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章在众人异口同声的敦促之下,便说出了十年以前的一段奇异遭遇。
此刻夜色已深,冷月坪上,清辉遍地,从窗内望去,一片月光之下,树影随风而舞,他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如银月色,略为凝思半晌,方自转回头来,含笑说道:
“此事说来颇为离奇,我于今思之,仿佛犹在梦中,十年以前,那时我为了采集一种草药,终日奔波于中原道上,几乎将大江南北,长江两岸所有的名山都跑了一遍,直到我几乎已近失望之时,才总算在莽苍深山之中,侥幸寻得了那棵草药。”
他语声略为一顿,傅天麟已忍不住插口问道:“这棵草药怎地如此珍贵,害得老前辈为此还要花却这些时间?”
仁心国手赛华陀微微一笑,道:“不是我在老弟面前夸口,这棵‘乌风灵草’,若非是我,只怕别人找上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找到,我那‘九转返魂丹’,若是少了这棵灵药,也万万无法炼成,当时我寻得之际,心中实是高兴已极,哪知”
他语犹未了,躺在屋角云床之上的云老渔人,突然轻轻呻吟一声,白无章语声顿住,走到床前,俯首查看半晌,笑道:“云兄的伤势虽已无碍,但此刻仍以静养为宜。”
他一面说话,一面伸出手掌,在云老渔人身上轻轻拍揉两下,接口道:“但望云兄休怪小弟冒读,等到云兄一觉醒来,只怕伤势已可痊愈了。”
“仁心国手赛华陀”对点穴一道,造诣极深,指上功力,妙绝天下,此刻他出手点了云老渔人的睡穴,使得云老渔人立时沉沉睡去,却又不露丝毫斧凿之痕,就生像是云老渔人本已就要入睡一样,和武林中普通点穴手法,果自不大相同。
孤云道长捋须一笑,站起身来,朗声笑道:“此刻月白风清,此地又是人间胜境,白兄久享清福,对此间的绝佳夜色,当然不觉为奇,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终日碌碌江湖,只怕极少能有机会领略到如此夜色,此时云兄既已无事高卧,我等不如一齐坐到屋外,在如此人间胜境之中,倾听白兄的这件人间奇事,只是”
他哈哈一笑,又道:“云兄却无此耳福,只有等到以后再由我重述一遍了。”
白元章方才说到“哪知”二字,便倏然住口,只听得年青好奇的傅天麟好奇之心,更是大起,众人方一齐走出门外,他已又忍不住道:“白老前辈,后来怎样?难道那位前辈异人‘百禽仙子’,便是住在莽苍山中?”
白无章微微颔首,含笑说道:“不错,这位前辈异人,确是住在莽苍山中,但我之能得见着这位前辈异人之面,并且幸蒙他的青睐,让我在他所居的‘百禽洞天’之中,留居一日,确也是段异数!”
此刻众人已都在这冷月坪上,各各寻得块山石树脚,随意坐下,凝神倾听。
白无章四顾一眼,便又含笑接着说道:“我极为小心地将那棵‘乌风灵草’连根拔下,放在我早已备好,用发丝缕金编就的药囊之内,便取道下山。哪知我在归途之上,却发现一件异事,竟有数百只禽鸟,集聚在一块十丈方圆的山石上,这些禽鸟不但多得惊人,而且种类不一,花色繁多,远远望去,直如一团十彩锦绣!”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略为一顿,方自接道:“那时正是百鸟竞呜,百花竞放的暮春季节,莽苍山之中,山花虽少,但是林木葱绿,郁郁苍苍,我行在林荫道上,陡然见着这种奇景,不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悄悄地掠了过去,想看个仔细。
“这一看之下,我不禁更是惊奇,原来这种禽鸟,远看虽是栖足于那片山石之上,其实却都仍在不住地展动着翅膀,一只连着一只,一排接着一排,这数百只禽鸟,竟在这片山石上结成一片鸟幕!
“我大奇之下,心中暗地猜测,这些禽鸟如此大异常情的做法,必定有着一种极其奇怪的原因,但是它们究竟为着什吗?它们覆盖的又是什吗?我自仍是一无所知,于是我便掠到那片山石旁边,想探出究竟。那些禽鸟骤然见着人踪,“扑”地一声,冲天飞起数十只,但大部禽鸟却仍然覆盖在这片山石上,非但不惧生人,而且一齐向我鸣叫起来,竟似要将我赶走一样!”
众人凝神听到这里,心中亦不禁为之大感奇异,其中孤云道长、觉慧神尼、长白酒徒等人,俱是久走江湖,足迹几遍天下的游侠异士,但他们一生之中,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奇事,傅天麟则更是听得双眼圆睁,瞬也不瞬地望在白无章面上。
只听白无章接着又道:“但我抱定探出真象的决心,随手一拂,发出一股袖风,那些禽鸟果然禁受不住,又是‘扑’地一片展翅之声,飞去大半,这时我才看到,这种禽鸟覆盖下的,竟是一只乌鸦!”
傅天麟剑眉一扬,诧声问道:“乌鸦!”
白无章颔首笑道:“不错,是只乌鸦,只是这只乌鸦形状看来,虽与普通乌鸦毫无二致,但却比普通乌鸦大了一倍,而且羽毛的色泽,竟非乌黑,而是花白,就好像古稀老人的须发一样。”
觉慧神尼高喧一声佛号,朗声道:“乌鸦本是良禽,这只乌鸦能得百鸟维护,想必更是只灵禽了。”
白无章颔首又道:“大师慧目,果然能测得先机。我见了这只乌鸦,心中亦知必非常鸟,又见它神情颇为委顿,见着我虽然震动了两下翅膀,但却无法展翅而起,我走前仔细一看,它爪中竟抓有半茎‘幽冥朱果’!
“这种‘幽冥朱果’开花时花色鲜艳,结果时果实更是好看已极,但其毒却是无与伦比,就算你我误食,不出半个时辰,也得毒发而死。我见了这只乌鸦的神态,再见了这半茎‘幽冥朱果’,便知道它也一定是将这半茎毒草上的果实吃掉,而竟还未死,可见这只乌鸦不但通灵,而且一定得道颇深了。”
他咳嗽了一声,又道:“于是我便立下为它疗毒之心,这只乌鸦,竟似也知道我并无恶意,非常柔驯地听从我为它医治,那时已近黄昏,直到深夜,我才将它的毒势治愈,方自松了口气,它却已展翅飞去!
“我虽爱这种乌鸦的灵慧,但亦知这种灵鸟,必非无主之物,微微叹惜一下,也就择路下山。哪知还未走到半山,身后突地响起几声鸟鸣,我心中一动,转身而视,夜色之中,只见几点黑影,闪电般飞了过来,转瞬已来到近前”
傅天麟又忍不住脱口问道:“莫非是那只灵禽去而复返?”
白无章长笑道:“果然是它去而复返,而且还另有一只翠玉鹦鹉,一只火红飞燕,以及一只遗体淡黄羽毛,神态威猛已极,非鹰非鹫,连我都认不出是何种禽类的怪鸟随同一齐飞来。这些俱都极为灵异的灵禽,一见着我,便一齐将我衣衫用口啄住,拖我上山,那时我本无急事,而且也知道这些灵鸟此举必有用意,便就任从它们。哪知那只翠玉鹦鹉竟通人言,居然吱吱喳喳地向我说起话来,说是要带我去见它们的主人!
“我心里更加好奇,便随着它们又自掠上山岭,莽苍山中,我自问已全都走过一遍,哪知这些灵鸟带着我七转八转,竟走到一条我从未走过的山道上,只见山道两旁,先还是些树木,到后来夹道竟然全是奇花异树。
“我方自暗中赞叹,哪知空中却已飘来一种极其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佳客远来,老夫有失远迎,阁下不要在意才好!’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极为清晰,这种武林中已近绝迹的‘传音’之术,竟在莽苍山中重见,我心中自然更是惊疑大起!莽苍山中,竟有如此武林高人,我以前怎地从未听过!于是我更加速脚步,向路的尽头奔去!
“路的尽头,抬目望去,只见夜雾深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我脚步微顿,恭声答谢。
哪知我身旁那只淡黄色的怪鸟突地一声清鸣,夜雾中便一齐冲出千百只禽鸟来,这一次它们的来势、阵容似乎比上次的去势还壮,我暗中一惊,却见这些禽鸟齐地向我低鸣一声,便一飞冲天而去。
“奇怪的是,群鸟一去,前面的夜雾竟也随着尽消,现出一片美丽的花林,和花林后一片葱绿的山壁来,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百禽仙子’这位武林前辈,学究天人,竟用这千百只禽鸟,在所居的‘百禽洞天’之前,布下一道神鬼难越的‘百禽仙阵’,那种深沉浓重的夜雾,便是由阵而生。
“可是那时我自然不知道,是以心中大感奇怪,恭敬地走入那片花林,这时,那片葱绿色的山壁之内,已又传出那位前辈的话声,叫我稍候,接着,只听‘呀’地一声,这片山壁竟突地现出一个一丈方圆的洞穴来!”
他娓娓说来,有如神话,一时之间,只听得傅天麟心痒难奈,恨不得自己也马上能到那“百禽洞天”去看上一看才对心思。
仁心国手赛华陀,长长吸了口气,方自缓缓接着说道:“我便在那些灵禽的接引之下,走入那洞穴中,只见洞中钟乳如林,辉煌灿烂,有如仙宫,迎面一片十彩缨络,从天而下,老实说,那时我也不禁为之所惊,几乎不敢再向前走进一步!”
“但这时那位前辈却已又叫我走进去。我转过那片缨络,眼前又是陡然一亮,只见洞中跃龙画虎,富丽堂皇,四壁都嵌着晶莹的明珠,珠光将四下的青玉几案,都映得幻出一片青辉,几只凡间少见的灵禽,随意栖息于案几之上,见着我来,昂首清鸣几声,却不避人。我方自暗诧此间怎地还未见着主人,哪知眼前一花,洞内当中放着的一面青玉床前,便倏然现出一个黄衣麻冠,瘦骨嶙峋,但却满身仙风道骨的老人,以我的目力眼光,竟也未能看出这老人是从何而来,何时来到的。”
孤云道长与觉慧神尼对望一眼,面上都现出惊异的神色,似乎都在奇怪,以自己的见识,怎的都从未听过武林中有如此功力盖世的奇人。
只有长白酒徒熊大年却是满面喜色,猛地一拍手掌大声说道:“那苗疆魔头铜鼓天尊所养的恶兽,虽非人力能敌,但若有这等异人相助,嘿嘿,只怕那些恶兽此番都难逃劫数了。”
白元章颔首一笑,接道:“这位前辈异人对我似乎特别青睐,我在这‘百禽洞天’中逗留一日,才知道这位前辈竟是六十年前一位名满天下的奇人,为着厌倦风尘,竟在这洞天之中隐居了一甲子之久,我竟是这一甲之中,能够见着他老人家的第四个人!”
傅天麟俯首长叹一声,说:“六十年……这真是一段悠长的岁月,这位前辈却只见过四个人,唉,这六十年对他说来,该是如何地寂寞呀!”
他生具悲天悯人的至情至性,是以他与那位武林异人“百禽仙子”虽然并不相识,但听了白无章的话,心中却不禁油然生出同情怜悯之心。
长白酒徒熊大年亦自一拍手掌,重重地叹息一声,颔首说道:“正是,正是,这六十年的寂寞光阴,若换了我熊某人,只怕连一日都难以渡过。”
觉慧神尼口中朗念一声佛号,缓缓叹道:。
“这位前辈以前想必是个伤心之人,是以才会勘破世情,隐迹深山,但六十年的深山寂寞,若非有着绝大定力之人,又怎能忍受。”
这位江湖侠尼说话之际,目光低垂,面上若隐若现地闪过一丝怆然之色,白元章口中的这段奇人异事,似乎已触着她一些伤心之事。
白无章颔首一叹,道:“这位前辈的往事,我虽毫不知情,但我在那一日之间,却从这位前辈口中有意无意地说出的一些话里,知道这位前辈对世情实在厌倦颇深,是以他老人家宁愿以禽鸟为友,却不愿与人相见,否则他老人家若是肯出山为江湖主持一点正义,于今江湖上的一些恶魔,哪里还有活路!”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突又面带笑容地接着说道:“但是这位前辈却对我许下诺言,日后我如有事相求,他老人家虽不能亲自出山,但他座下的灵禽,却可为我出力。日后我只要再到莽苍山去一行,请得那些稀世灵禽相助,不但熊兄所受之屈,定能得直,说不定还可借此做出一番事业来。”
孤云道长一直凝神倾听,此刻突地一抬目光,含笑说道:“白兄在那莽苍山中,一日勾留,的确是绝世难逢的奇遇,难道自兄除了与这位前辈长谈,便别无所得吗?”
此刻月光如银,遍洒在这冷月坪上,映得四下的山石林木,都幻出了一种梦般的银色,也映得卓立在一株虬枝盘盖的古树之下的“仁心国手赛华陀”清翟苍白的面目,幻出一种无比圣洁的光辉。
他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种奇遇,本是不世之逢,只要那位前辈略加指点,对我便是莫大好处,但我却不愿乘此而有所求,是以这一日之间,我也别无所得,只有在出山之际,百鸟相送,满天翎羽如锦,清呜有如天乐,使我又开了一次眼界而已。”
傅天麟暗叹一声,忖道:“人道‘仁心国手赛华陀’是位磊落君子,于今看来,果是大异常人,世人若尽如此,只怕便再无烦恼了。”
傅天麟方想到此间,突又想起,江湖中怪异无穷,甄秋水独自在庐山五老峰寻觅“垂丝石耳”,并等候自己,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反正“补天丸”火候,业已延误,不如赶紧将心上人寻回,趁着“冷月坪”头,群雄毕集之时,向这几位前辈多多讨教,无论见识武功,必有进益!
主意既定,遂起立向白元章、孤云道长、“长白酒徒”熊大年、觉慧神尼等人,躬身抱拳说道:“我甄秋水师妹,在庐山久等,必甚心急,傅天麟立即赶去,把她找回,再在各位前辈台前,多领教益!”
白元章等均知道傅天麟与甄秋水两心相印,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情侣,连觉慧神尼也看出几分情形,一齐含笑点头,傅天麟遂向群侠拜别,往庐山急赶而去!
$$$$$$$$$
傅天麟匆匆赶到庐山,几乎寻遍全山,哪里有心上人的半点踪迹?最后还是在那觉慧神尼与白衣驼翁翁务远互相比剑的“凌云峰”头,发现甄秋水石壁留书,才知道心上人为了自己需用的“垂丝石耳”,已往华山,嘱咐自己不必赶去,且回九华山冷月坪相待!
傅天麟本就为了系念甄秋水而来,这一知她踪迹,怎肯如言回转九华?立即随后赶往陕西。
他心急赶路,又倚仗一身功力,自然不管什么深山大泽,只是认准方向,择近超越!但一路之间,仿佛时常会遇上一两只奇异兽类,不过这些奇兽,并不伤人,甚至偶尔与傅天鲜对面相遇,均毫未相抗的掉头急窜!
傅天麟一心系念甄秋水,对于这些遭遇,并未深思,但走到湖北西北,接近陕西的武当支脉之时,终于遇上祸事!
当地并无山径,却必须穿越一片十分辽阔的茂密森林,傅天麟在入林以前,便隐隐约约地听得前行方向,传来一些悠扬乐音,以及“咯咯咯”的一阵鼓响!
他对那乐音,倒未怎在意,却被三声鼓响,微吃一惊!因为鼓声不似皮革之音,竟仿佛是金钢所制!
傅天麟在东海翠微岛,陪同红衣罗刹古飘香乘坐青雀舫出海,以天蓝毒剑,会斗铜鼓箫筝之际,曾经听得双鼓追魂孟武手中铜鼓的互击之声,与今夜所闻仿佛,故而入耳以后,悚然止步!
但转念一想,恩师罗浮老人,昔年名满天下,自己又仗着师门剑术,游侠江湖!何况新近更将“六六天罡剑法”的精微变化学全?慢说铜鼓一派,远在苗疆,就算是双鼓追魂孟武之流,在前途相待,难道便有所忌惮,不敢硬闯?
傅天麟傲气一动,剑眉双剔,把肩后朱痕铁剑撤在手中,身形微晃,便自闯进林内!
他人一入林,那乐音及鼓声两者,均即缥渺无闻,傅天麟不禁暗笑自己,忒已多疑,足下益发加速前进!
但在进林约莫十来丈后,鼓响乐意,忽然并作,乐意飘忽当头,鼓响发自四外,仿佛竟有无数人藏在暗中,但音韵怪异悲伦,似是一种送人出殡的丧葬之乐!
这一来,傅天麟知道先前所料不错,果有人埋伏暗中,欲对自己加以恐吓暗算!
傅天麟仍以为来人不过是双鼓追魂孟武,暨无目仙姬冯小青等一流,自知随同那位“黄山遁客”葛愚人师叔,万里奔波以来,武功进境甚速,更加上师门绝学“六六天罡剑法”,亦已得窥全貌,故而不仅丝毫不怯,反而雄心万丈的,气发丹田,一声仰天长啸,把四周咚咚鼓声,凄凄乐韵,根本置诸无闻,依旧施展轻功,穿林而出!
他一路行走,周围的鼓声乐韵,一路隐隐跟随,但因这片森林的面积并不十分深宽,不多时后,即将出林,而就在尚有五六丈即将出林之际,乐韵鼓声,忽又一齐收歇!
傅天麟哪管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肩头微晃,足下加劲,一式“蜻蜓三点水”,“嗖嗖嗖”地,便已窜出林口!
才出林口,一声震天霹雳般的“咚”然巨响,突地发自当头!傅天麟横剑护胸,静气凝神的抬头注目看时,原来林前是一片七八丈高的陡峭岩壁,壁顶正站着一只仿佛曾在前途见过的巨大苍猿,双爪各持着一只双环铜鼓,互击作响!
而这种双环铜鼓,傅天麟到眼便即认出,果与东海所见双鼓追魂孟武持用之物,一般无二!
傅天麟既已认出壁顶所站巨大苍猿来历,遂卓立林口,傲然发话叫道:“苗疆老怪野人山主铜鼓天尊雷震宇的门下何人在此?请出一会!”
他虽然毫无所怯地发话挑战,但因早知苗疆毒蛊厉害,业已暗中取出仁心国手白元章所赠的两粒避毒解瘴灵药,塞入鼻内!
壁顶苍猿,静听傅天麟发话以后,嘻着一张血盆巨口,又复连击爪中铜鼓,刹时四外均起回音,连来路林内,也有“咚咚”鼓响传出!
傅天麟知道自己身落伏中,方自剑眉双轩,冷笑一声,峭壁顶端,忽又响起那种听来令人极不舒服的凄怆乐韵!
随着乐韵,渐渐出现了七名身着黄色长袍的盲目道人,手中各执箫笙琴笛乐器!
这七名黄衣盲道人,傅天麟在莽苍山丹心壁九死洞,参谒“血泪布衣丹心剑客”茹天恨的归途之上亦曾会过,若非“黄山遁客”葛愚人暗中相助,并几乎自作聪明地吃了大亏,知道是“南荒瞎道”门下,有名的“黄衣七煞”!
“黄衣七煞”一现,傅天麟便知自己势太孤单,但仍岸然发话说道:“南荒无目门下之人,与苗疆铜鼓一派之兽,何必如此卖弄张狂?要想对我傅天麟有所图谋,便请下来决一胜负!”
黄衣七煞双目虽盲,耳力极聪,但均对傅天麟所云,连理都不理,只是各把箫筝琴笛等乐器,再度吹奏起来。
不过这次乐韵已变,并不凄怆,仿佛改奏了一种气派甚大的迎宾之曲。
傅天麟见状知道不妙,今夜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大敌来临!但身已入伏,索性把心神一定,横剑卓立,静观动静!
果然黄衣七煞的迎宾之曲吹奏以后的约莫半盏热茶时分,在斜空皓月的清影流光之下,左侧方一处岭头之上,出现了十六盏红色宫灯,宛如云飞电掣,极其巧快轻灵地,向着黄衣七煞及巨大苍猿所立的峭壁顶端移动!
当夜不是十五,便是十六,深山月色极佳,傅天麟在那十六盏红色宫灯未到之前,便已看出是四人四兽,各抬着一具软榻!
抬榻的四人四兽,均极快捷无伦,不多时便到了“黄衣七煞”所立之处,黄衣七煞迎宾乐曲遂停,与那四外的巨大苍猿,一齐垂手侍立!
峭壁不过七八丈高,傅天麟在晴空皓月之下,看得分明,右边抬榻的四人,是四位双目均盲的妙龄少女,榻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瘦,黑发黑须,看去不过五十上下的紫袍道人,榻前横放一柄长约二尺三四的碧玉如意,但眼皮深垂不睁,与黄衣七煞及抬榻少女一般,双目均瞎!
左边抬榻的四只异兽,却是四只凶猛无匹,神力天生的金发神猱!榻上坐的则是一位广额深目,狮鼻海口的虬髯老者,身穿一件金色绣龙长袍,头上并戴有冕旒,一副极其奇异的王者装束!
傅天麟看清来人形相,心头不禁暗暗打鼓,因根据江湖传闻,不问可知右边的紫袍盲目道人,必系南荒无目一派宗主,“域外三凶”之中的“南荒瞎道”!
而左边那位王者装束之人,定然就是善役百兽,并精于施蛊,武功据说也奇异莫测的“野人山主铜鼓天尊”雷震宇!
自己独对四外爪持双环铜鼓的巨大苍猿,以及黄衣七煞,本已众寡悬殊,危机深伏!如今再加上这两位足令天下人物一齐侧目,武林奇侠个个皱眉的盖世魔头,更连丝毫侥幸之望,俱已断绝。
凡事最难堪的,就是将绝望而未绝望之间,真正到了彻底绝望之时,反而会变得对一切毫无所惧!
傅天麟默察当前局势,暗忖恩师罗浮老人早死,“血泪布衣丹心剑客”茹天恨,远在高黎贡山,黄山遁客葛愚人清凉台闭关练功,“萍踪五友”及觉慧神尼,又均在九华冷月坪头畅叙,慢说其中绝对不会有人来此,即令从天上掉下来个一位两位,除了名震当世的“血泪布衣丹心剑客”以外,也未必准是这“南荒瞎道”“铜鼓天尊”两位盖代凶人,与他们手下的门徒恶兽之敌!
既然想不出一线生机,傅天麟傲气反腾,把心中忧惧尽除,暗自决定,在必要之时,宁可横剑自绝,溅血伏尸,也不愿在这于魔头手下,稍受屈辱!
主意既定,抬头对着峭壁顶端的“南荒瞎道”及“铜鼓天尊”雷震宇,岸然发话说道:
“壁上来人,定是南荒无目教主,暨苗疆铜鼓天尊!你们无故阻挡傅天麟去路,莫非有意加以指教?”
铜鼓天尊雷震宇以为苍色巨猿,四外环立,金发神猱,居高临下,再加上自己与南荒瞎道盛名,定然把一个初出江湖的傅天麟,吓得周身觳觫!哪知对方不过略为沉思,便自毫无惧色的昂然答话,不由诧得“咦”了半声,闪动一双鹰目,向下略为打量!
南荒瞎道则静静听完,冷冰冰地说道:“傅天麟你虽胆气颇好,但出语却嫌不知天高地厚,凭你这点浅薄修为,哪里配得上我或野人山主雷天尊出手打发?”
傅天麟俊目之中,神光电射,抬头看着南荒瞎道,朗然发话说道:“南荒无目教主,休得过矜己能,藐视天下人物!傅天麟艺出罗浮,先师‘罗浮老人’,精忠绝艺,名震八荒,傅天麟虽因资质鲁钝,未能尽获真传,但凭我腔间热血,及胸头正气,也敢与任何凶邪,放手一搏!”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环扫壁顶的五兽十三人,又复昂然扬声说道:“傅天麟适才动问,拦路何为?尚未见答!你们究竟是想要我这颗项上人头?还是想要我手中这柄朱痕铁剑?”
壁顶群凶,除了一猿四猱,五只异兽以外,全不禁有点暗为傅天麟的英风豪气所折!
南荒瞎道眼皮不动,眉梢略轩,依旧是那副看不出丝毫喜怒神色地,冷冷说道:“傅天麟,你不必把你那颗人头,看得太重,只要放下手中的朱痕铁剑,便尽管自去,我们绝不伤你!”
傅天麟闻言,看了手中朱痕铁剑一眼,突然气发丹田,仰天纵声长笑!
南荒瞎道被他笑得有点莫明其妙起来,诧然问道:“傅天麟,你笑什吗?”
傅天麟目中神光湛然地,抬头答道:“这柄长剑,本是凡铁,所贵的只是剑柄处的一点碧血朱痕!想当年吴三桂引狼入室,社稷轻移,这位精忠耿耿的先朝孤臣,率领一干仁人志士,屡仆屡起,再接再厉,不顾成败利钝的为黄帝子孙,留下了辉耀简册的一段光荣历史!
最后慷慨尽节,马革裹尸,这柄铁剑之上,遂永留千秋碧血!如今剑在傅天麟手中,我虽明知众寡不敌,强弱悬殊,但也绝不能轻易令此剑沦入凶邪手内,有渎先贤剑主人的精忠亮节!所以你们要夺取这柄朱痕铁剑,必须先斫下傅天麟这颗大好头颅,否则决难如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