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多臂仙猿”胡振天已取出他生平得意的独门兵刃“五毒仙猿爪”
来,满面得意的神色,向许伯亭笑道:“许局主,今日之会,高手尚多,我们是笨鸟先飞,不必耽误太多时间,该斗第二阵了!”
许伯亭从腰间解下一条由十三节“如意钢环”接合而成的“连环追魂扣”
来,点了点头,淡然一笑,说道:“三刀一扣,幸得微名,许伯亭‘三刀’既毁,这‘一扣’也不想再要,今日会后,不论成败生死,许某均退出武林,不再撄江湖锋镝!”
胡振天笑道:“许局主莫太悲观,淡却雄心壮志,我知道你在这条‘连环追魂扣’上,精招尚多,请不吝施为,让胡振天开开眼界!”
许伯亭这回却毫不谦逊地应声说道:“好,胡堂主小心!”
一语才出,右臂一穿,身形冲天高拔,居然也是约莫纵起了四丈二尺左右!
这一突然举措,使胡振天,甚至包括“金鼎峡主人”金冷月在内,都看得为之一怔!
因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虽仅略微较量,在场诸人均已看出若论武学修为,许伯亭至少要比胡振天差了一二成的火候!
29身形高拔,自然是凌空倒扑,以鹰攫龙拿之式施为,但这种打法,威势固强,却必须在功力胜过对方,至少火候相若的情况下,始宜使出,否则,予人以逸待劳,破绽必多,岂不是自取其辱?许伯亭明不明白这种道理?
他也勉强可算一流高手,当然明白!
他是奉命犯此错误!
所谓“奉命”,自然是奉“高明”之命!
就在胡振天微带讥讽地要他施展精招,开开眼界之际,许伯亭耳边又闻“传音密语”,说的是“星垂平野”四字。他已拿定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已决心奉命,便事事奉命而行!
耳边“星垂平野”之语一响,人便高拔四丈,掉头下扑,抖扣如花,洒落漫天星雨!
但这招“星垂平野”才发,那神秘的语音又在耳边说道:“招化‘仙昙吐蕊’,再转‘抖手谢江湖’,许局主大概便可以从此逍遥天年,脱离烦恼的了!”
许伯亭也是颇有灵根之人,闻言突生妙悟,完全依照耳边所嘱施展。
胡振天正在静气凝神,抱元守一,等待对方身形飞降,予以反击之际,突然发现那招“星垂平野”中寓有变化!
这招“仙昙吐蕊”变化得相当神奇,出人意料,宛如从一片星海中,爆射出无数飞花!
胡振天无法再沉稳了,“五毒仙猿爪”举处,用了一招“拿星捉月”。
兵刃既名“仙猿爪”,除了爪尖锐利,可能蕴有奇毒以外,自然擅长锁拿对手兵刃!
加上胡振天身为当代崆峒派掌门人的师兄,武功精奇,这招“拿星捉月”,用得可说妙达巅毫,恰到好处!
“仙昙吐蕊”刚幻作无数飞花,已被对方从百幻中认准一真,把“连环追魂扣”用“五毒仙猿爪”紧紧锁住!
兵刃既已互锁,必须凝劲争夺,这是硬较功力,也是胜负分野!
但许伯亭却出人意外,并未凝劲夺取兵刃,只聚足平生苦练的十二成内劲,把“连环追魂扣”猛然一抖!
他这样全力抖扣,不是夺扣,而是毁扣,也是耳边高明秘嘱“星垂平野”、“仙昙吐蕊”后的第三式,也就是最后一式“抖手谢江湖”!
武林人物对于成名兵刃,均无不极度珍惜,多半有“偕此存亡”之誓,尤其在临阵对敌之时,甘心自毁武器,更属绝无仅有!故而,许伯亭这第三招的诡秘程度,全出于胡振天的意料之外!
既出意外,便未预防
本来,毁别人的兵刃难,想毁自己的兵刃,却是容易!但若别人的兵刃与自己的兵刃纠锁一处,则毁一便是毁二,岂不又由难转易?
“啷啷”脆响起处,整根“连环追魂扣”和前半截“五毒仙猿爪”,全都裂成无数精光,向胡振天当头罩下!
胡振天一声怒啸,索性掷去后半截“五毒仙猿爪”,发出强劲的掌风罡气,震飞迎面而来的大片精光,人则足下微移,左飘八尺!
许伯亭身形落地,业告双手空空,浓眉一轩,朗声说道:“三刀一扣全毁,许伯亭不单无颜再称‘镇中州’,并立刻摘下牌匾,收歇振威镖局,永远不涉江湖锋镝!”
这时,胡振天飘身又到,举着一只虎口业已微裂的带血的右掌,厉声喝道:“毁我‘五毒仙猿爪’之仇,胡振天岂肯罢休?你我何妨赤手空拳,斗上三百回合!”
许伯亭满面笑容,拱手说道:“许某业已声称,从此不再是江湖人,胡堂主倘若心中有气,不肯放过,请尽管向我天灵盖或心窝死穴下手,许伯亭束手就戮,以一身血肉偿还此债就是!”
胡振天不单是崆峒派掌门人的师兄,便在这金鼎峡中,也是地肺堂堂主身份,怎好意思当众向一个业已声称放弃抵抗之人,再复下手?
他气得猛一跺脚,对许伯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嗒然闪身归座。
许伯亭带着满面安详的笑容,才归原座,冯多心便对他举杯笑道:“好,好,许局主慧根深具,一朝脱手,永谢江湖,委实足见高明!冯多心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从此后,你啸傲林泉,安享清福,不会再惊扰于武林锋镝的了!”
许伯亭抱拳低声道:“多谢冯兄指点”
冯多心一怔道:“指点,我哪够资格对许局主指点?我为名利场中客,彼是龙华会上人,在灵根慧业方面,许局主应该向玉清庵主请教才是”
语音略顿,转向“七杀凶魂”秦盼盼拱手笑道:“秦姑娘,你刚才正要说那‘马肉星心’的故事,却被胡堂主与许局主互展神功打断,如今且请继续说出,使冯多心的心中,多添一桩江湖珍秘如何?”
秦盼盼妙目微飘,瞥了冯多心一眼,问道:“冯兄是想先听‘马肉’?
还是先听‘星心’?”
冯多心道:“那位‘瘦马书生’马二凭与我是平生风仪兼师友,在下自然对他深觉关怀,敬请先闻‘马肉’一事!”
秦盼盼点头道:“好,我就先说‘马肉’,冯兄应该记得,我先前说过‘肉’是陈肉,‘心’是鲜心,如今若谈这块‘陈年马肉’,要把时光倒流回十八九年”
冯多心微微一叹、举杯饮了一口香茗,目注秦盼盼道:“青衫绿鬓江湖老,当年韵事忆垂髫,秦姑娘慢慢讲吧,这定是一个充满温馨,或充满凄凉的绝美故事!”
秦盼盼妙目之中似有泪光微闪,点头说道:“冯兄,你都说对了,这个故事委实绝美,前面温馨,后面凄凉,约莫在十九年前金冷月突然摆手道:
“大姊慢点说,金鼎峡有金鼎峡的规矩,不能让这位冯兄白听故事!”
秦盼盼叹道:“何必”
金冷月立刻接口道:“不行,一定要照规矩办,否则,那位按照规矩行事、业已当众声称收歇振威镖局、从此退出江湖的许局主,心中也未必甘服!”
她一面朗声发话,一面似乎从目中对秦盼盼不断闪射出那种异样的碧芒。
秦盼盼拗不过她,有点无奈地点头说道:“好吧,你是新任的‘金鼎峡主人’,一切都由你作主。”
冯多心、许伯亭与玉清师太这才听出,“七杀凶魂”秦盼盼似乎是以前的“金鼎峡主人”,新近才让位于金冷月。
这时,金冷月已向冯多心笑道:“冯兄”
冯多心不等她往下再说,便会意接道:“金姑娘是不愿意让我白听故事,也要叫我在两条路儿之中,选上一条,献献丑么?”
金冷月道:“不错,两条路儿与许局主所选过的差不多,一条路是举鼎,另一条路是由冯兄在秦大姊、金冷月,和我这位滇边远客顾三妹中,随意选上一人,较量较量彼此艺业!”
冯多心摇头道:“不必选择”金冷月目中碧芒又现,语音微沉问道:
“此话怎讲?冯兄是想破坏我金鼎峡中的规矩?”
冯多心连连摇手,含笑说道:“霸主岂能随客便?在人檐下应低头!冯多心怎敢破坏规矩,我只是穷酸羞近婵娟侧,生平怕受美人恩而已。”
金冷月绝顶聪明,闻言之下,颇出意外,诧声接道:“冯兄是选择举鼎?”
冯多心笑道:“在下虽通古文,却仍有点不太相信这只小小的‘乌心商鼎’,包括鼎腹中的罕有乌金,竟有三千八百六十二斤之重!”
金冷月道:“冯兄既不相信,便请举鼎一试!”
冯多心把那满布风尘的青衫大袖卷了一卷,果似欲加尝试!但是他刚刚站起身形,尚未离座,又突然坐了下来,摇头叹道:“唉!这举鼎之事,免了也罢”
金冷月诧道:“冯兄此语何意?”
冯多心遥指小鼎答道:“举鼎不是巧劲,非用浊力不可,这只宝鼎乃是殷商古物,万一有所毁坏,岂是冯多心一介穷酸所能赔偿得起?”
金冷月秀眉一挑,从鼻中冷哼说道:“此鼎岂是浊力能毁?冯兄请尽力施为,纵有任何伤损,不要你赔,甚或只要你有能为,便把鼎腹中价值连城的罕有乌金,取去也可!”
冯多心几乎要喜得打跺地抚掌狂笑道:“妙极,妙极,乌龟也有翻身日,穷酸岂无发财时?想不到金姑娘如此慷慨,竟给我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他一面高兴如狂,一面便起身离座。
玉清师太念了一声佛号,向许伯亭低低说道:“许局主请仔细上眼吧,我们有好戏看了!”
许伯亭皱眉道:“这位冯兄虽似深藏不露,但他究竟能高明到什么地步?
若听金冷月之言,那只重达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乌心商鼎’,绝非轻易毁得了呢!”
玉清师太微微一笑道:“江湖间俗语有云,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
冯施主既已出场,无法再自珍秘”
她后方至此,已见冯多心有所动作,遂把话头止住,与许伯亭一同全神目注场中!
原来冯多心缓步下场,业已走到鼎边,突又回头向金冷月笑道:“金姑娘,举鼎有无限制,是单臂?还是双臂?”
金冷月笑道:“随便,随便,双臂比较容易,单臂更显英雄,何况我已允许冯兄把鼎中乌金取走,你便有第三只手,也不妨一齐使用!”
冯多心不以为忤,又复问道:“这鼎委实太重,我可不可以先行试力两次,到第三次,再把它正式举起?”
金冷月点头道:“当然可以,冯兄便试力十次,又有何妨?但如此重量,必然一试力衰,再举力竭,冯兄若在第三次上仍告无法举得动时,也就不必白费力气,继续尝试的了!”
冯多心相当有礼貌的向金冷月谢了一声,立刻转身伸手,分执“乌心商鼎”的两只前足。
场中谁不是大行家,一齐看得出冯多心绝非虚应故事,他不但双臂微抖,连所着的青衫都起了微颤。显然在这第一次试力之上,已用出了相当内劲!
双臂微抖,青衫微颤,额上见汗,甚至连头顶心的部位,都冒出蒸腾的白气,但那“乌心商鼎”却仍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玉清师太一来的确修为深厚,是内家有数高手,二来更早对冯多心起疑注意,遂在金冷月等见冯多心无法举鼎,脸上均微带哂笑之际,竭力压低语音,向许伯亭悄悄说道:“许局主,你不要看那些佯装的动作,请注意冯施主的眼神。”
许伯亭何等江湖经验,自然一点就透,他略一目注,也压低语音向玉清师太说道:“冯兄双目神光炯炯,似有专注,并作迅速移动,他他在看甚东西?”
玉清师太仿佛骊珠已得,毫不思忖地接口低声答道:“我认为这位施主文武双全,定属罕世奇客,他可能是利用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的天悟神聪,正在借此机会,背诵那只‘乌心商鼎’的鼎腹古篆”
许伯亭暗惊玉清师太的着眼之高,又自问道:“冯兄在百忙之中记诵古篆则甚,难道他真想毁鼎?而那鼎腹古篆,又有什么特殊价值?”
玉清师太笑道:“不无可能,或许金冷月等因腹笥太俭,得宝不知,而那鼎腹古篆,便是什么武学真诠,罕世秘录。”
一语未毕,冯多心已收回双手,举袖抹去满额淋漓大汗,并微耸双肩,对金冷月展露一丝苦笑。
金冷月意存揶揄,一笑说道:“冯兄不要太累,且歇息一下,再作试举,等你第三次真正举鼎,力镇中州之际,金冷月也该知难而退,不敢再妄自张致,开府金鼎峡了!”
冯多心俊脸飞红,好像不服气似的,牙关紧咬,一转身形,再度伸手!
他这次转身,使在场群雄无不暗吃一惊!
因为冯多心与第一次情况有异,这次他竟不伸双臂,只伸单臂!
尤其在右掌才一触及鼎足,便从冯多心全身以及整只“乌心商鼎”之上,都迅速地腾起大片蒸蒸白气!
白气如雾,越来越浓,几乎连人带鼎,一齐幂罩。金冷月见情况太以奇异,有点沉不住气,竟从座上站起身形
就在金冷月刚刚站起身形之际,雾影中一声清啸,宛如瀚海龙吟!
龙吟声歇,白雾先敛!
雾既敛,看便清!
冯多心原本是身形微蹲,如今正缓缓站直,以右手单臂,举起了那只体虽不大,却重达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乌心商鼎”!这是惊人之“举”,照说在场群豪,都应为之出声惊呼!但场内场外,却绝无半点声息,形成一片静寂!
这不是玉清师太、许伯亭,暨秦盼盼、金冷月等,不重视冯多心的惊人之“举”,而是另有怪事,她们以及他们,都被这怪事惊得呆了!
所谓的“怪事”,便是那只“乌心商鼎”如今不是静态,而是动态!
怎么动呢?慢说鼎仅三足,便算鼎有八足,并像章鱼一样,足足都能屈伸,但在冯多心铁掌紧握之中,也无法移动逃走!所谓“动态”,不是“移动”,是“喷射”,那“乌心商鼎”如今正从鼎腹中,冲天狂喷起一股浓浓黑汁!
许伯亭恍然大悟,向玉清师太低声叹道:“江湖代有奇才出,各逞英雄数十年,适才的蒸腾白雾,原来是冯多心兄以极强的内力真火,熔鼎取金,这位冯兄真是绝代奇才,他哪里来的这高功力?”
玉清师太修为深于许伯亭,眼力自也比他高明,闻言之下,摇头说道:
“我认为冯施主以内力熔鼎之举,主要并非想取鼎腹以内的乌金,许施主请凝目试看,那鼎腹以外的古文,如今已告平泯,冯施主记熟秘录,立即销毁,不令他人继续参究,其心思之妙,功力之高,贫尼叹为观止了!”
这时,鼎腹中黑汁业已喷完,并在空中力尽坠落。
冯多心放下古篆已平、鼎腹已空的“乌心商鼎”,左掌一伸,漫空黑汁,便似受了吸引般,一齐向他掌中飞聚。
又是奇景,又是妙事!
果被玉清师太料对,冯多心并不贪财,他伸掌之举,并非接取鼎腹乌金所化的黑汁,而是另有深意!他左掌接汁,右手却疾如电掣,不断屈指连弹!
每一滴乌金黑汁,在一沾冯多心左掌之际,便凝结成一枚小小五角星儿,并立被他左手弹出!
一星十星百星千星甚至万星漫空都是电闪飞星!
这么多的星儿,被冯多心弹往何处?
他并未借以伤人,而是一齐弹向原有七个“杀”字的那片翠绿山壁。
七个淡绿色的“杀”字,原来列为北斗七星形状,如今在这“北斗七星”
上方,也就是“北极星”的位置上,被冯多心以无数飞星弹得深嵌壁上,现出一个乌黑的“杀”字!
星雨一停,金冷月首先面色凝如冷月地对冯多心抱拳问道:“冯大侠有何教言?”
冯多心作了这许多展现绝世神功的惊人之事,仍然脸不红,气不喘,向金冷月含笑问到:“金姑娘怎知冯多心有话奉劝?”金冷月苦笑道:“金冷月虽无师旷之聪,也闻弦歌即知雅意,冯大侠如此炫技,必有教言,我如不识抬举,冯大侠可能便不再慈悲,要来个‘以杀止杀’的了!”
冯多心把脸色一正,朗声发话说道:“武林中万流同源,任何人只要自认学有专长,都可于任何名山胜境开宗立派,招聚志同道合之士,共研强身健体之道,故而冯多心对金姑娘开府商山绝不反对,但金鼎峡口屡现骷髅,却非祥和之兆!”
金冷月道:“冯大侠指的是洛阳金八和‘徐州双杰’刘氏兄弟?”
冯多心颔首道:“不错,其中洛阳金八,还和我沾点表亲!”
金冷月变色道:“冯大侠大展神威之意,是准备为洛阳金八报仇?”
冯多心摇头道:“徐州刘氏兄弟,褊狭暴躁,经常欺凌乡里,已非正人,洛阳金八更私德不修,曾于年前,将一名弱女横加凌辱,颇有取死之道”
金冷月接口道:“冯大侠不妨查上一查,那名弱女正是我远房族妹!”
冯多心道:“我已查过,故而虽与金八沾亲,却并不欲替他报仇,只怕金姑娘杀人杀顺了手,过份倒行逆施,会把本已风波隐隐、充满险恶的江湖中,更搅起一番冤怨相报、不可收拾的腥风血雨!适才小献薄技,聊代进言,金姑娘肯不肯卖我一点面子,稍微收敛名心嗔念?”
金冷月脸色一弛,发出一阵“格格”娇笑,连连点头,说道:“卖,卖,一定卖,冲着冯大侠‘熔鼎飞星,以杀止杀’所表现的惊人武功,我也不敢不卖这天大的面子!”
冯多心道:“金姑娘只是口服,不是心服”
金冷月接口笑道:“真人面前,不必说甚假后,冯大侠想叫金冷月口服容易,心服太难,常言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你今天虽然出足风头,却也不能不给我留个翻本的机会。”
冯多心把两道人鬓的长眉微微一轩,目注金冷月道:“金姑娘还想赐教?”
金冷月目中碧光一闪,媚笑答道:“如今不必,我也不敢,但是你有你的蛟龙技,我有我的虎狼群,冯大侠容不容许我啸聚党羽,再作一搏?”
冯多心口角微扬,淡然问道:“何时?何地?”
金冷月笑道:“地点不必改了,就在这商山金鼎峡之内,时间则定于元宵如何?金冷月敬备一些花灯美酒,敬邀冯大侠赏灯较技,许局主业已声称退出江湖,不必来了,‘烟雨庵主’的佛驾仍请光临,因为我们还有一场‘玄拂银拂’的未了之会。”
冯多心相当谦礼地向玉清师太抱拳笑道:“如今中秋方过,未到重阳,距离元宵约莫还有四个月光景,庵主佛课若闲”
玉清师太不等冯多心往下再说,便自念了声佛号,接口说道:“我一定来,慢说金施主的银拂奇能尚待领教,便对冯施主这身奇绝艺业与菩萨心肠,我也绝对不肯错过,再想瞻仰瞻仰!”
冯多心拱手谦谢一声,转面对秦盼盼笑道:“秦姑娘,如今你该把‘马肉星心’的精彩故事讲来听听的了。”
秦盼盼道:“冯大侠知不知道这金鼎峡的右侧有座翠眉峰?”
冯多心点头道:“知道,此峰瘦削高峻,形若人眉,秦姑娘提它则甚?”
秦盼盼道:“我的故事不愿意说给第三人听,冯大侠若有雅兴,今夜三更,请到翠眉峰顶一会!”
冯多心闻言之后,怔了一怔,旋即点头说道:“好,我一定来边自说话,边自向金冷月抱拳告辞,金冷月仍然堆着一脸媚笑,目闪碧芒笑道:“冯大侠多保重了,金冷月适才突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认为冯大侠等不到明年元宵,或许会先期光降金鼎峡,来找我金冷月呢?”
冯多心一时间未能参透金冷月的语意,也未多加理会,便与玉清师太、许伯亭等,一齐告退出峡。
出得金鼎峡后,含笑为别,冯多心在神情上并不十分轻松,带着非细心观察不易体会的一种微含忧郁的笑容,一揖转身,飘然自去。
亭向玉清师太问道:“庵主的佛驾可是回转江南?我回开封,还可追随一段路呢。”
玉清师太道:“许局主先请吧,我还要在这金鼎峡左近小作勾留”
许伯亭闻言,微觉诧异道:“莫非此峡左近有何特殊灵泉,或值得礼佛上香的名庵古刹?”
玉清师太摇头道:“我不是游山参佛,而是想为冯施主暗中接应接应,防范有什么万一突变!”
许伯亭惊道:“庵主莫非认为‘七杀凶魂’秦盼盼要冯多心兄于今夜三更去往翠眉峰顶,听甚‘马肉星心’的故事之约,藏有阴谋凶险?”
玉清师太皱眉说道:“有件事儿我还想不太通,因为察人心中隐事的最佳捷径,莫如目光,但从目光看来,秦盼盼‘七杀凶魂’的外号虽然震撼江湖,但是此女的人品心胸,却似乎并不凶恶!许伯亭点头接道:“关于此事,许伯亭也深有同感,尤其根据金鼎峡内山壁上的七个‘杀’字,分明此是秦盼盼的基业,为何主人却换了金冷月呢?”
玉请师太问道:“许局主,你记不记得临出金鼎峡前,金冷月向冯施主所说之语?”
许伯亭道:“庵主是不是指金冷月认为冯多心兄可能等不到明年上元,便可能先期再来金鼎峡一事?”
玉清师太神色凝重地颔首道:“这几句话儿中似含弦外之音,金冷月说话之时,双目内又复凶芒连闪,故而,我认为纵或秦盼盼真心想对冯施主叙述故事,金冷月可能尚有其他阴谋”
语音微顿,一叹又道:“对方开府金鼎峡,已具相当力量,今日若非冯施主显示绝世神功,我们极难全身而退!受人点滴,当报涌泉,何况抱不平,扶正义,更是江湖人物当为之事!贫尼因此决定隐身暗中,以防万一,为冯施主一尽绵薄!”
许伯亭瞿然说道:“庵主佛心慧目,看得极有道理,许伯亭也玉清师太摇手笑道:“许局主不必留此,你先回开封,结束振威镖局的业务去吧。”
许伯亭咦了一声说道:“庵主何以见拒,难道认为许伯亭没有血性,不能肝胆照人?”
玉清师太笑道:“贫尼当然久钦许局主侠誉正大,是条血性汉子,否则,酒肆中也不会率尔订交,但如今我却有三大理由,要你不必参予此事。”
许伯亭道:“许伯亭愿闻其详!”
玉清师太正色道:“第一点理由是大丈夫应重然诺,许局主既已见好收帆,当众宣称收歇振威业务,从此退出江湖,便不应再涉及武林锋镝!”
对方理直,许伯亭无法相与辩驳,只得皱起眉头,发出一声苦笑!
玉清师太又道:“第二,今夜三更之约,我只是隐身接应,无事,则绝不出头;有事,则必有动地惊天的激烈血腥搏斗。许局主三刀已失,一扣成灰,不宜以血肉之驱,对抗豺狼毒爪!”
许伯亭想起自己的得意暗器“回龙刀”和成名兵刃“连环追魂扣”,不禁搓手浩叹!
玉清师太道:“第三”
关于这第三点理由,玉清师太却于只说出“第三”两字后,便倏然住口,目光中满含善意地向许伯亭歉然一笑。
许伯亭不是傻瓜,自然立即体会到玉清师太未肯说出的第三点理由,定是认为自己功力不够,比胡振天尚弱一筹,自难与秦盼盼、金冷月等抗衡,倘但凭血性,勉强助阵,可能不单无益,反而会有令人掣肘的顾忌!
于是,这位雄心已灰的振威镖局的局主,凄然一叹,点了点头,向玉清师太抱拳说道:“许伯亭懂得庵主的慈悲佛心,也自知鄙陋,遵谕先回开封。
但我本人虽退出江湖,却尚有几名沥血同心的知交好友,我会把他们请出来,在明年元宵的上元‘降魔会’上,赶来金鼎峡,为庵主和冯多心兄助威,略尽武林道义!”
这回,玉清师太倒是毫不推拒,念了一声佛号,点头笑道:“对,聚沙可以成塔,集腋方能成裘,冯施主纵有通天本领,可以力歼群魔,但也不宜过份孤独,总该有几个愿意帮他跑跑腿、说说话,或是喝喝彩的忠实的基本观众。”
话完,许伯亭行礼转身,独上阳关大道,转回开封,玉清师太则缁衣飘拂,足下如流水行云般,走入商山深处。
月亮慢慢在爬,爬得清光照遍翠眉峰顶之际,约莫是二更时分
一条似幻烟,似飘云,既潇洒,又略嫌瘦削憔悴的人影,出现在翠眉峰顶。
小林中一声娇笑,走出了仍是日间装束的秦盼盼来,目注刚刚纵上峰头的冯多心道:“冯兄当真心急想听故事,你早到了约莫一更天呢!”
冯多心笑了一笑,淡淡说道:“我的确急于想听,但秦姑娘仿佛更急于想讲,否则你怎么比我来得更早?”
秦盼盼笑道:“我是主人,日间金鼎峡之会,业已因事失迎,晚上不能不礼貌周全,初更便到”
冯多心道:“初更?原来秦姑娘已不辞风露地等了我一个更次!”
秦盼盼似乎微兴感触地幽幽一叹道:“冯兄耿耿孤心,铮铮侠骨,是当世武林中绝无仅有的非常人!似此嘉宾能有几?为君风露立中宵,我这做主人的,应该有这份礼貌!”
冯多心笑道:“秦姑娘口口声声以主人自居,又何必把辛苦经营曾在山壁上以多年心血培植出七个‘杀’字的大好金鼎峡山林基业,转让给金冷月呢?”
秦盼盼先是被冯多心问得一怔,但秀眉微蹙之下,立即嫣然笑道:“这是我的私事,出了‘马肉星心’的故事范围,我可以稍失礼貌,对冯兄拒不作答么?”
冯多心笑道:“秦姑娘当然可以拒不作答,但冯多心却立愿非查明此事不可,因为我已意识到其中有无数蹊跷,甚至于包含了秦姑娘不肯出口的难言之隐!”
秦盼盼皱眉道:“我?冯兄认为我我有难言之隐?”
冯多心微笑道:“欲知心内事,但看眼中神,冯多心的这点意念,起于金鼎峡内初会秦姑娘之时,你吹纱断枝、大展神功之际秦盼盼略含愧色道:
“在冯兄如此人物面前,那种雕虫小技,委实班门弄斧!但我除了不惭鄙陋、贻笑大方之外,难道还露了其他马脚?”
冯多心道:“不是露甚马脚,只是不合身份!”
秦盼盼愕然道:“此话怎讲?不合什么身份?”
冯多心笑道:“自然是震慑四海八荒、黑白两道的‘七杀凶魂’的身份,因为山壁上虽有七个‘杀’字,但秦姑娘的目光中却湛然无邪,连半个‘杀’字都看不出来!”
这几句话儿,使秦盼盼听得怔了好大半天,方自目光茫然地看着冯多心道:“冯兄,你你认为我不不够凶狠?”
冯多心微叹一声道:“冯多心如今虽然青衫潦倒,怕惹情丝,但当年肥马轻裘、五陵年少之际,却也结交过不少倾城艳女,绝代红妆,伺候过不少眼波颜色”
秦盼盼咦了一声道:“冯兄在背艳史么?你好像在说故事给我听了。”
冯多心苦笑道:“我不是自作多情,要背艳史,只是表示此日虽为穷措大,当年曾亦近红妆!故而,我对女人并非毫无经验,我从秦姑娘的目光中,看不出半点凶狠,只看出一片贞娴淑静,和无限温柔!”
秦盼盼的脸庞儿突然红了起来,红得就像那秋风之中的西山醉叶!
冯多心又向她这红得撩人、红得醉人的绝代娇靥看了两眼,缓缓说道:
“由这种‘名是地狱鬼,人似瑶台花’、两者绝对相忤的情况看来,冯多心在与秦姑娘暨金冷月姑娘见面之后,曾作了两桩大胆假设”
秦盼盼突然仰首,向空中星月看了一眼。
冯多心是玲珑剔透之人,见状之下,向秦盼盼讶然问道:“秦姑娘察看天空则甚,你你还有别的事么?”
秦盼盼苦笑道:“我必须在四更天前离开这翠眉峰顶,回到金鼎峡内,故而特意提前赶来,以免来不及向冯兄说完那段凄美的故事”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冯多心道:“故而,冯兄请恕我有失礼貌,我不能听你作甚大胆假设,而要请你听故事了。”
冯多心微一凝神,点头道:“好,秦姑娘请讲,冯多心洗耳恭听,我不会再打岔了。”
一面说话,一面就在小林林口选块平坦青石,坐了下来。
秦盼盼仍是倚树而立,目注冯多心问道:“冯兄,你与‘瘦马书生’马二凭既是至交,知不知道他虽名驰冀北,但却原籍江南冯多心点头道:“知道,我那位马大哥是名驰塞北风尘里,家在江南烟雨中”
秦盼盼语调忽然压低,缓缓说道:“江南,江南,令人断肠,杏花春雨,无限凄凉”
不单语音低沉得有点抽噎,连她那双仿佛装得下整个宇宙的绝美的大眼眶中,都不断闪烁泪光!
冯多心的两道人鬓长眉,微微一蹙道:“秦姑娘,你不是要说故事给我听么?怎的感触这深,竟像李易安的词句那样,来了个‘欲语泪先流’呢?”
秦盼盼吸了一口长气,似先压抑情绪,然后举袖拭去眼中泪渍,低声说道:“不必说明是哪座山了,反正有那么一座山,山中有那么一个小谷,小谷边又有那么一条潺缓小溪,溪旁并有那么一座分明供奉着土地,却被青梅竹马的无邪情侣,当作月下老人膜拜的小庙”
冯多心笑道:“这座庙儿,定与秦姑娘所说的故事有关,一开始,就被你描述得相当美丽!”
秦盼盼续道:“约莫在十九年前,这山中谷口溪边庙前,开始有一个约莫十三岁的男孩,和一位七八岁的女孩,镇日互相骑竹马,弄青梅,钓游鱼,抓山雀”
冯多心感叹道:“人的一生中,以这段年龄无忧无虑,一片天真,最最值得怀念!”
秦盼盼道:“时光在飞,儿童在长,转瞬间六年过去,男孩长到十九,女孩也已十四,他们间的游戏,已由青梅竹马,进步到惜花爱月,有点懂得情爱”
冯多心赞道:“这是最美妙的时刻”
秦盼盼黯然道:“最美妙的时刻中,发生了最销魂的事儿,那男孩,竟向女孩告别!”
冯多心咦了一声问道:“告别的原因何在?”
秦盼盼摇头道:“那男孩自幼便单日习文、双日习武,资禀灵异,当然自命不凡,他是为了名,为了利,打算在最年轻力壮的日子里,去奋斗自己的前程”
冯多心道:“这理由虽然有点俗,但也说得过去,那女孩有没有挽留他呢?”
秦盼盼叹道:“那女孩还未到‘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年龄,自然不会‘拂君千里志’,只是含着眼泪,向那男孩要个归期”
冯多心道;“要归期,当然合理,那男孩子怎么答呢?难道要女孩等到他衣锦封侯?”
秦盼盼又微举衣袖,拭去业已涌到眶边、即将垂落的盈盈珠泪,略一停顿,继续又道:“那男孩对着土地公公,也就是他们镇日膜拜的月下老人,立誓不论名利成就如何,至少都会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回到这山中谷口溪边庙前,来探望女孩一次”
冯多心双眉微蹙,点了点头,目注秦盼盼道:“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是最美丽、最适合情人相会的时刻!那男孩子不俗,这每年一次回来看她之期,定得合情合理”
秦盼盼苦笑道:“誓言在耳,人影杳然,每年的七月初七,那女孩都在土地庙外,从清晨立尽黄昏,再过黑夜,直到天明,但她所见的,只是幻想中天上的牛郎织女,渡桥相会而已!”
冯多心道:“那男孩子一直爽盟负约?”
秦盼盼道:“一年两年直到第三年止,那女孩痴痴等到七月初八的曙光已透,才总算把那男孩子等来!”
冯多心好似已被故事感动,忍不住抚掌含笑赞道:“好,好,有情人!”
但“有情人”三字才出,却被秦盼盼打断,凄然一笑接道:“冯兄错了,你应该把‘有情人’三字,改成‘无情人’才好!”
冯多心一愕道:“那男孩子虽然在第一年和第二年上失约,但第三年既已赶来,便显示他对女孩仍有深情,前两次可能是不得已的迟误!”
秦盼盼摇头道:“那男孩子不是来和女孩子相会,而是来和女孩作最后诀别!”
冯多心皱眉道:“最后诀别?什么理由?”
秦盼盼道:“没有理由,那男孩子没有说明任何理由,只告诉那女孩子,从今以后,不要再痴痴等他,永远不会再有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了!”
冯多心道:“奇怪,那男孩子是为了什么表示绝情,那女孩子对他太痴,定然立即伤心大哭!”
秦盼盼摇头道:“没有,女孩子没有哭,她只是茫茫然的站起身形,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男孩子,扑入他的怀抱!”
冯多心叹道:“他们之间不会是第一次拥抱了,那女孩子如此作法,可能有两种含意,一种自然是企图挑起旧情,挽回局面,另一种则是此心已碎,此情已绝,要留点销魂的回忆而已!”
秦盼盼点头道:“冯兄猜得对,那女孩子心碎之下,是想扑入男孩子的怀中,在他肩头上咬下一块肉来!”
冯多心颔首道:“应该,应该,多年相恋,一旦成空,区区一小块肩头血肉,哪里抵得了女孩子心碎断肠的满怀凄苦?”
秦盼盼长叹一声道:“女人中,狼的虽然不少,但仁慈柔弱的毕竟更多,那女孩子才一咬破对方肌肤,舌尖尝着血腥滋味,便心酸泪落的咬不下去!”
冯多心问道:“那男孩子怎么办呢?冯多心虽然桃花扇底,燕子灯前,吃惯胭脂,舔过眼泪,但却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换了我时,真还不知如何应付?”
秦盼盼摇了摇头,幽幽说道:“那男孩子应对得很妙,女孩子松了口,男孩子却下了手,他从肩头上挖下带有牙痕的那一团血肉,塞向几乎吓得呆了的女孩子手中,然后便头也不回地长啸而去!”
故事,似乎已说完了,冯多心默然有顷,目注秦盼盼道:“秦姑娘,这故事只像是一篇长篇小说的楔子开端,后面必然还有曲折离奇的起承转合,我想请教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是谁?”
秦盼盼把两道似水的目光盯在冯多心憔悴的面颊之上,缓缓说道:“女主角是我的朋友,男主角是你的朋友”
冯多心笑道:“我的朋友,自然是那位虽视我为友,我却奉他为师的‘瘦马书生’马二凭了,你的朋友却是谁呢?”
秦盼盼道:“寒心仙子”
冯多心叹息一声道:“青梅爱侣,突变肝肠,此情定绝,此心定寒!但‘寒心仙子’四字,似是江湖人物的外号,莫非秦姑娘的那位朋友也变成江湖人了?”
秦盼盼微颔螓首道:“刺激,往往会发生莫大的力量!为了查究马二凭为何变心,也为了要与马二凭江湖争胜,‘寒心仙子’不单成为江湖人,她那一身‘寒心绝学’,至少也要比我秦盼盼高出三分三了!”
冯多心双眉微蹙,目光一闪问道:“秦姑娘用之煮成‘天下第一羹’的那块‘马肉’,难道便是‘瘦马书生’马二凭昔年从肩头挖下的‘赠别之肉’?”
秦盼盼道:“不错,所以我才说‘肉是陈肉’。‘寒心仙子’因听到马二凭一些极不上进的丑恶传言,才拿出她那块腌渍珍藏的‘陈年马肉’,叫我煮成‘天下第一羹’,以期把马二凭引来,看看这位负心情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武林魔鬼?”
冯多心诧道:“马二凭瘦马青衫,侠行满塞上,侠誉震乾坤,他他有什么不上进的丑恶传言?”
秦盼盼嘴角微扬,哼了一声,答道:“利欲熏心,他长年奔驰塞上,是想谋夺独吞传说有敌国之富的‘风砂藏宝’;名欲醉心,他想艺压乾坤,成为‘武林第一人’;色欲迷心,他经常与‘摩伽魔女’、‘玉娘子’等一干荡妇淫娃,混在一起”
冯多心苦笑道:“利欲熏心,名欲醉心,色欲迷心这位马二凭兄委实太不上进,确已变成魔鬼!但这些事儿虽然丑恶,只是传言,秦姑娘的贵友‘寒心仙子’有证据么?”
秦盼盼道:“你也不用替马二凭回护,我也不必为‘寒心仙子’辩解,且大家尽力拉拢一下,让他们冤家相见,是爱是恨,自行了断好么?”
冯多心点头道:“好,冯多心愿意效劳,请秦姑娘定个日期,使他们会上一会!”
秦盼盼道:“冯兄不是元宵要来”
一语才出,便被冯多心摇了摇手,截断她的话头说道:“马二凭一来人在塞北,二来与我更多年不见,我没有把握能在元宵期前把他找来,还是照他们的昔日佳期,定在七七,来个比较富有情味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吧!”
秦盼盼苦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寒心仙子’不单畏闻‘七夕’二字,并对天上银河都不愿看上眼!”
冯多心皱眉道:“依秦姑娘之见,一定要把使他们相见之期定在元宵节么?”
秦盼盼道:“人在天涯,无法勉强,我的意见是尽快,冯兄既愿为朋友效力,便请你费点苦心,尽可能在元宵之会上,把马二凭拉来金鼎峡,但若真有困难,也不妨把七月初七的金风玉露之期,当作最后限日,马二凭倘不赶到,‘寒心仙子’与他便成誓不两立之仇,江湖间将大起风波,血腥如海的了!”
冯多心见她一面说话,一面仰视天光,仿佛已有去意,遂含笑问道:“秦姑娘,‘马肉’之谜虽然已被你所说的凄美故事加以揭晓,却不知‘星心’又是何物?”
秦盼盼伸手指着天上的星月,向冯多心苦笑道:“冯兄请看,天光已近四更,我必须立即回峡,来不及说,好在‘星心’之事与你无关,且留至元宵会上再讲,也是一样。”
冯多心站起身形拦住秦盼盼的去路,说道:“秦姑娘,请暂留片刻,我要你听听我曾经向你提过的两项大胆假设!”
秦盼盼神情上略显焦急,有点不甚高兴地蹙眉说道:“冯兄要讲请快,我怕业已没有时间”
冯多心见她如此神态,遂边自心中惊疑,猜测秦盼盼何以这等紧张,边自毫不迟延地接口道:“第一项大胆假设,也是最重要的大胆假设,便是我觉得秦姑娘贞娴淑静,无限温柔,便假设你是另外一人,绝不是凶名震撼江湖的‘地狱三魂’中的‘七杀凶魂’秦盼盼”
秦盼盼皱眉道:“冯兄为何如此异想天开?你曾用之来大展神功,难道还没有看见我那镌在山壁上的七个‘杀’字?”
冯多心道:“第一项的解释,也正是我的第二项的大胆假设,我认为在商山金鼎峡中创设基业之人的确是‘七杀凶魂’秦盼盼,但那‘七杀凶魂’恐怕已遭秦姑娘歼除,而借用了她的名号,甚至形相”
秦盼盼连连摇手道:“冯兄假设得不合理,我自己难道见不得人,会去冒用人人侧目的‘七杀凶魂’”
冯多心不等她往下再说,便长叹一声,接口说道:“常言道,伤心人别有怀抱”
一言方出,突然有“,,”七声连响的钟声,自金鼎峡下传出。
秦盼盼脸色大变,银牙一咬,向冯多心顿足说道:“冯兄,你你把我害苦了,”
黑衣飘处,人若烟腾,从冯多心头上一掠而过,并顺手抛落一团来势轻柔之物。
冯多心知道这团轻柔之物不是什么毒辣暗器,遂伸手接住,果然是条幽香隐约的淡绿罗巾。
但是罗巾上却预先写了几行簪花小字,冯多心展开看时,见是:“妾虑君有奇祸,三日内若发现异状,速奔龙驹寨,寻‘瞽目神医’白杖翁,求其援手,或可不受金冷月之无耻挟制?”
这几行字迹,真把位文通武达、博古知今的冯多心看得呆住了,愕然瞠目,自语说道:“奇怪,秦盼盼为甚这样说法,我在三日之中会有什么飞来横祸?”
自语至此,林中响起一声“阿弥陀佛”!
冯多心当然听得出这声清宏的佛号,是“烟雨庵主”玉清师太所发,但却使他窘得俊脸通红。
因为凭他的耳力,倘若林内藏得有人,应该绝无不能发觉之理,难道是对秦盼盼过份专心。
念犹未毕,玉清师太已像行云流水般,从林中走出,含笑说道:“冯施主,你来时,是二更,秦盼盼来时,是初更,但我还比她更早到半个时辰,又用的是内家龟息之法,才瞒过你的耳目!”
这位“烟雨庵主”成名多年,江湖经验极丰,竟已知道冯多心可能会为此不悦,遂不等对方开口,先行加以解释。
冯多心果然不便再有所表示,只是苦笑一声,玉清师太又复说道:“冯施主是否怪我去而复回,预先躲在林中,偷听你与秦盼盼姑娘相会谈话?”
冯多心摇头道:“庵主乃空门奇侠,世外高人,哪里会有兴趣注意这种儿女之私,此举定然别有深意!”
玉清师太念了一声佛号道:“我是觉得金冷月临别时所说冯施主可能会提早再入金鼎峡之语,似含诡秘,而冯施主又是君子之心,或会在与秦姑娘会面,听取故事时,中甚阴谋暗算?遂特意先上翠眉峰,为冯施主暗中护法,一尽绵薄”
冯多心合什当胸,向玉清师太拜了一拜,称谢说道:“多谢庵主关拂,金冷月虽未在这翠眉峰头设伏,但似确曾对我施展过什么阴谋暗算手段?”
一面发话,一面便把秦盼盼所抛给自己的那条淡绿罗巾,向玉清师太递过。
虽然秦盼盼对自己似乎独垂青睐,掷巾之举,更含有关切深情,但自己是伤心人别有怀抱,生平绮孽太重,立誓古井无波,何况玉清师太又早在林内听得所有的谈话,又何必再对她有所避忌?
玉清师太接过那条淡绿罗巾,对巾上字迹略一过目,便将罗巾递还,含笑问道:“冯施主对于秦姑娘的香巾赠言,信还是不信呢?”
冯多心道:“在下疑信参半,信的理由是秦姑娘一片好意,似乎不会作甚妄言!再与金冷月诡秘的言词互参,可能有点蛛丝蚂迹;疑的理由则是冯多心虽不狂妄,但对方若想伤我于不知不觉之中,恐怕也不太容易!”
玉清师太点头道:“冯施主疑信两端,均有相当道理,但不知打算怎样应付?”
冯多心苦笑道:“此时便说应付,岂非空谈?好在秦姑娘所说的期限只有三日,只好等待我身体上果于三日间发生异状时,再决定是否走趟龙驹寨了!”
说至此处,目光一扫,向玉清师太问道:“许局主呢?他是不是已回开封?”
玉清师太道:“许局主也对冯施主极为关心,坚欲随来照应,是我说明利害,已劝他回转开封,结束振威业务。”
冯多心点了点头,向玉清师太拱手说道:“庵主佛驾既在,冯多心有桩疑问,正好向庵主请教。”
玉清师太笑道:“是不是有关秦盼盼姑娘的身份之事?”冯多心颔首道:
“以庵主的佛家慧眼,是否觉得秦盼盼不像是享有‘七杀凶魂’匪号之人?”
玉清师太道:“我曾和许局主谈过,彼此的看法均与冯施主相同,我们认为秦姑娘似乎受了金冷月的某种挟制?”
冯多心皱眉道:“我起先已有此疑,适才见她听了金鼎峡下的钟声,神情那等惶急,不禁更坚此念!”
玉清师太突的双目微阖,似乎陷入深思。
冯多心以为玉清师太是在分析秦盼盼的身份,或以佛家慧眼默察机微,遂静立一旁,不敢打扰。
过了片刻,玉清师太双目一睁,看着冯多心道:“冯施主,贫尼认为秦盼盼姑娘的真实身份,以及受了金冷月何等挟制之谜,还在其次,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揭开你究竟中了甚恶毒算计!”
冯多心道:“这谜底的揭晓时间不长,只有三日”
玉清师太摇头道:“何必等上三日?我们应该利用时光,以冯施主如此一身精湛绝艺,难道不曾练过‘心灵镜’么?”冯多心先是一怔,然后立即眉头微蹙,苦笑问道:“庵主是要我冥心内视,搜九宫雷府,度十二重楼,察看经脉脏腑之间,有无受了暗伤?中了奇毒?”
玉清师太笑道:“以施主的修为功力,当世中大概还无人能令你在不知不觉下身受暗伤,中毒也必有痕迹,但苗疆蛊术等物,却发者无迹,受者无形,若不用‘心灵镜’上乘玄功细搜体内,的确只有等待发作,受人牵制的呢!”
冯多心被玉清师太一言提醒,悚然失惊,剑眉深蹙说道:“庵主一言醒迷,待我冥心内视,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间,仔细搜索一遍。”
玉清师太笑道:“若能及早知晓,应付的时间便较从容,免得措手不及!
冯施主请即刻施为,‘心灵镜’必须百虑齐蠲,最忌尘扰,贫尼愿为施主护法。”
全是武林侠义,无需多作客套,冯多心只向玉清师太微一拱手示谢,便自走入她适才现身的小林之内。
玉清师太一甩“涤尘玄拂’,把拂尾搭向左腕,也在林口盘膝坐了下来。
因地属翠眉峰顶,这片小林后面是片猿猱无法上下的百丈峭壁,玉清师太只要守住林口,不放任何人兽入林,便不会使冯多心受到滋扰。
天光渐透,曙色熹微,玉林师太听出林中已有动静,遂含笑问道:“冯施主大功告成了么?但愿秦盼盼姑娘对你的关切之语,乃是过虑”
一语未毕,冯多心已缓步出林,向玉清师太摇头说道:“不是过虑,我经过冥心细搜,发现在丹田之间,的确有点奇怪的东西悄然隐伏!”
玉清师太站起身形问道:“是不是奇异毒力?”
冯多心苦笑道:“不是,我用真气逼毒,逼它不动,又用‘三昧火’欲加炼化,反而弄得它似欲由僵而活,蠕蠕而动起来,遂使我悚然而止,不敢造次!”
玉清师太呀了一声说道:“这样看来,果被贫尼不幸言中,冯施主真是中了苗疆蛊毒暗算!但我们自离酒肆,进入商山金鼎峡以来,全是三人一齐行动,怎会只有冯施主一人中了蛊毒?”
冯多心道:“刚才我业已想过,明白了其中奥妙!金冷月定然是把蛊毒散布在‘乌心商鼎’周围,只要力能举鼎之人,便会遭受这毒辣暗算!”
玉清师太念声佛号道:“对!这一着棋高!举得动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乌心商鼎’之人,必是盖世英雄,难斗的劲敌,金冷月用此阴毒手段,暗中制敌,真是出人意料,省事省力!”
冯多心憬然道:“这样看来,秦盼盼可能也是中了蛊毒,受人胁制,才被金冷月夺去金鼎峡的基业?”
玉清师太叹道:“冯施主仁心侠胆,老是关切别人,金冷月显然尚有利用秦姑娘之处,纵令受制,也暂无危险,目前还是先顾自己,我陪你走趟龙驹寨吧!”
冯多心满面感激的神色,向玉清师太抱拳恭身,深施一礼说道:“庵主关切之情,冯多心铭感五中,但我对庵主却有桩不情之请!”
玉清师太一笑,目注冯多心道:“冯施主是想独赴龙驹寨,要把贫尼留在此处,试试可能查探出秦盼盼姑娘的身份之谜,或对她有所帮助么?”
冯多心笑道:“庵主慧眼高明,真是无微不瞩!”
玉清师太颇为关切地向他看了一眼,嘴皮方动,冯多心便也已猜出她的心意,陪笑说道:“庵主请放宽心,承蒙庵主提醒,命我以‘心灵镜’功力察出丹田有异,毋须等到三日发作之期,加上龙驹寨又离此并不太远,冯多心必可于期前赶到,绝不会有甚危险!我们尽可分头办事,只消约个见面之处便可。”
玉清师太知他身怀绝艺,功力通神,委实用不着自己随行加以照拂,遂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吧,冯施主纵令寻得什么‘瞽目神医’白杖翁,但疗祛蛊毒,也必略费手脚!你就在龙驹寨白杖翁处静心休养,贫尼于三日至五日之间,赶去与你相会。”
冯多心微有不安神色道:“又要劳动庵主大驾”
玉清师太笑道:“这算什么劳动?如此见面,既可使冯施主安心祛蛊,又可避免彼此途中的万一参差,就看贫尼能不能利用这三日光阴,查出些蛛丝蚂迹,以向冯施主缴卷的了!”
冯多心道:“秦盼盼姑娘似乎有甚难言之隐”
话犹未了,玉清师太便自点头接口说道:“我也有所察觉,故而打算先从侧面侦查,然后设法把秦姑娘引出,单刀直入,对她探询,以两种资料互一对比,或可稍明真相!”
冯多心大喜,向玉清师太合掌一拜道:“以庵主的高明艺业暨慈悲佛力,此举必有所成,冯多心就此告别,敬在龙驹寨内恭候佛驾!”
玉清师太含笑点头,但忽又想起一事,向冯多心笑道:“冯施主,贫尼有桩事儿日间未及相问,你在以绝世神功熔金举鼎之前,仿佛曾默记那鼎腹古篆,莫非”
冯多心笑道:“庵主此问,足见高明,但请恕冯多心略弄狡狯,等龙驹寨相见时,再复揭开谜底,庵主到时也就可以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人家既然如此说法,玉清师太怎好意思立即追问,只得含笑颔首,与冯多心又告暂别。
龙驹寨在商县与商南之间,昔传项羽所乘之龙驹“乌骓”产于此处,因而得名。
地傍丹江,有水运之利,商贾颇盛,遂为陕南重镇。
冯多心因白杖翁号为“瞽目神医”,多半不居市里,隐在山林深处。
遂先入酒楼,向习惯上爱管闲事、识人最多的店小二们试加探询,果然得知这位“瞽目神医”家住商山深处,门植一柳,极易辨认,但其人性情怪异,镇日课孙煮药,极少与世人往还。冯多心问清地址,便去往商山。那白杖翁的三间茅屋,便在山脚,院落宽敞,一柳当门,但两扇柴扉却紧紧关闭。
冯多心才到门前,尚未扣扉,便听得茅舍中有人说道:“门外何人见访?老朽近日心绪不佳,拒见外客,一切友好,均请宥谅为幸!”
冯多心从那苍老的语音暨自称“老朽”听来,知道这发话之人,就是被称为“瞽目神医”的白杖翁。
一来,他身中蛊毒,受秦盼盼指点,非找这位“瞽目神医”祛解不可,二来又听出对方语音中确实流露出有甚重大心事。根据所闻,白杖翁是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老人既然忧急,问题必在幼孙,并可断定忧急的原因,非伤非病。
因为是伤是病,白杖翁身为神医,必可着手回春,既是伤病之外的忧急情事,自己以一身绝艺,或可助其一臂之力?像冯多心这等武林奇侠,生平怕受人恩惠,既觉先有对白杖翁效力的机会,自然不单不在门外止步,反而推开柴扉,走进院落。
茅屋中的苍老语音似乎颇为震怒,厉声喝道:“来人怎不止步?再若向前,休怪老朽要把你当作对头,有所得罪的了!”冯多心边自走往茅屋,边自含笑说道:“老人家,在下是一片好心,期对老人家忧急之事,有所助益”
一语未毕,金芒电闪!
共有九线金光自茅屋之中飞出,分上中下三路,把冯多心的身形密密罩住!
冯多心何等经验,一看便知道那是医家用来针灸的“雷火金针”,遂微一伸手,把九线金芒一齐抄住!
凡属盲人,听觉必然极聪,茅屋屋中的苍老语音惊道:“一手能接九针,尊驾果非常人,看来我祖孙大概运数已终,合当命尽今日!”
冯多心笑道:“老人家怎不相信我言,在下毫无恶意,我是受人指点,有事相求,老人家定然就是被称为‘瞽目神医’的白杖翁吧?”
这时,他已走到茅屋的门前,却止步不肯贸然入内。室中一个须发微白的葛衣老叟,手拄一根白色木杖,满面愁容,苦笑说道:“尊驾来得不巧,若在平时,只要有友好引介,老朽自当一效绵薄,但如今却爱孙命危,己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情”
冯多心不等对方话完,便自咦了一声,诧然接道:“老人家乃旷代神医,令孙有何伤病,均不难指下回春”
手拄白色木杖的葛衣老叟苦笑道:“我孙儿非伤非病,是中了一位武林恶魔的独门截脉手法”
话方至此,冯多心扬眉笑道:“老人家请放宽心,在下对当世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手法,泰半均曾涉猎,或许能为令孙度厄消灾,也说不定?”
葛衣老叟闻言,脸上微现喜色,翻着两只天生瞽目的白果眼儿,向冯多心问道:“尊驾怎样称谓?是我哪位友好引介前来?”冯多心道:“在下冯多心,引介人是秦盼盼姑娘”葛衣老叟悚然一惊,微退半步问道:“秦盼盼,是不是‘地狱三魂’中的‘七杀凶魂’?”
冯多心发现对方双手执杖,似在暗聚功力,不禁讶然答道:“正是,老人家难道与秦姑娘”
葛衣老叟一声怒叱,白杖狂抡,竟用了一招具有相当威力的“天鼓三挝”,向冯多心挥出一片杖影!
这第二次的突然袭击,是在业已把话说开的情况之下,自系更出意料!
但因冯多心武学极高,适才又发现葛衣老叟在双手执杖,暗聚功力,故仍身形微闪,轻轻避过那当头洒落的漫天杖影,并就势把葛衣老叟点了穴道。
冯多心深通世故,知道这等身怀绝世医学之人,多半性情极傲,遂在刚把对方制住之下,便即含笑说道:“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在下此举绝非冒犯,也无半丝恶意,只怪你对我不信,不肯听我解释,才逼得我稍加得罪,少时再向你陪礼”
语音略顿,伸手扶起这葛衣老叟,含笑又道:“最有力与最可靠的解释,莫如以事实表现,在下与老人家同入内室,看看令孙去吧!”
一进茅屋内室,果见竹床之上躺着一个面如金纸、不省人事的十二三岁男孩。
冯多心放下葛衣老叟,向榻上十二三岁男孩细一注目,并为他微诊脉象,不禁面带惊容。
他回手替葛衣老叟拍开穴道,皱眉问道:“老人家,令孙是得罪了那位魔教中人,他所中的,似是极厉害而极阴损的‘绝脉搜魂手’呢?”
由于冯多心的语音,葛衣老叟听出来是个三十二三的年轻人。
但一手连接九针,又一招便把自己制住,这年轻人的功力之高,简直骇人听闻,偏偏“冯多心”的姓名,却又陌生得从来之所仅见。
葛衣老者心中明白,以对方的功力程度,随时均可制自己祖孙于死命,如今既用这种语气蔼然相问,似以足证他确实无甚恶意!
心中敌意既减,神情上立即和缓,称呼也改过,应声说道:“老弟着实高明,我也怀疑我孙儿中的是这种阴毒手法,而对他下手之人,更极可能就是‘天外三魔’中的‘双心魔姬’呼延楚楚?”
冯多心笑问道:“老人家怎样称谓?是不是冯多心特来求见的‘瞽目神医’白杖翁呢?”
葛衣老叟点头道:“老朽姓白,名天朴,因早年瞽目,向持白杖,故而有个‘白杖翁’的外号,至于‘神医’之称,则有些愧不敢当的了!”
冯多心道:“白老人家请准备一些益元药物,在下要替令孙解除所中的‘绝脉搜魂手’”
话方至此,白天朴便悚然一惊,连摇双手道:“冯老弟不要鲁莽,‘绝脉搜魂手’是极为歹毒的独门手法,万一解救不当,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断送我孙儿白家华的一条小命!”
冯多心笑道:“白老人家说得不错,但你身为神医,应该知道令孙四肢已微现抽搐之状,倘不及时抢救,即令答应系铃人的勒索,也会残废终身,悔恨莫及!何况在下既然夸此海口,总有几分把握”
白天朴喜道:“冯老弟,你你真有把握?”
冯多心语气十分肯定地点头含笑道:“保住性命,我有把握,最多使令孙白家华老弟元气稍受损耗而已,故而才请老人家准备些益元药物,能先喂他服食一粒上品灵丹更好”
话犹未毕,白天朴已从怀内摸出一粒朱红色的灵丹,目中含泪,喂向爱孙白家华的口内。
冯多心等白家华服下药丸,略过片刻,才向白天朴笑道:“白老人家请退过一旁,我要为令孙白家华老弟拍遍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
白天朴闻言,退向榻旁,并对冯多心问道:“冯老弟要替华儿拍遍全身大穴,应把他弄下床来”
冯多心笑道:“用不着,在下可以为白老弟凌空拍穴”
话完,先向白家华的心窝左近,连点三指,然后又把他的身躯向空微抛,在双掌间,不住盘弄翻转,就像是抛戏着一枚人球模样!
顿饭光阴过后,冯多心已把白家华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完全拍遍,向白天朴高声叫道:“白老人家,如今我要替白家华老弟拍开‘三元大穴’,他会呛出一大口淤血,但人已无碍,下面调元益气之事,便是你的了”
话落,手停,又向白家华胸前连点三指,然后放向榻上。
白家华果然好像闷极得舒似的,狂吼一声,喷出一大口乌血!
冯多心本人,也似相当劳累地跌坐一旁,运气调息!
白天朴赶紧先喂爱孙服下药物,并按摩“黑甜穴“,待白家华沉沉入睡以后,满怀感激地向冯多心叫道:“冯老弟,大恩不敢言谢,老朽先前竟把你当作是‘双心魔姬’呼延楚楚的同路之人,委实十分惭愧!”
冯多心为白天华凌空拍遍周身一百零八大穴之举,委实十分疲累,但他功行深厚,经过一阵调气休息,也就复原了,闻得白天朴这样一说,遂含笑问道:“白老人家,在下有桩疑问,要想请教一下,适才你在听了我是‘七杀凶魂’秦盼盼引介前来之后,为何突然暴怒,挥杖立下杀手?”
白天朴苦笑道:“那是由于老朽对‘双心魔姬’呼延楚楚太以痛恨之故,呼延楚楚曾经说过秦盼盼是她密友,而‘天外三魔’中的‘双心魔姬’与‘地狱三魂’中的‘七杀凶魂’,也应该是一丘之貉!”
冯多心越发惊奇道:“这样说来,白老人家竟与秦姑娘素不相识的了?”
白天朴苦笑道:“‘七杀凶魂’是当世武林中第一流的黑道人物,她怎会与我这闭门炼药、根本不大在江湖走动的穷老瞎子,有甚交往?”
冯多心皱眉道:“奇怪”
“奇怪”两字才一出口,白天朴便接口问道:“冯老弟,老朽与秦盼盼认不认识无关紧要,她究竟是为了何事,引介老弟来寻老朽?老朽除了稍通医理,并植有几种灵奇药草之外,别无他能,而冯老弟神功绝技施展无碍,又不像是患了重病,中了伤毒的光景?”
冯多心叹道:“在下如今虽然尚似生龙活虎,但是再过一二日后,却可能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白天朴哦了一声,恍然问道:“冯老弟是中了什么尚未到发作时期的慢性奇毒么?不难,不难,不是白天朴夸句海口,老朽可以药到毒除”
冯多心接口苦笑道:“倘是慢性毒力,在下拼着略耗真元,也可把它逼出体外!但对于苗疆恶蛊,则恐不是仅凭武功可以克制的了!”
白天朴悚然动容道:“冯老弟竟是中了苗疆恶蛊么?请赶快先伸出左手,让老朽替你诊诊脉象!”
冯多心如言伸手,白天朴颇为细心地诊完左手,又诊右手,蹙眉深思有顷,方自苦笑说道:“制蛊之道,必须先明恶蛊种类,否则万一弄错,极可能铸恨终生!在毒蛊发作期前,欲辨种类,原可从目光、脸色等加以推敲,但老朽瞽目多年,对医家‘望、闻、问、切’四诀之中,‘望’字已不能用,我只好在‘问’字之上试一试了!”
冯多心笑道:“白老人家请问,在下据实奉答!”
白天朴在榻几上摸了一面铜镜递过,问道:“冯老弟请揽镜自照,你目中有无一种非经细辨、甚难发觉的淡淡红丝?舌苔是微带金黄?还是稍呈灰白色泽?”
冯多心举起铜镜,瞪大眼睛,伸出舌头,细看一番答道:“在下目中并无红丝,舌苔也相当正常,并无白老人家所说的金黄或灰白色泽。”
白天朴双眉深蹙,又弄来一杯矾水,递与冯多心道:“冯老弟,你把这矾水喝上一口,看看味觉是苦是涩?”
冯多心接过矾水,喝了一口以后,竟咂咂嘴唇,倾杯饮尽,含笑答道:
“白老人家为何骗我?这杯水儿不苦不涩,甘凉无比,尤其是对我这赶路口渴之人,何殊玉液琼浆?我可老实不客气的了!”
白天朴的两道眉头本已愁蹙,如今更纠结一处。
冯多心发现他神情有异,咦了一声,问道:“白老人家,难道我目无红丝,舌无色苔,以及饮矾不苦不涩等情形,不是甚好现象么?”
白天朴摇头未答,又起身走向壁边一排药柜,挑挑选选的,弄来三只小瓶,放在桌上道:“冯老弟,我们再试一次,你且嗅上一嗅,看是喜爱三瓶中那一瓶的香味?”
语毕,取根炭笔,在张白纸上,背着冯多心写了两个字儿,覆放于桌上。
冯多心见瓶中均是粉末,遂取起一嗅,觉出是玫瑰、兰花暨桂花的香气。
在平时,这位一代英侠最爱兰花,但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答道:
“我喜欢嗅闻那仿佛能令人神清气爽的桂花香!”
白天朴苦笑一声,翻转那张覆案白纸,只见纸上赫然是用炭笔写着“桂花”二字。
冯多心笑道:“这是甚禅机玄理,白老人家可否解释一下?我平日喜爱兰花,今天却觉桂花香特别好闻,究是什么道理?”
白天朴笑道:“老朽虽然双目久盲,但盲人有盲人的特殊感应能力,我已觉察出冯老弟是位豪放不羁、文武双全的正派大侠,你应该知道苗人养蛊之事”
冯多心道:“据传苗人于端午日取蛇、蝎、蜈蚣、壁虎、虾蟆等五毒,置于一坛中,任其自相啮食,次年以唯一存者炼蛊,但不知在下所中的,是哪类毒物?”
白天朴道:“老弟所说的是一般俗蛊,你所中的乃是炼蛊专家所炼、特别厉害的恶蛊!”
冯多心问道:“听白老人家语意,这种恶蛊还在蛇、蝎、蜈蚣等‘五毒’之外?”
白天朴道:“这是‘桂花蚕蛊’”
冯多心皱眉问道:“‘桂花蚕’?唐人诗句有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白天朴点头道:“不错,普通蚕是‘春蚕’,这‘桂花蚕’则是‘野蚕’,别称‘天蚕’,又因其色如金桂,更叫‘金蚕’,取‘天蚕’之丝,杂以人发、风磨铜丝制衣,可避刀枪水火,而用这‘桂花蚕’炼蛊,也就是蛊毒中最为强烈、至高无上的了!”
冯多心想了一想道:“根据理论推断,‘桂花蚕’既极难得,则这种蛊毒定甚顽强,不知白老人家可有克制手段?”
白天朴的白果眼儿一翻,扬眉笑道:“医家仗恃岐黄,与天争命,生死人而肉白骨,固属夸大之词,但救人于濒死,治病于将亡,亦并非不可能之事,且对症下药,贵在及时,冯老弟来得甚早,区区‘桂花蚕蛊’,大概还难不倒我白老瞎子!”
冯多心闻言后,脸上方露喜色,白天朴又复说道:“但蛊毒可制,元气必损,一病难逃,冯老弟能在我这‘一柳医庐’之中,小住三数日么?”
冯多心笑道:“在下落拓江湖,四海游侠,除了想寻找一位生平至交以外,可说身无急事,故而慢说三数日,便与白老人家亲近上个十天半月,也无甚”
一语未毕,双眉微蹙,但发现白天朴也在凝神倾耳,遂含笑低声说道:
“老人家也听见了?来的一共是二人,他们飞身越溪,如今大概尚在‘一柳医庐’的十四五丈以外!”
白天朴好生佩服道:“盲人听敏,理所当然,冯老弟的耳力如此奇聪,真是令人惊佩的了!”
冯多心低声笑道:“来人不知是甚路道?我在内室卫护家华老弟,老人家搪塞对方去吧。”
白天朴此时已对冯多心完全信任,遂点了点头,拄杖走出堂屋。
这时,来人已然走向“一柳医庐”,并可闻笑语之声,果是一男一女,证明了冯多心耳力奇佳,听得丝毫不错!
白天朴因爱孙白家华尚在调养之中,而自己少时又将为冯多心解祛“桂花蚕蛊”,不愿把来人引入室内,遂手拄白木杖,走向庭院。
来人相当粗卤凶蛮,在门外挥手一掌,柴扉便被震倒,现出身形,是一个相貌俊美中含有阴险的二十七八的黄衣少年,和一个二十三四的妖艳的红衣少妇。
白天朴听得柴扉已被来人震倒,不禁脸色一沉,止步问道:“来人是谁?
怎么毁人园门,这等无礼?”
黄衣少年冷笑一声,阴森森地目注白天朴道:“老头儿慢发脾气,看你手拄白杖,双目已盲,大概就是什么‘瞽目神医’白天朴吧?”
白天朴道:“不错,白天朴归隐陕南,不问江湖之事已久,两位竟会是特地为我而来的么?”
红衣少妇“格格”一笑道:“白老头儿,我家魔主有点隐疾,要请你在一个月内,前往六盘山,替她疗治”
话方至此,白天朴便摇手接道:“对不起,老朽血气已衰,不能跋涉长途”
黄衣少年厉声喝道:“不去不行,除非你不想要你那宝贝孙儿的性命?”
白天朴脸上神色一变,愤然叱道:“尊驾是哪路人物?竟以这等无耻手段要挟,我家华孙儿中的是什么狠毒的截脉手法?”
红衣少妇笑道:“是我下的手,闻得人言,你这老头儿生性倔强,不吃敬酒,专吃罚酒,才设法先从那小孩子的身上,给你一点厉害!可笑盖代神医,仍然诊不出治不了独门点穴手法,你孙儿白家华福缘不浅,他中的是震撼武林、极为罕见的‘绝脉搜魂手’呢!”
白天朴佯作初知真象似的,全身一震,翻着两只白果眼,向红衣少女失声问道:“‘绝脉搜魂手’?姑娘难道就是名列‘天外三魔’之一的‘双心魔姬’呼延楚楚?”
红衣少女闻得呼延楚楚之名,肃立恭身道:“那是我家鹰主,我是‘双心八侍’之一,名叫唐琪,这位是我同僚,名叫吴宁!
白天朴昔年未盲前行医四海,江湖经验极丰,见闻甚广,盲后归隐,也常有老友往还,故而知道所谓“双心八侍”,共是四男四女,全属“双心魔姬”呼延楚楚身边武学高强、心狠手辣的黑道蛮横人物
他知晓遇上凶星恶煞,正在思忖怎样应付之际,那红衣少女唐琪又把脸儿一板,冷冷说道:“白老头儿,你孙儿白家华,已中‘绝脉搜魂手’,若无独门解救,必将全身痉挛,缩成尺许婴儿,身受惨毒苦痛而死!如今,我给你一只‘双心魔令’,令上附有临时解药,可暂保白家华伤势不变,等你六盘行医,治好我家魔主隐疾,必蒙恩典,便可无事”
语音至此微顿,凶芒如电,厉声又道:“但凡接‘双心魔令’之人,若是有所违拗,使成魔主死敌,必被剥皮抽筋,磨尸化骨,便死在九泉,也永难翻身的了!”
吴宁也在旁助威喝道:“白老瞎子想通了么?你对我家魔主的‘双心魔令’,接是不接?”
白天朴因爱孙之厄已解,怎肯受此挟制,正待加以拒绝,突然听得耳边有人以“蚁语传声”的上乘内家功力说道:“老人家不妨接令,并问问那‘双心魔姬’呼延楚楚得的是什么隐疾?”
白天朴已然见识过冯多心的高明功力,当然知道这耳边密语是他所发,遂佯作略一沉吟,苦笑说道:“吴朋友,人家是‘霸王请客’,你家魔主是‘霸王请医’,老朽如今就算不愿接取这只‘双心魔令’,恐怕也不可能吧?”
吴宁冷笑道:“那是当然之理,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唐二妹且传魔令!”
唐琪知晓盲人反应敏捷,听力尤强,遂向白天朴抛过一物。
白天朴果然听风辨位,十分准确,微一伸手,便轻易接在手中,觉出那是一面上镌“双心”的铁质令牌,牌柄上并系有一个小小的纸包,定是所谓“绝脉搜魂手”的临时解药。
唐琪见白天朴已接“双心魔令”,又沉声说道:“白老头儿,你已接‘双心魔令’,万勿自误,务须于一个月内,前往六盘山的‘双心魔宫’,为我家魔主效力行医,否则”
白天朴不愿再听这些威胁之语,遂截断唐琪话头问道:“‘双心魔宫’是在六盘山的何峰何岭?何峡何谷?”
吴宁道:“白老头儿不必多问,你既有‘双心魔令’在身,只要一到六盘山境内,便有魔宫使者前来接引!”
白天朴问道:“老朽虽对岐黄一道略有研究,但要医重疾,也必须略作准备,何况我更不能把所有的应用药物,全一齐带去六盘,你们应该先对我说明呼延楚楚姑娘生的是什么病吧?”
唐琪道:“我家魔主因为风流”
一语未毕,便被吴宁截断,朗声说道:“‘双心魔宫’是洞天福地,富埒王侯,各种珍贵药物应有尽有,你不必多问,且尽快向我家魔主报到,便会明白一切”
话完,立即拉着唐琪,双双转身离去,并发出一阵相当淫邪暧昧的笑声道:“唐二妹,我们此行任务业已完成,何必与这老瞎子多说废话?好不容易才获得这几天单独相处的机会,该留点时间办办我们私人的体己事儿了!”
唐琪未曾答话,发出一连串听来甚为淫贱的吃吃媚笑!
白天朴静听他们业已去远,遂低低骂了一声“无耻”,伸手扶起那两扇被震倒的柴扉,然后才回转茅屋。
冯多心从内室迎出,含笑道:“白老人家放心,令孙又经我隔体传功,催通气血,业已完全无事,等他神酣气足地一觉睡醒,可能比原来的体魄还要健壮一些!”
白天朴知晓冯多心可能已对爱孙白家华给予了特别好处,遂一抱双拳,连声称谢,并把那只“双心魔令”递向冯多心道:“冯老弟,‘双心魔宫’的人物向称难缠,老朽已接了呼延楚楚的这只魔令,可能等于是沾上了附骨之蛆,绝难摆脱,麻烦极大的呢!”
冯多心笑道:“常言道‘解铃原是系铃人’,在下既然以密语传音,请白老人家接过‘双心魔令’,自然义不容辞,要替你解决此事!”
白天朴道:“老朽愿闻冯老弟的解决之道,彼此才好配合行事。”
冯多心接了那只“双心魔令”,也未细看,也不交还白天朴,便顺手揣入怀中,含笑答道:“解决之道,甚为简单,我对‘双心魔姬’呼延楚楚有点兴趣,老人家的六盘山之行,由冯多心代劳便了!”
白天朴有点颇出意外地怔了一怔,向冯多心双眉微蹙问道:“冯老弟,你你打算代我行医?”
冯多心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又道是‘除死无大病’,我冯多心即令治不好呼延楚楚的病,也总还要得了她的命吧?”
白天朴皱眉道:“‘双心魔宫’威名极大,宫中好手如云,冯老弟单身独探虎穴,不嫌”
冯多心笑道:“白老人家放心,慢说‘双心魔宫’,便是比这再凶险百倍的虎穴龙潭,冯多心一样敢闯它一闯!”
白天朴道:“老弟是否要改扮成老朽的形相前往?”
冯多心双睛一翻,立刻变成两只盲者特有的“白果眼”,但他突又想起白天朴目不能见,自己这种举措,岂非多余?遂又把一对黑如点漆的眼珠翻回,失笑说道:“要改扮老人家的形相不难,故而我才借用那只‘双心魔令’,但魔宫若破,必有漏网之鱼,来此企图对老人家贤祖孙予以强烈报复”
白天朴脸上起初颇有惊容,但旋即神光湛然,扬眉说道:“‘双心魔宫’是西北一带最大的凶邪魔窟,只要冯老弟真能荡涤妖氛,为武林造福,白天朴祖孙纵遭毒手,亦无所憾!”
冯多心道:“作事哪有不顾虑周详之理?在下一面请求白老人家为我祛治‘桂花蚕蛊’,一面等待一位正派奇侠到来,等她一到,便由她护送老人家贤祖孙,悄然迁居隐秘之处,以策安全,冯多心则立即往会‘双心魔姬’呼延楚楚,使她事出意外,措手不及!”
白天朴问道:“冯老弟是等待哪位正派武林奇侠?”
冯多心觉得无须对这位“瞽目神医”有所隐瞒,遂从实答道:“就是以一支‘涤尘玄佛’威震江南的‘烟雨庵主’玉清师太!”
白天朴呀了一声道:“我对这位神尼钦仰已久,她怎会迢迢数千里,佛驾远来陕西?”
冯多心因知对于医家,最好是把有关中蛊经过,源源本本,倾诉无余,遂不厌其详地将自己路遇玉清师太暨许伯亭,同入金鼎峡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白天朴静静听完,低声说了一声“奇怪”,皱眉自语道:“老朽生平极少与女子往还,那位被冯老弟疑为不是秦盼盼的黑衣姑娘究竟是谁?她
她怎会知晓我隐居在龙驹寨呢?”
说至此处,苦笑一声,又道:“白天朴真是老糊涂了,这种疑问,无妨慢慢推敲,我应该先为冯老弟祛解‘桂花蚕蛊’才对!”
冯多心想起他先前所说之语,皱眉问道:“老人家认为我蛊解之后,元气必损,一病难逃?”
白天朴点头道:“话虽不错,但一来老弟对我有救孙大德,白天朴必用特殊药物暨特殊手段答报深情,二来老弟身怀绝艺,资禀惊人,或许只休息个一天半日,便可复原,也说不定?”
冯多心大喜道:“既然如此,便请老人家为我赶紧施医,免得在时机方面有所迟误!”
白太朴双目虽盲,对自己这“一柳医庐”自极熟悉,不会弄错方位,遂向茅屋微一伸手,肃客入内。
进屋以后,白天朴指着内室中的另外一张床儿,向冯多心笑道:“冯老弟先请端坐凝神,调匀呼吸,驱尽心中杂事,因为稍时祛蛊之初,或会有些痛苦,须要以坚强意志,加以抗拒!”
冯多心虽觉自己是铁铮铮的汉子,经得起任何痛苦,但因白天朴一片好意,遂仍如言上床,盘膝静坐,用起内家清心宁神、健体葆元的吐纳妙诀!
白天朴笑道:“冯老弟且神与天会,好好用功,我去收拾一些药物!”
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左右,白天朴方端了一碗红艳奇香的药汁,命冯多心立即饮下。
饮完药汁,这位“瞽目神医”又弄来一条业已剥去蛇皮的长才尺许的小蛇,不断翻转烧烤,并不时向蛇身之上涂以青黑色的调味酱料。
冯多心颇为好奇地问道:“白老人家,你烤蛇则甚?莫非你酷嗜此物?”
白天朴笑道:“此蛇烤焦之后,香味极为撩人,马老弟不必多问,你业已服药,务须运凝真气,护住心脉,体内若有什么奇异感觉,并立即告我!”
冯多心虽弄不懂白天朴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却也猜得出那种“桂花蚕蛊”必然歹毒厉害无比,自己多半会尝受一些奇异的痛苦!
既然如此,哪敢怠慢?立即静守天君,并以所修练的玄功真气,护住心脉!
烧烤片刻,蛇肉渐焦,一片奇香,弥漫室内!
尤其那青黑色的调味酱汁,涂上烧焦的蛇身以后,竟变成一种极为浓郁的桂花香气。
冯多心觉得这桂花香气极为好闻,在深深连嗅几嗅之后,突然皱眉叫道:
“白老人家,我丹田之间突然奇痒,仿佛有甚东西在蠕蠕而动!”
白天朴笑道:“冯老弟不必担心,你且略运真气,把在丹田间蠕蠕而动之物,略往上逼,等它到了胸腹之间,便莫再勉强,只静护心脉,一切听任自然好了!”
冯多心自然如言施为,但那种自丹田升到胸腹的奇痒,却因无法搔抓,极难忍受,渐渐满头汗水,并发出呻吟!
好不容易才把那蠕蠕而动之物逼到胸腹之间,室中的桂花香气,也到了极为浓冽的程度!
白天朴突然把手中蛇肉,投入炉火,左手拈着一粒大如龙眼的白色丹丸,右手则取了一柄金钩,向冯多心喝道:“冯老弟,最紧要的时刻到了,你务须尽力守护心脉,并赶紧张开嘴儿!”
这时,冯多心除了奇痒以外,并有一种火辣辣的剧烈疼痛,起自脏腑之间!
外伤好忍,内痛难当,何况还有那种无法抓搔的钻心奇痒!饶他冯多心是条铁铮铮的英雄好汉,也恨不得索性运口气儿,把胸腹脏腑整个震裂,反而来得痛快!
正在此时,白天朴“吧”的一掌,业已击上冯多心后背“脊心穴”的部位!
他左掌中握有灵丹,是用掌骨所击,几乎等于“小天星”的内力,劲道着实不轻,若非冯多心功行深厚,难免连那口护心真气都被击散!
他在痛苦难忍之下,仍未忘却与白天朴互相配合,猛然把嘴一张!
张嘴的动作,恰好与白天朴掌震后心之举配合得恰到好处,冯多心立觉百脉如沸,喉间奇痒,有一片红光,带着七点金星,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片红光有一半是冯多心的脏腑污血,另一半则是他刚才所服下的那一碗红艳艳的药汁!
痛苦已达极致,冯多心终告晕倒,但在失去知觉之前,他还模模糊糊地觉得眼前有金光电掣,口中并被塞入了什么清香无比的丹药之属!
动荡旋转的天地,渐渐停止安静,脏腑间奇异猛烈的痛苦,也告完全消失。
这种情况,应该是冯多心的内伤已愈,知觉已复!
但当他感觉躺在软绵绵的榻上,正欲睁目坐起之际,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全身,竟仿佛比床榻更软,根本毫无气力。
白天朴站在床前,向冯多心低声说道:“冯老弟莫要急躁,最好等我为你全身按摩一遍后,再复睁目,你能够这么快恢复,已足见资禀太好,是一位内功深厚的罕世英雄,但最少却仍要再休养上三四个时辰,并服我两帖灵药,才可下床走动。”
冯多心已发觉自己四肢如棉,只得乖乖听话,由白天朴替他按摩全身。
白天朴除去按摩以外,并用一种奇热之物,在冯多心全身主要穴道上反复炙烤,那透穴而入的奇热,起初令人难耐,但随后却百脉齐和,舒泰已极!
整整把全身按摩七遍,白天朴才透了一口长气,语音中显得有点疲惫,但却极为高兴地含笑说道:“冯老弟,老朽熬有药汁,如今且去端来给你服用,你可以缓缓睁开双目了。”
话完,起身离榻。
在白天朴说话时,冯多心已经暗提真气,发觉自己虽已病态消失,百脉舒泰,但一口真气,仍无法充分提聚,流转周身。
尤其缓缓睁目之下,仍觉一阵晕眩,不禁使这位盖代英雄,摇头苦笑。
因为冯多心文武全才,对医道也有相当造诣,他知晓这种情况,是自己在元气方面亏损已极,正由白天朴以医道暨灵药双管齐下,才得渐渐复元!
蛊毒未发,提前祛除之下,尚有如此威力,倘若不是玉清师太加以点醒,力促自己早早赶来,则三日后岂不一身功力尽付流水,任凭金冷月随意宰割?
惊心皱眉之际,白天朴已端了一碗奇香的药汁走来,先把冯多心上身扶起,替他在腰背间垫了两个软枕,似知其意地含笑说道:“冯老弟,换了常人,蛊毒纵祛,也须休养上一月半月,元气犹难尽复,但你一来禀赋太好,内功修为极厚,二来又经老朽以珍藏多年的一段极为难得的成形何首乌,配以七种灵药,炖熬了这盅‘八仙聚宝汤’,喝下后,再缓缓运气,把药力导散周身,便差不多可以复原如旧”
冯多心听得这盅药汁竟如此珍贵,便有点不敢张口地苦笑说道:“白老人家,令孙家华老弟也亟须灵药益元,这盅‘八仙聚宝汤’”
白天朴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连连摇头,接口笑道:“冯老弟不要客气,华儿所受的亏损不能与你相比,小孩子正在成长之中,并可用其他药物,暨有从容时间,使他慢慢复原,你则身负除魔卫道的侠义重责,万一再有‘双心魔宫’中的厉害凶邪来此滋事,老弟若功力未复,岂不掣肘,连我祖孙也可能有所不幸!”
一面说话,一面便端着那盅“八仙聚宝汤”,送向冯多心的口边。
冯多心知道这位“瞽目神医”相当热诚直爽,所说全是实言,遂也不再客气,缓缓饮下那盅含有成形何首乌的奇香药汁。
服药之间,目光一扫,瞥见壁间倚有一柄金钩,钩尖并钩着七条长约一寸,尚未全死,仍有点蠕蠕微动的,金黄色的蚕形之物!
喝完药汁,他忍不住向白天朴急急发话,苦笑问道:“白老人家,你那柄金钩尖上所钩住的七条蚕形之物,是否即由我丹田逼出的‘桂花蚕蛊’?”
白天朴点头道:“不错,老朽双目已瞽,又未用手摸过,但也可以猜出它们约莫长有一寸,色呈金黄,冯老弟请注目看看,我猜得可有错么?”
冯多心因适才早就看清,遂毫不迟疑地立即点头说道:“老人家猜得不错,但世间怪异太多,真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像这样巨大的‘桂花蚕蛊’,有七条之多进入冯多心的丹田脏腑,我竟毫不知觉,真是惭愧已极!”
白天朴道:“老弟不要惭愧,这毒蛊厉害之处,便在于起初无形无色,等进入人腹之中,才以你的气血培养它的形态,约莫一日成长一寸,等长到三寸,颜色变成淡黄,便告成形,以你的心肝为食,中蛊之人,大概也就无可侥幸了。”
冯多心听得一头冷汗,又向那形态丑恶的“桂花蚕蛊”看了两眼,皱眉说道:“这等恶毒之物,老人家怎么还不放在炉中,用火焚毁”
话犹未毕,白天朴便接口笑道:“一来,这种毒蛊活力极强,不是普通炉火能毁,二来,我还想把它们派点别的用场”
冯多心诧道:“这种‘桂花蚕蛊’业已被逼出人腹,还还有什么用呢?”
白天朴道:“冯老弟不单有元宵之约,恐怕为了秦盼盼姑娘如谜身份之事,难免于最近期间,会再去金鼎峡,与金冷月周旋一二吧?”
冯多心颔首道:“老人家说得不错,但”
白天朴笑道:“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又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弟虽技艺出众,侠胆如天,但对于看不见、摸不着、嗅不出的苗疆恶蛊,恐怕仍非人力能防,有点头痛!”
冯多心何等聪明,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扬眉问道:“老人家是要利用金钩钩尖上的那七条‘桂花蚕’,炼成什么克制毒虫的特殊灵药么?”
白天朴摇头道:“事先克盅制蛊太难,除了一二样罕世难见的天生神物之外,人力无法办到,但既有这七条恶蛊可以利用,老朽或许能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原理,替冯老弟炼成一条防身带,使你贴肉束在腰间”
冯多心插口问道:“是不是有此带在身,那些歹毒恶盎即不敢接近?”
白天朴笑道:“生蛊怎会惧怕死蛊?故而不是蛊不敢近,而是蛊一近身,老弟便会从贴肉所束的防身带上,获得一种特异的感应,能快点立加防范!”
冯多心喜道:“多谢,多谢,冯多心再向白老人家请教防范毒蛊之道。”
白天朴含笑说道:“毒蛊只能由口鼻之间侵入人体,老弟身临险境,对于任何饮食均该小心,故而对方多半是会令人从鼻孔吸入,老弟只消于感觉贴肉所束的防身带上有了特殊反应,立运本身真火封住进路,或是暂时摒息,便令对方难施歹毒暗算了!”
说完取出一只小小的红色玉瓶,递向冯多心道:“老弟,这玉瓶之中共有十二粒‘龙涎解毒丹’,除了对恶蛊无效之外,能祛解其他百毒,老弟带在身边,不单在必要时足以防身,并可救人济世!”
冯多心接过小玉瓶,目注白天朴,以一种极为感激的语音说道:“老人家所赐太厚”
白天朴轻拍冯多心来接玉瓶的手背笑道:“老弟不必在意,我不过请你代我行道而已,老弟快略运真气,把所服‘八仙聚宝汤’的药力催散,流转周身,人才可以复原,你且好好运功,老朽去弄那条防身带了。”
语毕,下榻,取起那柄金钩,便自走往隔室。
冯多心再提真气,觉得这回已可缓缓运功。
他是大行家,稍一调气行功,便知自己目前虽然尚需催散药力,流转脏腑周身之后,才会复原,但内力真气方面,却不单没有减弱,反有增强的现象!
这当然是由于所服成形何首乌之功,换句话说,也就是白天朴对自己所施太厚!
江湖人物,讲究的便是受人点滴,报以涌泉,冯多心侠骨天生,他怎会不起衔恩答报的意念!
他觉得白天朴既然只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则最好的答报方法,便是对他孙儿白家华好好成全成全。
自己适才替他拍通穴道之时,发现此子根骨颇佳,自己除了把本身绝艺悉心相传以外,甚至可助白家华获得一笔罕世宝藏,使他实现他人不可成就的丰功伟业,傲视后辈!这种意念,一起即灭!
不是冯多心有所反悔,而是他一念既萌,终生必践,但目前他不能分心,他要先顾自己,他必须尽摒百虑,导气流身,把所服“八仙聚宝汤”的药力,迅速而平均地输送到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的每一部位!
神凝,归紫府,气顺,纳丹田,这是行功完毕的最后步骤。
在这个把时辰的吐纳之后,冯多心不仅人已完全复原,连他先前那副潦倒江湖的憔悴容光,也为之焕发不少!
就在他面含微笑地离榻起身之际,白天朴也脸上神色微含忧虑,手持一条宽约数寸的丝带,走入室内。
他看不见冯多心容光焕发的情况,冯多心却看得见他脸上的神色,不禁讶然问道:“白老人家为何双眉皱锁?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天朴未答冯多心所问,竟从忧郁之中展颜笑道:“从老弟的语音之中,业已听出你耗损补复,真元已沛,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由老朽为你再复细诊一次脉象为妥。”
冯多心虽知自己已完全复原,无须再诊,但不愿拂逆白天朴一片关切的情意,遂仍伸出左手,任由他在“寸关尺”上,细诊脉象。
果然,白天朴诊完脉象之后,向冯多心含笑说道:“恭喜冯老弟,你的丹田隐患,心腹之疾,已告解祛,从此以后,可以毫无顾忌,放开手儿,与金冷月等万恶邪魔尽量周旋,维护正义了!”话完,把那条宽约数寸,长约数丈的丝带递过
冯多心称谢接过,但是才一入手,便自大吃一惊,目注白天朴说道:“白老人家,这这条防身丝带似似乎不是凡物?”
白天朴笑道:“老弟真是大行家,此带乃以人发、野蚕丝暨风磨铜细丝综合所制,老朽又将焙成细灰的无毒蛊粉贮入,老弟缠在身上,只要无形毒蛊近身三尺,便会立生反应,使老弟及时防御”冯多心失声道:“何止防身?这是一条宝带,连刀剑暗器暨歹毒掌力,均可一齐防护了!”
白天朴笑道:“老弟不要在意,白天朴是瞽目遗世之人,要此无用,赠送老弟,正合‘宝剑赠烈士’之理,此带够长,老弟可斜肩缠佩,可把双肩暨前后心主要穴道完全护住!”
冯多心因决心以把白家华培植成下一代武林英豪的领袖人物为报,遂也不多说甚感谢之语,遵照白天朴的指点,脱去外衣,把这条防身宝带,贴肉仔细缠好!
处理停当,穿回外衣之际,冯多心方发现对面榻上已空,遂含笑问道:
“家华老弟已从黑甜梦回,完全恢复了么?”
白天朴的老脸之上,突又闪现出忧郁的神情,点头说道:“华儿在一个时辰以前便自苏醒复原,我命他到前村沽酒,款待老弟”话方至此,冯多心便摇手笑道:“老人家不必客气,赶快设法把令孙唤回,我发现家华老弟资禀极好,根骨不凡,想传他几招不算太俗的防身手法。”
白天朴道:“老弟所传,定是罕世绝艺,华儿有此福缘,白天朴感激不已,也高兴万分!但今今日不便”
这位“瞽目神医”完全在克制情感,佯为欢笑,但说到“但今今日不便”之际,仍然克制不住,有点语不成声!冯多心早就心中怀疑,见状之下,不由大惊,双手抓往白天朴的肩头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难道令孙家华老弟又出了什么差错?”
白天朴知道自己克制不住,露了马脚,无法再隐瞒,只得长叹一声,苦笑答道:“华儿不知何来这多魔劫?刚刚仰仗老弟的神功内力,自‘绝脉搜魂手’下侥幸无恙,却又落入另一魔掌!”冯多心皱眉道:“落入另一魔掌,老人家此话怎讲?”
白天朴摇头一叹,探手取出一面木制令牌,递向冯多心。冯多心接过细看,只见这令牌一面刻着一个狰狞鬼头,另一面则用刀刻划出“欲救爱孙,须献活宝,今夜三更,落魂崖会”等字样。
他看完之后,向白天朴说道:“白老人家,这木牌之上写着”
白天朴摇手道:“对方知我目瞽,故而以刀镌木,我已摸出是‘欲救爱孙,须献活宝,今夜三更,落魂崖会’等语”冯多心等不及地问道:“此牌何来?‘活宝’二字怎解?‘落魂崖’又在何处?”
语毕,又觉自己问得太急,向白天朴歉然笑道:“老人家请放心定神,慢慢回答,冯多心功力已复,只要对方订有约会时地,我担保必可将家华老弟无恙救回!”
白天朴道:“我命华儿为老弟到前村沽酒不久,已把七条‘桂花蚕蛊’焙成细粉,装入那条尚具防身妙用的丝带之内,但刚刚功成,耳边突闻有人以‘蚁语传声’功力,叫我出屋”
冯多心问:“蚁语传声?”
白天朴颔首道:“不错,这是我多年来第二次所遇的上乘内家神功,第一次便是老弟在要我接那‘双心魔令’时所发。”
冯多心皱眉道:“对方能用‘蚁语传声’,足见功力不俗!”
白天朴苦笑道:“‘修罗牌’威震八荒,它的主人当然是与‘双心魔姬’呼延楚楚不相上下的一流凶邪,但不知这些魔头,为何突然都会找上我了?”
这“修罗牌”三字,把冯多心听得一怔,两道眼神又自然而然地向那木牌投注!
白天朴道:“老朽闻得传声,赶到屋前。这方‘修罗牌’已凌空飞来”
冯多心听他一再强调“修罗牌”,遂向白天朴皱眉问道:“这面木牌就是武林中不常出现,但却被视为七大凶物之一的‘追魂夺魄修罗牌’么?”
白天朴道:“镌有痕迹之物,老朽一摸便知,否则,我双目已瞽,无法辨识,冯老弟请看一看,这木牌所镌鬼头的双眉之间,是否有块极小极小之方形血印?”
冯多心起先未曾注意,此时经白天朴提醒,才发现那狰狞恶鬼的眉心部位,果然有颗芝麻大小的红印,印上并似还有细逾针尖的隐约字迹。
目力极强,细心辨认之下,看出那四个针尖大的篆字是“修罗之天”。
一面辨认,一面从口中把“修罗之天”四字念了出来,白天朴听得苦笑问道:“老弟竟连血印印文都辨认出来了么?‘血印三煞’共称‘天人无相’,这‘修罗之天’是‘修罗方士’邹亮的追魂铃记,看来华儿落在这万恶魔头手中,再难侥幸的了!”
冯多心剑眉一挑,目闪神光,冷哼一声,说道:“老人家不要担心,慢说一个‘修罗方士’邹亮,就是他们‘天人无相’等‘血印三煞’一齐来,冯多心也无所惧,我担保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白家华老弟就是”
语音略顿,又道:“老人家,这‘修罗牌’上所镌‘欲救爱孙,须献活宝’字样中的‘活宝’二字,是指何物?莫非老人家是匹夫无罪,怀璧招灾”
白天朴接口叹道:“所谓‘活宝’就是指业已给老弟煎服的那段成形何首乌,江湖中以讹传讹,说老朽拥有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人间至宝,殊不知老朽昔年于黄山得宝之时,这成形何首乌已遭大劫,有了残缺,只被我用尽方法保留一段,仍不免灵效稍逊,不然,老弟被恶蛊所耗真元,一服即可补足,哪里还用得着这长时间运功调气呢?”
冯多心听得这所谓“活宝”,已被自己吃掉,不禁面带愧色,皱眉问道:
“那‘修罗方士’邹亮,要老人家于今夜三更,与他在落魂崖相会,但不知”
话犹未了,白天朴便手指窗外,向冯多心接口说道:“冯老弟请看,窗外西北方,一峰独秀,高出群峦的,便是落魂崖!但邹亮未曾指明会面之处,是在崖脚?抑或崖顶?”
冯多心笑道:“那不要紧,我便从崖脚搜到崖顶,也用不了半个更次”
他口中虽在含笑说话,却悄悄取了几上一只药碗,化为一道白光,“呼”
然脱手,飞向门外!
“阿弥陀佛!”
门外庭院之中,响起一声清宏的佛号,有人发话说道:“白大神医,你尚未望闻问切,为何遽断病情,换个寻常之人,真还挨不起你这一药碗呢!”
白天朴方自一怔,冯多心已听出来人竟是“烟雨庵主”,不禁“哎呀”
一声,苦笑说道:“原来是庵主佛驾,赶快请进,并请宽恕冯多心误会得罪!
我以为来人不是‘双心魔姬’呼延楚楚的魔徒,便是‘修罗方士’邹亮的门下!”
玉清师太走进茅屋,手中还拿着冯多心飞掷出去的那只药碗,目注冯多心,含笑说道:“原来是冯施主所施为,怪不得这只药碗上所蕴真力奇强,贫尼才一接在手中,便被震得退了两步!”
冯多心俊脸微红,设法解嘲地偏过脸儿,向白天朴引介道:“白老人家,来人便是以一柄‘涤尘玄拂’,威震江南的‘烟雨庵主’”
白天朴抱拳恭身道:“老朽白天朴,恭迎庵主佛驾!”
冯多心又向玉清师太引介道:“这位白老人家,就是在下在商山翠眉峰顶,向庵主提过的‘瞽目神医’白杖翁!”
玉清师太合什当胸道:“白大神医——在抱,妙手仁心,普救世人,深合我佛慈悲之旨,贫尼无限敬佩!”
白天朴苦笑道:“庵主莫加谬赞,白天朴因双目均瞽,逃世课孙,已久断江湖恩怨,但那般恶煞凶神,却仍然放我不过”
玉清师太闻得此语,又想起进门时冯多心口内之言,遂向他讶然问道:
“刚才冯施主曾怀疑我是‘双心魔姬’呼延楚楚或‘修罗方士’邹亮的门下,如今白老人家又有魔扰之言,难道你才到此间,便又与‘天外三魔’暨‘血印三煞’结了梁子?”
冯多心在一旁截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请教庵主为何这快便到,难道已把秦盼盼姑娘的可疑身份,暨她究竟受了金冷月的何种挟持,深查清楚了么?”
玉清师太双眉微蹙,向冯多心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道:“此事又有复杂变化,我们坐下细说,总而言之,武林中风波隐隐,必有一场极大血腥的了!”
白天朴闻言,慌忙揖客就坐。
玉清师太人虽就座并品饮白天朴所斟来敬客的香茗,但两道眼神,却一直凝注在冯多心的脸上。
冯多心会意笑道:“庵主放心,在下所中的是苗疆盅毒中最厉害的‘桂花蚕蛊’,对真元内力,亏损极大,但在白老人家神医妙技之下,又蒙赐服了一段罕世灵药成形何首乌,已告完全复原,并反受益不浅!”
玉清师太闻言,脸上神色方弛,向白天朴合掌一拜道:“武林重劫将临,冯施主英年侠骨,绝艺高怀,可能一身系江湖安危、正邪气运!白老人家助他化危消灾,贫尼亦当致谢!”
白天朴窘得连连拱手,陪笑说道:“庵主说哪里话来,白天朴残疾之人,行动不便,对于共扶正气的江湖职责,疏欠已久!何况我为冯老弟效劳一事,只是报恩,庵主若加谬赞,便令我老瞎子惭愧无地了!”
玉清师太说道:“报恩?”
冯多心不等她往下再问,便赶紧把自己到了龙驹寨后的一切遭遇,向这位江南侠尼细说一遍。
玉清师太听完问道:“冯施主对于今夜落魂崖之约,打算怎样应付?”
冯多心道:“我打算由白老人家明面赴约,我则暗中潜伏,先设法把白家华老弟救出魔掌,再和‘修罗方士’邹亮,放手一搏!”
玉清师太一面静听冯多心说话,一面却不住摇头。
冯多心见状诧道:“庵主是认为此计不妥?”
玉清师太嗯了一声,目注冯多心,向他正色说道:“这方法对付别的凶邪可以,对付‘修罗方士’邹亮却不行”
冯多心毕竟年龄不大,在心性沉静的修为方面,未能炉火纯青,闻言双眉一挑,接口问道:“邹亮又便怎样?他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妙?”
玉清师太向他摇手笑道:“冯老弟莫要恼火,‘修罗方士’邹亮修为与贫尼相若,不配称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妙’这两句赞语,移赠冯施主还差不多,贫尼所说不能以常计对他之意,是指邹亮身份不同,他是‘血印三煞’之一!’”
说至此处,见冯多心剑眉又剔,知晓应加解释,遂笑了一笑又道:“‘血印三煞’个个阴损异常,手段毒辣,白家华老弟既已落在他的手中,我怕邹亮会先替他盖上一方血印!”
白天朴听得全身一震,所擎的茶盅竟失手坠地,皱眉叫道:“哎呀!庵主的这种推测,多半极为正确,看来我们对营救华儿之事,不能鲁莽,必须妥为研议!”
冯多心不是徒逞意气之心,听出他们话外有话,不禁俊脸微红问道:“被盖‘血印’,有何伤损忌惮?我不曾会过‘血印三煞’,对他们有点陌生,尚请庵主与白老人家明教!”
玉清师太叹道:“‘血印三煞’师承同源,就是以这种极为歹毒的‘修罗血印’,威震江湖!凡属被他们盖了‘血印’之人,便受奇异控制,随时都可在对方一亮‘修罗牌’,高呼‘追魂夺魄’之下,立告肝肠寸裂,口喷黑血惨死!”
说至此处,转过面来,向白天朴含笑问道:“白老人家,贫尼说得可对?”
白天朴苦笑答道:“老朽也未会过什么‘天人无相’的‘血印三煞’,但所闻江湖传言,却与庵主所说毫无二致!”
冯多心剑眉微轩,在一旁低哼一声,接口说道:“原来庵主与白老人家并未亲眼见过这种‘亮牌夺命,一喝追魂’的奇异杀人手段,只是听得一些江湖传言”
玉清师太笑道:“江湖传言虽然每多谬误,不可深信,但因当事人白家华老弟是白氏门中唯一根苗,遂又不能不信,因为万一有所遗憾,却不是冯施主或贫尼担当得起!”
白天朴长叹一声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为了替武林同道荡涤邪魔,白家绝嗣,又有何惜?庵主与冯老弟请放心施为,能歼巨魔最好,不必为华儿安全而受掣肘了!”
在玉清师太与白天朴相继发话时,冯多心则在深聚双眉,苦苦思索!
如今,他双眉一挑,从目中朗射神光,对白天朴高声叫道:“白老人家望安,我绝不会鲁莽从事,白家华老弟若是有甚三长两短,冯多心誓必死在他的前面!”
白天朴道:“老弟言重”
一语方出,冯多心已有点情急地目注玉清师太,问道:“此刻天尚未黑,距离三更还早,庵主可否把金鼎峡内发生了什么复杂变化,先行告我?”
玉清师太点头道:“当然我要奉告,贫尼因关切冯施主身中毒盅,不知求医之事是否如愿,亟于赶来照应,遂于与冯施主分别后不久,便翻越千寻峭壁,进入金鼎峡中!”
冯多心道:“庵主一身绝艺,金鼎峡纵然倚仗山川形势,并加人工布置,也无法阻拦佛驾!”
玉清师太道:“翻越峭壁,虽极艰难,但却不是白辛苦,贫尼居然发现了秦盼盼与金冷月的秘密关系!”
冯多心对秦盼盼相当关心,一闻此言,便自急急问道:“秦盼盼究竟受了金冷月什么样的恶毒控制?”
玉清师太摇头道:“一点都不恶毒,她们两人亲昵已极,竟似有些同性相恋的畸形变态光景!”
这几句话儿,委实有点大出冯多心的意料,只听得他皱眉发怔!
玉清师太合什当胸,念了一声佛号,双眉微蹙说道:“秦盼盼与金冷月的关系已无耻荒淫到了不堪描述的地步,竟使贫尼大动嗔念杀心,当时我因机缘凑巧,是在十丈以外的一株古木梢头,遥见室中淫秘,真想暗暗逼近,飞身从她们荒淫得忘记关闭的一扇天窗中扑入,将两个淫娃,一齐诛戮”
冯多心长叹一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谚,委实不差!根据翠眉峰顶的一席深谈,那秦盼盼似乎颇为贞娴,谁知竟如此淫荡无耻?此事如非庵主亲眼目睹,冯多心真还不敢相信的呢!”
玉清师太颔首道:“贫尼的心中感触,起初与冯施主相同,几乎疑心眼花,不信所见,但等我看见另外一件事儿后,才另有特别想法!”
冯多心急急问道:“庵主还看见了什么事儿?”
玉清师太道:“就在贫尼忍怒不住,欲待有所行动之时,突然看见有个男子,闯入了秦金二女淫戏的秘室之中!”
冯多心说道:“她们正在作那不可告人之事,怎会有人闯入,揭破丑相?”
白天朴一旁说道:“那男子多半是金冷月的面首,或是和秦盼盼有甚特殊亲密关系!”
玉清师太道:“我也是这样想法,但那男子太以冒失,等他一见室中情景,正想回避,秦盼盼竟向枕边探手连挥,发出七柄小剑,咽喉一剑,左右臂各中一剑,左右腿各中两剑,生生被分尸七块!”
冯多心骇然道:“秦盼盼竟如此狠毒?”
玉清师太道:“何止如此!她还叫来侍女,吩咐把那男子的心儿挖出,腌存起来,等挖得冯施主的心儿后,好好炖上一锅‘七星伴月羹’呢!”
冯多心吃惊道:“秦盼盼想挖我的心儿?”
玉清师太点头道:“幸而我按兵不动,未露声息,才听得她们密语,金冷月因冯施主功力太高,怀疑你就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要秦盼盼假扮另外一人,引你上钩,她们若能挖得‘孤星俊客’之心,何愁不傲视武林,使正邪群豪为之慑服!”
冯多心对金冷月等怀疑自己是“孤星俊客”之事,未予理会,只是苦笑一声,目注玉清师太问道:“庵主可知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什么人的身份?”
玉清师太道:“她们未曾说明,但贫尼根据前后所见所闻,却有了一种相当大胆的玄奇推想”
白天朴突然笑道:“庵主且慢说出,你且将所推测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之人的身份写在掌心之中,再请冯老弟看看我们的思路是否一致?”
说完,两管笔儿,在掌心中写了数字,便向玉清师太递去。
冯多心等玉清师太写完,摇首叫道:“白老人家与庵主请且慢揭示,我也有一种大胆假设,不妨参加一份,看看是否会三人同心?”
等他写完,三人便同时展开手掌。
白天朴是有目难睹,冯多心与玉清师太都看得同时呀了一声
白天朴听得他们失声惊奇,遂猜出究竟,含笑问道:“庵主,冯老弟,我们三人是否都在掌心之中,写了‘秦盼盼’三字?”
冯多心叹道:“一点不错,如今我要把我心中所作的大胆假设说出,请白老人家和庵主加以修正,大概就会和事实相距不远的了!”
白天朴道:“老弟请讲,我们既然三人所写的相同,可见思路一致,老弟所作大胆假设,与庵主和我心中所料,大概也相去不远的了!”
冯多心道:“首先,要假设一桩重要的原则,就是由于那黑衣女子行为心性前后不同,我认为有一真一假,两个‘七杀凶魂’秦盼盼”
玉清师太嗯了一声,点头道:“关于这点原则,虽然尚未经小心求证,却大概已是不争事实”
冯多心又道:“至于真假之别,则冯多心在翠眉峰顶所会,以及庵主第一次明入金鼎峡所见的黑衣女子,大概是假的秦盼盼,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峡所见的淫贱狠毒之人,则是真牌实货的秦盼盼”
玉清师太问道:“冯施主这真假之判的着眼点,是不是‘七杀凶魂’四字?”
冯多心应声道:“我认为盛名虽然必非幸致,凶名必也不会来得毫无理由?‘七杀凶魂’之号,委实太恶太凶,而我在那黑衣女子的脸上身上,却看不出丝毫凶恶杀气?”
白天朴笑道:“老朽虽未会过这位神秘的黑衣姑娘,可也同意冯老弟的真假之判!”
冯多心说道:“我认为假秦盼盼是位身怀绝艺,并有伤心恨事、意欲遁世的侠女,而商山金鼎峡,则是那真秦盼盼所创之基业”
玉清师太与白天朴一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冯多心的推断。
冯多心继续说道:“我猜想,可能是假秦盼盼在某个机会中,制服了真秦盼盼,但却想不透她为何不将真秦盼盼诛戮,只把她拘禁起来,而又冒用那并不光彩的‘七杀凶魂’的身份?”
白天朴插口向玉清师太问道:“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峡,与翠眉峰顶所见的黑衣姑娘,像是不像?”
玉清师太道:“像,像,在容貌身材方面,几乎完全相像,但在举止气韵方面,可能有难以形容的极小差别!”
冯多心是一点便透的绝顶聪明人物,闻言之下,目注白天朴道:“白老人家莫非认为真假秦盼盼之间有甚亲属关系,甚至于彼此是孪生姐妹?”
白天朴笑道:“庵主与冯老弟认不认为有此可能?”
玉清师太道:“当然大有可能,这种假设,对于她们二人为何形容酷似,以及假秦盼盼制住真秦盼盼,而又保留不杀等节,均有合理解释,只是尚不明白为何要冒用身份而已?”
白天朴道:“庵主,我们不要搅乱了冯老弟的智珠,冯老弟请说下去。
冯多心端起几上香茗,喝了两口,剑眉复扬,缓缓说道:“金冷月可能是真秦盼盼的淫邪密友,一丘之貉,她来访后发现其中蹊跷,遂以毒辣之物,暗制假秦盼盼,逼问真秦盼盼下落,‘金鼎峡主’便又由假秦盼盼转为金冷月,而这用来暗中制人的毒物,可能与我所中的‘桂花蚕蛊’属于同一路数”
玉清师太道:“这种推想必近事实,冯施主请再抒高见。”
冯多心苦笑道:“我认为毛病可能就出在翠眉峰之约!当假秦盼盼在峰顶对我叙说那段‘马肉’的故事之际,囚于秘处的真秦盼盼定然被金冷月救出,这两个凶淫腻友既已相会,假秦盼盼回峡后,不是被害,便是反被囚禁,而庵主也就有那种不堪入目的见闻了!”
玉清师太赞道:“冯施主析理入微,推断必与事实不会有多大出入”
冯多心叹道:“假秦盼盼等于被我所害,令冯多心此心难安,我于少时前往落魂崖,营救白老人家的爱孙家华老弟脱离魔掌之后,便立即赶赴金鼎峡,为她尽力,但望这位姑娘不要有甚太大灾厄才好”
玉清师太笑道:“从贫尼一明一暗,两人金鼎峡所见的金冷月的态度看来,她对假秦盼盼可能还不会过早地下甚毒手,换句话说,也就是那位假秦盼盼姑娘,定然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冯多心叹道:“庵主的话虽不错,但‘七杀凶魂’秦盼盼已毒若豺狼,金冷月似比豺狼更狠!假秦盼盼姑娘落在这种凶邪人物手中,教人怎能安心,必须及早予以抢救”
说至此处,抬头一望天光,剑眉双扬,向白天朴说道:“天色业已入夜,我们该去落魂崖了,白老人家还要不要作什么准备?”
白天朴一扬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苦笑两声,摇头答道:“若在平时,老朽纵竭尽生平所能,也不是‘修罗方士’邹亮的十招之敌,但今夜有了冯老弟和庵主暗助,大概一杖随身已足,用不着另作准备的了!”
玉清师太听白天朴这样说法,便一面举步走向屋外,一面对冯多心笑道:
“冯施主对于从‘修罗方士’邹亮手中抢救白老人家爱孙之事,是否胸有成竹?”
冯多心道:“成竹虽不敢言,但我对那凶恶得震慑江湖的‘修罗血印’,却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看法!”
白天朴道:“冯老弟有何高见?”
冯多心道:“我不信邪,不相信江湖传言被盖血印之人,一被举起‘修罗牌’,高呼‘追魂夺魄’咒语,便会口喷黑血惨死”
玉清师太在一旁念了声“阿弥陀佛”,接口说道:“此事听来虽觉有点邪异,但江湖中被害人物不少,似有事实为证”
冯多心摇头冷笑,截断玉清师太的话头,目闪神光说道:“我认为这些事实不足为证,那些‘修罗牌’,‘追魂夺魄’咒语,全是故作玄奇的障眼法儿,实则被盖血印之人,只是中了某种特制的剧毒,口喷黑血惨死的现象,也只是被修罗门下心狠手辣地引发毒力而已!”
白天朴听得重重一顿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连连点头说道:“高明,高明,老朽对于冯老弟这种独特推断,完全同意!”
冯多心说道:“故而,我应付‘修罗方士’邹亮之策,是兵分三路,白老人家明面独自赴约,尽量与邹亮用言词拖延,庵主暗中维护白老人家安全,非必要时,不可出手,我则侦察白家华老弟的下落,并设法救其脱离魔掌”
玉清师太笑道:“贫尼敬遵将令,但冯施主出手之际,务宜迅疾小心,安全第一”
冯多心点头道:“庵主与白老人家放心,我绝对不会鲁莽,必先以闪电手法,护住白家华老弟的三元大穴,使任何毒力暂难攻心,同时并把白老人家所赐‘龙涎解毒丹’喂他服上两粒,再立即交给白老人家细心诊治!”
白天朴心中大喜,白果眼不住连翻,语音微颤说道:“多谢,多谢,冯老弟如此作法,定可救回华儿的一条小命!”
冯多心趁此机会,目注白天朴,一抱双拳,含笑说道:“白老人家,当着玉清庵主,我要向你提出一项请求!”
白天朴一怔道:“冯老弟怎又客气起来?我们已是道义之交,不论你有何差遣,白天朴可效劳时,无不尽力!”
冯多心笑道:“武林中重宝易得,美质难求,令孙白家华老弟根骨绝佳,冯多心年轻技浅,不敢忝颜收徒,只想请白老人家允许家华老弟从我游侠十年”
玉清师太听至此处,不禁含笑叫道:“白老人家,令孙福缘太好,冯老弟一身绝艺,迈俗超凡,贫尼自叹难望其项背!明师也好,益友也好,令孙之必能于年轻一辈中独秀群伦,已可想见的了”
白天朴一把拉住冯多心的手儿,感激得失声说道:“冯老弟,你
你”
冯多心含笑道:“这是小事,老人家无须激动,落魂崖已不在远,冯多心暂且告别,伺机救人,老人家的安全则由庵主在暗中保护!”
语音甫落,人影已横飞八丈,带着轻微声息,投入林中!
其实,以冯多心的功力,根本不会有什么声息,这是他故意使白天朴听听自己的“移形缩地”绝乘轻功,才比较宽心,深信有从“血印三煞”手下救出他爱孙之力!
玉清师太赞道:“冯施主真是一位绝代奇人,我认为秦盼盼与金冷月所料不差,他极可能就是‘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孤星俊客’”
语音微顿,侧首向白天朴笑道:“暂时隐藏实力,较易应付对方,白老人家请按照冯施主的预计,尽量与‘修罗方士’邹亮以言语纠缠拖延,贫尼隐身在侧,不会离你左右!”
这位江南侠尼于语音一住之后,也自缁衣微飘,悄然隐去!
“血印三煞”的凶名太甚,换在平时,白天朴以曾目残躯,浊对大敌,难免不心中估!
但此时既对爱孙白家华的安危关切过甚,又知有声名可与“修罗方士”
邹亮相埒的江南侠尼玉清师太,以及另一位仿佛比玉清师太更为高明的冯多心为助,他也就毫无怯惧顾虑,缓缓策杖前行。
落魂崖,顾名思义,己可知是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
但白天朴对于所居左近的地势太熟,几乎不甚费力,便到了一举刺天、上丰下削、宛如一枚绝大菌蕈的落魂崖下。
陡然间,崖下深林中闪出了一条人影,是个身着玄色劲装、面目阴险的少年,向白天朴沉声喝道:“你就是被称为当世第一神医的白老瞎子?”
白天朴手扶白色木杖,止步卓立,低哼了一声,冷然答道:“白天朴不敢当当世第一神医之称,但我这老瞎子的招牌却挂在脸上,已有多年了!”
语音顿处,把白果眼翻了一翻,又向那玄衣少年问道:“修罗牌共分‘天人无相’三种,但不知对我老瞎子飞牌相召的,是哪一位?”
玄衣少年肃立恭身,朗声答道:“家师’修罗之天’”
这是白天朴精细之处,因为他双目皆瞽,只能摸出“修罗牌”背后所镌的字迹,却无法辨认鬼头眉心正中那颗“修罗血印“的印文字样。
假如不加询问,直指对方是“修罗方士”邹亮,即不啻告知对方,自己有人相助,并可能对冯多心抢救爱孙白家华之事,有所影响!
故而,他在一听玄衣少年报出字号之后,更佯作吃惊,退了半步,扶杖失声问道:“竟竟是‘修罗之天’么?尊尊师邹真人何在?”
玄衣少年转过脸儿,面对深林,抱拳恭身,朗声说道:“邬龙恭请恩师,白老瞎子已到,他是孤身赴约!”
深林之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跟着便起了“——”的步履声息。
转眼间,由四个妖媚的玄衣少女,抬出了一乘软轿,轿上坐的是个五络长须飘拂、看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约莫五十来岁的青袍道人。
白天朴神情凝肃地扶杖倾身,像是以盲人特具的奇强听力,用耳代目,侦查情况。
软轿上的青袍道人微微一笑道:“白大神医,你不必听了,从林中走出的,轿上轿下,共是五人,没有你孙儿白家华在内。”
白天朴因受冯多心嘱咐,故意设法拖延,遂面对青袍道人,皱眉问道:
“尊驾就是位居‘血印三煞’之一、名震天下的‘修罗方士’邹亮邹真人么?”
青袍道人颔首道:“不错,以我的身份,本不应用如此手段,但我对那成形何首乌需要太切,又知白大神医性情极傲,除了用你爱孙要胁外,定难如愿,遂也只好略微权宜变通的了!”
白天朴道:“邹真人,你既要以人易物,却为何不把我孙儿带来?”
邹亮笑道:“谁说我不曾带来?只不过邹亮作事,一向稳妥,我担心白大神医不太老实,于是把白家华老弟放在一个别人无法抢救的特殊所在!”
白天朴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语音微顿,向邹亮问道:“邹真人,你
你你把我那白家华孙儿,究竟放放在何处?
邹亮笑道:“白大神医久居此间,对此地形势应极熟悉,你不妨猜上一猜,这落魂崖的什么所在最不容易被人抢救?”
白天朴一来想照冯多心的指点尽量拖延,二来也真想揣测爱孙白家华,今在何处遂紧皱双眉,苦苦思索!
邹亮笑道:“白大神医若嫌范围太广,我便命人把白家华弄出一点声音,让你听上一听,由来盲人听力特聪,或许”
话犹未了,白太朴双眉一挑,截断邹亮的话头,失声问道:“邹真人,莫莫非你把我白家华孙儿吊在落魂崖菌状崖顶的落魂粱下?”
此语一出,连藏在暗中,意欲维护白天朴安全的玉清师太都双目凝光,向那落魂崖顶看去。
时届三更,天色极暗,何况那崖顶更上丰下锐,遮蔽了星月之光,常人根本无法在一片墨黑之中,看见什么!
但玉清师太功力既高,又练过佛家慧眼,仍看出崖顶菌蕈之下,果有一道奇险的石梁,并有条瘦小的人影,晃晃悠悠的,被人吊在梁下!
邹亮阴笑两声,说道:“白大神医果然目瞽心灵,猜得丝毫不错,我把白家华吊在落魂梁下,寻常人绝难抢救,即令来了什么动地惊天的绝代奇客,我也可随时发出号令,在他尚未扑上落魂梁之际,先把白家华一箭穿心!”
白天朴连摇双手,失声叫道:“邹真人有话好讲,千万不可骤下杀手!”
邹亮谲笑道:“我本来就意在夺宝,不想伤人!但不知白大神医把我所企求之物带来了么?”
白天朴道:“邹真人是指我那只成形何首乌么?”
邹亮道:“不错,我对成形何首乌需用甚急,一时又无法在名山大川中苦苦搜寻,故于闻得白大神医蓄有此物后,只好把脑筋动到你的头上!白兄只要见赐,不单令孙白家华老弟立告安然自由,邹亮并愿另外予以份量极重的相当补偿!否则,倘我埋伏暗处的弓弦一响,令孙不是利箭穿心,也会被射断绳索,从落魂梁下的百丈高空,飞坠地面,必将粉身碎骨的了!”
白天朴深悉当地形势,知道爱孙既被吊在落魂粱下,冯多心纵有通天本领,亦难抢救,不禁把颗满具希望的心儿,顿时冷了一半
但他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关切过深,虽已明知绝望,仍尽量遵从冯多心所嘱,顺着邹亮的语气,设法拖延时间,接着问道:“邹真人准备给我什么样份量极重的相当补偿?”
邹亮笑道:“我知道白兄不是天生瞽目,而是多年前被仇家暗害,故而准备为你走趟东海‘离珠仙岛’,求取‘光明珠’,加上几滴‘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或许可使你瞽目重光,再见天日?”
白天朴见已等待多时,冯多心仍无出手的迹象,遂以为已然绝望,觉得不必再拖,苦笑一声说道:“邹真人为我东海求珠的盛情,白天朴极为感激,可惜却无法领受”
邹亮微愕道:“莫非白大神医还嫌这种东海求珠的补偿太轻?
白天朴摇头道:“不是嫌轻,而是我无法把成形何首乌送给邹真”
“邹真人”的“人”字尚未出口,邹亮便意含不悦地沉声问道:“白大神医是轻视令孙生死?还是江湖传闻失实,你根本就未获得什么成形何首乌?”
白天朴叹道:“我祖孙俩相依为命,怎会对华儿的生死漠不关心?江湖传言,也有其事,只不过获得那成形何首乌时,它已遭劫运,有了残损,而被我勉强保存的一段灵根,又被我于不久之前救人用去”
邹亮皱眉听完,意似有所不信,嘴角一撇,狞笑问道:“竟有这等巧事?
在我刚刚需索之际,你就刚刚用掉!”
白天朴苦笑道:“老朽生平不惯说谎话,所说的全是实情,否则,我便否认这江湖传言,岂不推得更干净?”
邹亮目中凶芒一闪,厉声喝道:“白天朴,你好大的狗胆,‘血印三煞’是何等身份!在我面前,怎容你巧言推托,敬酒既然不吃,便只好让你吃罚酒了!”
话完,侧顾侍立于软轿之旁的玄衣少年邬龙,冷然喝道:“龙儿,你去把这不识抬举的老瞎子先断一臂,然后再让他听听与他相依为命的白家华小孽种是怎样呼号凄厉地惨被一箭穿心!”
玄衣少年邬龙向邹亮躬身一礼,探腰撤出一柄“弧形剑”来,拔身数丈高空,威势极强,向白天朴倒扑飞降!
白天朴足下微退,不丁不八地站稳子午,手横白木明杖,听风辨位,准备接招。
就在此时,嵯峨乱石中,响起一声“阿弥陀佛”,有人发话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再若不知进退,贫尼便要开杀戒了!”
随着话音,一条人影飘到白天朴身旁,并飞起大蓬玄丝,迎向漫天飞洒的弧形剑影!
邹亮急叫:“这是‘涤尘玄拂’,龙儿速退!”
玄衣少年邬龙的功力居然相当了得,闻言猛收“弧形剑”去势,双臂一抖,反掌下按,双足再连踹双膝,施展出“海鹤钻云”,又称“梯云纵”的绝顶轻妙身法,仍复回落在邹亮轿边先前侍立之处。
邹亮目注正含笑站在白天朴身边的一位缁衣女尼,皱眉问道:“既掌‘涤尘玄佛’,定是‘烟雨庵主’!庵主佛驾怎的不驻江南,而远降秦中?”
玉清师太单掌当胸,一打问讯,面含微笑地缓缓答道:“三宝门中,一样要积功德,四海之人,更应管四海之事!常言道:‘良医之功,不下良相。’邹道友适才要废白大神医一臂之举,可能使他无法再展岐黄妙技,影响武林苍生,道长不觉得有些莽撞么?”
邹亮脸色如冰,向玉清师太瞪了几眼,“哈哈”问道:“庵主这样说法,是愿意替这不识抬举的白老瞎子出头挡横?”
玉清师太右臂微抖,把“涤尘玄拂”的纯黑长拂尾甩搭左臂之上,向邹亮点了点头,目闪神光。朗声答道:“我佛尚愿入地狱,白施主指下行仁,功德无量,贫尼便替他挡个三灾五劫,亦不为过!”
邹亮牙关一咬,恨声说道:“好,冲庵主这句话儿,我便放过白老瞎子,但庵主却得和邹亮订个约会!”
玉清师太咦了一声,仿佛有点诧异地目注邹亮,问道:“江湖传言,‘血印三煞’向来气量狭隘,从不饶人,难道邹道友今日竟如此宽忍,不向贫尼指点几手‘修罗绝艺’?”
邹亮目内凶芒微转,像是强压下一口怒气,缓缓说道:“目下单独过手,趣味比较单薄,好在庵主有庵主的佛朋圣友,邹亮有邹亮的鼠党狐群,我们约期一会,岂不更为热闹?”
玉清太道:“好吧,邹道友请约定时地,最好能请‘血印三煞’一齐驾临!”
邹亮想了一想道:“离这龙驹寨不太远之处,有个商山金鼎峡”
玉清师太接口道:“邹道友是与‘七杀凶魂’秦盼盼交厚?还是与另一位金冷月姑娘相熟?”
邹亮诧道:“庵主怎知她们的名号?莫非业已去过商山金鼎峡了?”
玉清师太颔首道:“金冷月姑娘已与贫尼定了一项明年元宵的金鼎峡较技之约!”
邹亮笑道:“好,‘血印三煞’也参予这场盛会,至少我邹亮本人定到”
玉清师太见他一面已挥手命四名女侍抬起软轿,似乎要,不禁急叫道:
“邹道友慢走,白大神医的爱孙白家华呢?你我既定约会,便该”
邹亮不等玉清师太再往下说,便自截断她的话头,扬眉阴笑道:“当然,当然,我一定放人,但必须等到我这乘小轿被抬到前面那座小峰头上,才会命人把绳索射断,使白家华尝尝高空飞人的滋味,以泄我空跑一趟、未能获得成形何首乌之恨!好在庵主佛驾在此,那娃儿必然不致摔死,你们且到落魂梁下,准备接人吧!”
语音至此,撮口一啸,小峰头上果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手执强弓,弦搭长箭,觑准放吊在落魂梁下、晃晃悠悠的白家华身躯,准备撒弦射出!
见此情形,玉清师太恐白家华从高空坠落,有甚三长两短,只得拉着白天朴,赶紧纵向落魂梁下,准备接应。
邹亮目送玉清师太暨白天朴的背影,阴森森地面浮阴笑,把手一挥。
四名侍女抬轿,玄衣少年邬龙随行,向另一座小峰头驰去。
玉清师太站在落魂梁百丈以下,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这‘修罗方士’邹亮是性格已变?还是江湖中传言不实?
白天朴接口说道:“庵主是不是对于他未曾向我们当场出手之举,觉得奇怪?”
玉清师太道:“正是,根据江湖传说,‘血印三煞’是穷凶极恶之辈,胸襟狭隘,手下从不饶人,他绝不会对我这点虚名和掌中‘涤尘玄拂’,存有太大忌惮。”
白天朴:“老朽虽目不能见,但适才静听邹亮发话,却觉得他中气虚弱,是不是这魔头新近受过什么严重内伤,才不敢在庵主面前有所放肆?”
玉清师太呀了一声道:“白老人家猜得大概近于事实,不会有错,但另一桩怪事却”
她这“怪事”二字才出,白天朴便一翻白果眼儿接口问道:“庵主所说的另一桩怪事,是否指冯多心老弟迄今毫无动静?”
玉清师太道:“冯施主是盖代奇客,一身所学超逸常人,落魂梁虽属绝险,我料他仍有能力抢救被吊悬梁下的白家华老弟,所以才听凭邹亮远去,使冯施主获得良好机会,但他偏偏至今仍不出手,真有点令人难解”
话方至此,一阵狞笑远远传来。
这狞笑是“修罗方士”邹亮所发,他在另一小峰头上,提气遥呼道:“邬虎,你用‘震天弓’、‘子母箭’,射断落魂梁下的吊人绳索之后,便立赴商山金鼎峡,向秦二姑、金三姑传话,说我随后就到!”
语音一了,再度挥手,小轿便被四女抬走,连同邬龙消失不见。
那名叫邬虎,极可能便是邬龙之弟的另一玄衣少年,在听完邹亮嘱咐后,立即撒了弓弦!
弓名“震天”,自然极为强劲,弦响“嗡”的一声,在静夜之中闻来,委实宛如霹雳!
邹虎手法极准,箭影才一划空飞过,落魂梁下的吊人绳索,立被射断,白家华的身形便告凌空疾坠!
一来玉清师太功力高出白天朴甚多,二来明眼人总较盲眼人接物方便,玉清师太遂义不容辞地喊了声“我来”,纵起数丈,张臂飞接。
人影才一入手,玉清师太便脸色大变,口中呀了一声!因为她发现所接住的已不是人,只是一具尸体,原因在这人的咽喉之上,多了一根小箭!
如今,她才明白了何谓“子母箭”。
邬虎是用的一种特制长箭,其中暗藏小箭,名为“子母”,“母箭”射断吊人绳索之前,“子箭”已先离“母体”,恶毒无比地射入了白家华的咽喉!
转念之间,身形业已落地,白天朴因听得玉清师太口中惊呼之声,向她发话问道:“庵主为何吃惊,是不是情况有甚变化?”玉清师太深知白天朴独子早死,只此一孙,一向相依为命,竟不忍心把怀中所抱是尸体的噩耗,对白天朴遽然出口相告。
白天朴盲人心灵,未闻玉清师太立即答话,已知必有蹊跷,双眉一蹙,又复问道:“关于‘血印三煞’凶毒无比的江湖传言,不会全属子虚,莫非对方在所谓“子母箭’中,施展了什么毒着?”
玉清师太见白天朴业已问到节骨眼上,不便再复不答,遂低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白老人家猜得不错,但是人生不过百岁,生死寿夭,皆有定数,你你要镇定一点,不必过份悲戚”
玉清师太虽然仍未明言,但已暗示了白家华殒命的凶耗!
何况,白天朴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应该一点就透!
故而,玉清师太认为白天朴在听完自己的话儿后,必会震惊得老泪纷披,连退几步地颤声急问,甚至于心痛晕倒。
谁知事实不然,这位“瞽目神医”居然能接受玉清师太的劝告,保持镇定,淡淡地说道:“庵主请先察看一下,这伤于‘子母箭’之人,约莫有多大年纪?”
玉清师太注目细看手中所接的尸体,是个十七八岁的玄衣少年,不禁立时想起白家华只有十二三岁,双眉一展,欢声说道:“恭喜白老人家,这遇害之人约有十七八岁,不是令孙”
话方至此,神色立转怫然,弃去手中尸体,目注白天朴道:“白老人家,你是何时知晓落魂梁下所吊悬之人,并非你孙儿白家华?”
白天朴忙陪笑道:“就在庵主飞身接人之际,老朽才听得耳边有人以密语传音,说是华儿无恙!否则,老朽若是早知,必然相告,怎敢让庵主空自担忧着急?”
玉清师太闻言,脸色稍霁,苦笑一声,轩眉问道:“冯施主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在如此奇险的环境之下,仍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白家华老弟!只是他何必故弄狡狯,向老人家耳边作甚密语
白天朴接口道:“庵主莫怪冯施主弄甚狡狯,老朽耳边密语,并非冯老弟的传音”
玉清师太骇然道:“这样说来,此地还另有高人?”
白天朴点头道:“老朽耳边所闻的传音相当清脆娇美,不似男子声调,她还认为冯老弟在落魂崖顶可能遭遇困难!因其另有要事,不及援手,请庵主劳动佛驾,相助冯施主一臂之力!”
玉清师太闻言,知晓情况必甚严重,遂毫不迟延地点头说道:“好,我上落魂崖顶看看,峰路奇陡,上下不便,白老人家就在此略微等待便了!”
白天朴拱手说道:“老朽敬遵庵主佛命,家华孙儿似乎魔劫太多,能救则救,不能救时,也就听天由命,不必过劳庵主暨冯老弟精神的了!”
玉清师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慢说冯施主已收白家华老弟为徒,愿传一身绝艺,连贫尼也既告插手,必为尽力!”话完,缁衣飘处,施展绝顶轻功,向峭立百丈的落魂崖顶扑去。
白天朴孑然一人,独立于静夜荒山之中,心潮不住起伏!
他当然关心他才经“双心魔姬”呼延楚楚门下“绝脉搜魂手”大厄,又受了“修罗方士”邹亮一颗“修罗血印”飞灾的爱孙白家华,不知是否能安然无事?
同时,龙驹寨内既已屡现魔踪,绝非隐居善地,应该
心潮起伏之际,耳边又闻传音,这回,听得出是玉清师太的慈悲语音,说的是:“冯施主所料不差,‘修罗血印’果系独门奇毒,邹亮心肠狠辣,又在令孙身上加了其他阴损手法,但奇毒方面,有‘龙涎解毒丹’可以消祛,其他阴损手法,有贫尼与冯施主合手施为,也必无妨,我们业已决定,索性多费一点气力,顺便替白家华老弟打通任督两脉,冲破生死玄关,则他便可速成绝艺,追随冯老弟,消除魑魅,荡涤凶邪,在后起俊秀之中,放一异彩的了!”
这番话儿,自把白天朴听得喜不自禁,心头“噗噗”乱跳!
打通任督两脉,冲破生死玄关,是练武人终身难望的境界,自然极难达成,白天朴边忧边喜,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后的卯牌时分,方听得落魂崖头,有人急步驰落。
他耳音太灵,听出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息,方一凝思,一声“爷爷”,带着一阵十余年相依为命、业已闻惯嗅熟的体味,凌空直扑怀内!
白天朴一把搂住历经奇险、幸告无恙的爱孙白家华,一面爱怜亲抚,一面老泪纷披,失声问道:“华儿,怎么只有两人下崖?还有谁在崖顶?”
白家华一张聪明俊美的脸庞儿上,满布纵横的泪渍,悲声答道:“恩师为华儿贯注真力,解穴冲穴,真元方面亏耗太多,约莫还须静坐行功约半个时辰,才可复原!他老人家怕爷爷关怀心急,先请庵主携带华儿,下峰报告经过。”
玉清师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以冯施主的神奇修为,些许损耗,略加调息,便可复原,对他无甚大碍!如今,我已明白了事件经过,老人家有甚疑问,不妨提出,由我为你解答!”
白天朴向那具被玉清师太丢掷草丛内的尸体一指,扬眉问道:“根据‘修罗方士’邹亮临行前所说的话儿听来,这具尸体,可能名叫‘邬虎’?”
玉清师太道:“我也如此想法,此人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玄衣,相貌又与邬龙仿佛,多半就是他兄弟!”
白天朴道:“邬虎是被冯老弟所擒,来了个偷天转日、换巢鸾凤?”
玉清师太摇头道:“不是,冯施主到达落魂崖顶时,这偷天换日的手段,业已有人代为作好,并划木留书,叫他只专心解毒救人,不必理会其他各事。”
白天朴瞿然道:“这样说来,那接受‘修罗方士’邹亮指示,拉开‘震天弓’,发出‘子母箭’的假邬虎,便是另一高人?”
玉清师太道:“不错,此事全出邹亮意料之外,也一无破绽,故而邹亮如今尚洋洋得意,认为白老弟已遭劫数,我们正悲愤万分”
白天朴道:“这位奇人够高,她冒用邬虎身份,前去商山金鼎峡,也可能另有深意,庵主知不知道她是谁呢?”
玉清师太摇头道:“我不知道,连冯施主也不知道,但冯施主赶上落魂崖时,恰值对方下崖,显露了一种世所罕见的高绝轻功,冯施主以此推断,认定那女性高人与他功力相若,多半不是‘寒霜’,便是‘冷月’!”
白天朴笑道:“冯老弟既自许能与‘寒霜’与‘冷月’相并,莫非他便是‘孤星’?”
玉清师太道:“早在金鼎峡内,冯施主熔金举鼎,所表现的功力太以高明,已使贫尼生此疑念,只是他韬光谦抑,不肯相承而已!但适才于落魂崖顶,为白家华老弟打通任督两脉时,冯施主施展出‘天星’绝学,业已不再讳言,他便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了!”
白天朴喜得手拍爱孙白家华的肩头,含泪颤声说道:“华儿,你因祸得福,获此明师,务须好自奋发,不要辜负你师傅和庵主栽培救护的恩德!”
白家华自然连连点头,就在此时,一条青衣人影已如陨石飞星,从落魂崖上,凌空飘降!
玉清师太笑道:“冯施主修为真厚,常人经此消耗,十天半月仍将委顿,你却复原得如此快捷!”
这条青色人影自然便是冯多心,他飘身落地,向玉清师太笑道:“不敢对庵主相瞒,冯多心练过‘大还真力’,不管遇上多强的劲敌,只要当时不使我竭泽而渔,力尽倒毙,便可出人意料地循环恢复,至少也会比一般人来得快得多!”
玉清师太失惊道:“‘大还真力’世已失传,冯施主莫非艺出昔年一身综儒释道三绝的‘天痴遁客’门下?”
冯多心想不到玉清师太竟能一口道破自己的师门来历,不禁讶然问道:
“先师嗜武成痴,遁世独处,向不与江湖人物往还,庵主怎会一口叫出他老人家在八十年间绝未用过八次以上的‘天痴遁客’法号?”
玉清师太当胸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向冯多心含笑说道:“‘缘法’二字,真是不可捉摸!缘未至时,对面尚难结识,缘法一至,千里亦可相逢,冯施主可知我们不是外人?贫尼叨光年龄稍长,要叫你一声师弟呢”
冯多心微吃一惊,俊目中神光电闪,盯在玉清师太脸上,扬眉说道:“先师一生寡交,只有一位方外至友,便是浙东雁荡的心如神尼,庵主莫非”
玉清师太不等冯多心往下再问,便自连连点头,含笑接道:“冯师弟猜得不错,家师正是上心下如,如今仍在雁荡苦坐枯禅,静参上乘佛学!”
冯多心闻言,立即改称“师姊”,与玉清师太在神态上,便自然而然也亲热许多!
玉清师太笑道:“冯师弟,白老人家这隐居之处已然迭现魔踪,不宜再住,是否要先替他暨白家华老弟寻个安身所在,我们才好毫无顾忌地放开手来,与那些乱舞群魔,作一角逐?”
冯多心点头道:“师姊之言,正合小弟之意,我也要先传华儿一些吐纳招术心法,等他锻炼精熟,扎好根基,再携他一同历练,行道江湖,但我在这‘龙驹寨’左近,并无熟人”
玉清师太笑道:“我认识一位黄大施主,所居距此仅约七八十里,庭院深广,适于隐居,又非江湖中人,邹亮、呼延楚楚等魔头,纵然再想寻觅白老人家,也绝对找不到那等所在!”
冯多心大为高兴,回转身来,向白天朴笑道:“白老人家请收拾些紧要东西,我和玉清师姊护送你和华儿,去往那黄员外的庄院之中,暂时居住。”
白家华既与冯多心已结师徒之义,白天朴也就不再作丝毫客套,遵嘱收拾一切。
到了黄家庄,方知黄员外是位退休的道台,为人十分仁厚,但患有哮喘宿疾,恰好由白天朴以借居之便,施展歧黄妙术,替他慢慢调治。
冯多心确实深爱白家华的根骨气质,遂把一些入门扎基的上乘内家妙诀,仔细相传,叫他好好用功,自己目前事多,等明年商山金鼎峡的约会一了,便来传授进一步的功夫,并携他游侠江湖!
白家华虽然此时业已跃跃欲试,但知在根基未扎好以前,跟着师傅,只有多添累赘,遂乖乖领命,立即朝夕不懈,用起功来。
离开黄家庄后,走到一座小山岗上,冯多心忽然剑眉双挑,引吭一啸!
说也奇怪,他本来形容憔悴,颇似风尘潦倒,意兴阑珊,但经这一啸之下,除去青衫未易,依然满布着酒渍征尘以外,竟似换了个人,潦倒憔悴的神态,顿时一扫无余,从剑眉星目之间,腾射出勃勃英气!
玉清师太看他一眼,点头笑道:“冯师弟这样才像是名震乾坤的‘孤星俊客’!本来你安置好白天朴白家华祖孙,脏腑间的‘桂花蚕蛊’又已祛除,大可毫无顾忌,莫再掩饰行藏,放开手儿,由我协助,把什么‘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狱三魂’等万恶凶邪,尽量荡涤,好好在武林中积点功德!”
冯多心愧然一笑,向玉清师太抱拳长揖,深深施了一礼道:“在师姊佛驾之前,不敢再掩饰行藏,小弟并不姓冯”
玉清师太哦了一声,笑道:“师弟到底姓什么呢?你这‘冯多心’三字,定必含有特别意义?”
冯多心苦笑道:“确实略有含意,但在商山金鼎峡中,已曾被秦盼盼姑娘一语道破!”
玉清师太恍然道:“冯字拆开,恰为‘马二’,冯若多心,又是‘凭’字,加上你如今还留在商山之中的那头奇瘦的健驴,莫非师弟姓马,你就是以一套‘诗魄词魂掌法’名震冀北的‘瘦马书生’马二凭么!”
冯多心(以后便改称原名二凭)点头道:“师姊猜得不错,‘二凭’两字,亦系先师所赐,他老人家要小弟一凭胸中正义,二凭掌内青霜,为人间铲除不平,为武林扶持浩气!”
玉清师太笑道:“好,这‘二凭’二字义意极佳,天痴师伯一身擅儒释道三家绝艺,马师弟是他老人家唯一心传的高足,名震冀北的‘诗魄词魂掌法’,得儒学精髓,为白家华打通任督两脉时,所施展的’天星罡气,乃道家奥秘,但不知对我三宝门中参究了甚妙法奇禅?你是会‘天龙无相步’,或是‘大罗十三剑’呢?”
马二凭笑道:“佛学高深,小弟资质鲁钝,仅得皮毛,先师又坐化稍早,以致对师姊所说的两般绝艺未窥全貌!‘天龙无相步’不太精熟,‘大罗十三剑’中,更仅学十剑,尚缺最后三式,未及蒙先师指点!”
玉清师太听得颇为动容,并略一寻思,目注马二凭道:“马师弟得此明师,福泽真厚,我也和你一样,‘大罗剑’仅学十式,并已化为拂招,等我恩师枯禅坐满,不妨和你同赴‘雁荡’参谒,或许由于师门渊源,以及马师弟的端正品格,绝世资质,使我恩师喜爱,把最后三式最厉害的‘大罗慧剑’相传,也说不定?”马二凭几乎喜得眉飞色舞,向玉清师太连连长揖,称谢笑道:“多谢师姊多谢师姊”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我有一事不明,你能不能对我说个清楚?”
马二凭道:“师姊尽管请问,小弟绝不会有半句隐瞒!”玉清师太道:
“马师弟的‘瘦马书生’四字,极具堂堂侠誉,你为何又重起炉灶,要异常神秘的,另在武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创出个‘孤星俊客’的名号?”
马二凭叹道:“还不是为了秦盼盼曾在翠眉峰顶提过的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师太想起翠眉峰顶的林中秘闻,目注马二凭笑道:“就是因为马师弟一再于金风玉露时爽盟失约,最后更向她绝情,使她恨得咬下你一块肩头血肉的那位痴情姑娘么?”
马二凭神色赧然,点头答道:“小弟风闻此女也入武林,并成了魔道高手,正四处追寻于我,生恐狭路相逢,处置为难,遂使‘瘦马书生’暂时失踪,另外以较神秘的身份,闯出了个‘孤星俊客’之号!”
玉清师太忽然想起一事,双眉微扬,向马二凭问道:“马师弟,被我们疑心她不是‘七杀凶魂’秦盼盼的秦盼盼姑娘,会不会就是要苦苦寻你的‘寒心仙子’?”
马二凭丝毫不加考虑地摇头答道:“不是,面容易变,神韵难改,任凭她用了再高的化妆手段,也必有些地方会露马脚,无法瞒得过我!”
玉清师太笑道:“如此说来,‘瘦马书生’既告隐迹,则马师弟如今这副形相,定也不是本来面目的了?”
马二凭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一副制作得极称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来那副英挺无比、俊美无俦的真实面目。
玉清师太含笑伸手道:“马师弟还请把面具戴上,你如此风神,难怪多风流孽债!但我记得秦盼盼在翠眉峰顶曾说‘寒心仙子’听到一些有关你不上进的丑恶传言”
话犹未了,马二凭便接口问道:“是不是指我‘利欲熏心’,谋夺‘风砂宝藏’;‘名欲醉心’,想成‘武林第一人’;‘色欲迷心’,常和‘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荡妇淫娃混在一起?”
玉清师太大笑道:“我知道马师弟这等人品,绝不会熏心利欲、醉心名欲和迷心色欲,但常言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这些流言之来,你”
马二凭不等玉清师太往下再问,便自戴好人皮面具,苦笑接道:“流言之来,不会无因,当然有它的蛛丝蚂迹,师姊请看看这件东西”
一面说话,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卷薄羊皮,展开给玉清师太观看。
玉清师太注目看去,只见那卷羊皮之上,画的是一片沙漠。
但一般沙漠,都是其色如金,而这羊皮上所画的沙漠却作银色,沙上并有“品”字形的三个小小红圈。
别的江湖人物会对财富动心,玉清师太却因一来身是侠义,二来早入空门,遂只略瞥一眼,淡淡问道:“马师弟的这卷羊皮,莫非就是江湖中盛传有敌国之富的‘风沙藏宝图’?”
马二凭才一点头,玉清师太便自咦了一声,轩眉笑道:“想不到江湖传言,果然不虚,更想不到马师弟对于财富宝藏,竟会深感兴趣?”
这位“烟雨庵主”虽在含笑答话,但语意之中却已微露哂薄马二凭是聪明得可以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之人,赶紧陪笑说道:“师姊莫要误会,小弟向来疏懒澹泊,薄功名于敝履,视富贵若浮云,但甘陕一带近年天旱地震,灾异频仍,家园破碎、嗷嗷待哺的饥民数达百万之众,我们身为江湖游侠,安得广厦万间?若能寻获这据闻为数极巨的‘风砂藏宝’,变卖金珠,改办粮米,并义助灾民们重建家园,岂不使阿堵俗物发挥功能,对生灵不无裨益?”
玉清师太“哎呀”一声,目注马二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道:“这是化肮脏为慈悲,令盗泉变甘露的菩萨心肠,马师弟,我有点错怪你”
马二凭笑道:“何况小弟也略存私心,据说‘风沙藏宝’中有本秘录,上载兼适于儒道佛三家的真言妙诀!”
玉清师太奇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虽然是一家,但修为路数却各有参差,什么秘录真言,竟能兼通并适?马师弟若得此宝,倒要给我看上一眼才好!”
说到此处,忽又一叹道:“但瀚海无边,银砂何处?马师弟倘若仅靠这卷羊皮,恐怕还有得找呢!
马二凭道:“报告师姊,常言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小弟也知在漠漠无边的万里黄尘中,哪里去找这毫无地物辨识、不知有多大多小的一片银沙?孰料竟于无意中巧获骊珠”
玉清师太道:“哦!这骊珠是从何而得?”
马二凭轩眉道:“就在商山金鼎峡内!”
玉清师太江湖经验老到,也是一点便透之人,眼睛略转,便失笑问道:
“马师弟于熔金举鼎、技震群邪之前,曾似用心记诵‘乌心商鼎’的鼎腹古篆,并立即将篆文毁去,莫非那些古篆,便与‘风砂藏宝’有关?”
马二凭点头道:“那鼎腹古篆,除说明‘乌心商鼎’的鼎腹中藏有乌金,计重三千八百六十二斤外,另有十二个字儿,写的是‘斜阳中,积石下,西风卷,现银砂’”
玉清师太皱眉道:“这十二个字儿,虽似与‘凤砂藏宝’有关,但语意仍十分隐晦!”
马二凭苦笑说道:“再隐晦也比一卷羊皮毫无边际、不可捉摸的情况好得多了!小弟于‘白龙堆’深处,曾见过有不少积石,状若山丘,只要江湖一暇,我便想于西风斜阳之中,前去碰碰机会玉清师太看他一眼笑道:“利欲熏心方面,马师弟已作说明,名欲醉心方面,马师弟一向深知韬晦,对人十分谦冲,根本无须解释,但色欲迷心方面,却是否略有问题?因我也风闻你和‘玉娘子’、‘摩伽魔女’等走得相当近呢?”
马二凭叹道:“小弟确曾与她们虚予委蛇,但所存一片苦心,却不易为局外人所谅解罢了!”
玉清师太道:“师弟有何苦心?不妨向我这作师姊的透露透露!”
马二凭道:“所谓苦心,还不是为了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师太一时未解其意,目注马二凭,皱眉问道:“马师弟,‘玉娘子’与‘摩伽魔女’等在武林中声誉相当污秽不佳,你纵与她们虚予委蛇,又怎会是为了那位咬过你一块肉儿的‘寒心仙子’呢?”
马二凭星目中闪射出迷茫的光色,仰首一望云天,苦笑说道:“有次小弟游侠河朔间,见一黑衣女子,夜入巨宅,武功身法极高,但身材容貌,却和向我挖肉断情的昔日女友,太以相像!”
玉清师太道:“管她是与不是,马师弟都该赶紧随入巨宅,看个仔细才对!”
马二凭摇头道:“小弟便因我那女友是个性情极为纯真的善良女孩,我此身既入江湖,结仇又多,时时均可能刀头喋血,剑底飞魂,更无法壮年归隐,长侍妆台,遂不想使她为我忍受痛苦,耽误青春,才狠心挖肉绝情,断了那金风玉露之约!”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这种心意倒也不无道理,但你大概绝未想到对方对你太以痴情,竟反而把她也逼得入了江湖”
马二凭叹道:“这的确非我始料所及,但自从听得有一形容酷肖我昔日女友的女子,在冀北到处寻我,我已心怀戒意,处处躲她,又怎敢立即追踪,自寻烦恼?”
玉清师太微喟一声道:“马师弟说得也是,可见‘情’之一字,着实恼人,左也为难,右也不好,真所谓‘欲除烦恼须学佛’!”
马二凭目光茫然,又复说道:“但那黑衣女子的身法之高,却令我触目惊心,难于相信她就是昔日连我一块肩头血肉部咬不下来的荏弱女友,怔了一会,忍不住随后纵身,谁知就差了这片刻时间,庄院内的情景,竟使我心胆欲碎!”
玉清师太方一愕然注目,马二凭已十分感慨地又复叹道:“那所巨宅,是河朔间有名善士石员外的庄院,当时却成了罗刹屠场,石家大小七口,全都横身血泊,连同五个仆妇下人,共是一十二条血腥人命”
一十二条人命,血腥深重,听得玉清师太也不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马二凭道:“这一来,我担心那黑衣女子误入歧途,有所堕落,反而改变初念,处处寻她!但天下事奇妙无比,她找我时,我另创‘孤星俊客’之号,使‘瘦马书生’马二凭暂时失踪于江湖,等到我找她时,这位武功极高、身世如谜的黑衣女子,却又鸿飞冥冥,泯然无迹!”
玉清师太恍然道:“我明白了,马师弟与‘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虚与周旋之故,便是想从她们口中,探探这黑衣女子的来龙去脉?”
马二凭颔首道:“不错,但我一番苦心,仍告白费,遂只得仍放出马二凭重现江湖之讯,居然勾惹出了商山金鼎峡中的‘马肉星心’之事,总算于茫然无措之中,发现了一丝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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