑手一回魔宫,迟早还会卷土重来的,不是老夫说句泄气话,当今各门各派,似还没有哪门哪派之实力堪与该宫相抗。所以,老夫建议罗掌门人,黄山一派,最好自明天起,暂时解体或他迁。”
天都摘星手脸色一变道:“那位魔宫主脑究竟是何许人,前辈能否见告?”
瘦老人淡淡说道:“问题就在这里,老夫目前亟于想知道的,也是这一点;如果这一点不成秘密,刚才那批魔徒也用不着那样人人在脸上戴起面罩了。”
瘦老人说罢,又转向青衣少年道:“怎么不说?”
青衣少年微微仰脸道:“不必了,在下原想烦前辈帮忙找个人,而今,晚辈心意忽改,觉得已无此必要,所以……唔,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青衣少年说完,转身便拟离去。
这时,那名黄胖汉子于狂啖猛饮了一阵之后,回头瞥及青衣少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声轻啊,忙朝院门外高呼道:“小华,小华还藏着干啥?”
院门外静荡荡的无人回应,青衣少年愕然止步回身道:“小华?是不是余小华?”
黄胖汉子摇摇头道:“他只告诉俺他叫小华,是不是姓余,俺也弄不清楚。”
青衣少年蹙额道:“我刚自那边来,并没有看到有人呀。阁下说的这位小华生做何等模样,能否稍为形容一下?”
黄胖汉子有点着急地道:“很帅的一个小子,武功虽然有限,人却极为机智,年纪不大,似与少侠不相上下,约摸十七八岁光景……”
黄胖汉子口里说着,人已急急忙忙向院门外窜去。
青衣少年目光闪动,沉吟不语,蓦然间似有所悟,双肩微晃,也向院门外纵身跟出。
“小华,小华,小华……”
青衣少年追出堡外,皓月当空,空山寂寂,只能听到黄胖汉子优急的呼唤声于峰下逐渐低弱,远去……
黄山天都峰,前夜发生大火;第二天,半毁的摘星堡中,人去堡空,黄山一派,上下百余口,忽然一日夜之间,全部失踪,不知去向。加之这以前,渭水北岸,北田镇附近,丐帮二十七名弟子陈尸一座荒林中的惊人事件,早已不胫而走,震撼了整个武林。
因此,江湖上沸沸扬扬,到处轰传着武林中有了新兴的,可怕而神秘的门派,这一门派之崛起,一定是不满于一剑震八荒之主盟武林,并也眼红于丐帮之声威遍天下;同时,旧事重提又有人断定,那天那位大闹祭剑台的黑衣蒙面人,可能即为此一新兴门派之重要人物,杀死丐帮二十名弟子,也必与此一新兴门派有关,一方面向丐帮挑战,一方面予连任盟主一剑震八荒以难堪!
由于丐帮声威素重,韦天仪又极受两道人物爱戴,这一连串的事件,立时激起了整个武林之公愤。
可是,人人这样猜想,并且肯定不移,但却始终没有人能把握到真凭实据。目前的黄山事件虽然是条可资追循的线索,然而,黄山门下弟子,如今一个也不见,要打听,一时也无从打听起。
黄山天都峰发生怪火后的第五天,距黄山不远的马鞍山“迷雁”谷中,突然出现了一幕奇异而神秘的景象。
三匹快马,沿着荒凉的山道,飞驰入谷。入谷后,盘旋驰驱,最后奔进一片森林中。这片森林,绵延不知所极,相传内多毒蟒,是以远近樵子,无人敢深入一步,“迷雁”之名,即系由此而来。
然而,可怪的是,今天这三人三骑,却似乎毫无所惧,夹马加鞭,长驱直入。
入林之后,方发觉这片森林事实上并不如外传的那么可怕。林中气爽地平,不但没有藏蟒迹象,且还有着一条极为宽坦的人工马道,蜿蜒伸展,直达密林深处。
三骑奔驰了约莫盏茶米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突然呈现眼前。马上坐的,是三名蓝衣大汉,这时由最前面一骑上的大汉举臂约住身后的两名伙伴,同时马缰一抖,缓缓策进一排青石台阶前停下。
紧闭的黑漆铁门,忽的呀的一声打开,两名佩剑少女当门而立,目注来骑,不发一语。
为首的蓝衣大汉自怀中取出一幅黄绢,展开朗声读道:“蓝衣近卫宣达帝君黄绢密旨:今夜三更,本帝君临幸马鞍第十八分宫!”
读毕,黄绢收起,单臂一挥,噗的一声向门楣上打出一支血红色的袖珍短剑!
两名佩剑少女直至看到这支血红色短剑打出,方始双双跪倒,俯伏在地。
等到两少女抬起头来,蹄声得得,三骑已然远去。
两名少女同时纵身而起,抢着拔下那支红色短剑,一路飞奔入内,穿过两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座小楼下,仰脸喘息着欢呼道:“娘娘,娘娘……”
小楼窗口中,探出一张俏丽而苍白的妇人面孔,蹙着眉尖向下面问道:“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一名少女将手中那支红色短剑扬了扬,另一名少女抢着欢声道:“帝君今夜三更临幸,恭喜娘娘啦!”
妇人蓦见血剑,先是微微一呆,接着,苍白的面庞上泛起浅浅一层红晕,凝眸他处,怔怔出神,久久不发一语。最后,俏丽面庞上红晕消褪,又回复先前那种因长期幽居所致的病态苍白,深深一叹,喃喃自语道:“菁儿都快十五岁了,十五年之后,难为他居然还会想到这座分宫。”
缓缓转过脸来,点点头道:“你们上来吧!”
两婢上楼入室,妇人伸手接过那支红色短剑,抚摸良久,忽然抬头向两婢吩咐道:“去把那只易容药盒取来。”
一婢愕然道:“娘娘……说错了吧?不是脂粉盒么?”
妇人平静地道:“易容药盒。”
两婢惑然互望一眼,默默走去对面一间卧房中。不一会,一婢拿来一只木盒和水盒,一婢端来一盆清水,站在妇人身前,等候妇人使用。
妇人指着身边一张方几道:“放在这里。”
两婢依言将木盒放下,妇人又道:“再去搬两张椅子来。”
两婢搬来两张椅子,妇人吩咐她俩就在膝前坐下,接着,缓缓打开那只易容药盒,蘸了一些清水,缓缓在调色池中捻和着一种黄褐色的药未,最后,拿起一支软刷,濡了药液,向其中一婢道:“丽儿,你先来……”
那叫丽儿的女婢惶然失声道:“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平静地道:“我在十五年前,当时的处境与你们现在完全相同。自你俩入宫以来,我一直没说过帝君一句坏话,现在娘可以告诉你们了,你们渴望一见的帝君,实在是个无耻而又无情的大淫棍……”
天里了,马鞍山,迷雁谷,那片森林深处的“血剑魔帝”“第十八分宫”中,灯光辉煌,喜气洋溢,全宫上下,都在准备迎接三更的到来。
那位分宫娘娘,早已沐浴易装,宫髻霞帔,明艳照人。在她内心,正有着不可告人的痛苦,但是,她除了强装笑脸,别无他法。她纯粹是为了她女儿小菁而活着。
十五年了,小菁应该是十五岁了,但是,小菁自满月之日被帝君着人抱走,十五年来音讯杳然。十五年来,她在这儿,锦衣玉食,帝君定期差人送来各项用品,就是见不着帝君本人。她深知帝君之为人,每次差人来到,她从不敢问及女儿一字,以及这十五年来女儿都跟在什么人身边?住在什么地方?还知不知道有一个亲娘活在人世?
而今天,她已下定决心,哪怕因此触怒帝君而送命,她也要向帝君要回她的女儿……
初夏……二更……月近中天,三更终于到来。
“血剑第十八分宫”前厅庭院外,一阵嗖嗖划空之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当空月色一黯,突于庭院中联翩飞落八名锦衣蒙面人!
八名锦衣蒙面人,人手一支长剑,于飘身落地后,四人留在院中,四人奔入大厅,急搜一遍,然后,每二人一组,于台阶两侧,持剑相向而立。
八名锦衣蒙面人出现,厅里厅外,顿时归入一片沉寂。很显然的,先头清道剑士到,血剑魔帝即将驾临了!
这时,僻处后院一角的红楼中,檀香氤氲,烛影摇红,那位虽已经过刻意修饰。
眉宇间却依然笼罩着一抹淡淡哀愁的分宫娘娘,手抚香囊,斜倚牙床,怔怔出神,不发一语。两名贴身女婢,在经过巧妙的易容手法后,衣着仍光鲜,唯姿色已显得粗俗不堪。此刻,两婢傍窗侧立,分别手挑窗帘,神情专注地探首遥望着前院动静。
一婢忽然轻呼道:“啊,来了!”
另外一婢接着道:“怎么带来这么多随行剑士?你瞧,除了锦衣近卫,还有蓝、黄、黑三色武士,咦,还有两顶青篷小轿,轿中又是什么人?”
一听说还有两项青篷小娇,那位分宫娘娘不禁神色一动。但是,她似乎为了自尊心的关系,仅抬起眼角朝两婢背影扫了一下,唇角牵动,欲言又止。
一婢忽又低声讶呼道:“那…那是在做什么?”
另外一婢愣了愣,霍地转过身躯,怔怔地望向床沿上坐着的分宫娘娘道:“娘娘,您不过去看看么?”
分宫娘娘强定着心神,淡淡问道:“怎么了?”
先前发出讶呼的那名女婢这时转身抢着答道:“帝君指挥金锦近卫将两项小轿抬入大厅,本宫伺候在大厅中的仆妇竟全被赶入东西两边厢房。宫门上了闩,大厅前后门也似乎全部关闭,蓝、黄、黑三色武士则散布在四院墙头,长剑出鞘,戒备森严……”
另外一婢侧耳之下,突又低呼道:“听,前厅似乎有人在惨嚎。”
分宫娘娘脸色一白,喃喃道:“什么‘临幸’不‘临幸’,敢情他只不过是看中这儿隐僻,要在这儿临时设庭拷问几名犯人罢了……”
语音未竟,双目一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两婢也眼圈一红,同时低头垂泪,大厅中惨呼之声已逐渐低弱,一阵山风过处,落叶扑窗,沙沙如雨,使人心头顿然泛起一丝寒懔的凉意……
一婢拭泪抬头,恨恨地道:“这种负心人,娘娘已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如果娘娘不愿生离此地,迟早下场一样,娘娘何不这就前去好好地责问他一番?”
分宫娘娘幽幽一叹道:“你们两个不是不知道,“娘早在十五年前失身之夜,一身武功即已遭那贼子以巧妙手法毁去。如今的娘,几与残废人无异,他在大厅中,如果存心闭门不纳,娘又如何进得去啊?”
另一婢忽然忿忿地道:“丽妹,我们两个去,虽然我们合起来也许还抵不上一名黑衣武士,但只要能够闯入大厅,指着那贼子痛骂一场,也就死不足惜了!”
被喊做丽妹的女婢奋然道:“是的,明姊,我们这就过去!”
分宫娘娘突然低喝道:“两个丫头站住!”
两婢同时约步返身道:“娘娘何似要阻止?”
分宫娘娘注视着两婢,怜惜地道:“你们两个丫头,毕竟不负为娘疼爱一场,就凭你二个现在这份心意,这十数年来,为娘的也就不算白活了。现在,娘要告诉你们两个,今天,经过这种无情打击,为娘的于心灰意冷之余,可说已然大彻大悟,完全看穿识透了。俗云:毋为儿孙作牛马,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说法,在今天为娘的想来,实在不无道理。菁儿那丫头,如果早就夭折了,自然无话可说;不然,她既然不依靠亲娘而能活到今天,那么,今后她依然还会活得很好的。今天,我们娘儿三个,既无法为自己打算,则不妨在厄运降临之前,尽量做点有益于他人之事,说得好听点,修修来世。你们两个丫头不必逞强使性子了,可从床后富道潜赴前厅,自秘门窥望厅中一切,二人轮流返报,为娘的也曾一度是武林中人,且看能不能为那名可怜的被害者想想法子……”
两婢欣然领命,绕至床后,一闪而没。这边,分宫娘娘怔怔地望着两婢于床后复壁中消失,喃喃自语道:“这条密道,原为排遣无聊岁月所戏癖,想不到今天居然还派上了一点用场……”
不一会,叫明儿的女婢首先喘奔回报道:“被拷打者,是名破衣妇人,全身皮破肉绽,刻已奄奄一息,因为是向下俯伏着,一时无法看清面目……”
分宫娘娘呆了呆,挥手低声道:“好,快去再换丽丫头回来。”
隔了片刻,叫丽儿的女婢现身作第二次报告道:“……帝君见那妇人抵死不招,忽然狞声一笑道:‘好,算你贱人骨头硬,老夫早知道普通鞭挞你贱人是不会在乎的。现在,说不得只好再让你贱人尝一尝‘蚀骨销魂’的滋味了!说着,掉头向一名锦衣头目喝道:‘阴队长取刑具伺候!’那名阴姓队长应了一声是,人却于原处未动分毫,同时向主子递了一道眼色。那急速向帝君的眼色似乎在说:‘使不得,帝君,以她目前之体力,是绝对经不起的。’帝君当然会意,仍又虚声恫吓道:
‘蚀骨销魂’之滋味如何,你贱人应该比谁都要来得清楚。现在,老夫因为尚有要事在身,不妨特地法外开恩一次,只要你招出你把你丈夫交你保管,而你却诳称已经遗失的‘游龙剑法’最后‘震天三式’的图谱藏去什么地方?还有,这次在九华山洞中与你谋面的那名青年人,他会使追风身法,是不是祁天保的传人?你是否已将那三式剑谱的藏放地点偷偷指点于他?那妇人一听要施‘蚀骨销魂’之刑,全身立即震颤起来,这时嘶呼道:‘天哪,冤枉哪,那三式剑谱是的的确确……’”
丽儿刚刚说到这里,那名叫明儿的女婢忽又仓皇现身。
分宫娘娘讶然道:“丫头,你?”
明儿促声道:“不好,帝君恐怕要过来这边了。他见那妇人不肯招供,用刑又怕妇人承受不了,遂挥手吩咐道:‘着黄衣许队长将这贱人押去第九分宫!’说完,匆匆起身。婢子担心他要来这儿,所以抢在前面赶回来,娘娘准备准备吧。”
分宫娘娘凝眸虚空,凄然一笑道:“娘有什么好准备的?”
明儿不安地道:“最少,娘娘也得将脸上泪痕擦去,重新敷点香粉。不然,要是给老贼见到,必会引起老贼疑心……”
窗外有人阴阴接口道:“‘老贼’在此,不必费事了!”
话声中,“砰”的一声巨响,窗木纷飞,一条伟岸的身形穿窗而入!
这位搅起了今日武林中漫天风雨的血剑魔帝,通体墨黑,头脸亦在黑纱紧裹之中,只于眼孔中露出那双灼的凶睛,光如寒电,阴森慑人。两婢一声惊呼未及出口,血剑魔帝手起掌落,已然双双门哼倒地!
分宫娘娘一惊几绝,骇呼道:“老贼,你,你……”
血剑魔帝大跨一步,嘿嘿冷笑道:“留下你苦守冷宫,在你而言,也是一种痛苦。这十五年来,老夫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你下手,都只为了担心那丫头一旦发现她还有亲娘在世,曾寻死觅活地闹个不休;如今,十五年太太平平地过去了,她已完全习惯于目前的环境,而你,也就因之成为一种累赘了。另外,近来武林中形势颇不稳定,这座分宫,处地隐僻,它对老夫另外尚有大用……”
老魔巨灵之掌刚刚举起,楼下忽然有人压着嗓门迳报道:“报告帝君,谷中似有可疑人物出现!”
血剑魔帝凶睛一闪,嘿嘿笑道:“这年头偏多这些放着太平日子不过的讨厌家伙。嘿嘿,贱人,念在十五年前春风一度之情,就放你多活个把时辰吧!”
伟躯一旋,又由窗中飞出,同时沉声喝道:“各处要道封锁了没有?”
院中答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只候帝君亲出督阵,来人似乎只有一个,谅他也飞不上天去。”
对答声渐去渐远,刹那寂然。就在这时候,另一条修长的身形,突然悄没声息地越窗进入这座红楼中!
“大娘醒醒,大娘,大娘……”
来人是名面目英俊的少年,人户时之身法虽然灵捷绝伦,然于江湖经验,却似乎甚为久缺。因为分宫娘娘系属惊怒过度而昏厥,这在一名老练的江湖人物而言,仅须举手之劳,便可使昏厥者复生,可是这名少年,不知是不谙推拿之术,抑或是慌乱过度,他这时除了搓手低唤,竟然没有了主意。
那位分宫娘娘一声轻唉,终于悠悠然自动醒转。她睁开眼睛,看到床前不知于什么时候已换了一名俊秀的少年,居然没有表现出惊恐或疑讶,只是有气无力,极端疲惫地懒懒问道:“你是谁,年青人,是来行刑的么?”
少年仓皇地转向身后瞥了一眼,急急说道:“不,不,大娘别误会。在下姓华,系自黄山跟踪一批魔徒,辗转来到此处的。在下到此虽然不久,但适才于后窗外已听清那老魔将欲不利于大娘,其手下所报发现可疑敌踪,可能即指在下而言。托天之幸,老魔追出去了,在下武功虽是不济,一身轻功却尚还可以,请大娘起身,在下愿驮大娘出去……”
分宫娘娘摇摇头道:“不必了,年青人,谢谢你,妾身纵能活下去,也无多大意义,你……还是自己快点达命要紧。”
少年着急道:“时刻无多,大娘怎可如此固执?”
分宫娘娘忽然挣扎坐起,张目道:“……年青人,你既有如此好心,那么就烦你去救救我的女儿好不好?”
少年道:“令媛刻下在那里?”
妇人道:“不知道。”
“芳名呢?”
“菁儿,妾身一直喊她小菁。”
“菁儿,草头菁?”
“噢!不!”
“怎么呢?”
妇人皱眉道:“这个也不能作准,妾身太糊涂了。小菁,是妾身替她取的名字,而事实上,也一出世,即被老魔抱走。她自己也不曾知道她有这个名字呵!唉唉!”
“那……那叫在下怎么办?”
“是呀!”妇人突然伏床啜泣起来:“菁儿,菁儿,你在哪里,你叫什么,菁儿,我的心肝,为娘的好不命苦啊……”
少年急得团团转,忽然停身道:“请问大娘,令媛身上有无什么特别痕记?”
妇人猛然抬起泪脸,连声道:“有,有,在后背颈下三四寸处,有颗红痣,一定不曾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颗红痣很大,很显……”
少年似乎有点为难,皱眉又道:“别的呢?在下……是说……在身上其它可以一眼看清的地方。”
妇人呆了一会,喃喃道:“还有,就是她像我。”
少年凝望了妇人片刻,心头一动,忽然问道:“令媛今年是不是才十四五岁光景?”
这名自称姓华的少年,正是那夜于黄山天都峰不告而别的华云表。这时华云表一听说对方失去的女儿生得与对方很像,脑际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那天在洛阳“中州第一楼”卖唱下毒的那名“青衣少女”,乃即冲口问出!
那位分宫娘娘见他语声有异,怔怔地道:“是的,你见过她了?”
华云表愈看愈像,但是,这只是一种臆测,天下相像之人尽多,他又怎可仅凭这一点而予以肯定?
于是,他缓缓摇了一下头道:“这个……在下还不敢说,不过,有了这个线索,总比茫无所知的好。在下一定为大娘尽心查访也就是了。”
妇人垂泪道:“妾身总算有了一份希望了,这样,死也比较安心了。少侠,我们就此生死一诺,我那丫头托付于你了……”
华云表心头一酸,不禁又复恳劝道:“大娘,现在就走,可能还有机会。大娘既然心惦令媛,又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儿等死?”
妇人脸色一整道:“华少侠,你可以离去了。现在,你除了一己之安全外,另一方面已是妾身希望之所寄,你能安全脱身,便是对妾身最大的恩惠,请你别再犹豫了!”
尽管情势如此,华云表仍然取舍难决,他再忍心,也无法眼睁睁留下妇人等死,而自己独善逃走。
妇人深深一叹道:“罢了!”
突然奋身而起,一头撞向床角铜柱。
“咚”的一声,头破脑裂,滚身床后,鲜血溅满一床一地。华云表未防及此,要想抢救,已然迟了一步。
前院,遥远传来一阵咆哮之声,那位血剑魔帝似乎正在为搜不着敌人踪影而大发雷霆。
华云表呆了呆,身子一转,正想穿窗飞出,忽于偶尔回头之下,看到那位分宫娘娘身躯仍然还在搐动,心念一动,连忙咬牙奔过去,俯身低叫道:“大娘,大娘,快说,老魔究竟是何许人?”
妇人身躯又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来。
华云表也顾不得许多了,双膝于血泊中跪倒,嘴唇凑近妇人耳边,聚气轻唤道:
“大娘,高声点!”
妇人叹息般地吐出一个字:“魏……”
华云表急急追问道:“魏?那个魏?千字头,魏蜀吴的魏?”
华云表这时所希冀于对方者,仅是摇一下头。或点一下头,然而,对方早已仅剩下最后一丝游息,一声吁出,旋即绝气。
华云表又是一咬牙,毅然长身而起。
前院咆哮之声愈来愈近,那位血剑魔帝又在指挥剑士们全宫大搜。现在,好像正朝红楼这边清查而来。
华云表于离去之际,从床头抽出一方丝巾,濡血走去墙边,运腕大书下一行血字血债血还,血魔,你的秘密败露了!
书毕,提气一跃而出。他这厢刚刚翻上楼顶,正待向楼后密林中飞身而入,忽然有人振声高呼道:“有了,在那边,楼顶上!”
华云表心头一惊,虽然有点慌乱,不过尚未至六神无主的程度。
他知道,自己目下这份轻功已非常人可及,只要能够保持镇定,纵然身形已经败露,照样仍有脱身机会。反过来说,假如在此紧要关头把持不住,那么,那就真的十分危险了!
所以,呼声传来,他连头都不回一下,双臂一振,凌越后院那道短墙,迳向墙后那片密林中扑人!
身形刚刚过墙,身后来处,即已经响起血剑魔帝之厉喝:“好个大胆狂徒,滚回来!”
华云表不胜骇然,心想:“这魔头身法好快!”
双足甫行找实地面,忽听林中有人低喝道:“快!倒回墙根阴暗处!”
华云表无暇多想,上身一仰,一式金鲤倒穿波,贴地反射,滚身隐至墙根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边刚刚抬起视线,先前林中发话的地方,突然有人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过处,林木为之籁摇,紧接着,一条灰色身形,夜枭般冲天而起!
人起空中,身形一折,曳着长笑余音,浮掠林梢,于迷朦夜色中投向东南方!
血剑魔帝暴吼一声,循踪疾追而上;跟着,嗖嗖之声不绝,有如飞蝗过境般,数十名佩剑武士,一个个飞身跟了下去。
华云表知道适才那人系有意相救。这时听得前面人声已稀,发觉机不可失,乃自墙脚下一跃而起,真气一提,展开追风身法,绕道飞奔而去。
现在,他只有一个地方好去:再回黄山!
这时约莫四五更之交,夜色甚黯,华云表一面向前奔行,一面不断思索着适才施救那人可能是谁。可是,他想来想去,始终不获要领,在他所认识,或者所见过的人当中,似乎谁也不像。
那人身躯瘦小,但是,发出来的笑声却又洪亮无比……
天亮了,前面有小镇在望,华云表连续数日奔波未停,这时已是饥渴疲累不堪。
他只好将思绪收束,暂时将问题搁开一边,现在,无论如何,他也得先找个地方打尖休息休息再说了。
经过数度风浪之后的华云表,如今,心思已逐渐精细起来,他于万忙中,仍不忘先戴上一副人皮面具,然后方朝镇上走去。他此刻所戴之人皮面具,究竟外貌如何,匆促间,他无法察看清楚,他只知道,这一副是以前所没有戴过的,只要不被人认出真面目,其余的,便无所顾虑了!
这座小镇,他先前来时,已然经过一次。知道仅西边镇头有家小得不成为其客栈的客栈,要想落脚,仅此一处。
华云表走进那家客栈,吩咐伙计打盆水来,并弄点吃喝的,店伙唯唯应诺,但一双眼光却不住地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现出不胜惊讶的神色。
华云表暗暗纳罕,心想:“这家伙眼神甚为可异,难道说我脸上现在这副人皮面具出了什么蹊跷不成?”
他疑忖着,表面上仍是声色不露,故意两眼望向高处,装作毫未觉察对方在暗中打量于他的样子。
等到水盆送来,他掩上门,将水盆端至窗口放平,然后,等水面平定,俯脸就水面一照,水面上反映出来的,是张极其普通的面庞。依这张面庞说来,他现下应该是个年约四旬上下的落拓儒士。而他,现在穿的是一袭旧蓝长衣,一切恰如其分那么,什么不对劲呢?
华云表不能就此安心,换句话说,他要将这事弄弄清楚。
房门上响起一阵轻轻的剥啄之声,那名店伙低声道:“大爷,您……您……您吩咐的东西备好啦。”
华云表答道:“知道啦!”
现在,华云表更觉得奇怪了,店伙的语音结结巴巴,声浪颤抖,好像心里有着莫大之恐惧。
华云表迅忖道:“这家伙好似异常害怕,他怕什么难道就是怕着我不成?”
害怕的理由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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