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素云忽听身前树丛内,不时传出喝叱及兵刃交接之声,目光一亮,方自闪动身形,急欲循声赶去,蓦然一座高大坟堆之后,有人发话问道:“朋友莫要乱闯,你是赶路的?还是帮场的?”
随着话音,从坟后闪出两名劲装汉子,拦住狄素云的去路。
狄素云的江湖经验,不算太深,但也不算太浅,何况人更绝顶聪明,故而一听便知定有什么武林人物,在那树影以内,互相格斗!
她既蓄意寻人,怎有放过这种机会?遂毫不迟疑地,应声笑道:“在下不是路人,是特地应约赶来,拔刀相助!”
站在右面的一名壮汉,闻言之下,抱拳问道:“朋友既来帮场,不知是上山帮山?还是下水帮水?”
狄素云虽不知这帮山帮水之话,代表何意?但因不便迟疑,遂只好秀眉双挑,接口笑道:“在下是上山帮山!”
右面那名壮汉,听狄素云上山帮山,遂默然无话地,闪过一旁。
左面那名壮汉则自怀中取出一朵黑色小花,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向狄素云,并陪笑说道:“今夜上山帮山,及下水帮水之人甚多,尊驾既系我家邹,程,傅三位寨主高朋,便请先把这朵黑花,佩戴在左胸之上,再复入林助阵!
狄素云点头一笑,接过这朵黑色小花,如言佩在左胸,向那丛树影走去。
她一面举步,一面暗忖从那壮汉语中得知,自己这“上山帮山”,并在左胸佩戴黑花之举,是做了姓邹,姓程,及姓傅等三位寨主的帮拳友好!
既有“寨主”之称,这邹程博三人,必是黑道人物,则对方多半应该是侠义一流!
狄素云想到此处,觉得自己帮错对象,不宜以本相入林,遂取出一副人皮面具,套在头上。
套上这副人皮面具,她已经不再是俊逸风流的美少年,变成了一位脸色死灰的中年文士!
狄素云走到那丛树影以外,决斗双方,又复设有暗桩!
对方见她在左胸佩有黑花,遂引导她往左面林中走入。
狄素云入林以后,见林中地势颇广,约有二三十位江湖人物,正自互相对峙。
自己这边的所有人物,均在左胸以上,佩戴一朵黑色小花,对方则在左胸以上,佩戴一朵白色小花,敌我显然,一目立判!
两方对峙的空地之上,并有两人正在徒手过招,一个是须发微苍的灰袍道士,一个是二十五六的劲装少年!
狄素云目光微扫,正苦于对双方人物,无一熟识,不知向谁招呼是好之际,忽然听得场中动手的那位灰袍道士,厉声狂笑叫道:“傅华生,我若在‘小追魂连环三掌’之中,处置不了你荒淫无耻的‘采花毒蜂’,便不再称‘岳阳一剑’!”
话音方落,绝学立施,所用“小追魂连环三掌”,果具相当威力,才发到第二招上,便一掌击中那“采花毒蜂”博华生,把他震碎脏腑,口内狂喷鲜血,倒地死去!
佩戴黑花的江湖人物,一阵纷乱,一面抬回傅毕生的尸身,一面另行推人出阵!
这时,有位鹰鼻鹄目的黄衣老叟,迎向狄素云,抱拳笑道:“在下邹凯伦,不知兄台是……”
狄素云灵机一动,装出一副悲伤神色,指着傅华生的遗尸,摇头叹道:“小弟龙素,是奉了傅兄邀约,特来助拳,谁知一步来迟,竟……”
邹凯伦紧咬钢牙,“哼”了一声,接口说道:“龙兄放心,我傅三弟虽然惨死,但对方也无一能活!岳阳一剑浮游子虽是三湘一带的有名高手,但我已约了出奇人物助阵,只要那位姑娘一到,对方便有三个浮游子,也禁不住她玉掌微挥,定均惨遭劫运!”
他这“出奇人物”,及“那位姑娘”等语,听得狄素云心中一动,向邹凯伦低声问道:“邹察主所说的出奇人物,是不是‘冷面仙姬’?”
邹凯伦咦了一声,失惊问道:“龙兄怎会知晓?莫非你与‘冷面仙姬’,也是素识?”
狄素云点头笑道:“我和‘冷面仙姬’交非泛泛,但不知她何时可到?”
邹凯伦听说她与“冷面仙姬”的交情颇深,不禁立时狄素云恭敬起来,低声陪笑答道:“冷面仙姬答允定于天明之前赶到,但如今‘岳阳一剑’浮游子,似乎无人能敌?尤兄可否……”
话犹未了,惨哼忽起,又是一名绿林豪强,死在那“岳阳一剑”浮游子的掌下!
狄素云本欲向邹凯伦探询那位“冷面仙姬”的来历身世,但转念一想,自己业已声称与“冷面仙姬”,交非泛泛,若再探问她的姓名来历,岂非自露马脚?
狄素云想到此处,既听邹凯伦向自己发话求助,更见“岳阳一剑”浮游子掌下颇辣,场中又有一人伏尸,遂双眉微挑,点头笑道:“邹寨主不必担忧,让龙素下场,会会这位‘岳阳一剑’!”
语音未落,人已飘坠场中,向那位“岳阳一剑”浮游子,微抱双拳,含笑说道:“上有好生之德,出家人尤应以慈悲为怀,道长连杀两人,难道还意犹末足?你该回阵歇息歇息了吧!”
浮游子闻盲,向狄素云仔细打量两眼,觉得此人目光极锐,风神不俗,遂念了一声“无量佛号”问道:“尊驾何人?”
他问得干脆,狄素云也答得简单,应声接口道:“姓龙名素!”
浮游子扬眉问道:“龙施主与邹凯伦,程良,傅华生三人之中的何人有交?”
狄素云不得不贯彻始终,只好答道:“傅华生是我好友!”
浮游子冷笑一声答道:“龙施主既是傅华生的好友,应该知道他的无耻素行,贫道请问一句,像他这种‘采花毒蜂’,难道还杀不得么?”
狄素云笑道:“常言道:‘九界无边,众生能度’!道长是出家人,无论遇上何等万恶魔头,也应该给对方一点回头觉悟机会,留一些慈悲意念……”
浮游子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傲然笑道:“一丘之貉,何必多言?龙朋友是否也耍想贫道再发慈悲?超度于你!”
狄素云摇头笑道:“无罪难登新鬼录,有缘才证大罗天!在下一来身上无甚罪孽,二来与道无缘,道长法力纵高,恐怕也未必能超度我呢?”
浮游子狂笑说道:“不信你就再尝尝我的‘小追魂连环三掌’滋味!”
狄云素微笑问道:“道长除了‘浮游子’的法号以外,有没有江湖美号?”
浮游子扬眉答道:“三湘豪雄,向称我‘岳阳一剑’!”
狄素云点头笑道:“既称‘岳阳一剑’,自然剑术极精!在下不愿尝试你掌法滋味,倒愿在道长的三尺青锋之下,求个解脱!”
“浮游子的三尺青锋,只斩盖世豪雄,不斩无名鼠辈!”
这“无名鼠辈”四字,不禁把狄素云骂得有些冒火起来!“哦”了一声,轩眉说道:“道长不要大过自傲,我劝你还是赶紧拔剑为妙!你对别人或可仗掌法逞豪,但对于我这‘无名鼠辈’,却千万不能用掌!”
浮游子愕然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用掌?”
狄素云嘴角微披,应声答道:“因为你这三湘剑客,只会‘小追魂连环三掌’,而我这‘无名鼠辈’,却会‘大追魂连环七掌’!”
浮游子被她讥刺得目射厉芒,冷笑说道:“我不信采花淫贼之友,会有什么绝世高人?偏要领教领教你的‘大追魂连环七掌’!”
话音了后,欺身进步,右掌疾伸,一招“涡骥奔泉”,便向狄素云的丹田小腹之间,猛力拍到!
浮游子不知对方竟是易钗而弁,女扮男装。故则这一掌所攻部位,未免有些不是地方。
狄素云本已微嫌这位“岳阳一剑”浮游子,手下过辣,情性过狂,再见他第一招便攻自己的丹田小腹,不禁嗔念大起,冷然叫道:“慢说七掌,就是区区一掌,量你这第八流的下流剑客,也要禁受不起地,替我退上七步!”
话音方了,玉掌微翻,一招“怒诲屠鲸”便自迎着浮游子的来势击出!
双掌一合,强弱便分,那位“岳阳一剑”浮游子倒真听话,居然半步不多,半步不少,一直“腾腾腾”地,接连退了七步,才勉强拿桩站稳!
这种结果,太以出入意料,看得双方在场群豪,发出乱哄哄地一片惊奇声息!
狄素云巍然卓立,意态悠闲,两道炯炯目光,凝注在那业已把张脸儿羞窘成块大红布似的浮游子身上,淡笑几声说道:“人间盖代豪强少,世上无名鼠辈多!道长大概是对我这‘无名鼠辈’曲意成全,才不多不少地,退了七步,未曾发挥你‘小追魂连环三掌’的厉害威力,让我尝尝滋味!”
如今若有地缝,这位“岳阳一剑”浮游子,必会毫不考虑地,一头钻了下去!
狄素云话音一了,浮游子气上加羞,惭中添恨,举起手来,指着她咬牙切齿地,颤声说道:“你……你……你……”
狄素云摇手笑道:“道长不必惭愧,也不必这样生气!我早就劝你拔剑……”
浮游子不等她话完,便自厉声叫道:“拔剑就拔剑,这回定要你这鼠辈,死无葬身之地!”
一面说话.一面探手肩头,撤出了青钢长剑!
狄素云听他仍叫自己“鼠辈”,不禁冷笑说道:“道长……”
谁知“道长”二字方出,浮游子便又厉声叫道:“鼠辈不必多言,赶紧亮出兵刃!”
狄素云仰天狂笑说道:“我若去南山斩虎,东海屠龙,或许要取出兵刃。如今对付你这第八流的下流剑客,哪里还用得着一刀半剑?”
浮游子气得怒发冲冠地,厉声叱道:“无知鼠辈,你不登泰山之顶,那知海字之宽?且尝尝我这招‘九九风雷’,是何滋味?”
招随声发,剑到人到,漫空中洒落了隐挟风雷的如山剑影,威势果极凌厉!
但狄素云会者不忙,足下轻旋,身形微闪,便飘出了重重剑影笼罩之中,并对浮游子沉声说道:“道长不要不识抬举,你再敢骂我一声‘鼠辈’,我便把你手中的三尺青锋,夺走折断!”
浮游子那肯被他吓住?顿足咬牙叫道:“鼠辈……”
两字方出,跟前人影一飘,手中一震,那柄三尺青锋,果被狄素云施展一种奇异身法,夺过手去!
狄素云右手执剑,左手屈手一弹,便把剑尖弹断了一寸有余,然后再凌空掷还浮游子,然后笑道:“你说得对,不登泰山之顶,那知海字之宽?如今你这位三家村中的大剑客,总该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可以杀杀骄拄之气了吧!”
浮游子接剑在手,羞惭得无话可答,只好长叹一声,横剑向颈间刎去!
狄素云见状大惊,正想救援,却嫌慢了一步!
她虽慢了一步,但那位“岳阳一剑”浮游子却未溅血横尸!
原来就在浮游子剑锋即将及颈的刹那之间,有条轻灵人影,电疾飘来,从浮游子手中,夺下了那柄断尖长剑!
这条人影,是位年约二十七八,修眉入鬓,俊目如星,右胸前佩戴了一朵小小白花的英俊青衫书生,那份挺拔风神,几乎要高出于龙三公子之上。
狄素云既惊于对方身法,又震于对方人品,不禁退了半步,暗忖这位青衫书生,却是什么来历?
浮游子见了这位青衫书生,不禁又惊又喜地,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青衫书生点了点头,转过身形,缓步走到狄素云面前抱掌长揖笑道:“龙兄,在下有事请教!”狄素云抱拳还礼,含笑问道:“兄台怎样称谓?”
青衫书生剑眉微扬,朗声答道:“小弟与龙兄有同宗之谊!”
狄素云“哦”了一声,讶然问道:“兄台也姓龙么?”
青衫书生点头笑道:“小弟姓龙,单名一个平字!”
狄素云含笑问道:“龙兄有何见教?”
龙平对狄素云脸上看了两眼,目闪神光说道:“小弟在请教之前,可否请龙兄除去脸上这副人皮面具?彼此以本来面目相见!”
狄素云闻育,暗惊对方眼力厉害,好在自己只是在头上加套一副人皮面具,纵然除掉也不致露出女儿本相,遂点头笑道:“龙兄真好眼力,小弟敢不从命!”
一面说话,一面便除去所戴人皮面具!
龙平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小弟早知道龙兄既具如此身手,必是一位风神秀绝的旷代英杰!但却弄不懂以你这等人物,怎会与采花淫贼及山寇为友?”
狄素云最怕对方提及此事,但龙平偏偏问的便是这句话儿,只得深蹙双眉,嗫嚅答道:“我辈游侠四海之人,结交极广,损友益友,势必兼具!何况小弟与傅华生只是相识,并非深交……”
话犹未了,龙平便接口笑道:“龙兄既对对方并非深交,却为何力加维护?使三湘群侠,失去了聚歼群丑的大好机会!”
狄素云皱眉说道:“傅华生已死,龙兄这‘维护’二字,未免用得略嫌失当。小弟出手之故,只是为了浮游道长掌下过狠,并对小弟屡屡出言不逊而已!如今龙兄既然举以相责,小弟便置身事外,不再为对方助挚如何?”
龙平双眉忽剔,冷笑一声说道:“龙兄,你倒说得轻松,那干无耻恶贼寇,早在我现身之际,吓得心惊胆碎,逃之夭夭,只把你这助拳朋友,抛在此地了呢!”
狄素云讶然回顾,暴见邹凯伦等人,早已悄然无声地,逃得不知去向。
她心中又愧又怒,带着满面赧然神色,向龙平抱拳问道:“龙兄,邹凯伦等巢穴,是在何处……”
龙子不等他住下再说,便自冷然一笑,接口问道:“龙朋友,你未免太以矫情,你既为邹凯伦助掌,在胸前戴上下这朵黑花,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巢穴所在?”
常言道“恼羞成怒”,狄素云如今便是如此,她被龙平责问得既恼且羞,遂怒声答道:“龙朋友不必多问,今夜就算是我龙素理亏,误下你们的除邪大计,你又能把我怎样?”
龙平向她目光冷注,轩眉答道:“照说你既替他出头,就应该替他们担当一切!但如今既已承认理亏,只要向‘岳阳一剑’浮游道长,赔个礼儿,也就一天云雾皆散的了!”
狄素云哼了一声,指着“岳阳一剑”浮游子,缓缓说道:“浮游道长,我折断你所用长剑,确实应该向你赔礼!但你骂了我好几声‘鼠辈’,是不是也应该向我赔个礼呢?”
浮游子尚未答话,龙平却在一旁说道:“这倒不必!”
狄素云诧然问道:“为何不必?”
龙平傲笑扬眉说道:“蛇虫为伍,狐鼠一寓,龙朋友既与傅华生等结交,则浮游道长,称你‘鼠辈’之话,似乎并不为过。”
狄素云怒气填膺,怫然叫道:“你才是鼠辈!”
招随声发,一式“九域飞花”,便向龙平的颊上括去,准备重重打他一个大耳刮子!
以狄素云的功力造诣,在这等猝然突击之下,对方委实极难闪避.多半要脆生生地挨上一记!
龙平却不慌不忙,在狄索云掌将及颊的刹那之间,用一种极为灵妙的神奇身法,宛若游龙地,退出三步!口中并冷笑叫道:“龙朋友莫要不知进退,我看在同宗之谊,让你一招,再若猖狂,却恕我得罪了!”
狄素云收招木立,心中疑思如云!
她不是被对方用话吓住,而是觉得龙平闪避自己那招“九域飞花”时,所施展的灵奇身法,看来竟有点热悉。遂自蹙眉思索,此人看到底是何来历?
龙平见对方闻言之下,果不进手,不禁点头一笑,向狄素云扬眉说道:“对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狄素云那里肯听他这讥讽之语,遂傲笑几声,截断对方话头,截然不屑地,冷冷说道:“谁要你让,我是专门批龙鳞,括龙骨,剔龙肉,抽龙筋的屠龙圣手,你且再尝尝我的‘屠龙三式’,是何滋味?”
话音一了,绝学连施,果向龙平攻出三招妙化万方,凌厉无俦的回环掌式!
这三招绝学,本名“拈花三式”,是狄素云恩师“玉剑观音”空明师太所传的撒手奇招,如今却被狄素云改名为“屠龙三式”,以适应目前环境。
龙平是大大行家,一看来势,便知厉害,丝毫不敢怠慢,全力施展他那种宛若游龙的灵奇神妙身法,拚命闪展腾挪,仍侥幸无伤,虽避过三招,但也有点手慌脚忙,沁出一身冷汗!
狄素云招势一收,扬眉叱道:“这三招是你又让我了,还是被我打得狼狈应付,无法还手?”
龙平苦笑说道:“兄台……”
“兄台”两字才出,狄素云双眉一挑,冷笑说道:“不要叫我兄台,我是鼠辈!”
龙平窘急无奈,索性纵声狂笑说道:“天下那里找这样厉害,及这样漂亮的老鼠?但龙平有一事不明,仍要向兄台请教!”
狄素云余怒未消地,冷冷说道:“有话请讲!”
龙平笑道:“我虽姓龙,但你也姓龙,却为何还要自居为‘批龙鳞,括龙骨,剔龙肉,抽龙筋’的屠龙圣手则甚?”
狄素云闻言一愕,正欲设词补充这桩漏洞之际,身后林中忽然有人哈哈大笑,接口说道:“他不姓龙,才自居屠龙圣手,姓龙的却是我呢!”
狄素云闻声,便知道这笑语之音,是龙三公子所发,芳心之中,不禁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油然而生,暗想他居然能抛撇掉左拥大乔,右抱小乔的锦帐风流,不去享受,而来追寻自己,总算还有点情义,不是过份贪欢的江湖浪子。
龙平听得这笑语之音,遂向林中注目看去!
龙三公子手中拿着一只包裹,笑吟吟地缓步出林,走到狄素云的身前,向她含笑问道:“贤弟,我弟兄久别渴念,才得重逢,你怎么竟不辞而别,害我找得好苦!”
狄素云玉颊微红,心存幽怨地,低声答道:“三哥拈花惹草,太以风流……”
龙三公子听了她这两句话后,双目一张,神光电射地,狂笑说道:“贤弟听真,你三哥向你陪罪,兄弟之情如海岳,龙三从此不风流!即或今后在花间酒后,绮念偶兴,也必先由贤弟批准,我才再恣情放肆就是!”
狄素云娇颜如醉地,低声笑道:“三哥,我们弟兄之间的这些私事,以后再谈,眼前……”
龙三公子接口笑道:“贤弟休息一下,眼前的事儿,也由你三哥代你来作个了断!”
龙平听到此处,扬眉笑道:“他自己都不能了,你却能代他了吗?”
龙三公子双眉一瞪,冷笑说道:“有什么难了之处,我狄贤弟又没有闯下什么塌天大祸?”
龙平“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三湘恶寇,首数邹凯伦,程良,傅华生等三人,采花害命,无所不为……”
龙三公子不等对方话完,便即扬眉问道:“博华生不是业已死在浮游子的手中了么?”
龙平点头答道:“傅华生虽死,但邹凯伦,程良,却乘你这盟弟横加插手之际,悄悄逃去,从此再难诱歼,赔祸无穷……”
龙三公子仰天狂笑说道:“区区毛贼,那里会贻祸无穷?只怪你们这些以侠士自居之人,大以脓包,不能早早除掉而已!”
话完,猛一抖手,从所提包裹之内,赫然滚出了邹凯伦及程良等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龙平一见两贼业已伏诛,便立刻向龙三公子抱拳笑道:“我早看出令盟弟气宇轩昂,风华高绝,决非傅华生等的一丘之貉!龙兄诛除恶寇,功德……”
龙三公子摇手止住他再住下说,双眉微剔,冷然答道:“功德与否,请不必谈,龙三只动问一声,邹伦与程良二贼的项上人头,既已被我取来,我盟弟之事,是否可以算了?”
龙平连连点头地,抱拳笑道:“这段过节,不但算过眼烟云,我们还要为三湘生民,向贤昆仲深为致谢!”
龙三公子目中微闪精芒,摇头说道:“致谢之举,恕不接受,我弟兄只接受致歉!”
龙平方一瞠目,龙三公子又向他冷笑问道:“你与浮游道人骂我盟弟为鼠辈之事,难道还不致嫌么?”
龙平满面春风地,点头笑道:“应该,应该,小弟先向这位屠龙圣手,深致歉意!”
说完,便向狄素云深深一揖!
狄素云认为彼此间这场误会,大可就此收科,谁知龙三公子却摇手说道;“不行,你们把人家骂了半天,那里是作个揖儿,便可抵得?”
龙子闻言笑道:“龙兄之意是要我们怎样致歉?”
龙三公子冷然说道:“我叫你们三声‘鼠辈’,你们要乖乖答应。”
龙平皱眉问道:“我若是不乖,若是不答应呢?”
龙三公子傲笑说道:“简单,简单,你若不乖乖答应?便接我三掌!”
龙平俊目之中,精芒微闪地,想了一想问道:“龙兄,莫嫌小弟罗嗦,我还要向你请教一声,有没有第三条路?”
龙三公子摇手答道:“没有第三条路,你只能乖乖答应我所叫的三声‘鼠辈’,及接我三掌的两条路儿之中,选择一条!”
龙平无可奈何地,扬眉笑道:“龙兄既然再三相迫,小弟只好选择后者!”
龙三公子看了龙平两跟,点头微笑说道:“我也不希望你甘居鼠辈,这选择接我三掌之举,才是江湖人物本色!”
龙平笑道:“龙兄怎不发掌?”
龙三公子冷声说道:“我在给你有充分时间,尽量准备!”
龙平忽然傲气腾眉地,扬声答道:“小弟无论会甚高人,从来不作准备,龙兄尽管……”
龙三公子听对方卖狂逞傲,遂接口叫道:“不需准备更好,你就接我这‘怒龙三式’!”
招随声发,“天龙抖甲”“神龙露爪”“苍龙摆尾”,电闪般地,攻出三掌,掌掌都挟有震山撼岳的罕见威势!
龙平清啸一声,三绝招也自迎着龙三公子的“怒龙三式”,回环出手!
他这三招是“赤手搏龙”“罗汉降龙”及“孽海屠龙”!
吧!吧!吧!
三掌硬接,均在一转瞬间,那种四散狂排的罡气劲风,竟把那位“岳阳一剑”浮游子,卷得立足不定地,退了两步!
龙平纹丝不动,巍立当场!心中却暗惊这龙三公子,好强身手。
龙三公子也是纹丝不动,巍立当场!但却有大量鲜血,顺着左腿狂流!刹那之间,便把所有衣衫,染成血红一片!
原来龙三公子忘了自己新近曾受创伤,这一猛施全力,与龙平对了三掌,遂把旧刨震裂!
龙平已对这位与自己年龄,功力,相貌,均差不太多的龙三公子,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见他忽然这等鲜血狂流,遂英明其妙地,伸指点向龙三公子,想替他闭了血脉,免得失血过多,再复审察为何受伤?及该怎样调治?
狄素云自从龙三公子甘心放弃“铜雀春深搂二乔”之乐,而星夜追寻自己以后,不禁芳心大慰,一缕情丝,业已牢牢系向这条“风流游龙”身上!
如今再见他为了替自己出气,疏神失戒,震裂旧创,那得不既感且悲,柔肠寸断!
狄素云已在心酸,忽然瞥见龙平又复伸指点向龙三公子的“血海”重穴,遂自板牙暗咬地,身形急飘,一掌掴出!
人在情急之际,出手必尽全力,如今狄素云用的便是她师门绝艺,一种独特奇妙招术“大小慈悲手”中的“小慈悲手”!
一来龙平心在救人,未防到狄素云竟生误会?
二来这招“小慈悲手”,是“玉剑观音”空明师太的独创奇招,也是傲世无双的上乘绝学,含蕴有相当精奥变化,及相当凌厉威力。
出不意,遇奇招,任凭龙平的一身功力,如何卓荦不群。但这记大耳括子,却不仅闪避不开,并挨得又脆又重!
“拍”的一声脆响,直打得龙平横抢出三四步外,手抚他那又红又肿的左半边脸颊,向狄素云怒声叫道:“你……你!你怎么这……这样卑鄙?”
狄素云一面赶紧取出灵丹,给龙三公子服下,并嘱他行功止血,一面向龙平咬牙叫道:“你才卑鄙!我三哥忘了新受重伤,创口刚合,以致在用力太甚之下,震裂旧创!你怎么如此无耻?还想向他偷袭?”
龙平无处喊冤地,苦笑说道:“偷袭?我那里是向他偷袭,只是见彼此互接三掌,胜负未分,他忽然大量流血,才莫明其妙地,想替他截脉止血,设法救治……”
狄素云“哼”了一声,哂然说道:“你不必讲得好听,双方已成敌对,我不相信你还会有这好心肠?方才我‘小慈悲手’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给你尝上一记‘大慈悲手’?”
龙平听得全身一震,霍然抬头,把两道闪电似的目光,疑住在狄素云的脸上,失声问道:“你方才是用‘小慈悲手’打我?”
狄素云知道自己在言语中微泄师门来历,遂玉颊生霞地,扬眉叱道:“你管我用的是什么手法?反正若是不服,我便再重重把你教训一顿!”
语音一了,不待龙平答话,便万分关切地,向龙三公子问道:“三哥,你怎么样了,若能支持行动,我们便……”
龙三公子摇手截断狄素云的话头,目注龙平,抱拳笑道:“尊驾能接我三掌,已是龙三生平仅遇的唯一对手!我们应该好好切磋切磋彼此胸中所学!”
龙平自听狄素云说下那句“小慈悲手”以后,心中便已疑思如云!闻言之下,皱眉问道:“彼此切磋无妨,请你约个时地!”
龙三公子剑眉双挑,朗声说道:“明日……”
这“明日”两字才出,龙平便摇手说道:“明日不行,我十日之内,决不和你动手!”
龙三公子听出对方语中的含意,不禁失笑问道:“你是不是要等我旧创完全平复以后,再作酣然一斗?”
龙平目光微注狄素云,点头答道:“对了,那样比较公平,我也不会再被令盟弟目为卑鄙,请我尝试什么‘小慈悲手’滋味!”
狄素云柳眉微剔,方待发话,龙三公子却已连连点头地,狂笑说道:“对了,那样比较公平,龙三在君山脚下候教!”
龙平含笑应诺,又向狄素云目光深注地,瞟下几眼,方与“岳阳一剑”浮游子等走去。
龙三公子一面偕同狄素云缓步走去,一面含笑向她说道:“英雄毕竟识英雄,贤弟可曾发现那龙平一再将你注视?目光中并含蕴着一种奇异神色!”
狄素云知道那是自己言语不慎,微露马脚所致,遂双颊发烧地,支吾说道:“他大概是挨了一记耳光,心中有所不服!等十日后彼此‘君山’相会之时,三哥要先让我一阵才……”
她话犹未了,陡然霹雳几声,豆粒大的雨点,便自宛若倾盆地,垂天而降!
狄素云见四外一片平野,毫无避雨之处,不禁急得眉头深蹙叫道:“三哥,这怎么好?你刨口新裂,不宜被雨淋呢!”
狄素云觉得别无他法,遂只好与龙三公子,一同施展上乘轻功,冲雨急驰!
谁知龙三公子驰未多远,左腿刨口,便又大量流血!
旧创进裂的痛苦程度,远甚新创,龙三公子只因好胜心强,才咬牙忍耐,不肯出声而已!但如今再度大量流血,又被冰冷雨水,淋得本身尽湿之下,却使这条骄傲倔强的“风流游龙”,觉得有点头脑晕眩,渐渐支持不住!
又复行出十来丈,龙三公于双腿一软,脚下一滑,便自仆入一滩积水之内!
狄素云大惊失色急忙把他扶起,却见龙三公子脸色烧红,全身火热地,摇头苦笑说道:“贤弟我……我怎么突然头脑晕眩,病得厉害……”
狄素云见他已有病,左腿旧创,又在狂流鲜血,遂只好把他横托手中,皱眉说道:“三哥既然有病,且由小弟抱你走吧!”
话完,便把龙三公子横托胸前,冲雨急奔!
好不易才奔出这片占地不小的乱葬坟堆,两人均热腾腾地,心头狂跳!
狄素云心跳之故,是又急又累!龙三公子的心跳之故,却是有了一种使他大出意料的奇异感觉!
原来,狄素云虽然是把龙三公子横托陶前,但疾驰之下,却那里免得了躯体互接?
全身水湿,衣衫紧贴身上,感觉自较平时灵敏多多,龙三公子忽然发现狄素云胸前,有与自己太不相同之处!
他原是绝顶聪明人物,有了这种销魂感觉之后,再回想到狄素云平素行迳,及在“小铜雀台”以上,拒与小乔燕好,并怒掴自己等事,不禁从恍然之中,钻出一个大悟,喜心翻倒地,怪叫一声!
这一声怪叫,倒把狄素云吓得不轻,目中含泪地,凄然问道:“三哥,你怎么了?且请忍耐一些,等小弟把你抱到镇市之上,延医疗治,便不妨事了!”
龙三公子适才是因过份惊喜,有点忘形,如今忽然警觉狄素云心高气傲,脸皮又嫩,倘若知道她女孩儿家的本来面目已被自己识破,可能会由羞转怒地,立刻拂袖而别!
他心中想事,未曾答话,却又使狄素云有所误会起来,心中一酸,两眶珠泪,竟忍不住地顺颊而落,也忘了男女界限,把龙三公子紧紧抱在怀中,一面赶路,一面语音悲喧叫道:“三哥,你……你……你怎么病得连……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和大乔小乔‘铜雀台’上,锦帐春浓,销魂蚀骨多好?何必赶到那乱坟堆中找我?以致旧刨新裂,失血受凉,竟……病……病……病得……这般模……样……”
狄素云说到后来,简直语不成声,但这番话儿,听在龙三公子耳中,却使他酸甜苦辣,齐集心头,委实暗自销魂蚀骨!
他本来能够说话,但狄素云既已误会,却只好装做神志不太清明,语音模糊断续,喃喃说道:“贤……贤弟,你……把我抱到岳阳城北……的刘……三……医……寓……”
他这种说法,半系不得不加做作,半系存有私心,因为狄素云极度伤心之下,忘了男女避嫌,把他抱得紧紧,加上衣裳尽湿,无殊肌肤相亲!如此销魂机会,除了将来真能成为嘉耦以外,绝无再度机缘,怎不叫龙三公子这条“风流游龙”,宁可多挨苦痛,也要设法延长一些享受时刻!
刘三老爹是岳阳一带有名良医,但他那“刘三医寓”,却在岳阳城东,不是在岳阳墟北!
可怜狄素云抱着龙三公子,全身水湿地,从岳阳城南跑到岳阳城北,找了好大半天,仍未找着什么“刘三医寓”。
急得她再向龙三公子询问,但龙三公子却自做自受的,因被暴雨浇淋过久,当真发起高烧,烧得祺智昏迷,无法答话!
狄素云见他全身滚烫,病势太以厉害,遂顾不得时属凌晨地,敲门寻人探问,方问出“刘三医寓”,是在岳阳城东!
狄素云尚未想到这是龙三公子贪图与自己贴体偎胸的销魂享受,故弄狡狯,还认为他当时神智已昏,才会把城东说成城北!
等她赶到城东,寻着“刘三医寓”,那位刘三老爹替龙三公子细诊脉象以后,便向狄素云笑嘻嘻地说道:“龙三公子的病势伤势,虽然不轻,但只要调泊上个七八天光景,也就可以痊愈!姑娘不必忧心,你赶紧到我内人房中,换下湿衣,我再命人煎碗‘九味姜汤’,给你饮用,否则你也会病倒了呢!”
刘三老爹话中的“姑娘”二字,叫得狄素云满脸通红,方待抬头询问,却看见刘三老爹身后,正有一面穿衣大镜!
镜中共有二人,一个是须发苍白的刘三老爹,一个却是自己周身水湿,衣裳紧紧贴贴,而凸凹分明的玲珑俏影!
狄素云脸上“烘”地一热,暗想幸亏龙三公子在昏迷之中,否则岂不被他识破自己本来面目,日后还怎好意思与他“三哥”“贤弟”地,朝夕相共?
她一面羞意频添,娇颜如醉,一面却取出十两黄金,双手递向刘三老爹,低声含愧地说道:“刘三老爹,这位龙三公子是我结义三哥,但我自幼男装,不曾向他泄露女儿家的本来面目!还请刘三老爹……”
刘三老爹不肯收受她那十两黄金,连连摇手笑道:“姑娘放心,我决不会泄露你这女扮男装秘密,黄金却请收回!我虽以医为业,但替龙三公子诊治及药物之资,仅需小小微数即可,那里敢领姑娘的厚赐?”
狄素云陪笑说道:“老人家莫要推辞,你若当真嫌多,我与我龙三哥,便不再投宿旅店,就在老人家尊寓之中,打扰数日便了!”
刘三老爹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对于龙三公子伤热病势的调治方面,自然份外尽心尽力!
龙三公子内功何等精纯?有了良药良医,再加上狄素云无微不至的殷勤服侍,共只四日光阴,便告霍然痊愈!
别人重病新痊,定是满怀高兴,但龙三公子病愈以后,却是满怀不悦!
他不悦之故,是嫌自己病势好得太快,不能再享受狄素云的问暖嘘寒,镇日陪同的殷勤照拂!
驮素云见龙三公子愁眉不展,以为他是卧病四日,心中烦闷,遂向刘三老爹谢别,与龙三公子一同走向城西“洞庭湖”岸!
龙三公子笑道:“贤弟是要游湖?”
狄素云摇头笑道:“不是游湖,我因见三哥眉头不展,分明心中烦闷,想陪你寻处安适所在,消遣消遣!”
龙三公子满怀感激地,目光冷注在狄素云的如花娇靥之上,含笑说道:“贤弟,你对我这样情深,叫龙三如何答报?”
狄素云失笑说道:“三哥一向弹剑杀人,风流不羁,如今怎有点迂腐起来?我们一盟在地,兄弟情深,那里还谈得上‘报答’之语?”
龙三公子长叹一声,忽然手指湖畔一枝参天青松,及空中舒卷白云,朗声说道:“青松为凭,白云为证,龙三今生今世,誓与我狄素云贤弟,朝夕相共,永不分离!”
狄素云听得心中充满一片慰然之感,但表面上却摇手笑道:“三哥又在说傻话了,人生聚散有定,我们毕竟是异姓兄弟,那里能够长聚不分?”
龙三公子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连摇双手,接口叫道:“不!不是傻话,只要我们两心如一,为什么不能长聚不分?难道贤弟竟舍得离开我吗?”狄素云听得又羞又喜地,含笑说道:“我自然舍不得离开三哥,但足以能够促使彼此分离的原因太多,特如说三哥娶了嫂子……”
龙三公子心头雪亮,知道这是狄素云在试探自己,也正是自己向她暗中表达情愫的无上良机,遂斩钉截铁地,接口叫道:“贤弟放心,你三哥再度对天立下重誓,除非有什么金仙活佛,能够倒转阴阳,把狄素云变成女子之外,龙三绝不娶妻,倘若有违此言,立遭天诛地灭!”
狄素云听他竟立了这样重誓,要想阻止,业已不及,只得顿足叹道:“三哥,你立此重誓则甚?像三哥这等俊逸风流的英雄男子,我若是女儿之身,真愿意嫁给你呢!”
这几句话儿,简直把位龙三公子听得喜心翻倒,周身舒泰,魂头儿飞上九天,知道狄素云既有此话出口,足证芳心已属,万事俱定,只等机缘一到,便可使自己终身低首,求伺妆台,结为百年之好!
他心中虽然惊喜欲狂,面上却不敢过份流露,并避免再往下深谈,引起狄素云的疑思!故意岔开话头,含笑问道:“贤弟既不游湖,却打算往何处消遣?”
狄素云看了龙三公子两眼,以一种神秘笑容道:“小铜雀台!”
龙三公子心中一跳,傻脸通红地,皱眉问道:“贤弟如何要去那种地方,‘岳阳城’中,足以消愁解闷的去处,多得很呢!”
狄素云秀眉双挑,微笑说道:“为关西大汉解闷,宜用铁板铜琶!为文人邪士消愁,宜用唐诗汉赋!为三哥这等风流好汉,遣兴怡情,大概也只有搂二乔于铜雀台上之举,比较适合的了!”
龙三公子皱眉说道:“不去,不去!”
狄素云诧然问道:“上次三哥还主动带我前去,这次是我要为三哥解闷消愁,怎么你却不愿去了!”
龙三公子摇头叹道:“我有两大理由,不去小铜雀台!”
狄素云笑道:“三哥请讲,你的理由若不充分,我决不轻岳批准!”
龙三公子指着自己的左边面颊,若笑说道:“我上次在‘小钢雀台’上,挨了贤弟一记耳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愿再去这惊心之地!”
狄素云失笑说道:“这项理由不行,上次是我酒醉,这次我保证决不再打三哥就是!”
龙三公子目光中满蕴深情地,凝视着狄素云,又复缓缓叹道:“贤弟请想,我为了与你长相厮守,业已誓不娶妻,怎会再去这种地方鬼混?难道要你搂小乔,我抱大乔,四人长枕大被地……”
狄素云掩耳不迭地,顿足叫道:“三哥住嘴,不去就不去好了,我不要听你这种下流脏话!”
龙三公子心中暗笑地,朗声吟道:“兄弟常偕做壮游,对天曾把誓言留,一与狄素云成俊侣,龙三从此不风流!”
狄素云听得摇头笑道:“三哥,你难道忘了我们在‘天台山’中,初结识时,我向三哥所说过的话儿,你行云流水,偶而风流无妨,只不要风流过度,变成下流……”
话方至此,忽然听得“洞庭湖”水的烟波浩渺之中,传来了一片悠扬苗韵!
龙三公子如今真怕狄素云再把自己拉去“小铜雀台”,遂手指笛声来处,含笑说道:“贤弟你听,这苗韵如龙吟水,如雁叫云,吹得多么高雅?定然不是俗士所为!我们何不雇舟游湖,循声寻去一看?”
狄素云微笑说道:“你是哥哥,又是大病初愈,出外散心,小弟只好恭如遵命的了!但大小二乔天生绝色,我真想多掷缠头,一亲芳泽呢!”
龙三公子闻言,暗笑她真会做作,但又不便加以拆穿,只好索性顺着狄素云的话头笑道:“贤弟既然喜爱大小二乔,改天我再奉陪前往‘小钢雀台’,一瑜周瑜系策便了!”
狄素云微微一笑,便即雇舟游湖,并命舟子,循着那片悠扬微韵所传来的方向,冲波而去!
行约片刻,笛韵忽停,但水云中,却出现了一点船影!
两船渐渐接近,水云中那点船彤,竟是一条精致大型画舫!
画舫上坐着一位白衣儒生,及一位青袍道人,正在相对饮酒!
狄素云目光微注,“咦”了一声,向龙三公子讶然笑道:“三哥请看,这真叫‘人生何处不相逢’?那画舫上的一儒一道,不就是龙平及‘岳阳一剑”浮游子么?”
龙三公子举目一看,也自失笑说道:“十日后的君山之约尚未到期,便与对方在‘洞庭湖’上相遇,确实是巧不可言!我们要不要……”
他们看见人家,人家自也看见他们,龙平遂站起身形,含笑高声叫道:“两位龙兄,请来小弟舟中同饮如何?”
龙三公子听他邀请自己,正在迟疑,龙平又复抱拳笑道:“龙兄不必介意,‘君山’之约尚未到期,我们在决斗之际,固然可能成为生死冤家。但目前却何妨结伴游湖,交个朋友?”
狄素云扬眉低声说道:“三哥,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必示怯,便与他们结伴游湖,有何不可?”
龙三公子点头一笑,命舟子把小船靠向那只大型画肪,与狄素云双双走过。
龙平满面春风地,抱掌含笑说道:“两位龙兄惠然赏光……”
狄素云对她敌意颇深,遂故意截断龙平话头,冷然说道:“不姓龙,我姓狄!”
这个“狄”字,把龙平听得似乎悚然一惊。赶紧目闪神光,向她含笑问道:“狄兄台,大名怎么称谓?”
狄素云心想,告诉你又待何妨?遂应声含笑答道:“我叫狄素云,山野微名,何足入龙大侠这等绝代高人之耳?”
一个“狄”字已使龙平听得变色心惊,如今“狄素云”三字入耳,更使他双眉紧蹙,目光低垂地,不知在想甚心事。
狄素云见他这等神情,不禁怫然叫道:“龙大侠……”
龙平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地,摇手说道:“狄兄,你即说了实言,我也不能再打谎语!我和你一样,并非姓龙名平,只是与‘龙平’二字,有些渊潭而已!”
狄素云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对方高明得出人意料的绝世身手,及姓名与“龙平”二字有关等事,不禁目注这位高华俊朗的白衣书生,失声问道:“你既然这等说法,莫非竟是‘南海醉仙”萧九先生的得意传人,‘游龙少侠’夏侯平么?”
白衣书生点头笑道:“狄兄慧跟识人,小弟正是夏侯平……”
他刚刚讲到此处,龙三公子却发出一阵气势无俦的纵声狂笑!
夏侯平目注龙三公子,讶然问道:“龙兄为何这等发笑?”
龙三公子一抱双拳,扬眉笑道:“小弟为了寻找夏侯兄,曾经远去浙东,空涉往返,谁知‘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竟会在这‘洞庭湖’上相见!”
夏侯平微笑问道:“龙兄找我何事?”
龙三公子笑道:“夏侯兄有‘游龙侠少’美号,小弟也有‘风流游龙’之称,故而特到浙东,寻找夏侯兄,意欲彼此略为切磋,并以‘游龙’二字,作为赌注!”
夏侯平“哦”了一声,微笑说道:“龙兄是嫌我‘游龙侠少’中的‘游龙’二字,有些犯讳?”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无论是夏侯兄犯我,或是我犯夏侯兄,总之武林中不宜有两条游龙,谁存谁废,应加一决!”
这时,心中最为难的,却是狄素云!
狄素云自从知道龙平就是与自己有师兄妹之谊的“游龙侠少”夏侯平后,芳心中便茫茫无主,不知怎样才能把他与龙三公子的同名之争,及对掌之仇,加以调停排解?
就在她百绪如潮,秀眉深蹙之际,夏侯平业已向龙三公子,连连点头,笑吟吟地说道:“龙兄既有此意,夏侯平无不赞同,我们六日后的‘君山’之约,不妨就定名为‘游龙腾潜之战’!”
龙三公子剑眉双挑,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游龙腾潜之战’!换句话说,不论腾潜谁属?在‘君山’会后,江湖中只许有一条游龙!”
夏侯平忽然目光一转,含笑说道:“其实龙兄若是酷爱这‘游龙’之号,并不愿他人同具,夏侯平便改号让贤,也无不可!”
龙三公子听得连摇双手说道:“不必,不必,让来的有何价值?我宁愿经过拼死力斗之后,再披上一张血淋淋的龙皮!”
夏侯平哈哈大笑说道:“龙兄委实豪气干云,但我们那场互相批龙麟,剥龙皮,血淋淋的‘腾潜之战’尚在六日以后,今日何妨不谈仇怨,只论交情,对着这八百里洞庭的山光水色,彼此共谋一醉!”
狄素云满心希望这位“游龙侠少”,及那位“风流游龙”,能够藉着眼前之限,惺惺相惜,气味相投,减少六日后君山之战的敌对意味!故在闻言之下,立即持壶斟了三杯酒儿,向夏侯平微笑说道:“夏侯兄说得对,今日且为今日友,明朝再结明朝仇!来来来,小弟且借花献佛,奉敬夏侯平与我龙三哥,每人一杯!”
夏侯平目光中精芒如电地,视在狄素云的脸上,摇头含笑说道:“狄兄,这样饮酒,有点缺乏趣味,我们应该行个酒令才好!”
狄素云扬眉问道:“夏侯兄要想举行一种什么酒令?”
夏侯平存有深心地,微笑说道:“敬酒人应该答覆被敬酒人所提出的一项问题!答得正确,被敬人钦酒一杯!答得巧妙,被敬人饮酒三杯!倘若答得乱七八糟,便由敬酒之人,自饮三杯!”
狄素云扬眉笑道:“夏侯兄要问我什么问题?”
夏侯微笑说道:“古人说得好:‘碧梧只合凤凰栖’!但有时那些出身高贵的凤鸟之属,为何偏偏却向杂林野树栖息?”
狄素云听出夏侯平所问的这几句话儿之中,似乎含有质询自己为何与龙三公子结交之意?遂未加思忖地,含笑说道:“目光浅短之人,只知道什么‘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以为仅有‘梧桐’一者,才是合于凤凰栖息的高贵树木!其实杂林野树之中,何尝没有比梧桐更为高贵的特质异材?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凤凰既是‘良禽’,它应该有它自己的择木能力!”
夏侯乎被狄素云这几句话儿,答覆得只有点头苦笑!
龙三公子目注夏侯平,扬眉笑道:“夏侯兄,我狄贤弟的这几句话儿,答覆得是否正确,是否巧妙?”
夏侯平笑道:“既正确,又巧妙,我应该遵照自己令约,饮酒三杯!”
说完,果然把狄素云所敬的三杯酒儿,一齐饮完,并再复自行斟了一杯饮下!
就在夏侯平饮酒之际,湖风拂处,从水云浓密以内,吹来了隐约歌声,众人凝神倾耳,听唱的是:“开酒浮船,傲游洞庭,洞庭虽美,浩劫将临……”
隐约歌声,继续唱道:“……骷髅成精,纸钱作怪,妹妹大佳,姊姊太坏!……”
狄素云听了这四句话儿,好不吃惊?暗想作歌人不知是谁,怎把“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及自己姊妹之事,也隐隐编入了歌声以内?
歌声又起,唱的是:“……一龙天矫,一龙披猖,双龙相斗,君山之阳……”
龙三公子剑眉双扬,向夏侯乎朗声笑道:“夏侯兄,这作歌人好怪,连你我定约在君山较技的事儿,也都知道!我想寻见此人,略加请教!”
夏侯平点头笑道:“龙兄与我心意相同,但如今歌声已渺,‘洞庭湖’烟波太广,找人不易,你我分头寻觅如何?”
龙三公子点头一笑,纵入小舟向夏侯平抱拳笑道:“夏侯兄,倘若此人远去,龙三便拟追踪,我们且在‘君山’相会便了!”
夏侯平含笑点头,狄素云遂也纵入自己来时所驾小舟,向夏侯平及浮游子告别而去。
双方分别以后,狄素云不禁愁肠百结,默然深思!
因为自己本是奉了恩师“玉剑观音’空明师太之命,暗助“南海醉仙”萧师伯门下的“游龙侠少”夏侯平师兄,参与明年中秋举行的“峨嵋金顶争金鼎”大会,并尽量搜寻“罗公九残金鼎”,不令落入“血手香妃”龙妙妙的手中!但谁知夏侯平却会化名龙平,在彼此通报真实来历之前,先与盟兄龙三公子,结下深仇,弄成这等使自己左右为难的尴尬局面!
如今一个是师兄,一个是盟兄,一个是师门义重,一个是兰谱情深,等到他们“君山”赴约,双龙争斗之时,却教自己采取什么立场才好?
偏左,有失于义!偏右,有失于情!若是撒手不管,则他们这两条骄傲游龙的吉凶祸福,又怎能使自己放心得下?
龙三公子见狄素云双眉紧蹙,目光低垂,仿佛有莫大心事,不禁扬眉朗笑地,向她发话说道:“贤弟,你发愁刚甚?莫非知道龙平就是‘南海醉仙’萧九先生门下弟子,游龙侠少夏侯平,怕我斗他不过么?”
狄素云深知龙三公子骨傲心高,那里肯点头承认自己确有这种顾虑,遂连连摇手笑道:“三哥是人中之龙,那里会斗不过,游龙侠少,夏侯平……”
龙三公子不等狄素云话完,便即微叹一声说道:“贤弟,我们之间是何等感情?何等交谊?你怎么也捧起你三哥来了?”
狄素云笑道:“三哥莫要多心,我语出由衷,决不是随口捧你!”
龙三公子叹道:“为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今日与夏侯平谈话之间,曾对他仔细观察,自觉确比他差了半筹功力!”
狄素云见龙三公子居然肯承认功力微逊于夏侯平,不禁心头一喜,目光中流露深情地,向他低声笑道:“三哥,你既然……”
龙三公子忽然神色一变,眉梢煞气高腾,截断狄素云的话头,纵声狂笑说道:“贤弟放心,你三哥在发现功力难胜对方以后,我便要施展我的独门煞手,克制强敌!”
狄素云心中一动,目注龙三公子问道:“三哥,你是不是又要施展你那极为神妙的‘百炼毒龙筋’?”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百炼毒龙筋只是独门兵刃,我要施展另外一种极为厉害,向不轻用的独门煞手!”
狄素云闻言,即想探问,又觉不便启齿,只得带着满面疑惑神色,向龙三公子愕然凝视!
龙三公子会意笑道:“贤弟,你是否要看看我的独门煞手之意?”
狄素云微笑答道:“三哥能给小弟开开眼界也好!”
龙三公子剑眉微挑,缓缓卷起左边衣袖,露出真比女孩儿家还要白嫩的莹玉手臂!
狄素云方欲发话,龙三公子蓦一翻掌,使掌背向上,掌心向下,只见他掌背贲起了五条虬筋,色呈深青,并在刹那之间,转为暗紫!
狄素云从未见过这种功力,既叫不出来历,也看不透厉害之处何在?
龙三公子真气微提,又一翻掌!
这次却是掌心向上,整只手掌,都变成赤红如血的看来可怖的色泽!
狄素云微感惭愧地,皱眉笑道:“三哥这是什么功夫?是‘五毒朱砂掌’?还是‘太阳神爪’?……”
龙三公子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微笑说道:“贤弟不必乱猜,这是武林罕见的家传独门煞手,名叫血……”
他刚刚说到这个“血”字,漠漠水云以内,又有行前所闻的歌声传来,这次却唱的是:
“血!血!血!
劫!劫!劫!
多少恩仇多少孽?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能仁者存,不仁者灭!”
狄素云因歌声入耳清晰,对方必不在远,遂命舟子催舟,向那片浓密水云之中,循声疾驶而去!
等他们冲入这片水云之中,却见有一叶扁舟,其疾如飞地,冲出水云之外!
扁舟之上,只有一人,从后看去,除了一顶竹笠,及一件渔蓑以外,根本看不见他的年龄貌相!
尤三公子见对方有意回避,遂向狄素云苦笑说道:“贤弟,若在陆地,我们必不放过此人!但如今是在烟波浩渺之中,他的船轻桨快,倒叫我们无可如何的了?”
狄素云觉得那蓑衣竹笠之人,太以怪异,仿佛竟尽知与自己有关隐事,不禁皱眉说道:“三哥,你一向绝顶聪明,花样极多,如今有没有方法查出那作歌的的来历?”
龙三公子摇头说道:“除非我们能与此人对面相晤,否则却如大海寻针一样,哪里会胡乱猜测得对?”
狄素云略一皱眉,方待再发话,龙三公子忽向她摇手示意,要地凝神静听!
狄素云心神一静,耳音便灵,听出极远之处,又有人语传来,并仿佛可以辨出,说的是:“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愁……”
这几句话儿,对狄素云的引诱力之大,慌忙一面叫舟子催舟,循声赶去,一面向龙三公子问道:“三哥,你江湖阅历,比我多多,可知道这‘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愁’等语,是何用意?”
龙三公子听了湖面传来的隐隐人语以后,脸色已颇沉重,如今再经狄素云一问,遂蹙眉答道:“这四句话儿,在十余年前,简直使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近来渐渐淡却而已!想不到今日又会在‘洞庭湖’上闻得,足见群雄蜂起,大劫将临,莽莽江湖间,必然充满烟彼,及一片血腥气味!”
狄素云佯嗔说道:“三哥说了半天,还是没有把这四句话儿的含意说出!”
龙三公子笑道:“十余年前,有两位出类拔萃,武功绝世的恶煞凶神,人称‘勾魂双令’!”
狄素云哦了一声说道:“这‘勾魂双令’大概就是那四句话儿中的‘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
龙三公子点头笑了,他们是一男一女,女的叫‘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男的叫‘灰指神翁,纸钱霸主’谷寒涛!”
狄素云笑道:“谷寒涛,裘冰艳,仅仅从名儿之上,便可看出他们是一对冷冰冰的人物!”
龙三公子微笑道:“他们是未曾成功的一对,起初热烘烘地,难解难分,最后却冷冰冰地誓不两立!”
狄素云讶然问道:“听三哥这样说法,莫非这‘灰指神翁,纸钱霸主’谷寒涛,与‘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还是一对情侣?”
龙三公子一面目光扫射“洞庭湖”面,察看有无对方踪迹?一面缓缓说道:“他们二人本是互相爱好,尚未成婚的一双情侣,但不知为了何事,竟告反目成仇,弄成极端敌对!”
狄素云扬眉笑道:“怎样敌对?谷寒涛和裘冰艳,动过手么?”
龙三公子向狄素云摇头说道:“谷寒涛与裘冰艳两位奇人,如水火不容,谁也不愿见谁,怎样互相动手?我所说极端敌对之意,是说谷寒涛与裘冰艳二人,不在明处相斗,却在暗中争强。譬如说裘冰艳练成了某样功夫,若是被谷寒涛得知,他定要设法练得比裘冰艳更精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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