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有着一股淡淡幽香,三格格德佳一身便装,脂粉未施,淡雅宜人,正站在书桌前。
站在书桌前不要紧,那一双清澈、深邃、包含了太多东西的美目,正一眨不眨的望着郭璞。
郭璞他好不自在,藉欠身垂下目光:“见过三格格!”
三格格德佳眉锋一皱,道:“你是来气我的?”
郭璞忙道:“三格格,这从何说起,我怎敢!”
三格格德佳道:“那你干什么一见面就跟个下人似的。”
郭璞道:“三格格,对您,郭璞本是个下人。”
三格格德佳一跺脚,道:“既然这样,你何必来找我?”
郭璞淡然一笑,道:“别生气,三格格,您说我该怎么办?”
三格格德佳冲口说道:“别什么格格呀您的,叫我德佳……”
面一红,她接了一句:“别忘了,你是四阿哥的换帖兄弟!”
郭璞道:“三格格,我有几个脑袋,我是以‘贝勒府’总管的身分……”
三格格德佳抬手一指,那水葱般的玉指直逼郭璞面前,高挑着黛眉,圆瞪了美目,嗔声说道:“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来了一见面就气我,这要是你的来意,你最好现在就走!”
郭璞淡淡一笑,道:“是,三格格,我告辞了。”
一欠身,他当真要走。
三格格德佳急了,尖声叫道:“你敢走!”
郭璞道:“三格格,我不敢,是您的吩咐。”
三格格德佳又跺了脚,眼圈一红,好不委曲:“你,你好狠的心!”
螓首一垂,香肩耸动,她伤心地哭了。
这一来,郭璞当真地慌了手脚,忙道:“三格格,我可没真走……”
三格格德佳没抬头,道:“你走嘛,我不稀罕!”
郭璞道:“三格格……”
三格格德佳道:“你走呀!”
郭璞眉锋一皱,道:“您既有吩咐,我不敢不遵,说不得我只好走……”
三格格德佳猛然抬头,郭璞送上一张笑脸。
三格格德佳红了脸,两排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晶莹泪珠。
她咬着贝齿又跺了脚,道:“你这个人真让人既恨又……”娇靥一红,住口不言。
郭璞轻咳一声,忙转话锋,道:“三阿哥要我来一趟……”
三格格德佳美目一睁,道:“不是出自你本心来的?”
郭璞忙道:“也是,-如您所说,我回来了,该来给您请个安。”
三格格德佳脸一绷,道:“又来了!”
郭璞微微一笑,道:“是您说的。”
三格格德佳道:“说话可别不凭良心,我这么说了么?”
郭璞道:“对我来说,来看您,就是来给您请安!”
三格格德佳道:“那么我很好,没病没痛!”
郭璞淡淡一笑,道:“三格格,我一来您非病不可!”
三格格德佳微愕说道:“怎么?”
郭璞笑得俏皮,道:“惹您生气嘛。”
三格格德佳“噗哧”一声,但旋即红着脸瞪了郭璞一眼:“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郭璞道:“您是要我分清上下,一本正经?”
三格格德佳不得不退步了,道:“你有完没有,内城里的人个个都怕我,唯有你让我头痛没办法……”
“谢谢您!”郭璞道:“听三阿哥说,您明天要去打猎?”
三格格德佳道:“是的,我想找你陪我去。”
郭璞道:“三格格,地处京畿,有的是护驾……”
三格格德佳截口说道:“可是我就要你,别人我信不过……”
郭璞道:“三格格,信不过?”
三格格德佳道:“别看他们平日拿刀动杖,神气得不得了,一旦有了事,个个成了酒囊饭袋,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照顾我?”
郭璞道:“三格格,那是您的偏见……”
三格格德佳道:“别数说我,只问你去不去?”
郭璞淡然一笑道:“三格格,我受宠若惊,也不敢不去……”
三格格德佳矜持地强忍喜悦,道:“那就好,明天……”
郭璞忙道:“三格格,可否先让我知道一下上哪儿去?”
三格格德佳道:“干什么?”
郭璞道:“没什么,我想先知道一下,好作准备!”
三格格德佳道:“近处我去过不知多少次了,没意思,所以这次我想跑远点儿,到热河走走,怎么样?”
郭璞眉锋一皱,道:“三格格,上远处,我恐怕走不开!”
三格格德佳道:“为什么走不开?海青对我说过,他没有事儿……”
郭璞道:“可是我有几桩私事儿得办。”
三格格德佳道……“什么私事儿?”
郭璞道:“三格格,私事儿怎好告人?”
三格格德佳道:“什么大不了的私事,对我也不能说?”
郭璞道:“您原谅,连海爷我都没告诉。”
三格格德佳又气了,道:“海青是海青,我是我,我是什么事儿都告诉你,你有事儿却不告诉我,我不管,我非要你去!”
郭璞淡淡说道:“三格格,如果是去玉泉,我奉陪。”
三格格德佳道:“我偏要去热河!”
郭璞道:“三格格,恕我斗胆,那您另请高明!”
三格格德佳脸色一变,眼圈儿一红,颤声说道:“你真的不去?”
郭璞道:“三格格,我不是不去,是有苦衷不能去,我以为您不会忍心让我为难。”
三格格德佳道:“那您就忍心让我难受?”
郭璞道:“三格格,我直说一句,那是您太爱生气。”
三格格德佳开口欲言,但忽地她默然了,半晌她淡淡说道:“我不生气了,你有什么苦衷?”
郭璞道:“三格格,我刚说过,我有待办的私事。”
三格格德佳道:“不能说么?”
郭璞双眉一扬,道:“假如您一定要问,那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那是因为我这一两天就要走了,有些私事……”
“走?”三格格德佳忙道:“刚回来你又要上哪儿去?”
郭璞淡淡说道:“三格格,这次异于以往,我是要离开京城,回到我来的地方,江南武林中去,所以我……”
三格格忙道:“你为什么要走?”
郭璞道:“三格格,我是一个武林人,武林人是过不惯这种生活,也没办法在一处久待的,您……”
三格格德佳急道:“海青他让你走?”
郭璞道:“他至少没有不让我走,事实上,我要走也没人拦得住我。”
三格格德佳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
郭璞道:“那只是我久住江南,倏而动了游兴,所以才来北京宦海游戏一番,见识一番,如今我在这儿又待腻了……”
三格格德佳颤声说道:“你只是来游戏一番,见识一番,可是你知道你这番游戏、这番见识害了人么?你走好了,走了就永远别再来……”眼圈儿一红,她又要掉泪。
郭璞忙道:“三格格,我还有下文。”
三格格德佳道:“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郭璞道:“既如此,我不敢再说,只好去跟三阿哥……”
三格格德佳陡睁美目,道:“这关他什么事?”
郭璞道:“事实上他今天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我不得不在临走之前来跟您说个明白,因为我怕……”
三格格德佳道:“你说!”
郭璞道:“您不是不准我说,不要听么?”
三格格德佳道:“可是现在我要你说,我要听!”
郭璞淡然一笑,道:“那么,我遵命……”一顿,他又接道:“三格格,三阿哥对我说得很详尽,承蒙王爷、-晋,尤其是您的垂爱,我恨感激……”
三格格德佳脸一红,道:“谁要你感激来着?”
郭璞听若无闻,道:“可是,有几件事我得请您考虑。”
三格格德佳半俯螓首,道:“什么事?”
郭璞道:“第一、您是皇亲国戚,尊贵格格,我却卑为‘贝勒府’的总管,您要考虑内城里的人对您的看法……”
三格格低低说道:“我考虑过了,你这个总管不同于别的总管,尤其你又是四阿哥的换帖兄弟,就算你跟别的总管一样,我也不怕!”
郭璞道:“可是,三格格,我不能让人背后指您……”
三格格德佳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你不是要走么?我愿意跟你走,离开这儿,谁爱说什么让他说去!”
郭璞眉锋一皱,道:“三格格,您是尊贵格格,我是个武林草莽,放着荣华富贵您不享,怎好去过那种……”
三格格德佳道:“我也不怕,别看我是个尊贵格格,娇生惯养,一旦我脱下了这身打扮,离开了王府,我能像每个武林女儿家一样,再说,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决定了我自己今后该走的路,更何况有前例在,康亲王的那位海珠格格能跟着武林人走,为什么我不能?”
郭璞道:“三格格,王爷跟-晋不会答应的!”
三格格德佳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一样,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郭璞暗暗一叹,道:“三格格,您令我感动,可是还有件事您不知道,我已经有了一房妻室,我不敢委曲您……”
三格格德佳道:“这个我知道,是大内的云姑娘……”
郭璞一震,道:“怎么,您知道?”
三格格德佳微颔螓首,道:“是海青告诉我的,他还说你命里有三房妻室,恐怕我要居最末一个……”
红云泛上了耳根,她倏地住口不言。
这位莽贝勒好不可恶,郭璞一皱眉,道:“您既然知道那最好,您是位尊贵格格,下嫁一个武林草莽已属委曲,我怎敢再委曲您……”
三格格德佳道:“格格也是人,事实上我是沾了生在宦门的光,要不然我跟任何一个女儿家有何两样?再说,你跟云姑娘订情在先,她居正,那是理所应当的!”
敢情,和亲王跟海贝勒都没说错,这位格格确实是非他不嫁,情愿居小,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璞一叹说道:“三格格,我很感激,但是我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好辜负您这番情意,否则的话,我是……”
三格格德佳猛抬螓首,颤声说道:“你怎么说?”
郭璞毅然说道:“三格格,我另有苦衷,我若是点了头,那不但害了您,而且害了王爷跟-晋!”
三格格德佳道:“你有什么苦衷?”
郭璞摇头苦笑,道:“三格格,我不能说,事非得已,您要……”
三格格德佳娇靥煞白,凄然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自知甚明,我是个作茧自缚的可怜春蚕,你视我这份痴情若无睹,你不要我这个人,这,我不敢勉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那能怪谁?话,你我说的都够明白了,我不再让你为难,你走好了!”
郭璞心中一阵激动,脱口说道:“三格格,郭璞人非草木,心非铁石,要说我面对您这份深情而毫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三格格德佳道:“那你为什么……”
郭璞道:“三格格,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害王爷、-晋跟您,我这苦衷您将来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到时候您就会原谅我了,甚至还会为自己庆幸。”
三格格德佳道:“我想现在听听你那能使我庆幸的苦衷。”
郭璞双眉一扬,道:“三格格一定要问?”
三格格德佳道:“我不认为你有任何苦衷!”
郭璞猛一点头,道:“那好,我就说给三格格听听……”
他顿了顿,接道:“三格格可知道当年朝野三大家?”
三格格德佳道:“我知道,那是朝廷里的胡、傅两家及南海的郭家。”
郭璞道:“三格格对这三家知道多少?”
三格格德佳道:“这三家之间都有很深的渊源,其中胡、郭两家虽是汉人,但由于胡家跟傅家是亲家,所以胡家佐朝廷,而郭家则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反朝廷……”
郭璞点头说道:“三格格对这三家知之颇详,我再请问,这三家结果如何?”
三格格德佳道:“由于胡、傅两家当年暗中辅佐太子,被当时的四阿哥,现在的皇上除掉了,唯南海郭家实力雄厚,皇上莫可奈何,所以至今犹存在武林中……”
郭璞道:“那么,皇上对郭家的人如何?”
三格格德佳道:“自然是既怕又恨!”
郭璞道:“而且把郭家的人视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叛逆。”
三格格德佳点头说道:“不错!”
郭璞道:“三格格对郭家人的看法如何?”
三格格德佳道:“我生为满族女儿,不能不替朝廷说话。”
郭璞忽地一笑,说道:“够了,三格格该也知道,皇上他一直怀疑我是南海郭家的人,无时无地不在监视我,谋害我……”
三格格德佳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你并不是南海郭家的人。”
郭璞淡淡一笑,道:“三格格,我姓郭。”
三格格德佳道:“世上姓郭的人,不只你一个。”
郭璞道:“三格格,倘若我真是南海郭家的人呢?”
三格格德佳脸色一变,旋即摇头说道:“不,你不会是南海郭家的人。”
郭璞笑了笑,道:“三格格,我是说假如。”
三格格德佳双眉一扬,道:“我会把你送进朝廷去……”
郭璞笑道:“三格格大义,令人敬佩,所以我劝三格格收回已付出的情义,另找门当户对的皇族亲贵……”
三格格德佳目光一凝,道:“这话怎么说?”
郭璞淡淡一笑,道:“三格格对南海郭家知道多少?”
三格格德佳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海郭家有六个后人,被称为是郭家六龙,而这六龙之中以末者为最!”
郭璞淡淡一笑,道:“三格格,我就是那为最的六龙之末郭燕南!”
三格格德佳道:“别拿这话挡……”
郭璞接着说道:“实际上三格格看见的,并不是我的真面目。”
三格格德佳这回在了意,目光凝注,道:“这不是你的真面目?”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三格格!”
三格格德佳道:“你载有特制面具?”
郭璞道:“也不错,三格格!”
三格格德佳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么?”
郭璞道:“自无不可,三格格!”抬手取下了他那特制的人皮面具。
三格格大眼睛一亮,美目中尽射异采,良久始道:“没想到你这真面目更俊……”
她淡然一笑,接道:“这就能证明你是南海郭家的六龙之末,郭燕南?”
敢情这位痴情的美格格仍不信。
郭璞道:“以我看,该够了,要不然我为什么隐藏自己的真面目?”
三格格德佳道:“这该是武林中人的一贯作风!”
郭璞微一摇头,道:“那么我再告诉您,您当知道这许多日子来,一连串所发生的事故,像大内侍卫拿刺客,有人杀了‘雍和宫’的喇嘛,年大将军的有反叛之心而被杀等等。”
三格格德佳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怎么样?”
郭璞道:“三格格,那都是一个人所为,而那个人就是我。”
三格格德佳毫无惊色,道:“看来你为拒绝我,竟不惜冒杀身之险……”
郭璞道:“三格格,我所说的都是实情。”
三格格德佳道:“你敢对我说这些,不怕杀头么?”
郭璞淡然一笑,道:“三格格该知道,眼下还没有人能奈何我。”
三格格德佳道:“可是你的工作就别想……”
郭璞道:“三格格,我说过,一两天之内我就要走了。”
三格格德佳淡淡一笑道:“这些,海青他知道么?”
郭璞道:“他刚知道不久。”
三格格德佳道:“你不怕我去问问他?”
郭璞道:“我正想请您去问问他,他是替您说话的人。”
三格格德佳脸色一变,道:“海青他真的已经知道了?”
郭璞道“三格格如若不信,尽可去问问。”
三格格德佳摇头说道:“我不以为倘若他知道,他能像个没事人儿!”
郭璞扬眉说道:“三格格,他是位令人敬佩的奇杰英豪,深厚的友情,使他不愿伤害我,我也不愿伤害他,于是我跟他互作承诺,约法三章,他回他的新疆去,我回我的武林中。”
三格格德佳道:“我怎么没听说他要走?”
郭璞道:“那是因为他事先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几天内,三格格何妨自己看他走不走?”
三格格德佳娇靥变色,但她仍摇了头:“那也许另有原因,我仍不相信你就是南海郭家的人。”
郭璞暗一咬牙,道:“三格格,您可听说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有个‘丹心旗’?”
三格格德佳点头说道:“我知道,他是个领袖人物,朝廷一直在缉拿他……”
郭璞探怀取出了“丹心旗”,道:“那么,三格格请看,这是什么?”
三格格霍然色变,骇然退后,指着郭璞颤声说:“你,你,你果然……”
郭璞淡淡一笑,藏起“丹心旗”,道:“所以说我不能害格格。”
三格格德佳道:“你不怕我叫人拿你……”
郭璞笑了笑,道:“三格格本该为朝廷,尽管请,只要三格格明白我的苦衷,知道我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就行了!”
三格格德佳道:“我如今明白了……”
郭璞道:“那么请三格格收回一切,在我没走之前赶快叫人。”
三格格德佳突然摇头说道:“付出的感情能收回么?”
郭璞道:“或不能,但至少如今您该明白,您不能委身我这么个人。”
三格格德佳双眉忽扬,道:“谁说的?”
郭璞心头一震,道:“难道三格格仍……”
三格格德佳毅然点头,道:“不错,我仍要跟你走,你要是不要我,我马上就死!”
郭璞一惊,道:“三格格,难道您不明白利害?”
三格格德佳道:“我明白,但我为什么不能做第二个海珠格格?”
郭璞道:“三格格,您会懊悔的……”
三格格德佳突然欺前一步,仰着娇靥,道:“别管我会不会懊悔,你只答我一句,你要不要我?”
郭璞一叹说道:“三格格,我是为您好,内城里的皇族亲贵这么多……”
三格格德佳道:“可是我就爱你,就要嫁你,答我问话!”
郭璞苦笑说道:“三格格,您这是何苦……”
三格格德佳凄然一笑,道:“谁知道,我要明白不就好了么?这是缘,要不然就是孽,谁叫我倾心于你,不克自拔……”
郭璞道:“三格格,爱本不是罪,但在你我之间却是不被允许的……”
三格格德佳悲笑说:“看来你仍是不要我了?谁叫我生为满旗女儿,你可别以为德佳是个无差无耻的女人,我但求来生了!”
皓腕倏翻,一柄柳叶尖刀飞刺自己心房。
敢情,她是早预备好了。
郭璞大惊,出掌如电,一把攫上那段欺雪赛霜、滑腻晶莹的皓腕,右掌一翻夺下尖刀,道:“三格格,您要让我愧疚终生?”
三格格德佳悲凄摇头,道:“怪我自己命薄,你走吧!”
郭璞热血猛往上一涌,道:“三格格,我不愿做那负心之人,但为您……”
三格格德佳摇头说道:“别说了,放开我,你走吧!”
郭璞双眉一扬,道:“你让我一个人儿走?”
三格格德佳道:“你本不是一个人,可是你不愿……”
郭璞道:“谁说的?”
三格格德佳猛抬螓首,瞪圆了美目,道:“你说什么:”郭璞微微一笑道:“三格格如今可仍愿跟我走?”
德佳娇躯倏颤,道:“我始终没说个不字!”
郭璞道:“那么,三格格,路上云珠有伴儿了!”
德佳眼圈儿一红,螓首倏垂,哭了,而且娇躯颤抖得厉害。
郭璞又慌了手脚,但他这回没说话,只紧紧地握住德佳那双玉手。
半晌,德佳猛抬螓首,带泪说道:“难道你喜欢看人家要死要活的?”
郭璞赧然一笑,道:“三格格……”
德佳美目一瞪。
郭璞忙改口说道:“德佳,你该知道,我是为你好。”
德佳道:“要真为我好,你见面就该点头。”
郭璞道:“那何如放在说明白后?”
德佳道:“是看看我的心真不真?”
郭璞道:“德佳,我不敢这么说。”
德佳道:“但你到底这么做了。”
郭璞叹道:“德佳,别说了,郭燕南我何时修来的-气……”
德佳道:“六少,那-气该是我的。”
郭璞淡淡笑道:“随你怎么说吧,我这一趟北京总算没有自来……”
“对了!”德佳忽道:“云珠,她知道不知道?”
郭璞笑了笑,道:“她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早。”
德佳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还有梅心,听海青说,你退让了!”
郭璞神色一黯,道:“只能说梅心作了最大的牺牲。”
德佳道:“我判你一个可恨,假如我也像梅心一样,你让不让?”
郭璞道:“可惜我没碰见第二个海青。”
德佳道:“海青告诉我了很多,他只没说你是南海郭家的郭六少,你打算一等云珠回来就走?”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德佳,不过那也得看事情是否顺利。”
德佳道,“只要是海青点了头,我认为他必能要出云珠!”
郭璞道:“那是最好不过。”
德佳道:“到时候,我怎么办?”
郭璞道:“我自然会来接你。”
德佳眼圈儿忽地一红,道:“我已是你的人了,到时候你要是撇下我……”
郭璞忙道:“德佳,郭燕南不是那种人!”
德佳道:“是也不要紧,你要是撇下我,我就死……”
郭璞道:“德佳,要我起誓赌咒么?”
德佳美目一翻,嗔声说道:“别气我,我不稀罕!”
郭璞道:“德佳,你放心,就是你在龙潭虎穴,到时候我也会来接你的,明天猎还去不去了?”
德佳脸一红,摇头说道:“不想去了!”
郭璞笑了,紧了紧那双手,道:“那么,德佳,我走了!”
德佳道:“怎么,你现在就走?”
郭璞道:“海青还等我回话……”
德佳脸一红忙道:“可不许多说!”
郭璞道:“姑娘,他可不是个糊涂人。”
德佳脸更红了,倏地,她垂下首,道:“这两天我不好过……”
郭璞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把那知棉娇躯带进怀里,德佳这是平生第一遭儿,红透了耳根,心中小鹿儿乱撞,但她柔驯地偎了过去。
郭璞低低说道:“德佳,来日方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
德佳微微地点了点头,话说得好轻:“我知道,我会想法子自找消遣的。”
郭璞未再说话,半晌过后,德佳轻轻地挪离娇躯,道:“你走吧!”
郭璞道:“德佳,你知道,有了这刻温存,这两天我也不好过。”
德佳猛抬螓首,要发嗔,但当那两对眼睛接触时,她倏又垂下螓首,檀口里低低说了一句,没人能听见。
郭璞又拉过玉手握了握,道:“我走了!”松了玉手转身。
德佳适时说道:“我送你!”
“别!”郭璞忙道:“德佳,那不大好!”
德佳略一迟疑,陡扬轻喝:“来人!”
只听总管富禄远远应了一声,飞步而至。
德佳喝道:“送郭总管!”
门外富禄应声推开了门,陪笑哈了腰。
郭璞背着富禄冲德佳眨了眨眼,一欠身,道:“三格格,我告辞了!”转身行了出去……
德佳没动,想想,娇靥倏地一红。
郭璞在富禄的恭送下,出了“廉亲王府”。
临走,富禄哈腰说了这么一句:“郭爷,您以后多照顾!”
显然,他是个聪明人。
郭璞含混着谦逊一声,急步而去。
回到了“贝勒府”,海贝勒正在前院相候,瞧样子他还是真着急,一见郭璞进来,忙迎了上去:“老弟,快说,怎么样?”
郭璞道:“不怎么样,明天打猎不去了!”
海贝勒一怔,道:“不去了?为什么?”
郭璞道:“海爷,还有什么猎物比我这个猎物更好的?”
海贝勒大喜,道:“老弟,恭喜你,不但一箭双雕,临走带了个既娇又美的格格回去,老弟,你令人羡煞、妒煞!”
郭璞淡淡笑道:“海爷,您也不差呀!”
海贝勒一笑倏转话锋,道:“老弟,情形怎么样,可否说来让我听听?”
郭璞摇头说道:“海爷,抱歉得很,我奉命不得泄露。”
海贝勒笑道:“到底是未来的枕边人,老弟,你可真听话!”
郭璞脸一红,笑道:“倘若换您,我不以为您会说。”
海贝勒摇头说道:“老弟,你不说我也知道,姑娘家还不是那一套,鼻涕一把泪一把,弄得人手忙脚乱软了心,最后,要拿刀抹脖子,再难的事儿也只有硬着头皮点头了,对么?”
郭璞失笑说道:“俨然一派过来人的口吻!”
海贝勒浓眉微轩,道:“自小至今,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有碰上过,除非阴间地府去走一遭,换张像你郭六少的脸去!”
郭璞皱眉失笑头,道:“海爷,一具臭皮囊耳,我要是个姑娘家,就非缠着您不可!”
海贝勒笑道:“可惜你不是!”
郭璞又笑了。
海贝勒沉默了一下,道:“以我看,她逼着你摊了牌!”
郭璞点头道:“事实如此,但那没有用,海爷!”
海贝勒一摇头,感慨地说道:“假如再多几个像德佳这样的姑娘,满旗人就难讨媳妇儿了!”
郭璞道:“海爷,别太偏心,汉家姑娘之最,已被您夺了去。”
海贝勒摇头说道:“老弟,‘夺’字用得不当。”
郭璞道:“以您看该用个什么字?”
海贝勒道:“那该叫‘拾’,老弟!”
郭璞眉锋一皱,道:“海爷,您怎好……”
海贝勒一笑,说道:“好,好,好,老弟,算我这个‘拾’字不当,行么?老弟,说正经的,对德佳,你预备怎办?”
郭璞道:“海爷,自然是带她走。”
海贝勒道:“这个我知道,但那也有两个走法。”
郭璞道:“海爷,以你看呢?”
海贝勒道:“老弟,为彼此都好,你最好偷偷带她走。”
郭璞摇头轻叹,道:“海爷,也只好如此了。”
海贝勒还待再说
一阵急促步履响动,大门口奔来了海骏。
他近前躬了身:“爷,大内有人送来了信儿,皇上返驾了!”
郭璞为之一喜!
海贝勒浓眉一扬,道:“来的是谁?”
海骏道:“回爷,是个‘血滴子’!”
海贝勒道:“不错,还能替我办事儿,他人呢?”
海骏道:“回爷,说完了话他就走了。”
海贝勒道:“皇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海骏道:“今天一早。”
海贝勒略一沉吟,道:“好,海骏,你去告诉他七个,尽快收拾一切,我一回来咱们马上就走,记住,东西别带太多!”
海骏好不高兴,答应了一声,飞步而去。
郭璞道:“怎么,海爷,您马上就进宫?”
海贝勒点头说道:“是的,老弟,迟一天不如早一天,替你把这件事办妥了,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郭璞道:“谢谢您,海爷,您不准备再去第二趟了?”
海贝勒道:“我不以为还用我跑第二趟。”
郭璞道:“那么,海爷,我送您出门。”
海贝勒道:“不用了,老弟,你照顾他们收拾东西去,这八个你不知道,要没个人看着,该带的一样不带,不该带的全带上了,去照顾他们吧,我最迟一个时辰回来。”
郭璞双眉一扬,道:“海爷,要过了一个时辰呢?”
海贝勒一震,笑道:“老弟,放心,我会回来的。”
郭璞道:“海爷,凡事不能不防个万一,在没走之前,我总是您‘贝勒府’的总管,这话您该明白。”
海贝勒眉锋一皱,道:“我明白,老弟,三个时辰我若不回来,你找我去,行么?”
郭璞道:“怎么又三个时辰了?”
海贝勒道:“一个时辰嫌少了些。”
郭璞淡笑点头,道:“好吧,海爷,我遵命,希望用不着我去接您。”
海贝勒笑道:“我更希望如此,最好是别劳动你的大驾。”
带着笑,他走了。
海贝勒走后,郭璞并未往里走,反之,他也出去了。
在外城的一家客栈中,他找着了那位金玉楼,如今的金玉楼,一袭白衣,俊美而萧洒。
他悠闲得很,郭璞进门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书。
一见郭璞进来,他一抛手中书,翻身跃下了床,笑道:“昨夜灯吐蕊,今早鹊声报,我知道必有贵人……”
郭璞一皱眉,道:“够了,阁下,你好心情,却害苦了我!”
那位金玉楼笑道:“准是弘历找你要人去了!”
郭璞道:“可不是么?谁叫我跟金玉楼有过节?”
那位金玉楼笑道:“你怎么打发他的?”
郭璞道:“那还不容易?我说金玉楼把蒋子翼带跑了,倒是海青难瞒,我说我把金玉楼给放倒了。”
那位金玉楼笑道:“结果仍是瞒了他,怎么样,是我该动手了?”
郭璞摇头说道:“不必了,我来给你送个信儿,用不着了!”
那位金玉楼微愕说道:“用不着了?为什么?”
郭璞道:“很简单,胤祯已然选定了弘昼……”
那位金玉楼猛然一喜,急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郭璞遂把海贝勒及和亲王的话实说了一遍。
听毕,金玉楼抚掌大笑,道:“倒省了咱一番手脚,合该他们倒楣,老六,你这趟总算没白来,回去总能向苦大师交差了。”
郭璞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跟我走的多了一个……”
那位金玉楼一怔,道:“多了一个,是谁,难不成……”
“别瞎猜!”郭璞道:“是胤祀的三格格德佳……”
那位金玉楼好不诧异,瞪大了眼问道:“是胤祀女儿?老六,这是怎么回事?”
郭璞赧然而笑,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他这里话声方落,那位金玉楼那里已然摇头叹道:“好个多情痴心的美格格,老六,你真行,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给老人家带回两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去,老人家高兴之余,怕不又要骂我五个没用了!”
郭璞笑道:“别着急,凭你五个,还怕打一辈子光棍?阁下,我没太多的工天,胤祯已经回来了,海青也己去找他了,他那儿已准备好了,看来我今天晚上就得走,虬髯老儿师徒三人要在我走后做番大事,你留在这儿照顾他们一下,事毕后赶我去,明白么?”
那位金玉楼忙道:“我遵命,莫非他三个要……”
郭璞截口说道:“明白就好,我还得去通知梅心一下,您想知道详情,最好自己到‘法源寺’跑一趟去,我走了!”
话落,他迳自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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