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芸与黄一萍俱皆怔住了,也许是无心师太爱子的天性感动了她们,两人同时觉得鼻酸欲涕。
她们看得出无心师太的无可奈何之情,那是任何一个母亲所有的一份德性,不论她的女子如何忤逆,她仍会毫无条件地原谅他!
黄一萍首先如梦初醒,悄向项小芸道:“项姊姊,不能放那少年跑了!”
项小芸也如梦初醒地道:“对,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无心师太如痴如醉,双泪汨汨怔愣蒲团之上,似是沉缅在痛苦的往事之中,两眼圆睁,但却一眨不眨,凝注着地面出神。
项小芸当先而起,施展开轻功提纵身法,与黄一萍由殿脊之上,向庵外扑去!
那儒衫少年此刻尚未走出柳林,项小芸横空而下,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
儒衫少年吃了一惊,但他一句话尚未出口,项小芸已五指连拂,点了他五处大穴,连哑穴麻寂一并点了起来。
黄一萍跟踪而到,只见项小芸皱眉道:“人是拦住了,但把他放在哪里呢?”
黄一萍噗哧一笑道:“索性让他在树巅上休息一会吧!”
项小芸颔首一笑,立刻将他抓了起来,扑向一株茂密的柳树之上,用一条丝带把他困在了树巅之上。
黄一萍站在树下,仰首望着笑道:“成了,只要不爬上树去找,是再也发觉不了的!”
项小芸将儒衫少年捆好,冷冷一笑道:“以你的卑鄙无耻看来,就让你在这树巅上受着风吹雨打,慢慢饿死,一点也不过份!”
那儒衫少年五大要穴被制,又点闭了哑穴麻窥,既不能动也不能言,只有双目骨碌乱转,显出焦灼乞怜的两道目光。
项小芸却睬也不睬,一翻身扑落树下。
只见黄一萍急急向她一招手道:“无心师太出来了!”
项小芸回头看时,果见无心庵山门大开,无心师太已经飞步而出,笔直地由柳林小径中向前射去。
二女连忙闪身隐入树丛之中。
项小芸悄声道:“她大约是要追她的儿子。”
黄一萍却摇摇头道:“不像。”
说话之间,无心师太已经疾射而过,穿出了柳林之外。
项小芸一拉黄一萍道:“追她!”
二女悄悄随后,一路追了出去。
一经追出柳林,项小芸方才发觉无心师太果然不是追她的儿子,因为她并不留意两旁,顾自向前疾驰。
二女怀着困惑的心情,相继追了下去。
无心师太一路飞驰,沿着望霞峰东行,驰出了十里左右,方才在一片靠江的丘岭之上停了下来。
那片丘岭不大,但却树木茂密,阴阴惨惨。
项小芸奇道:“前面已是长江,夜来并无舟楫可渡,看来她的目的地就是这片丘岭,但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黄一萍皱眉道:“怪人多怪事,咱们等着瞧吧!”
无心师太已经放慢脚步,向丘岭之上走去。
二女在后暗暗相随,一路走到了丘岭之上。
岭上有一片平地,绿树成阴,芒草遍地,可以俯瞰长江,景色甚美,在岭顶正中,则有一座小亭。
无心师太业已进入了小亭之中。
二女慢慢靠近,只觉那亭中有一方石碑,无心师太就站在石碑之前喃喃自语道:“是你留下了这个孽种,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项小芸与黄一萍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小亭石碑,必是她死去的丈夫葬身之处,但奇怪的却是不见坟墓!
二女相顾一眼,再向前靠近了一些,已可看清石碑上的字迹是:“先夫中州大豪陆季洪之墓。”
项小芸皱皱眉头,悄以传音之术向黄一萍道:“中州大豪陆季洪,这名字好熟!……”
黄一萍忙以传音之术道:“中州大豪陆季洪是二十年前江湖道上的风云人物,当时黑白两道无人能敌,加上此人生性豪放,才博得一个中州大豪的绰号!”
项小芸轻哦一声道:“想不到这无心师太竟是他的夫人,他是怎么死了?”
黄一萍道:“这也是江湖上的一节密秘,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想不到他却是埋葬在此处!”
项小芸接道:“更想不到他竟有那样一个不肖的儿子!”
两人暗暗谈话之间,只见无心师太又流泪叫道:“你说呀,我该怎么办,杀了他么?不忍。不杀他么,又不使他改好,唉,我真为难死了!”
目然,面对着一方石碑说话,是不会有结果的,但她也不知道一方石碑不会答话,只不过是来发泄一下心头的忧愁而已。
大约过了顿饭之久,无心师太揩揩泪渍,由小亭中跑了出来。
但项小芸与黄一萍闪身而出,拦在了她的面前。
无心师太面色大变,惶然后退了三步,呐呐的叫道:“你……你……你们……”
“真是失敬了,我们还不知老师太当年竟是中州大豪陆大侠士的夫人!”
无心师太面色惨白,挣扎着叫道:“出家无家,这些事不提也罢!”
项小芸冷然一笑道:“话虽如此,但老师太却并没有真正的离开了家,比如说那靠了向老师太索取银钱为生的令郎……”
无心师太叫道:“你们都知道了……你们不该这样窥探别人的密秘,这与你们又有何关,为什么你们这样放不过我?”
项小芸凝重地道:“这只有一个原因,我们要借重老师太的神术,去医一个人的心疾!”
无心师太恼羞成怒地道:“贫尼还是不能答应。”
黄一萍摇头一叹道:“撇开别的不说,至少我们都是女人,应该能够好好的商量!”
无心师太突然叫道:“贫尼是出家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项小芸冷哼一声道:“老师太再这样推三阻四,未免过于矫情了……既是出家人就不该再与你那儿子来往,也不该到你那亡夫坟前来哭诉!”
无心师太脱口叫道:“他没有死!……”
项小芸与黄一萍不由俱皆愕然一怔!
项小芸微微一笑道:“这就奇了,既是他没死,为什么这里有他的坟墓?”
无心师太叹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其实……这事也是简单不过,那中州大豪陆季洪在二十多年前确然是个豪放磊落的豪杰,与我有白首之约,而且,经过一年多的交往,已经有了……”
语声微顿,呐呐地接不下去。
项小芸坦然一笑道:“大约是有了孩子,就是那个伸手向你讨钱的人吧!”
无心师太喟然一叹道:“不错,就是他,但就在我怀孕之后,事情就起了变化……”
她双目微闭,似在沉思着二十年前的往事,良久良久,方才双目一睁,幽微地接下去道:“在一次巧合之中,我们遇上了‘七面玉女’花自芳!她是一个苗人,但却精擅迷人之术,只要遇上她的男人,没有一个能不被她迷住,中州大侠陆季洪自然也不会例外……”
项小芸柳眉一锁道:“是妖术么?”
无心师太沉凝地道:“认真说来,是凭恃着她的美貌风姿,她实在生得太美了,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都会使男人为之发狂!……”
黄一萍一笑道:“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女人么?……结果呢?……”
无心师太咬咬牙道:“结果,那使我怀了身孕的中州大豪陆季洪毫无留恋地投到了她的石榴裙下,从此他俩就由江湖中失去了踪迹,而我也从来不曾再见过他。”
项小芸奇道:“既是如此,为何你却在这里竖上这方石碑?”
无心师太长叹一声道:“认真说来,这里葬的是我心,所以我法名无心……”
项小芸哼道:“这是自己欺骗自己之事!”
无心师太认真地道:“在我眼中,中州大豪陆季洪在离我而去时已经死了,与九面玉女花自芳同走的并不是二十年前的他……”
黄一萍摇头一叹道:“老师太,依我看来,这还是你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因为事实毕竟是事实,何况你为他之故,深恨男人,削发为尼,自号无心,这些都足以证明你胸中仍有火一般的激情……”
无心师太黯然道:“你们的话对,我是在欺骗自己,因为不如此,我就没有勇气活下去,此外,你们可知我二十年来苦习医卜之术是为了什么?”
项小芸皱眉道:“想必你旧情未断,仍想使那中州大豪回到你身边!”
无心师太面部浮起一抹迷茫之色,摇摇头道:“至少,我要使他离开那个苗女……”
项小芸道:“老师太知道他们在哪里么?”
无心师太精神一振道:“往日我并不知道,但现在却得了确实的消息,是在大凉山一柱峰下!”
项小芸道:“老师太为何不找了去?”
无心师太道:“我始终鼓不起这份勇气……现在,咱们不妨做个交换条件!”
项小芸喜道:“老师太请说!”
无心师太道:“贫尼答应你们去替那什么凌磊医治心疾,然后,你们帮我去找陆季洪与花自芳算帐。”
项小芸投注了黄一萍一眼,欣然道:“咱们一言为定!”
无心师太缓步而行,一面沉凝地道:“贫尼还要回庵去收拾一下,两位请到江边等我如何?”
项小芸欣然道:“好,我们先去江边候驾了!”
无心师太长吁一声,忽然展开提纵身法,向来路驰去。
项小芸微微一笑,望着黄一萍道:“这事真是愈来愈加离奇,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咱们快去江边等她吧!”
说话之间,迈动脚步说要走去。
黄一萍忽然一扯她的衣角道:“慢点,还有一件事不曾处理呢!”
项小芸一笑道:“不错,那个没出息的孩子还绑在树上呢!……”
眸光转动,又道:“那种人留之无益,不如把他除去算了!”
黄一萍连连摇手道:“不可,那种人留在世上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在无心师太对付中州大豪陆季洪之时,也许能派上用场,还是把他留下来的好!”
项小芸苦笑道:“但一个大活人,应该怎样留法?”
黄一萍道:“项姊姊忘记艾皇堂的话了么,他已以丐门上代唯一长老的身份,动员了所有的丐门弟子,这事咱们只需交给他们去办就行了!”
项小芸不禁一怔道:“对了,依艾皇堂之言,这巫山望霞峰附近早该有丐门弟子出现才对,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一个化子影儿?”
黄一萍遥遥伸手一指道:“那边树丛中如不是丐门弟子,就是有奸细潜伏了!”
项小芸循着她所指之处看去,果见有一簇树丛中微微一动,她不禁有些又怒又笑,当下冷哼一声喝道:“不管是人是鬼,还不快些给我滚了出来!”
喝声甫落,果见一名中年化子急急钻了出来,向项小芸与黄一萍深深施了一礼,恭谨的叫道:“两位姑娘好!”
项小芸哼道:“你在这里藏了多久了?”
那化子忙道:“小的是方才换班而来……在这望霞峰下共有十六名丐帮弟子等候两位姑娘的呼唤!”
项小芸急道:“可有艾长老传来的消息?”
那花子道:“有,听说凌磊与芸娘两人已现踪迹,是在往大凉山的方向而行,目前已经越过川中了!”
项小芸喃喃地道:“往大凉山而行,那直是好极了!……”
声调一沉道:“附近的丐门弟子人手是否够用?”
那化子怔了一怔道:“只要姑娘有所差遣,纵然人手不够,也可立方传谕调遣。”
项小芸道:“那好极了,听着,在无心庵柳林中的一株树巅之上绑着一个儒衫少年,你们能找得到吧!”
那化子微微一笑道:“只要他仍然在那地方,就可以找得到他!”
项小芸欣然道:“多调几个有力的帮手,把他弄下树来,运往大凉山区,需要注意的是与我俩保持联络,其次则是绝不能使任何人发觉,你们做得到么?”
那化子道:“小的立刻去回报云梦分舵舵主,这点小事何险可以办得圆圆满满,请姑娘尽放宽心!”
项小芸忖思了一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石名不继,隶属云梦他舵!”
项小芸凝重地道:“这事就交给你了,倘若万一出了差错,自有艾长老找你算帐!”
石不继嘻嘻一笑道:“小的愿以项上人头做保,请姑娘放心!”
项小芸安心地投注了黄一萍一眼,道:“现在咱们走吧!”
黄一萍微微一笑,与项小芸联袂而起,向江边扑去。
就在二女到达江边不久,果见无心师太一身行装,手里提了一个简单的包裹,也纵驰如飞,赶到江边而来。
二女迎上前去,施礼见过,无心师太精神似是焕发了不少,淡淡浮起了一抹笑容,道:“咱们上路吧……知道那凌某人的下落了么?”
项小芸欣然道:“不瞒老师太,方才已经得到了消息,凌某人正朝大凉山进发!”
“大凉山?……这事倒真凑巧了!”
项小芸欣然一笑,忽然仰面又发出一声长啸。
无心师太一怔道:“你这是做什么?”
项小芸未及答言,啸声一落之际,但见乌骓宝马已经有如神龙一般,驰到了三人面前。
无心师太忍不住赞道:“好马!……是项施主的坐骑么?”
项小芸道:“此去大凉,千里迢迢,这坐骑就请老师太乘坐,我与我这妹妹随行!”
无心师太摇头一笑道:“贫尼不惯骑马,不论千里万里,安步当车,并难不住贫尼!”
无心师太不坐,项小芸与黄一萍也是不便乖坐,如此一来,反而成了三人俱是徒步而行的局面,乌骓宝马则空着鞍僵,在后随行。
在迷蒙的江水之旁,凄迷的夜色之中,三条人影迅快地没人了黑暗之中。
大凉山下。
崎岖的山路上驰来了三人一马。
乌骓宝马背脊上仍是空空如也,无心师太、项小芸、黄一萍三人俱是徒步而行,但三人轻功绝佳,奔驰起来,并不比乌骓宝马落后。
三人风尘仆仆,看得出一路未曾稍停。
忽然三人在山路之上收住脚步,黄一萍弹弹衣襟上的尘沙,道:“此处该是大凉山九回岭附近,没有引路之人很容易迷失在九回岭内,现在天色欲黑,咱们……”
项小芸接口道:“依照情形,早该有丐门弟子前来报讯联络了,为什么踏入大凉山一十余里,还不曾见到丐门之人!”
黄一萍接道:“今晨在大凉山分舵落脚时,他们已说明艾皇堂等都已赶来,山中随处都有丐门弟子,谅来不会有假,只不过……”
无心师太诵声佛号道:“这有何难,发出一声暗号,附近的丐门弟子不就赶来了?”
项小芸皱眉道:“只是恐怕会有神武门的人潜伏在此,发出联络讯号,如使对方窥破,反而变成了敌暗我明,容易遭受暗算!”
黄一萍忖思着道:“索性咱们向左方走上一程!”
原来左面是一条出山的大路,好走得多,更不容易迷路,又可以易于找到山中的丐门弟子。
项小芸与无心师太欣然同意,于是三人一骑折向左侧行去。
但三人走出不及数丈,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嗥之声碑空传来,三人不由同时收住脚步,愕然一惊!
项小芸略一倾听,忽叫道:“不好,大约发生了意外,咱们快去看看!”
于是,三人一马,向发声之处疾扑而去。
那声音是由一片棒莽之中传来,及至三人扑到,面前已呈出了一片惨象,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丐门弟子被人击得肚破肠流而死。
三人急忙分向四周搜寻,但早已不见了人踪。
项小芸重重哼了一声,道:“由身法手法看来,这人是一名高手!”
黄一萍咬牙道:“大约我们行踪,早已暴露在了神武门的眼线之下,才替这名丐门弟子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言末毕,忽听又是一声惨嗥之声传了过来,三人不由更加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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