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钱太真,司马玉娇的心中,是五分感激,五分迷惑!
感激的自然是钱太真相助之情,迷惑的则是弄不懂这位号称“财煞”的“吝啬夫人”,既受义父礼遇,.聘为军师,却为何又完全站在自己与柳延昭一边,似乎明设邪谋,暗持正义。就在司马玉娇心潮起伏,在各种情绪中,有点迷痴之际,突然间听得了店东乐老二的与人争吵之声!司马玉娇的一颗芳心,深系柳汪昭,一闻人声,便赶紧叫道:“乐老二……”乐老二应声而至,推门走进上房,司马玉娇向他问道:“你是在和谁争吵?”乐老二苦笑道:“是个和尚……”
司马玉娇一皱眉,乐老二又自苦笑说道:“这和尚不守清规,非要来我店中喝酒不可……”
司马玉娇笑道:“济颠活佛还不是爱喝烈酒,嗜食狗肉,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想饮酒的和尚,不一定便是俗物,你不会请他到别家去喝?”
乐老二道:“小的正是如此说法,但那和尚却说他嗅出我这‘乐家老店’中有特别酒香,有‘糟溜山鸡’,‘清蒸白鱼’气味,属于难得佳肴,非要来解解馋儿不可!”
这些话儿,使司马玉娇听得吃了一惊,讶声说道:“如此说来,这和尚于饮食一道,竟是大行家?”
乐老二点点头道:“他说他炼过可以媲美‘二郎神哮天犬’的‘易牙炒鼻’,对于各种名肴美味,一嗅便知,又专门代人‘青鸟之使’,替人传递信息,了却相思!”
末后数语,似有弦外余音,听得司马玉娇为之心神一震。
这时,房外那供人饮食的大厅之上,又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
在乐老二的耳内,觉得这声佛号,只是随口而发,并不十分宏亮,但司马玉娇却听出对方蕴有极深厚的真气内力,知道此僧不俗!
她双眉一轩,目神闪光地,向乐老二含笑说道:“乐老二,你把为我特备的酒菜,移至厅中,我要与这位大师,同饮几杯!”
乐老二闻言之下,连连哈腰,陪着笑脸说道:“少会主,那和尚满身都是酒渍风尘,真是邋遢得很呢……”
司马玉娇莞尔一笑道:“衣邋遢,有何不可?心邋遢,才足厌人,你越说越觉得这位大师佯狂讽世,定是高人……”
她是一面说话,一面举步,话到尾声,业已走人那外卖回点茶酒的厅堂之内。
室内,别无他客,只有一个身材矮小,貌相和善清癯,看不出有多大年龄的灰衣僧人。僧人一见司马玉娇,又听得她所说“乃是高人”之话,遂站起身形,含笑摇头说道:“不高,不高,我老和尚属于矮小之人,只有五尺六寸。”司马玉娇抱拳笑道:“大师上座,这乐家老店东乐老二白酿的‘茯苓陈年雪酒’,相当香醇,又有‘松江白鱼’、‘糟溜山鸡’、‘八宝血肠’等,尚堪一尝的下酒之物,在下司马玉娇,愿小作东道,奉陪大师一醉!”
灰衣僧人彷佛听得涎馋欲滴,呵呵大笑说道:“对对,事大如天醉亦休,一醉能消万古愁,但好酒应入宽肠,若是胸襟稍窄,多愁善感之人,便往往举杯消愁愁更愁,或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了!”
司马玉娇笑道:“大师放心,在下虽不敢自诩心宽,也非狭隘之辈,不能举杯消愁,便当抽刀断水,或是散发弄舟,我有过相思心,交过相思人,却还未曾流过相思泪呢!”
乐老二知道事成定局,不敢违拗司马玉娇之命,已把酒菜搬来,堆得满桌。
灰衣僧人相当豪迈,不等司马玉娇相请,便动手自斟自饮,一道干了六七杯,又吃了一大片清蒸鱼腹,方不住点头,眉梢微蹙说道:“妙,妙,酒也妙,菜也妙,可惜我老和尚受人之托,身有要事,无法畅饮尽兴,否则,便醉死此处,骤告涅架,也颇划得来了!”
司马玉娇失笑道:“大师真会诙谐,但不知你受谁之托?
身上有什么急事?”
灰衣憎人笑道:“我老和尚运气不大好,遇着了两位怪人,非要清我向他们的大嫂,带个口信不可!”
司马玉娇起初真以为这灰衣僧人,是为柳延昭带信,一听竟是两个怪人,遂哦了一声,随口问道:“还两个怪人,是生性怪异?还是……”灰衣僧人不等她往下再问,使又一而举杯,一面摇头笑道:“不是性格怪异,是长得与众不同吧,一个身高八尺,宛若巨灵,另一个矮得出奇,约莫只有四尺出头,五尺不到!”司马玉娇心思敏捷之人,蓦然想到“金刚大会”上所见的孟赞、焦良,不禁失声间道:“这两人莫非一个姓孟,一个姓焦?”灰衣僧人正举杯浅啜,闻言之下,惊得“咽”的一声,把整杯美酒,像未经过喉咙似的,一倾而尽,并念了一声佛号,目注司马玉娇道:“司马小施主,我老和尚皈依三宝,面壁诵经地,苦修了几十年,尚自毫无成就,你!.你虽属妙龄,那……那里来的前知慧觉?”司马玉娇道:“在下根器俗钝,怎会有慧觉?我只是见过那一高一矮,相映成越的孟焦二位大侠吧。”灰衣僧人急急接道:“司马小施主可认得他们的大嫂,请加指引,也免得我老和尚在这‘洗马沟’上,苦苦寻找!’,司马玉娇知晓事儿果然落在自己头上,只不懂自己与柳昭秘密定情之事,怎会被孟管焦良得悉,用了这听来既觉甜蜜,也觉有点刺耳的“大嫂”称呼?她无法自己曾认,只得作腔作势,“咦”了一声道:“我只知道他们有位结义大哥,却不知还有大……”灰衣僧人念了一声佛号,接口含笑说道:“他们那位大哥,曾由高人看过命相,算过流年,发觉身犯复杂桃花,大概至少也要有三位大嫂……”
司马玉娇皱眉道:“他们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既要找寻大嫂,又不亲来,却是要烦大师身上?”
灰衣僧人道:“他们要我代传一语给他大嫂,说是他们的结义大哥,因有急事,无法前来‘洗马沟’了,彼此要等到‘尊天大会’之上,才可相见。”
司马玉娇听柳延昭不能来此,目注灰衣僧人道:“大师可知他们那结义大哥,为何不能来么?是否在什么龙潭虎穴之中,受了伤损?”
灰衣僧人摇头道:“他们那位结义大哥,虽然单人独骑,硬闯龙潭,却因有吉人相助,业已安然脱险!他不能来此之故,足奉他多年未见的恩师严命,以玉箫为凭,召入榆关,接受一项秘传,在降魔衙道的‘尊天大会’上,备作大用!”
理由正大,司马玉娇的心中释然,寒意消除,扬眉笑道:“孟焦二位……”
灰衣僧人接口道:“他们也四叨义兄之光,可以同蒙恩典,因时间仓促,恐质钝难悟,遂托我代为向大嫂传信,急急追随义兄而去。”
司马玉娇突然一抱双拳,向那灰衣僧人,含笑说道:“大师,不知你可信得过我司马玉娇?”
灰衣僧人突然合十当胸,收敛了诙谐玩世神色,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佛号,向司马玉娇庄容说道;“司马小施主骨秀神清,根基极厚,将来必是‘龙华会’上人物,我这不戒酒肉的俗僧,怎会信不过你?”
司马玉娇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晚辈眼尚不浊,看得出大师是位世外高人,这桩讯息由我负责代转如何?”
灰衣大师又是一杯“茯苓雪酒”下腹,高兴得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我老和尚竟颇有缘福,看了不少事儿,并捞到一顿寻常不易享受得到的佳肴美酒,大饱口腹之欲……”
司马玉娇持壶替他把杯中斟满,面含微笑说道:“晚辈有三件事儿请教,大师若肯指点,自然感激,否则,便呵呵一笑,让晚辈自去揣摩禅机便了!”
灰衣僧人似乎爱极那条“松江白鱼”,选得又精,鱼头鱼腹等丰肤之处,业已被他吃光,如今又把尾鳍整个夹去,一面剔食鳍上鱼皮,一面连连点头,示意司马玉娇尽管发问。
司马玉娇道:“柳延昭的恩师,是那位高人,他如今奉召,去往何处?”,灰衣僧人暂停大嚼,含笑答道:“他师父从不以姓名告人,因经常手持一管白色玉箫,遂以‘白箫生’为号,但江湖雄豪,由于对他尊敬,都称之为‘白玉箫’主人!”
司马玉娇闻言,正在寻思这“白玉箫主人”五字,似听何人说过?那灰衣僧人又复笑道:“关于柳延昭的去向,我不详知,只晓得彷佛是进入‘山海关’后,不太远的‘秦皇岛’左近!”
司马玉娇默默记在心头,又复目注那灰衣僧人间道:“大师法号怎样称呼?”
灰衣僧人道:“我这大不要,小不留的野和尚,还有什么法号?小施主就从我一身邋遢之上,叫我‘邋遢和尚’如何?”
司马玉娇灵机猛被触动,“哎呀”一声说道:“‘醉酡道,邋遢僧,绿白玉箫双主人’……原来大师与柳延昭的恩师,都是‘一仙三绝’之中人物?……”灰衣僧人笑道:“什么‘一仙三绝’,只是四个生平爱管闲事,并爱生闲气,曾经被人捉弄得啼笑皆非,彼此大生误会,各自遁世逃名的老怪物而已!”司马玉娇离席而起,又是深深一揖,陪笑说道:“晚辈果然目未全盲,早就看能出大师是前辈奇侠。”邋遢和尚笑道:“少会主不必多绝,我老和尚最嗜的是酒,最馋的是肉,最讨厌的便是虚假客套的世俗礼法!”区区的“少会主”三个字,点明了对方早知司马玉娇身份,用不着再事遮掩,越描越黑!司马玉娇颊上微微一热,向邋遢和尚一拱手,说道:“前辈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已脱离‘尊天会’,不再是什么‘少会主’了。”邋遢和尚也不点破她女孩儿家身份,仍以“老弟”称之,含笑说道:“其实司马老弟只要明辨是非,善于应付,根本用不着孤身远行,有你在‘尊天会’中,反可以‘少会主’的身份,替你义父消弥掉一些无心孽累!”
司马玉娇起初尚在摇头,但听到后来,忽矍然动容道:“大师所说,是深一层的至理,且容晚辈深思,看看可有补救之策?”
邋遢和尚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义父爱你颇深,只要老弟把态度软化一点,当中再有人略加劝解,不会没有转环余地!”
司马玉娇道:“‘醉酡道,邋遢僧,绿白玉箫双主人’等‘一仙三绝’既然携手重出江湖,‘尊天会’必将瓦解冰消,灰飞烟散!”邋遢和尚摇手道:“不一定,不一定,一来我们四个老不死的,还未必都能齐心协力,全出江湖;二来‘尊天会’实力雄厚,又有‘大荒二老’为助,道浅魔高,也说不定。常言道得好:‘长扛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他师傅把柳延昭召去,欲加秘授,要他痛下苦功,也正是这个道理。”司马玉娇突然满目泪光地要向邋遢和尚屈膝跪倒。
邋遢和尚略拂僧袍大袖,以一股柔和暗力,阻挡司马玉娇的屈膝下跪,向她含笑问道:“司马老弟目含泪光,莫非是为你义父屈膝?”司马玉娇虽然拜不下去,但仍肃立躬身,含泪说道:“邪不能胜正,理所当然,晚辈敬求诸位老人家,体谅我义父除了性傲好名,耳根稍软之外,生平并无大恶,在‘尊天会’之上……”邋遢和尚不等她往下再说,便自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司马老弟放心,群侠方面,对任何肯从孽海回头,放下屠刀之人,皆能容忍,并愿视之为友!但……”司马玉娇见邋遢和尚欲言犹未尽,遂急问道:“但些什么,大师怎不说下去?请尽管直言无妨!”邋遢和尚笑道:“一来‘尊天会’财雄势大,富堪敌国,这片基业,容易启人觊觎!二来,你义父所交给的又那是些狼子野心的穷凶极恶人物,故而我认为他对‘朋友’,比对‘敌人’,还要格外提防一点!”司马玉娇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对,对,大师所说,乃是至理名首!”邋遢和尚道:“朋友的手,往往会比敌人的刀,还要来得可怕!”
司马玉娇闻言之下一凛,面现难色地点头说道:“不过,敌人的明刀易躲,朋友的暗箭难防,但这些话儿,却要由谁来对我义父提醒才好?”邋遢和尚道:“最理想的人选,当然是你,但你义父如今因‘七煞’来投,十分志得意满,在他未认清狼子野心,遭遇过重大挫折之前,绝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劝说若是不当,得效可能更为相反的!”司马玉娇深以为然地,连连颔首,表示受教,但却眉头深锁说道:“关于转圆之事,晚辈已想出适当策略,大概不难,但我回转‘尊天会’后,对那讨人厌的万心玄,却……”邋遢和尚笑过:“司马老弟,你知不知过柳延昭单人独自勇赴龙潭,得能安然脱身,是得了谁的助力?”
司马玉娇道:“晚辈猜得出来,那位对我相当爱护,要我叫她‘大姊’的‘吝啬夫人’钱太真!”邋遢和尚道:“此女来历,有点奇特神秘,但却智慧如海,其投入‘尊天会’的真正意旨,尚费人揣测!但既与你投缘,有关应付万心玄之道,向她请教,必有妥善对策!……”
说至此处,站起身形,向司马玉娇含笑说道:“除了万心玄之师‘大荒二老’,极可能接受你义父的邀请,前来关东之外,其他几个蛰隐多年的臣恶神奸,闻亦蠢蠢欲动!我必须与醉酡老道,细谋良策,在原则上是设法保全你的义父,并尽量釜底抽薪‘以各种方法,劝阻他不要过份倒行逆施,以酿成莽莽武林之中的无耻杀孽!”司马玉娇问道:“大师要走?佛驾何往?”
邋遢和尚笑道:“我们分头行事,我先须找到醉酡老道,足迹不会远离‘九回谷’,倘若有甚重大事儿,自会和你联络。”话完,大袖一飘,便自走出这个乐家老店。
司马玉娇知晓这等前辈方外奇侠,踪迹宛若神龙,不可久羁,遂不敢挽留,恭身相送。
柳延昭已远赴秦皇岛,不会再来,则这乐家老店中的酒纵再香,菜纵再美,也不会再对司马玉娇产生什么太大勾留的价值!
她匆匆果腹,便别过店东乐老二,驰往后山。
前文曾经交代,钱太真随口编造的谎言,居然万分凑巧,撞个正着,司马玉娇的另一位师傅,便住在“九回谷”
后山的“寒天洞天”之内。‘她这另外一位师傅,法号“寒玉仙子”,功力高不可测,但性情极为怪异!
她对司马玉娇极为喜爱,对“尊天会”中其他人物,却极厌恶,尤其是身为会主的“黑白天尊”司马霖,更受明定限制,不许在“寒玉仙子”的十年闭关期间,走进“寒玉洞天”半步!
说也奇怪,司马霖有君临整个武林的莫大野心,对任何人都有点高傲,但唯独对于这个“寒玉仙子”,却能忍气吞声,十分尊敬,虽然听得对方对他有特别厌恶,也毫无怒色,只是付诸一笑,并立即严命属下,除了司马玉娇之外,任何人也不许妄窥“寒天洞天”半步!
如今,司马玉娇想起义父对恩师太以敬畏,要想情人在义父面前为自己缓颊转圆,恩师“寒玉仙子”岂不是第一人选?
在她驰往“九回谷”后山之际,踪迹自然难免被“尊大会”密布各处的桩卡发现。
虽然,司马霖已命戚九渊传令,取消了司马玉娇的少会主身份,但司马玉娇平素功力奇高,为人正直,在“尊天会”内,树下极高成誉,那些桩卡,谁敢阻拦?只是悄悄派人飞报给会主司马霖知晓。
“尊天会”的大议事厅中,会主“黑白天尊”司马霖,正在大生闷气!
但他虽然由于平素极为宠爱的义女司马玉娇突然当众向自己犯颜顶撞,并不惜离去“尊天会”之事,气得要命,却只能当作闷气,蹩在心里,表面上还要笑浯从容,应付安慰另外两位可能心中比他更为气恼的万心玄,和钱太真!
万心玄已十拿九稳,等作新郎,谁知竟遽生巨变,来了个既属劲敌,又兼情敌的柳延昭,硬把司马玉娇的芳心夺走,怎不羞气交进,满腹不是滋味!
钱太真则好心好意想作说客,却被司马玉娇出其不意地,点了穴道,受尽屈辱,自然心中也是怒火高腾!
对于这两人,司马霖都不能稍有得罪,一个是想倚仗他身后的“大荒二老”,来对付“一仙三绝”,一个则是被司马霖认为心思敏捷,善出奇计的礼聘军师!
于是,他以好酒好菜,相陪畅饮,并暗示自己可能把“尊天会”的基业雄图,交由万心玄继承执掌。
万心玄雄心渐起,情恨渐消,但不论在武林争霸当中,或情场争爱的斗争内,他的主要敌对,均为号称“四海游龙乾坤圣手”的柳延昭,故而对于柳延昭的痛恨之心,也就越来越切!
司马霖深明“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之理,对于钱太真,他不用言词笼络,只是相当实惠地,又送了她价值连城的两件罕世宝物,一幅能避刀剑暗器掌力的“天韶短衣”,和一柄通体没有半丝杂色,碧绿如流的翠玉如意!
果然,这两件宝物到手,钱太真的气恼全消,立刻高兴得眉开眼笑!
谁知就在这司马霖刚刚费尽苦心,把事件安抚平息之际,突有“尊天会”弟子,进入大厅,向司马霖躬少禀道:“启禀会主,适才接后山桩卡的飞鸽传书,在‘寒玉洞天’前‘鹰愁涧’内,发现……少会主的踪迹!”
他们虽奉通令,但不敢直呼司马玉娇之名,遂在略一迟延之下,仍用了“少会主”的称谓。
此报一来,厅中一个人的眉头明蹙,而另一个人的眉头则暗蹙——只是轻轻动了一下。
眉头明蹙,蹙得颇深的是司马霖,十数年义父女,毕竟情深,他心中何尝不期盼司马玉娇能自行设法转圆,莫要弄得当真决裂!
但适才已有明令,得踪即报,自己要亲去擒来,交由钱太真治罪,言犹在耳,怎可说了不算?
故而,他虽双眉深蹙,也仍立刻站起身来!
眉头暗蹙,只轻轻动了一下的是钱太真,她弄不明白司马玉娇为何不肯听话,在“洗马沟”的“乐家老店”内,等候柳延昭,却使自己谎言变为真话,当真去往后山则甚?
她见司马霖站起身形,遂也随同离座起立。
’司马霖因不能说了话不算,只得向钱太真含笑说道:“钱夫人请坐,我亲去把玉丫头擒来,交你治罪!”钱太真摇手笑道:“不必,不必,你们义父女十余年相依为命,不必为了一点小事,和两个外人,便闹得太僵,我愿与司马会主同去,再向少会主尽一番唇舌之力!”司马霖大感意外地,“咦”了一声,目注钱太真道:“玉丫头适才曾对钱夫人过份无礼,难道钱夫人竟……竟……不怪她了?”钱太真笑道:“我怪她则甚?挨了一记不关痛痒的区区耳光,却换来两件罕世奇宝,这是何等便宜之事?我还应该谢谢少会主呢!只要司马会主肯每次都是如此安慰,钱太真说不定会恳求少会主,隔上三日五日,便打我一记!”这番话儿,使除了司马霖外的满厅群豪,都为之哈哈一笑!
万心玄更向钱太真翘起了拇指,连连点头说道:“钱夫人真是爱财如命,又复能屈能伸,器量极大……”钱太真笑道:万兄,你又要阴损我了,表面上用了不少好听字眼,其实,却在讽刺我的脸皮太厚……”万心玄立刻抱拳说道:“不敢,不敢,钱夫人这已多心,万心玄委实对夫人的器量见识,太为敬佩!”钱太真把脸色一正,朗声说道:“我承认我多心,但既为军师,料敌策谋,统筹百务,心眼非多不可!我也承认我皮厚,但皮厚亦有长处,就是能忍,尤其是面对举世群豪,共谋雄图霸业,在自己人之间,必须相互忍让,吃些小亏,哈哈一笑,生些闲气,视如过眼云烟。钱太真以此数语,与诸兄互勉如何?她说话之际,目扫万心玄、沙天行、公孙智、东方白、以及戚九渊等人,倒引得诸人不由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还是司马霖,他哈哈一笑,扬眉道:“好,钱夫人,就是我们二人走趟‘鹰愁涧’,倒看你这军师,是怎样舌粲莲花,具有回天之力?”
钱太真向万心玄方一拱手,万心玄已相当大方地,会意笑道:“万夫人但能劝得司马老人家义父女们和好便可,感情一事,无法勉强,不妨听其自然……”
钱太真笑道:“好,万兄人中之龙,真是达者,但钱太真认为只要能够转园,好事未必无望。常言道得好:‘但得功夫深,钢杵磨绣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情场之道,不比战场,攻心为上,霸力无用,万兄若能善用水磨功夫,凭你的傲世武学,一表人才,应该是所有江湖巾帼的梦中上选!”
万心玄被她说得俊脸微红之际,钱太真已与司马霖出厅而去。
“金杯追魂”东方白目送钱太真的背影,失声叹道:“钱夫人除了武学修为,未曾显露以外,无论智计词辩,都太高明了,有点令我心折,……”
“璇玑狂士”公孙智轻轻“哼”了一声,轩眉说道:“的确太高明了,高明的令我对她有摸不太透之感……”
万心玄一怔道:“公孙兄是说……”
公孙智是极为深沉人物,瞥见在旁侍应的“尊天会”弟子甚多,遂急忙摇手笑道:“这没有什么,钱夫人是军师,找们对于军师,只宜曾敬,不宜批评,何况凡属身为军师之人,也应该带有三分令人莫测高深的神秘意味才对!”
涧名“鹰愁”,可见绝险!
“九回谷”后山无路,处处都是些削壁危峰,奇险无比,而“鹰愁涧”可称为险境之最!
但常言道得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消越过“鹰愁润”,便可看见由几乎上百道流泉飞瀑所汇集点缀的一片美景无边的洞天福地。
那就是“塞玉洞天”,就是司马玉娇之师“寒玉仙子”
所居,连司马霖都深怀忌惮,不敢擅越雷池之处!
果然,司马霖一路行来,均指点谈笑,保持他“尊天会”会主的风度尊严,但到“鹰愁涧”边便有点踌躇欲却之状。
钱太真毕竟只是“军师”,不是“仙师”,无法算出司马霖的心中隐秘,在涧边驻足笑道:“会主,我们是过涧相寻?还是在此等待少会主的出现,或是她的任何讯息?”
司马霖脸上突现一种奇异神色,目中也流射一种怅然目光,微一沉吟,缓缓说道:“由于过涧便是‘寒玉洞天’,我昔年对洞天主人,曾有诺言,在任何情况下,均不相扰……”
钱大真七窍玲珑,一点便透,听至此处,立即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必过涧了,我奉陪会主,在此略眺烟岚,看看……”
话犹未了,两人便似有所闻,同作倾耳之状……
钱太真一面凝神倾耳,一面向司马霖低声笑道:“有人从涧下翻上,会不会就是少会主呢?”
司马霖又一再细听,点头笑笑答道:“从步履声息的轻功造诣上听来,可……可能多……多半是她……”
由于此次重逢,谈得好,义父女的感情,尚有转圆余地,谈得不好,便告决裂,再无挽回,故而司马霖竟连语声都有点激动得难以自制!钱太真通达人情,善体人意,见状之下,含笑说道:“会主要不要暂时避开,让我先和少会主谈上几句?……”司马霖毅然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不必,这丫头若是心目中根本没有我这义父,我也冷透心肠,不再对她作任何指望的了……”如今,时移地异,不是在大庭广众之间,用不着保持什么“会主”尊严,故而司马霖的语气中也情重于义地,不掩饰伤感怅惘!就在他的伤感低沉语音了后不久,涧下已晌起明显声息,有人正巧纵轻登,飞跃而上。钱太真听出来人登涧位置,是在右侧方三数文外,逸与司马霖一同目注该处-片刻过后,白影一飘!
这条轻灵无比的白衣人影,果然正是神情忧伤,眼角间似乎还有泪渍未干的司马玉娇。此时,司马霖与钱太真立身于涧述一株古松暗影之下司马玉娇的身形才一上涧,钱太真使出声叫道:“少会主!”
司马玉娇在“尊天会”外,关心深切的只有柳延昭,和恩师“寒王仙子”,在“尊天会”,关心深切的只有义父司马霖和钱太真。故而她一听语音,便知是钱太真,神色一愕,回头叫道:“钱大……”
钱太真知晓她要叫“钱大姐”,遂不愿泄漏春光,忙加掩饰地,接口笑道:“少会主,我这‘钱大狗头军师’,恭迎芳驾,司马会主,也在此呢!”连自发话,连自拉着司马霖,从暗影中缓步走出。
而此间的司马玉娇一见司马霖,不禁星目一红,泫然欲泣,并有点羞涩的,低下头儿,叫了一声“义父”。司马霖本是满腔怒气,但见了司马玉娇这等神情,竟也不忍深责,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但就这冷冷一哼,已使司马玉娇有点受不住地,流下了两行珠泪!这也因为是时移地异,不是在厅堂之中,当着众人之面!司马玉娇秉性刚强,倘在那等环境中,她头可断,血可流,两行珠泪,却决不会轻易流下。如今,除了司马霖外,只有等于是自己人的钱太真,司马玉娇遂不再矜持,放开感情,让泪珠顺颊流下,也等于是向义父司马霖暗致了无声歉意!骨肉之间的心意,每易相通,十余年相依为命的义父女,自也宛如骨内,心有灵犀一点通!。司马霖看见司马玉娇的愧然珠泪,已说不出半句再加责怪的话儿,但他身为“尊天会”的会主平时享惯尊严,一时间,也无法改口,向司马玉娇说出什么直接宽慰怜爱之浯。直接虽难,间接却办得到,只需要一条桥。司马霖毕竟经验老到,灵机一动,向司马玉娇含笑问道:“玉儿,你是去‘寒玉洞天’?你师傅开……开关了么?”这是智慧,这是极巧妙的运用?
所闻的,是司马玉娇之师“寒玉仙子”,但司马霖的含笑神情,和温慈语气,已在他和司马玉娇之间,建架起一道视之无形,但却坚固无比的谅解之桥!
尤其那轻轻却充满感情的“玉儿”两字,包含了多少慈祥?多少宽恕?委实胜似千言万语!
自古英雄皆至性,由来侠女最深情!
这一回,司马玉娇更矜持不住,她已不像叱咤喑鸣的武林英雄,却像感情脆弱的红闺弱女,不单流泪,并且出声,掩面嘤咛,衣襟尽湿!司马霖的鼻尖也在酸,眼中也像有什么小虫儿在爬……
但他是号令群豪的“尊天会主”,怎好意思让人看见有什么一条条的“小水虫儿”,从他的眼角爬出?又用暗示,向钱太真看了一眼。
钱太真与司马霖之间,或许没有什么骨肉灵犀?但她身为军师,在反应方面,定会比寻常人来得灵敏!司马霖眼角才瞟,钱太真已含笑走过,从使中取出一条杏巾,替司马玉娇擦拭颊上襟前的纷纷泪渍!这是一举两得。
她既替司马玉娇拭泪,也给了司马霖机会,让他好把那!惹得他鼻尖酸酸,眼角痒痒的小水虫儿,悄悄驱除干净!,司马霖静等司马玉娇的情绪平定下来,方对她再度问这:“玉儿,你师傅开关了么?”第一次,是搭桥,第二次,却是真问,真对“寒玉仙子关切
司马玉娇答道:“恩师的‘九转三参’功行,尚差最后的‘三转一参’,开关之期难定,但她却叫我把三块宝玉中的‘青色翠玉’带给义父。”
司马霖有点喜出望外,吃了一惊,失声说道:“玉儿,你…你…你说什?师傅竟……竟肯把三块玉’中的‘翠玉’给我?……”
司马玉娇见义父竟似有点不信,遂伸手入怀,取出一片大小如掌,晶莹若镜的碧绿美玉通过。
司马霖接过看时,只见碧玉之上,竟写有四大十六小,二十个红色细字……
十六个小字是:“其缘在柳,其孽在玄,其质如玉,历刻弥坚。”
四个大字迹,则是“善待玉儿!”
这些字迹,并非服铺,未损玉质,只消轻轻一拭,便告泯然无迹!
司马森自然早知“寒玉仙子”精于“先天大衍神数”,可以参究未来,但见了这些字儿,仍不禁惊奇欲绝!
因为仅从“其缘在柳,其孽在玄”二语上,已恰含司马玉娇的当前情况,并居然站在自己所反对的“柳延昭”一面。
那较大的“善待玉儿”四字,含意甚深,份量甚重,却叫自己究应如何应付?
“军师”职责,便在运用设策,解决疑难,钱太真更是位“好军师”,一见司马霖观看玉上字迹后,两道眉头,蹙得皱结一处,遂主动探询道:“会主,你……你遭遇到什么难题?”
司马霖看了司马玉娇一眼,苦笑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关于玉儿的婚姻一事,我已想通了,可以各凭缘份,不必勉强……”
听了这两句话儿,司马玉娇心中所悬着的一块千斤臣石,才告“砰”然落地!
但司马霖却苦着脸儿,继续说道:“但我对万心玄有诺在先,又已差人邀请‘大荒二老’,前来主持婚礼,而‘大荒二老’又是借重对付‘一仙三绝’的举足轻重人物,这……这出尔反尔之事却叫我如何转圆?……”
钱太真笑道;“不难,会主请把这桩事儿,交我全权处理!”
司马霖说道:“不难?这桩事儿,业已把我难倒、钱夫人竟认为不难?”
钱太真笑道:“我打算把这难题转给万心玄,把痛苦移到他的身上!”
司马霖惊喜道:“怎样移转?钱夫人当真能‘有此妙策?”
钱太真笑道:“古代的名军师,都能焚理阴阳,旋转干坤,弄点小计诡谋算得什么?……”语音略一顿,挽着司马玉娇的手儿,含笑又道:“回转大厅以后,我便宣布少会主不把情丝系向任何特别人物,为了‘尊天会’的雄图霸业,她要嫁文武艺业皆傲视当世的第一少年英雄……”
司马霖接口问这:“谁是……”
这“谁是”二字方出,钱太真便接口笑道:“所谓‘第一少年英雄’不是空虚头衔,必须技压天下,使人心悦诚服,而反就以目前而论,‘笑面人屠潇洒杀手’万心玄,一向自视绝高,目无余子,而有‘乾坤圣手四海游龙’美号的柳延昭,也不会妄自菲薄,其他的年轻人物,比起他们,则均有多少距离,可以套一句‘自叹以下,不必论矣’!故而‘尊天会’之上,除了会主展示神功,臣服百派,成为四海盟主的‘黑白天尊’以外,万心玄与柳延昭的为情争名也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好戏了……”
司马霖听得连连点头,但眉宇间,仍含有某种忧虑,目光微瞥司马玉娇道:“钱夫人这样安排当然绝妙,但万心玄是个……”
七窍玲珑,善解人意的钱太真,业已猜透了司马霖的心中忧郁,接口笑道:“会主请放心,据我从沙天行口供奉得知,万心玄在燕山‘璇玑谷’外,与柳延昭动手,两阵中,一阵成和,一阵落败,业已吃过苦头,既间须在:尊天会’上,争名定情,又当着他‘大荒二老’两位恩师,怎肯丢人现眼?他虽是个风流好色的素行不罗之羁,在这段期间,也必苦苦用功,力图上进,不致对少会主有丝毫罗苏的了!”
司马霖的心中忧虑,全被钱太真猜透,并予以解决,不禁感激万分,也佩服万分地,向她连连拱手笑道:“钱夫人着实高明,我这‘尊天会’中的一切大小事儿,均多多仰仗!……”
钱太真笑道:“空言奖励,不如实质鼓励,会主可否替我把俸给订得丰富一点儿?”
这句话儿,把司马玉娇听得几乎失声一笑,心想这位钱大姐虽足智多谋,聪明绝顶,却始终脱不了“好货”之念,难怪在“七煞”之中,位居“财煞”!
司马霖“哈哈”一笑,轩眉说道:“我改改鱼玄机的诗儿,‘易求无价宝,非得智多星’!钱夫人在本会‘军师’,暨‘钱粮总管’的职务上,月支俸给万两白银,倘有特殊功勋另奖罕世珠宝如何?”
钱太真“哎呀”一声,高兴得眉开眼笑说道:“好极,好极,想不到会主竟出了我这么好的价钱,可惜……可惜……”
两声“可惜”,弄得司马霖莫名其妙诧声问道:“钱夫人,你在可惜什么?”
钱太真笑道:“我是在可惜我无法考证,不知道历史上几位有名的军师,张子房、诸葛亮、刘伯温,甚至于梁山上的强盗军师吴用,他们是领多少俸给?吃多少钱粮?否则,在实质待遇的比较下,即知我钱太真是否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大军师’呢?”
心中存有不少幽怨委屈的司马玉娇,终于被钱太真的财迷神情,和滑稽言词,逗得嫣然一笑!
钱太真见她笑颜已开,遂一面与她异常亲热地,并肩挽手而行,一面压低语言,悄然说道:“玉妹,你的武功,我无法企及,但我的江湖经验,却比较丰富,可以帮你解决不少难题!”
司马玉娇笑这:“姐姐不要客气,我已经认得抬举,认你为钱大姐了,有事尽管指教!”
钱太真道:“我要送给你一个‘钱’字,钱是外圆内方,是最正确最有效的处世之道!换句话说,就是内心的正气大节,不可偏颇歪邪,但外面的应付手腕,却不妨通权达变,圆滑一些……”
说至此处,目注司马霖,见这位“尊天会主”,正摩挲着那块大小如掌,晶莹若镜的碧绿美玉惘惘出神,甚至于目有泪光,不知在缅怀什么足令他骨蚀魂消的凄凉往事?
司马玉娇也是水晶心肝之人,闻言之下,低声问道:“钱大姊,你是否要我对万心玄亦略为应付?”
钱太真笑道:“这个不是别的应付,只是在明面礼貌上,不必使他过份难堪!譬如在进入议事厅后,你不妨特别敬他一杯酒儿,至于怎样饰词,对万心玄拘束刺激,使他有苦难言,则全是我的事儿!”
司马玉娇“哼”了一声道:“假如只是敬他一杯酒儿之事,我可以敬如大姊将令!”
钱太真失笑道:“别的事儿,以后再随机应变吧,譬如说,在万心玄练功期间,玉妹隔上三五日,便去看他一次,送点饮食,寒喧数语,这样,在礼貌上,你显得相当周到,但在实质上,却会使他心意浮动,气机难纯,功力驳杂,等于在‘尊天会’上争名定情的一战之中,暗帮柳延昭的不少忙了!”
司马玉娇听得一面佩服点头,一面目注钱太真道:“钱大姊,你……你认得柳延昭吧?”
钱太真冷不防她会有此一问,怔了片刻,方点头答道:“认得,当然认得,其人如玉,其勇如龙,我在议事厅上,见过他了,还以传者密语,指导他如何脱身的呢!”
司马玉娇叹道:“我还以为大姊是早就和他有什么交情?
不然怎会处处都在帮他设想,相当周到体贴……
钱太真失笑道:“玉妹莫说笑话,我帮柳延昭,完全是为了你,才爱屋及乌,你们郎才女貌,仙露明珠,可别把我这块茅坑臭石般的鬼老婆子,摆到精美无瑕的‘玉屏风’旁,那就未免太不相称,会令我容身无地的了……”
两人说笑之间,业已回到前山,议事大厅在望。
钱太真见司马霖仍在摩挲绿玉,悯惘出神,遂走将过去含笑叫道:“会主,快到议事厅了,少时是否由我安排一叨?”司马霖收摄了惘惘神思,异常珍惜地,揣起那块绿玉,向钱太真连连点头地,含笑说道:“当然,当然,钱夫人是地位清高,威权极重的‘军师爷’,我虽身为会主,有时也一样要敬遂号令的呢!”钱太真笑道:“好,会主与少会主慢行一步,我先入厅,宣布乌云尽散,你们义父女之间,仍像以前一样的亲切敬爱,相依为命!”话完,遂抢步当先,闪进大厅,向万心玄等,含笑朗声说道:“诸位,钱太真报告一桩喜讯,司马会主与司马少会主,已获得彼此谅解,‘尊天会’中,仍是一份喜气!”
万心玄等一怔,尚未回过味来,司马霖与司马玉娇的身影,已到了大厅门外。于是,别无选择,由钱太真带领,以一片掌击,欢迎司马霖司马玉娇义父女双双入厅。钱太真等掌声一停,目光电扫诸人,朗声说道:“关于少会主的婚事,因曾上柳延昭的恶当,面加许诺,不使反悔,遂由我策划,向柳延昭出了一道难题!”万心玄精神一振,把两道深沉而又险谲的目光,盯在钱太真的脸上。
钱太真继续笑道:“我对柳延昭说,司马会主慈祥开明,不会强道义女婚事,但少会主是女中之风,必须嫁人中之龙,遂于‘尊天会’之上,增加‘争名定情’盛举,要能战败与会的所有年轻豪雄,技压天下,才有资格作为司马会主的乘龙快婿……”“金杯追魂”东方白首先听得,干了一大杯酒儿,抚掌笑道:“好,钱夫人果然是个极高明的军师,这项难题,难得住柳延昭了!”
钱太真向万心玄递过一瞥彷佛充满关切善意的目光,含笑说道:“在我心目中,万心玄兄,才是当世第一,文武双绝的美男子,俏英雄!那柳延昭师门来历,不见经传,纵使资质聪明,略有成就,又怎能与万兄身兼‘大荒二老’的联合心传比拟?故而,钱太真先敬万兄一杯美酒,希望你在已有修为之外,再复略下苦功,用你师门绝艺‘玄阴煞手’‘混沌神功’和称绝当世的独门奇妙兵刃‘龙虎日月扣’于‘尊天大会’上,战败柳延昭,以不负司马会主义父女的期爱厚望!”
好厉害的“吝啬夫人”钱太真,她对钱财吝啬,对口角春风,却绝不吝啬,这番话儿,捧足了万心玄,但也把万心玄套得牢牢,请君入瓮,任凭万心玄再怎么阴险,也不好意思反对,表示出不愿,或不敢与柳延昭“争名定情”之事!
司马玉娇得了高明指点,也会凑趣,竟亲手斟了一杯酒儿,捧向万心玄,嫣然一笑,流波注目说道:“万兄,我也敬你一杯,希望你赘裹夺尊,不单战败柳延昭,也令天下所有的年轻豪雄,都成为你手下败将!”
厉害!这杯酒儿,敬得当时,几乎比钱太真的巧妙词锋,还要来得有力!
舒服!司马玉娇的嫣然倩笑,和似蕴深情的眉语眼波,使万心玄尚未饮下那杯敬酒,便遍体栩栩,有若醍醐灌顶!
于是,万心玄亳不推诿地,先饮完钱太真、司马玉娇的两杯敬酒,然后,双眉一轩,朗声道:“万心玄对自己不骄,对敌人不馁,但我却知柳延昭名非幸致,相当难斗……”
语音略顿,转而向司马霖抱拳一礼,目开精芒又道:“为了保持师门成誉,为了不负老人家贤父女的期望爱护,万心玄不敢稍息,我要收摄心神,下点苦功,司马老人家在‘九回谷’中,拨给我一处清静所在……”
司马霖正待答话,司马玉娇业已抢先含笑说道:“义父,你把‘小玲珑馆’,拨给万心玄兄静修便了,那儿,离我的‘揽翠阁’近,我也便于常常过去探望,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语音,语意,居然款款情深,真把浑身孽债,不知糟蹋过多少女孩子,自许风流的万心玄,听得意乱情迷,心神一荡!
钱太真藉着举杯饮酒,暗以第三人无法知闻的“蚁语传声,向司马玉娇耳边,俏然笑道:“玉妹冰雪聪明,一点便透,江湖诡谲,何厌权谋?你这几句话儿,恰到好处,万心玄灵智为情欲所迷,那里下得了苦功,你看他眉开眼笑,彷佛过瘾已极,今晚都未必睡得着觉!”
司马玉娇也觉得相当得意,玉颊微微一热,添了娇红,越发风神绝世!
其实,她和钱太真都错了!
万心玄是极深沉、极阴险之人,要他上当,谈何容易?
权谋,大家会用,有人更会权中弄权,谋外施谋,佯作痴呆,将计又计!钱太真相当得意之下,那里知道遇着了对手?她的真实身份,真实来意,会被人逐渐查明,一步一步,走向牢不可脱的失败死亡陷阱!
万心玄才入“小玲珑馆”,便发出机密暗号,召来两名蒙面黑衣人。
经他面授机宜,悄然嘱咐,这两个有点神秘的黑衣人,又复悄然而去!
就在万心玄迁入“小玲珑”,要痛下苦功,精研绝艺的第二天,又有江湖人物,异常胆大地夜探“九回谷”。
来人是“妙姹金刚”萧克英,和“巾帼之雄”秦文玉!
事情倒真凑巧,她们才到“九回谷”口,便遇着了如今正要好得当真情如姊妹的钱太真和司马玉娇。
钱太真因是初来,司马玉娇遂今日陪她在谷中各处闲游。以了解“尊天会”总坛环境。
“九回谷”口,月色绝佳,司马玉娇对柳延昭相思刻骨,独自转侧,难以成眠,遂索性约了钱太真,同来谷口的“卓刀岩”上赏月。
钱太真高居临下,看见有人影微闪,不禁微笑说道:“玉妹,请看,那两个女子,身法轻捷,显非俗流,但行迹如此遮掩,恐怕不是‘尊天会’中人物?”
司马玉娇目光微注,好似吃了一惊,讶声说道:“稍后的女子,身高已逾六尺,巾帼中极为罕见,难道竟是‘伏牛金刚寨’的‘妙姹金刚’萧克英么?”
钱太真笑道:“前面一人,轻功更俊,可列武林罕见的一流身手,会不会就是那个也列名‘玉屏风’中的‘巾帼之雄’秦文玉呢?”
司马玉娇想了想,向钱太真点头微笑说道:“钱大姐猜得对,女子身负如此功力者,真的当世不多,我对‘巾帼之雄’,钦慕已久,今夜要会一会她!”一面说话,一面已闪身向“卓刀岩”下纵去……
钱太真紧紧相随,含笑说道:“玉妹莫闹意气,不要使一座相当完整精美的‘玉屏风’上,出现裂痕……”
司马玉娇失笑道:“钱大姐放心,我要会她一会之意,除了见识见识秦文玉究竟是何等人物之外,主要便是向她说明柳延昭已脱险而去,不必再进‘九回谷’,以如今谷中的戒备之严,她与萧克英二人,岂非飞蛾投火,自取其辱?”
说话之间,两人已翻下“卓刀岩”,到了抄在萧克英等的前面一片小林之内。
萧克英与秦文玉,是从“崂山”赶来的。
她们到了“榆关”,未曾遇着急于寻找偷了刘三解药的尉迟巧,却遇着司马玉娇“玉人小筑”的心腹总管乐清泉,告以柳延昭已单人独骑,硬闯小兴安岭九回谷的“尊天会”
总坛,亟需要有人接应。
秦文玉等一闻此语,自然不放心柳延昭在奇毒未解之下,更复独闯龙潭,故此星夜兼程,赶来此处。
眼看已到“九回谷”口,萧克英把脚步放慢,向秦文玉含笑说道:“玉姐,我们是明拜‘尊天会’?还是暗探‘九回谷’好呢?”
秦文玉毫不考虑地,柳眉一挑,应声答道:“我们既然夜来,自系暗探,明面拜会,恐怕无甚效用,因我这‘巾帼之雄’和萧大妹的‘妙姹金刚’名号,不会被这群崛起边荒,野心勃勃,图霸整个武林的魑魅魍魉,看在眼内!”
萧克英笑道:“好,暗探就暗探!”
她一语方出,路旁小林之中,突然起了个清朗语音说道:“这个不必夜探了,萧寨主别来无恙?……”萧克英与秦文玉赶紧回身,只见司马玉娇与另一位不知名的中年妇人,满面含笑地,从林中缓步走出。萧克英自然不知司马玉娇的女儿身份,不禁脸上微热,抱拳说道:“原来是司马少会主在此,这位是……”司马玉娇笑道:“这位是我‘吝啬夫人’钱太真大姊,在武林之中,得号‘财煞’,如今是‘尊天会’的军师,兼领‘钱粮总管’,萧寨主的这位贵友是……”秦文玉接口自行报名道:“在下秦文玉……”
司马玉娇目光一注,颇为秦文玉的风华姿色所惊,“哎呀”一声,抱拳说道:“原来是秦姑娘‘巾帼之雄’,名震天下,司马玉娇久仰了……”
秦文玉觉得既与对方相遇,誓难再暗探,不如索性明言,遂目注司马玉娇,一轩双眉,朗声说道:“司马少会主,秦文玉与萧克英前来‘九回谷’之举,是想打听一件事儿……”
钱太真一旁接口笑道:“秦姑娘与萧姑娘,是不是要想打探‘四海游龙乾坤圣手’柳延昭的行踪?”
秦文玉萧克英暗吃一惊,心想这位“吝啬夫人”钱太真,不愧身为“尊天会”的军师,居然料事如见?
用不着秦文玉答话,钱太真彷佛已从她神色变化上,猜出端倪,含笑又道:“柳少侠已然来过但如今是奉他恩师之命,召赴‘秦皇岛’左近,与他孟赞、焦良两位盟弟,苦练神功,以参与群雄毕集,凶险无伦的‘尊天大会’!”
萧克英失声道:“我孟二哥和焦三哥,也到了此处?”
钱太真英道:“柳延昭先到,孟焦二位后来,柳廷昭便是被他们代传师谕唤走的……”
秦文玉觉得双方既为敌对,钱太真与司马玉人不应该知晓这些秘密,更不应该对自己泄漏,遂不禁自注钱太真,流露出怀疑神色。
钱太真玲珑剔透,聪明无比,立即从秦文玉目光之中,会意笑道:“秦姑娘不必多疑,如今司马少会主已与柳廷昭少侠,给成生死之交,并立意帮助他与万心玄等那凶恶魔头,一分胜负!”
秦文玉听得将信将疑地,向司马玉娇一抱双拳,道:“司马少会主,我柳延昭兄,身中‘尊天会’独门奇毒……”
又是钱太真接口代为答道;“秦姑娘放心,少会主已然暗赠解药,柳少侠方能在万心玄等群邪环伺下从容脱险而去!”
秦文玉愕然道:“照钱夫人暨司马少会主这样说法,你们竟……”
她尚未说出的话儿,自然是“改变立场,深明正邪顺逆”之意,但因对方身份特异,一个是“尊天会”的军师,一个更是“少会主”,遂自觉略有碍难,自行截口不语。但住口未出的话儿,偏又被满腹珠玑锦绣,每月俸银万两的“大军师”猜了出来,钱太真微微一笑接口说道:“秦姑娘,‘尊天大会’,不单有‘七煞’,更有‘大荒二老’,可能还有意料不到的凶邪参与,是正邪双方的盛衰之战,也是一次惨烈巨大无比的武林浩劫,柳少侠已去为此尽力,你也该早作准备……”
秦文玉方自听得悚然点头,钱太真又复笑道:“至于我们与柳少侠之间,关系不及详言,总之交谊深厚,是友非敌,秦姑娘尽管放心就是……”
钱太真的这句心腹隐秘之语,自然怕人听见,说得极低,几乎是用了他人难得与闻的传音密浯但对方如此态度,秦文玉只得略一抱拳,点头说道:“秦文玉敬如尊命,尽力邀约师友,卫道降魔于明年五五端阳……”
钱太真突然摇手,截断秦文玉的话头,皱眉说道:“‘尊天大会’召开筹备的时间越长,司马会主越易受惯于甜言蜜语的群邪盅惑,陷溺越深,我想把大会时间提早……”
萧克英笑道:“钱夫人既是‘尊天会’的军师,自然可以作如此建议,但不知提早多久?”
钱太真想了一想道:“这时间总要在柳少侠神功完满之后,好在秦姑娘必去‘秦皇岛’,请你于柳少侠功成后设法给我送个信儿,或是暗示,我便可以编造出几百种理由请司马会主尽量提早‘尊天大会’……”
秦文玉叹道:“提早一点也好,群雄聚集,越来越多,在来此途间,我又发现一个著名凶邪,助纣为虐地,前来投靠‘尊天会’……”她所用字眼,全不好听,但因司马玉娇心意早变,故也不觉刺耳。
秦文玉语音才了,司马玉娇目光一闪,扬眉问道:“秦姑娘所遇的是那家凶邢?据我猜测,可能是‘七煞’中的‘气煞’,‘霹雳火’廉不和吧?”
秦文玉摇头道:“少会主有点料错,此人虽列‘七煞’,却非‘气煞’,是声名最狼藉,行为最无耻的‘色煞’,‘天魔玉女’女娇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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