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道:“真的?”
巧姐道:“当然。”
如果要她发誓,就是连发一万个,相信她都愿意。
她怎么不愿意呢?
段春如此年轻,如此英俊,又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就算不是为了报答不杀之恩,她也会死心塌地跟定这个男人这种男人哪里去找第二个?
段春并没有要她发誓。
这位虎刀只淡淡一笑道:“好!那就起来,跟我走吧。”
院子里仍然岑寂如故,所有的旅客,好像一个也没有惊动。
段春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他吩咐巧姐带走那口旧木箱,但他自己却不动手,好在巧姐人虽娇艳,却非弱质女流,那口满装细软的木箱,她居然还抱得动。
院子里的住客,真的一个也没给惊动?
其实这时每一间客房的窗纸上,差不多都给戳开了无数小洞孔,每一个洞孔后面,几乎都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右首二号房里的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客栈外面,黑暗的夜色中,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看到这辆马车,巧姐一颗心完全放落了。
张金牛就是事先备了车子,也绝不敢公然停在客栈大门口,这辆车子,不问可知,当然是虎刀段春弄来的。
连车子都准备好了,你能说这个跟高大爷毫无渊源的小子,杀人只是为了维护善良的世俗?
就算不是为了美色,也必然是为了她如今手上这口旧木箱!
只有车子,没有车夫。
段春拉开车门,示意巧姐上车。然后,他解开缰绳,轻轻一跃,上了车座。
马车很快地就驶出了小镇。
巧姐坐在车厢里,开始思索。
她心肠虽狠,但终究是个女人,女人永远有女人的打算,她似乎已忘了在短短一天之内,已因她送掉了三个男人的性命,她现在盘算的,是第四个男人。
前面驾车的这个男人。
这个俊小伙子,条件虽好,但脾气却如一匹劣驹,她要以什么方法能使这个小子驯服下来?
事实上,她这样打发打发时间,是可以的,如果认真得当做正经事,则无疑还未免太早了些。
她这时只要看看车外的景色,想法也许就会完全改变了。
这辆马车走的是回头路。
它是蜈蚣镇来的,如今它驶去的方向,也正是蜈蚣镇。
它不是段春租来的。
它离开蜈蚣镇时,是缀在花狼的一辆马车后面,段春只是一个监视螳螂的黄雀。
他告诉张金牛的都是真话。
他是收拾了那两名天狼弟子之后,才得到这辆马车的。
不过,段春如果因此而深感得意,同样的也嫌太早了些。
现在的黄雀是别人。
这个人是从合兴客栈二号房悄悄跟出来的,他现在就像幽灵似的,遥遥跟在段春的马车后面。
这人脚步轻灵,迅速,无声,有如一头在丛林中跟踪猎物的豹子。
他的一双眼睛,几乎比豹子的眼睛还要明亮。
别人都害怕虎刀段春的那口北斗断魂刀,他并不如何害怕。
他只是不愿为除去这小子,担冒不必要的风险。
所以,他等待。
今夜无疑便是他一直等待着的一个好机会,他如今遥遥跟在车后,心情比一头即将获得猎物的豹子还要兴奋。
他几天来的辛劳,如今证实并未白费。
一个如花似玉,浪劲十足的小娘们,一箱价值无法估计的财宝,不必等到天亮,就全是他的了。
他现在只希望充当他助手的金三,今夜能表现得特殊一点,免得他费太多气力。
在掳获那骚娘们之前,他不想自己先将气力耗尽。
段春一刀在手,虎虎风生,挥洒如意,无论一口什么样的刀到他手里,也绝不比舞动一根灯草棒更吃力。
但一拿缰绳,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马车只走了七八里,他便给折腾出一身大汗,最后,终于不得不在道旁一座茶亭面前停下。
这时约莫三更左右,流萤明灭,虫声交织,正是一夜之中,最凉最静的时候。懂得享受的人,实在应该在这个时候爬起来,泡一壶好茶,一边乘凉,一边赏月。
段春也许会有这份兴致,只可惜这儿仅有茶亭,并无泡好的香茗,同时,今夜的月色也不好,他这时只要找到一口水喝喝,就很不错了。
巧姐在车厢中等待。
夜半无人,车至中途,忽然停下,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所以,她等待。
只是她马上就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段春虽然跳下车座,但并未钻入车厢。
段春走进了茶亭。
现在,车后跟踪的那名黑衣人,已闪身悄悄逼拢,一双眼睛也更为明亮起来。
金三郎跟他约定动手的地点,就是这座茶亭附近。
马车如果不停,金三也会动手,如今小子阴错阳差,竟在这儿停下来休息,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相信金三郎此刻必然就伏在茶亭后面。
他猜测得一点不差。
他的助手,第三号金狼,此刻的确就伏在这座茶亭后面。
这位金三郎使用的武器,是一柄纯钢燕尾叉。
如今,这柄燕尾叉的两支叉尖,正在草丛中闪闪发亮,这说明它的主人已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那最有利的一刻来临。
三号金狼在天狼会中不是等闲的人物,而这种形式奇特的燕尾叉,又正是刀剑一类兵刃的克星,如果段春不能立刻觉察到这种危机,这位虎刀今夜的命运,自是不问可知。
段春会不会心血来潮,突然警觉到,这座茶亭的附近,也许有人正在打算向他进行冷袭呢?
这位虎刀进入茶亭之后的举动,便是一个最好的答案。
茶亭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段春走去最里面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在这位虎刀来说,他也许认为这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因为茶亭比官道地势高,他如今选择面向官道的一方坐下,便可于休息之际,以居高临下的开阔视野,兼顾官道两端的动静。
殊不知如此一来,他等于是将背后的空门,全部交给了金三郎的那柄燕尾叉!
藏身亭脚下的金三郎,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等便宜事。
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的一份厚礼,如不照单全收,岂非罪过之至!
金三郎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握紧燕尾叉,身躯像尺蠖似的慢慢弓起,待劲道蓄足,然后又失一点地突向亭中扑去。
燕尾叉带着一道寒光,直插向段春的后脑门。
这是致命的一刀。
段春的一套刀法虽然威猛无比,但这位虎刀毕竟也是血肉之躯。金三郎这一叉,力足贯碑裂石,当然不是任何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得了的。
叉光一闪,段春应声而倒!
段春是自己倒下去的。
救了段春一命的人,是柳如风。
段春虽然为人机警,但并不是一个惯使心计的人。他的确不知道金三郎伏在亭后,而他及时倒下去,也并不是为了闪避金三郎的燕尾叉。
他闪避的是一支柳叶镖。
柳如风发出的柳叶镖。
段春不仅不知道亭后伏了一个金三郎,同时也根本不知道一个更可怕的人物,从他离开杏花镇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这只怪柳如风太聪明,太精于算计。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由于他将段春当成了另一个公冶长的关系。
他见段春落落大方地坐上石凳,心头不禁暗暗起疑:这小子难道已觉察亭后有人,便故意卖个破绽;想借此引诱金三郎冒昧出手?
这位百变人魔天性多疑,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对金三郎这伏兵的作用大打折扣。
他因为不便向金三郎出声照会,便退而求其次,想以夫杀的方式,暗中助金三郎一臂之力。
他的如意算盘是:任你小子身手如何灵活,你躲得我一镖,就躲不了三郎的一叉,你躲得三郎一叉,就一定躲不了我这一镖!
段春当然不知道亭后的金三郎什么时候会猝然发难,但这位金狼头儿是知道的。
所以,当亭后一条人影日起时,他的柳叶镖也适时出手!
结果,段春躲开了迎面的一镖,也因而幸运地躲开了脑后的一叉!
火光一冒,柳叶镖打在燕尾叉上。
燕尾叉刹势不住,一叉插入石桌,碎石四迸,又冒起一串火星子。
金三郎身手确实不凡,他燕尾叉上承受了一镖,立即明白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尽管一叉落空,失去大好机会,这位三号金狼依然方寸不乱。
他手腕一抖,便从石桌上拔出了燕尾叉,一面向官道纵落,一面扭头冷笑:“来,小子,咱们下去再比划比划!”
段春几乎到这时候才知道,他刚才一条命,是捡来的,当下一跃而起,立即拔刀追了过去。
柳如风行藏已露,自然不便袖手。
所以,段春双足尚未落地面,两股兵器分前后双双招呼上身。
柳如风的兵刃是一根金丝软鞭。
这种金丝软鞭,除了携带方便之外,可说也是刀剑一类条形兵刃的克星。
段春一下子遇上这样两名高手,以及这样两件兵刃,虽不至于暗暗叫苦,但可也够头痛的。
他身躯一旋,闪开了柳如风的金丝鞭,同时反手一刀,向金三郎劈了过去。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事实马上就证明了这种打法,无疑正是受敌人欢迎的一种打法。
金三郎哈哈一笑,燕尾叉向上一探,嚓的一声,火星四冒,段春的北斗断魂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燕尾叉的叉沟上!
这种燕尾叉最大的功能,便是可凭借叉沟的绞缠之力,逼使敌人兵刃脱手。
但是,如今这位金三郎显然并不以能使段春的兵刃脱手为满足。
他以叉淘接实段春一刀之后,燕尾叉一抬一推,只是将段春连人带刀一起向前逼去。
他的用意至为明显,他希望段春在无法还手的情况下,挨上柳如风一鞭!
段春当然不肯上当,于是将计就计,向后微退半步,然后刀锋使劲一压,借力拔起身形,人在空中一个侧翻,反在金三郎背后飘落下地。
现在,他对这两头金狼的战略,完全摸清楚了。
那就是说,无论他向哪一头金狼进攻,受攻的这头金狼都将不会退让。
他们的兵刃,占尽了便宜。
他们采取的是分工合作法,一人专管牵制他的北斗断魂刀,下杀手取他性命的,则是另一个人的事。
他只有一口刀,一双手,他永远只能攻向一名敌人。
无论他的刀法多么凌厉,对方都将有一个人如附骨之蛆,盯在他的身后;只要他稍稍疏忽大意,他的一条性命,将不是丧在金丝软鞭之下,便是丧在燕尾叉之下!
不过,他心里有数是一回事,现实环境又是一回事。
难道他能因为已洞悉对方的阴谋,便可以就此罢手!
不管这一仗如何艰巨,他还是要打下去的。如今,在他来说,只是一种选择上的问题。
他向两人之中的哪一个进攻较为有利?
他很快地就做了决定。
继续进攻金三郎!
他这样决定,并不是因为他已看出金三郎的武功不如柳如风。
他考虑的是兵刃,不是人。
行家有句俗话:硬怕软,长怕短!
对刀剑来说,燕尾叉虽然难缠,但最大的麻烦还是鞭索一类的软兵刃。
刀剑被燕尾叉叉住,只要见机得快还可以及时摆脱,必要时甚至还可以较较内劲;但如果被一根坚韧的软鞭绞车了,除了放弃兵刃,改以拳脚较量,你根本别无良策!
同时,退一步设想,万一他的兵刃被锁住了,必须承受另一敌人的冷袭,挨一鞭的滋味,无疑也比挨一叉的滋味要好受得多。
所以,段春主意一定,立即挥刀再度扑向金三郎。
如今,他也学乖了。
以魔鞭左天斗那样的人才,在金狼中只不过排了个第五号,这位柳如风口中的三郎,当然不是一盏省油灯。
因此,他第二次出刀时,刀法上也起了变化。
他决定不贪近功。
目前他只求暂时战个和局,保住自己不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同时尽量使对方的一柄燕尾叉无所施其长。
他自信精力充沛,斗志激扬,能耐持久战。只要稳住局面,使对方奈何他不了,他相信时间一久了,他一定可以找出两人的弱点。
他的这口北斗断魂刀,虽然砍不断金丝软鞭和燕尾叉,但如砍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却不比切一块豆腐更费力气。
只要抢了先机打发了其中一头金狼,另一头金狼就不足为患了。
不意那位金三郎,竟比段春所想象的还要精明,仅仅两三个照面,他便识破了段春的心机。
他一面紧紧逼住段春,一面高声向柳如风招呼道:“老大,这小子跟公冶长一样刁钻,我们先前那套办法不灵了。”
柳如风笑道:“没有关系,法子还多的是,你好好缠住他,等着瞧我的。”
这位一号金狼并不是虚声恫吓,他的法子果然多的是。
只不过一眨眼工夫,柳如风手上突然又多了一件“兵器”。
你道是一件什么兵器?
一个活人,巧姐!
这位金狼头儿显然误会了段春和巧姐之间的关系。
巧姐虽被高敬如收为七姨太,但今年才不过二十岁左右,他以为段春留下这个小女人,是为了迷上这个小女人的姿色。现在,他倒提着巧姐的一双纤足,就像挥舞着一尊独脚铜人似的,向段春一步步逼了过去。
巧姐骇极狂呼:“救命……救命……”
柳如风呷呷怪笑道:“别怕,小娘子,虎刀段少侠是个正人君子,又是个多情种子,他不会伤害你的。”
巧姐嘶声尖叫道:“他会……他会……放了我……放了我……天啦,救命啊……救……
救……救……”
呼声逐渐微弱,终于晕厥过去。
段春一边后退,一边暗暗咬牙。他觉得这个姓柳的果然不是东西!
他并不在乎巧姐这个女人的生死,但是他不希望在这种情形之下,让这女人挨上一刀。
惩处一个人,必须公平;一个人即使犯了死罪,也该有他应有的死法。
他不能帮助姓柳的完成这种残忍而卑劣的人命游戏。
柳如风纵声大笑,状至得意。
他向金三郎高声笑着道:“三郎,看到没有?现在,瞧你的啦!人家段少侠手下留情,是为了怜香惜玉,你干嘛也闲着?”
这意思就是催金三郎应趁此机会,赶快动手!
金三郎会意,立即挺着燕尾叉,向段春左肩戳去。
段春无心接战,矮身移步,双肩微闪,避开了这一叉。
柳如风不容段春有喘息的机会,紧逼一步,将巧姐凑着递了过去,笑道:“老弟,看看美人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以左手提着巧姐,右手仍握着那根金丝鞭,段春只要一挥刀,他的金丝鞭无疑就会跟着出手。
段春以一敌二,处境就不利,如今又多了一层顾忌,更是进退维谷,狼狈之至。
这位年轻气盛的虎刀忍无可忍,心头渐渐起火。
他决定不理巧姐死活,跟这位人魔放手一拼,即使落个两败俱伤,亦属在所不惜。
不意就在这位虎刀切齿发狠之际,一件怪事突然发生。
柳如风和金三郎,一直都是将段春夹在官道中间,如今因为段春为闪避金三郎那一叉,打横里沿开两步,三人处身的位置,也就由“一”字变成了“品”字形。
段春退去官道边缘上,柳如风和金三郎则仍在官道中央。
金三郎一叉不中,照理本应收叉后退,返回原处,以待下一步局面的变化。然而,这位金三郎,不知是何缘故,当时竟未遵守这一默契。
柳如风以巧姐为人盾,向段春一步步逼过去,他竟也持鞭跟进,似是想以排攻的战术,将段春赶落道旁的秧田。
段春被柳如风逗得起火,正拟扬刀一拼时,这位金三郎突然一旋身,又一叉括人柳如风的颈窝!
柳如风痛极大吼,双手一松,巧姐跌落,那根金丝软鞭也掉了。
这位金狼头儿像一条挣扎在鱼叉上的大鱼一般,一面踉跄后退,一面凄厉地任叫道:
“三郎,你疯了?”
金三郎嘿嘿一笑道:“我一点也没有疯,疯了的是你!”
柳如风颤舞着一双血手道:“你”
金三郎道:“本座是遵会主密令行事,你犯的是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口中说着,燕尾叉同时一捺一绞,柳如风问哼一声,脑袋登时歪向一边。
段春完全瞧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金三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位虎刀趁隙出手,他等柳如风咽了气,从容拔出燕尾叉,将柳如风尸身一脚踢入田中、才朝段春抱一笑道:“适才多多冒犯,还望段少侠海涵。”
段春定了定神,疑讶地道:“你们在闹内讧吗?”
金三郎笑道:“这不是内讧,是清除门户中的败类。”
段春道:“败类?”
金三郎笑道:“本会会主已将个中详情告诉公冶少侠,段少侠回到蜈蚣镇后,不妨去向公冶少侠打听。”
段春道:“这样说来,阁下适才埋伏亭后,也不是诚心为了对付我段某人了?”
金三郎道:“本意不是。不过,我也不想说假话,适才少侠若不是闪躲得快,那一叉也很可能要了少侠的命。”
段春道:“你既与我无怨无仇,又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金三郎道:“为了取信姓柳的。少侠也该知道这姓柳的不是个容易应付的人物。”
段春不禁冒火道:“你们为了家务事,竟不惜拿别人性命当儿戏?”
金三郎拱拳道:“在下一边奉命图谋少侠,一边又奉密令清理门户,处身夹缝之中实无其他法可想,如少侠一定不肯见恕,但凭裁处。”
但段春转念一想,气又消了。当时如果换了他是金三郎,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违抗会主命令,是死罪一条;得罪了一号金狼柳如风,也绝无生路。对方跟他段春过去没有一点交情,凭什么要顾及这许多?
同时,对方为取得他的谅解,尽可捏造一篇说词,而不必吐露实情。如今对方毫不隐讳,完全实话实说,正足可证明这位金三郎尚不失为一条直爽汉子。他一向最敬重的,就是这种人,如今若因一时意气用事,岂不有悻于他一向做人的道理!
段春想到这里,立即改容道:“事情既已过去,不提也罢。”
金三郎欣然说道:“多谢少侠弃嫌,后当图报,在下尚须赶返复命,就此告别,少侠珍重!”
两个不相识的人,突然拔刀相拼;两个拼命的仇人,转眼之间,忽又成了朋友。这种事你相信?
段春呆呆地站在官道上,直到金三郎的背影于夜中消失不见,才俯身抱起尚在昏迷中的巧姐,慢慢走向马车。
段春回到蜈蚣镇时,天已大亮。
镇上正在纷纷传说着如意坊中的变故。大家都不齿于金蜈蚣高敬如的兽行,一方面则在猜测这位高大爷逃去了什么地方!
高大爷的下落,当然以段春最为清楚。
不过,段春并不想凑这份热闹。
他将巧姐带人自己的房间,然后叫来歪脖子杨二,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熊麻子,现在人在哪里?”
杨二道:“在外面,刚来。”
段春道:“你去喊他进来。”
杨二道:“是!”
不一会儿,杨二从外面领进一名粗壮魁梧的麻脸大汉,这名大汉正是蜈蚣镇上小有名气的熊麻子。
蜈蚣镇上的烟花巷共有两条,这个熊麻子便是另一条烟花巷的护花老大。
这个熊麻子并没有练过武功,打架全凭一身蛮力,以及一副天生的恶相。不过,就凭了这两样,用以对付那些想惹事的寻芳客,已是绰绰有余了。
段春忽然找来这样一个角色,究竟是何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至于歪脖子杨二第一个就弄不明白。
杨二完成使命,哈一哈腰,悄悄退出。
段春指着一张椅子道:“请坐。”
熊麻子欠身道:“小人不敢。”
这位熊老大,平时吹胡子瞪眼睛,任谁也不买账,如今居然变得这样斯文起来,可知杨二一定已经告诉过他,段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段春也不勉强,又接着道:“熊老大一向靠什么营生?”
熊麻子有点忸怩道:“靠咳咳靠地头上一些兄弟帮衬帮衬。”
段春道:“听说你脾气不好,在家里经常打老婆?”熊麻子道:“喝酒,赌钱,是男人的事,不该女人管,只怪我熊麻子命不好,偏偏讨的几个老婆一个个都……”
这位熊老大似乎并不认为打老婆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说时侃侃而谈,先前忸怩之态,也随之一扫而空。
段春像是有点意外道:“你讨过几个老婆?”
熊麻子道:“四个。”
段春道:“以前的三个老婆,是得什么病死的?”
熊麻子道:“她们都是偷跑了的,一个也没有死。”
段春道:“被你打跑的?”
熊麻子道:“是的,这也怪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先打她们的腿。”
段春道:“你最近这些日子,打过老婆没有?”
熊麻子道:“没有。”
段春道:“多久没打了?”
熊麻子道:“将近三个月。”
段春道:“现在这个老婆是不是已被你打怕了。不敢再管你的事?”
熊麻子道:“不是。”
段春道:“哦?”
熊麻子道:“这个老婆在三个多月前,又跑掉了。”
原来他这么久没打老婆,是因为已无老婆可打。
段春微微笑了一下,又问道:“你还想不想讨第五个老婆?”
熊麻子摇摇头道:“恐怕不容易。”
段春道:“因为你打老婆已经出了名?”
熊麻子道:“好像是的。巷子里那些女人个个愿陪我睡觉,就是不肯做我的老婆。”
段春微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要送你一个又年轻又标致的老婆。”
熊麻子呆住了!虎刀段春会送他一个年青标致的女人做老婆!
他熊麻子在这位虎刀面前算老几?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这个女人如今就在里面卧室里,你可以先去看看,看中了意我们再谈。”
熊麻子当然不相信真有这种事。不过,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了卧房。
熊麻子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时两眼瞪得大大的,就像受了惊吓似的。
他本来不信有这种事,现在,看到了房中的女人,照理他该相信了,但事实上正好相反。
他更不相信段春说的是真话!
像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这位虎刀不留下来自己享受,却要送给他这个粗人做老婆,这种事谁相信?
段春微笑道:“如何?还中意吧?”
熊麻子讷讷地道:“段少侠……别……别……开玩笑了。”
段春收起笑容道:“你听说虎刀段春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
熊麻子不禁又呆住了!是呀!燕云七杀手中的“虎刀”,一向不苟言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退一步说,就算这位虎刀段春是在开玩笑,对象也不应找上他熊麻子啊!今天蜈蚣镇上有的是人物,他熊麻子算什么东西?
熊麻子心里渐渐活动起来。
事情也许是真的。
燕云七杀手是今天江湖上的非常人物,这种非常人物,行事经常出人意料之外;如果真是事实,似也不足为奇。
于是,他嗫嚅地道:“小人只不明白少侠……为什么……”
段春摆手道:“你什么也不必明白,只要你愿意,你马上就可以把这女人带走。”
熊麻子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了个响头道:“谢少侠厚赏,小人一定从此改过,以后永远不再打老婆。”
段春微笑道:“能改最好,改不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熊麻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这女人他也打得?其实,他就没有想想,他熊麻子是块什么料?如果不是他以打老婆出了名,他又怎会得到这个女人?
他若是头脑够发达,他应该不难明白,段春送给他这个女人,正是要借他一双手,让这女人受折磨!
段春顿了一下,缓缓接着道:“有一件事,你熊老大必须牢牢记住:这女人你随时可以打,怎么打都可以,但绝不许让她跑掉,跑掉了我就找你。”
熊麻子又叩了个头道:“小人记得。”
段春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应该记住你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打这女人时,应该先打她的一双腿喔!”
段春忙完这件事,才开始进食今天的第一餐。
这位虎刀并不怎么贪图口腹享受,所以他一天三顿,一向吃得都很简单。
他的早点只是一碗卤面。
段春很快的就吃完了这碗面。这碗面的佐料很好,有蛋花。木耳、笋片、肉丝、豆腐……
也有死亡。
一个内功精纯的人,只须稍稍一运气,便不难知道自己的健康是否处于正常状态。
如今段春几乎仅凭呼吸就察觉到自己已经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对药物方面的常识有限,他不知道自己服下了一种什么毒药,当然更不知道这种毒药应以何种药物化解。
不过,他有一种预感,他服下去的这种毒药,一定是一种发作较缓,同时也很难化解的毒药。
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面是杨二端来的,但是,他清楚,这件事一定跟杨二无关。
不论对方出多大代价,他相信杨二也绝没有这种胆量。
但他还是把杨二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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