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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卷 第 四 章 南昌王府

  可是,也大快人心了!

  两个灯笼都熄了,不要了,夜色黑,人少,求之下得,哪还能打着灯笼照亮给人看,自找丢人现眼?好在路熟,摸黑难不倒“南昌王”府的这几个。

  提灯的两个空出了手,但是没闲着,一个照顾四爷,一个照顾五爷,该搀的搀,该背的背,能自己支撑自己走的三爷,则由那位十爷照顾。

  好在客栈离“东湖”不远,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东湖”在“南昌城”东南隅,有名无华,可却为“南昌城”增色不少。

  “东湖”周围有十余里,可是这时候在“东湖”边望“东湖”,除了灯光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就是灯光也不多,只有湖中那几点。

  关山月问:“到了吗?”

  大眼高壮那个道:“湖里有灯的地方,就是‘南昌王’府了。”

  原来那几点灯光就是“南昌王”府所在。

  关山月道:“那就找船吧!还等什么?”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用坐船,再过去不远有长堤可到。”

  简直像来做客的跟来迎客的。

  关山月道:“那就带路。”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用催,我巴不得马上把你带到。”

  这是实话,绝对是实话,在他以为,把关山月带到“南昌王”府的时候,就是关山月倒大霉的时候,以关山月几次出手所造成的伤害,关山月势必得把命留下,因为他知道,他“南昌王”府不是没人。

  其实都一样,都认为只要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仇敌就绝跑不了,可都忽略一点,那就是凭自己的那些人,是否收拾得了仇敌,要是收拾不了,自己倒的霉,遭的殃会更大。

  真有一条长堤通到湖里,“东湖”呈葫芦形,这条长堤贯通“东湖”,就像“杭州”“西湖”白堤的“小孤山”一样,“百花洲”就在这里。

  带路的把关山月跟高梅带到了一座大宅院前。

  这座大宅院左右跟前面都是花,奇花异卉,姹紫嫣红,后头是不是也有花就不知道了。

  夜晚那么黑,怎么看得见有花?而且姹紫嫣红?那是因为大宅院的两扇朱红大门前,挂了两盏大灯,光照几丈方圆,灯上各写着一个斗大的“王”字。

  敢情“南昌王”也姓王,那么这“南昌王”三个字,究竟是“南昌”姓王的,还是“南昌”之王?

  以他养了这么一帮江湖人,“南昌”人畏之如虎来看,恐怕还是后者。

  两扇朱红大门紧闭,高高的围墙向两边远伸,一直伸到了漆黑的夜色里。

  藉着围墙里上腾的灯光看,围墙里一栋栋的屋宇狼牙高椽,飞檐流丹,应该是楼阁亭台一应俱全,真正的王候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站在通往大门的石板路上望大宅门,关山月又问:“到了?”

  大眼高壮那个说话,突然问显得冰冷:“不错!”

  或许,胆气壮了,不都是这样么?

  关山月道:“气派!”

  大眼高壮那个道:“当然!”

  关山月道:“做些好事,甚至于本本份份,不是很好么?”

  这是说,有钱有势,该仗势做好事,方便,也是积德,就算不做好事,也应该本本份份。

  大眼高壮那个冰冷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关山月淡然道:“我当然不会认为我是送上门来找死的,你认为我是来质问此宅主人,为什么养你们这帮人作恶,为害地方?我是来对他示惩,要他遣散你们这帮人,改过向善的。”

  大眼高壮那个冷笑:“咱们就看看你是来干什么的吧!老十,叫门!”

  那位十爷应声上前,既叫又扣门环。

  只转眼工夫,里头就有了回应,有人问:“谁呀?”

  那位十爷没好气:“还问什么?听不出来吗?快开门!

  里头的人听出来了:“是十爷!”

  一阵门栓响,两扇朱红大门开了;这不像王候之家,没边门,无论是谁,进出都走大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见那位十爷就躬身:“十爷回来了。”一眼看见了那位十爷背后几个,一怔,眼瞪大了,惊叫:“哎哟,这是……”

  那位十爷拦他叫,叱道:“还不快通报去!”

  这是叫往里禀报,知会里头去。

  那中年汉子懂了,答应一声,转身就往里跑。

  那位十爷回过了身。

  这是等一行人进门。

  大眼高壮那个话声更冷了:“走吧!”

  关山月道:“姑娘,跟我进去。”

  他没事人儿似的,迈步定向大门。

  高梅应一声,忙跟上。

  小姑娘胆大,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她知道,此刻来的这个地方,是个恶地,少不了争斗,少不了厮杀,弄不好还是一场腥风血雨,她照样怯这种场面,这种阵仗,可是她知道,只要紧跟着关大哥,就不会有事。

  进大门的时候,从那位十爷面前过,那位十爷一脸狰狞:“你死在眼前了,还有你,丫头,你终逃不过爷们的手去,有你好受的!”

  关山月停了步。

  高梅叫:“你说什么?”

  关山月回过身:“是不是觉得你没怎么样,非找个怎么样不可?”

  那位十爷脸色一变,往后就退。

  他还是真怕!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临进门了找丢人,这事不能干,所以他一声也没敢吭。

  关山月没再理他,转身进了门。

  高梅冷哼了一声:“贱骨头!”转过脸跟了去。

  那位十爷只有听着的份儿,心里可更恨了,恨得暗地里咬牙切齿。

  进了门,过了影壁墙,眼前是个大院子,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

  有人进来报信儿了,那还不都惊动了!

  先跟着进来的是那位十爷,眼前有这么多自己人,他可找到了机会,扯着喉咙大叫:“就是他,就是这个,头一回砍了十几个弟兄的手,这一回看他又把三哥、四哥、五哥伤成这样儿……”

  大眼高壮那个几个人也跟进来了,只听他喝道:“老十,闭上你的嘴!”

  他还顾面子还要脸。

  那位十爷却还叫:“三哥,都到了这时候,你还……”

  显然,他知道他三哥是顾面子要脸,他不以为然。

  突然,那一大片人里有人沉喝:“老十,闭嘴!”

  从那片人里,两前四后走出六个,都是中年汉子,个个眼神十足,神情骠悍。

  那位十爷忙叫:“大哥、二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

  六个都是他兄长,都叫到了。

  却没人理他,前面两个里,左边一个比大眼高壮那个还要高壮的那个,半截铁塔似的,一脸络腮胡,两眼赛铜铃,活像哪个庙里跑出来的判官,怪吓人的,只听他道:“老三,怎么样?”

  倒知道先问。

  大眼高壮那个挺豪壮:“大哥,没什么,死不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老四、老五呢?”

  大眼高壮那个不怎么豪壮了:“他俩不太好,不过老十闭了他俩的穴道,也挺到如今了!”

  这是实话。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沉喝,打雷也似地道:“过去几个,照顾三爷、四爷、五爷上药-伤去。”

  七、八个急忙过去了。

  却听大眼高壮那个道:“大哥,让老四、老五去,我不去。”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你怎么能不去?你伤的也不轻,这里用不着你。”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大哥,我留在这儿,我挺得住,就是挺不住,我也非亲眼看着他十倍偿还这笔债不可。”

  这就不是豪壮了,这是仇恨,这是狠。

  过去的那七、八个,拥着搀五爷的,背四爷的往后院去了,没见大眼高壮那个,他真不去。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好吧!老三,你就留在这儿亲眼看看,这就为你跟老四、老五,还有弟兄们报仇雪恨,让他十倍偿还,给我上!”

  让别人上,他不上,本来嘛,他什么人身份?三爷、十爷叫他大哥,那就是弟兄们眼里的大爷,就算是这些爷字辈儿的上,也是最后才轮到他。

  一声叱喝,有不少人要动。

  这里,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身旁一个阴沉瘦高个儿抬了手:“慢着!”

  他拦住了那些妄动的,凑过脸向着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有什么怕人听的?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一怔,道:“对了,老三,他怎么跟着你几个上咱们这儿来了?”

  敢情这会儿才想起,还有什么怕人听的,这不是嚷嚷出来了!

  大眼高壮那个道:“这小子狂傲,他找死,他不让咱们再去找他了,他要来对老爷子示惩,要老爷子遣散咱们,从此改过向善。”

  是这么回事。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凝目望关山月,两只铜铃似的眼里厉芒似电,逼人也吓人:“是么?”

  关山月道:“不错!”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仰天大笑,洪钟也似的,不但震人耳鼓,还直上半空,笑也吓人,好在笑声很快就停了,笑声一落,他两眼那如电厉芒又逼关山月:“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真是找死,上!”

  刚才要动被拦住的那几个,如今又动了,整四个,都空着手,虽然都空着手,可是练家子看得出来,也觉得出来,他四个跟拿了兵刀没什么两样,而且默契十足,两个攻关山月上盘,两个取关山月下盘,不管上盘下盘,都是狠招,都是杀着。

  那是,已经有十几个遭砍了手去,如今,三爷、四爷、五爷又遭伤成这样,那还不一上手就想要命!要是能报了这个仇,雪了这个恨,那可是个大功!

  关山月以一对四,上头是那长长的革囊,下头是两条腿,一招两式,也一下击退了四个。

  这四个,恼羞成怒,一旁看的那些个,则个个为之惊怒。这四个伸手要过了四把刀,又要扑。

  关山月说了话:“换些有份量的,速战速决,免得我多伤人,行么?”

  这四个更恼、更羞、更怒,一个道:“试过这一回再说。”

  另一个道:“别急,到了该换有份量的上的时候,自然会有够份量的上。”

  四个人把明晃晃的钢刀,抡起来就砍。

  仍然是默契十足,两把刀攻上盘,两把刀取下盘,而且攻势都凌厉带风,挺吓人的。

  四个人多了四把刀,关山月却是依然故我,没用兵刀,也仍然是一具革囊,两条腿,仍然是一招两式,上头的革囊砸在握两把刀的手臂上,下面的脚踢在了握两把刀的手腕上,四把刀都脱手飞了,四个人也退了回去,跟上回不同的是,两只手臂断了,两只腕子断了,另外,也比上回多了四声大叫。

  这就更让人惊怒了,没等半截铁塔似的那位大爷叱-下令,那黑压压的一片人手一刀扑向关山月,江湖上没见过这种厮杀法,再老的老江湖也没见过,敢说绝没有。

  因为江湖上不可能一下聚集这么多人,当然,各帮、各门派可能,可是各帮、各门派有各帮、各门派的规法,也讲江湖规炬,不可能这么样倚多为胜法。

  这不是争斗厮杀,这是屠杀!

  高梅惊叫:“关大哥!”

  难怪高梅害怕,谁都害怕。

  关山月不怕,道:“不要紧。”

  他双眉一扬,革囊交左手,右手探腰抖腕,软剑出鞘,龙吟声中,朵朵剑花,他目射威棱,大喝:“谁还想断手!”

  声似霹雳震天慑人!

  一剑砍掉了十几只手,这已经是“南昌王”府内都知道的事了!

  这一亮软剑,这一声大喝,那一片人,那一片刀,竟然刹时都停住了,竟然没敢动了。

  显然,谁也不想断手,谁也不想落个残废。

  那一片人里,有多少个保住了手。

  也省得关山月再多伤人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大喝:“换人上!”

  到了该换有份量的上的时候了。

  谁是有份量的?当然是爷字辈儿的。

  当然,爷字辈儿的不能白当!可还是得照排行轮,从小往大轮。

  大爷、二爷背后那四个里,那五短身材粗壮的一个跨步上前,照这么看,他应该是老九。九爷,他抬手往后伸,有人递给他一根鞭,乌黑发亮,一看就知道是纯钢打造,看样子还不轻,有些斤两,派头不小,兵器自己不拿,别人拿着,用的时候再递过来,哪一套!

  五短身材粗壮那个接鞭在手,立即一脸凶像,道:“我要出手了。”

  不错,还招呼一声,话落,跨步欺上,当头就是一鞭。

  这一鞭之重,之强劲,是看得出来的,以这根鞭之斤两,及持鞭力道之猛,恐怕这一鞭能击碎一块大石头,血肉之躯当然受下了。

  而且,这一鞭看似平淡无奇,抡鞭当头就打,也是最俗,最平庸的一招,实际上恐怕不是这样,一鞭应该暗藏很多变化。

  果然……

  眼看鞭已到头顶,关山月道:“我也要出手了。”

  他有来有往,要出手还没有出手。

  已到头顶的鞭招式-变,下击之势一顿,忽然前递,那根鞭灵蛇也似地点向关山月咽喉。

  这一招出人意料,而且变招疾快,令人难防难躲,关山月不信五短身材粗壮那个这一招会这么俗,这么平庸,因为他知道,“南昌王”府的这一帮,对他已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最好能一击奏效,马上要他的命,所以一出手绝对应该是狠招,是杀着。几次跟这帮人动手,也都是如此,他原就料到这一招藏有变化,却没想到变的是这么一招;虽然没有想到变的是这么一招,由于原就料到这一招藏有变化,所以他能镇定,有提防。

  头微偏,这一鞭从他脖子旁边点过,同时软剑抖起,一朵剑花也飞向五短身材粗壮那个的咽喉。

  同样是有来有往。

  鞭头点中,喉头破碎脖子断,剑尖点中,一样的喉头破裂脖子断,只是后者会见血,血还不少,还会喷射,更得躲,更得救。

  以己度人,五短身材粗壮那个,也认为关山月这一剑藏有变化,他不敢偏头躲,他疾快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一剑,这一剑差几寸落了空。

  关山月这一剑是藏有变化,沉腕回剑,剑身微曲,剑光上扬,又点向五短身材粗壮那个持鞭右手的手腕。

  武功的好坏高低,差别就在这儿。五短身材粗壮那个一心不能二用,躲剑不能出招,顾此却失了彼,血光进现,他大叫暴退,左手握右腕,满是鲜血,右手跟鞭都不见了,在地上,令人沭目惊心,他也受到了这种剑伤,落了个残废。

  六、七、八爷齐声叫:“大哥!”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暴跳如雷:“债又多了一笔,他得百倍偿还,剁他,剁他,剁烂他!”

  六、七、八爷动了,中等身材的六爷使一对九齿钢轮,鸡眼鹰鼻的七爷使的是剑:尖嘴猴腮的八爷使的是一对护手钩,三个人齐扑击,三种兵刀立即罩住了关山月。

  高梅吓得又叫:“关大哥!”

  关山月道:“不要紧,只管站在我后头就是了。”

  这不用他嘱咐,小姑娘胆大归胆大,却有自知之明。不会往前去,更不会抢着出手。

  关山月话落出剑,又是一片血光,又是几声惨叫,那三个退了回去,一样的左手握右腕,一样的满是鲜血,地上多了三只手,各握的一只九齿钢轮,一把剑,一把护手钩,另一只九齿钢轮,另一把护手钩也在地上,都扔了,左手得握右腕,顾不得兵刃了,跟九爷一样的下场,又多了三个残废,算算恐怕有二十个了。

  那手臂跟腕子断了的,恐怕还能接上,能接上归能接了,只怕也不好使唤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何止暴跳如雷,人简直都要爆炸了,他要动。

  那阴沉瘦高个的二爷没有暴跳如雷,只是脸色大变,也要动。

  只听一声冷喝传了过来:“你几个不行,差人太多了,还下让开!”

  有这么一声冷喝,眼前那一片人跟大爷、二爷等,立即潮水般退向两旁,让出了中间一条路,那条路是石板路,直通往后头。

  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石板路上站着一名中年黑衣人,身材颀长,白面无须。只是脸太白了些,白得都没了血色。长眉、细目,长眉斜飞入了鬓,细目开合之间精光隐现,算得上是美男子,而且绝对是好手,只是脸白得没血色,让人看着不舒服,胆小一点的会头皮发麻。

  大爷、二爷等跟那一片人都躬身,还齐声叫:“二舅爷!”

  “舅爷”,年纪只三十上下,难道是此间主人“南昌王”的内兄或内弟?应该是,还应该是“南昌王”内弟,小舅子,而不是“南昌王”的内兄,大舅子。

  “二舅爷”,恐怕“南昌王”还不止一个内弟。

  宫里跟民间都说,衙门里的“三爷”当权,难缠,难侍候,三爷,舅爷,少爷,师爷,这就难怪“南昌王”府的这些人,对这位舅爷这么恭敬了。

  白脸黑衣人冷然又发话:“受了伤的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上药裹伤去!”

  舅爷发了话,受伤的忙都往后去了,连大眼高壮的三爷都去了,该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他想亲眼看着关山月十倍偿还这笔债,恐怕不可能了,早离开这儿,应该是只有好,没有坏。

  那位十爷没走,他没伤,也又找到了说话、表现的机会,他扬声叫:“禀二舅爷……”

  白脸黑衣人望向那位十爷,两道目光像两把利刃。

  一般内外双修的好手,目光都凛人,可还吓不了也算是好手的那位十爷。

  可是那位十爷如今却怕白脸黑衣人的两道目光,硬是把余话咽了下去,闭上了嘴。

  白脸黑衣人像个没事人儿,利刃似的两道目光敛去,走了过来,走得不快不慢,不慌不忙。

  眼前这么多人,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静得几乎能听得见白脸黑衣人的步履声。

  白脸黑衣人是有他的威严,是有他的慑人之处。

  近前,停步,白脸黑衣人凝目望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此人何许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全不知道!

  是吗?

  “南昌王”府眼前的这些人都知道了,身为舅爷的不知道,难道是瞒上不瞒下?

  难道这些人的胡作非为,这些人的恶劣作为,“南昌王”府上头都不知道?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老十清楚,让他跟二舅爷详禀,老十!”

  这是让那位十爷说。

  那位十爷说了,说的却是:“请二舅爷恩准。”

  不听大哥的,听二舅爷的。

  理虽应当,可也有点拍马屁。

  白脸黑衣人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你可以说了。”

  话声却没那么冷了。

  谁都喜欢这个,他应该不会例外。

  那位十爷说了,从头到尾,倒是没有说假话,没有无中生有,没有添油加醋,只有连说带比,一会儿悲怒激动,一会儿咬牙切齿。

  他不必说假话,不必无中生有,不必添油加醋,“南昌王”府不怕错在他们,惹了他“南昌王”府,只有死路一条,他何用说假话,何用无中生有,何用添油加醋?

  那位十爷说完了,白脸黑衣人转向关山月,利刃般目光又现,话声也又变冷了:“你姓关?”

  关山月可不怕他目光利如刀刃,也不怕他话声又变冷,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他说的你都听见了?”

  关山月道:“都听见了。”

  白脸黑衣人道:“可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是实情实话。”

  的确是实情实话。

  白脸黑衣人道:“那就行了,以你的过错,你的罪行,你该死,甚至该百死!”

  他要动。

  关山月道:“慢着!”

  白脸黑衣人收势停住:“你还有什么话说?”

  关山月道:“你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脸黑衣人道:“不错。”

  关山月道:“如今知道了?”

  白脸黑衣人道:“不错。”

  关山月道:“你认为你‘南昌王’府的人,无法无天、胡作非为,都没有错,只要谁惹了他们,谁就该死!”

  白脸黑衣人仍道:“不错。”

  关山月道:“难怪他们如此这般,我没有话说了!”

  还真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是告诉白脸黑衣人:可以出手了。

  白脸黑衣人还真听话,闪身就扑,疾快如电,不但带着一阵风,这阵风还逼人,有点阴冷,隐隐令人窒息。

  这才是高手!

  关山月扬眉收软剑,因为白脸黑衣人没用兵刀,他虽没用兵刀,看他这扑击,跟用兵刃没什么差别,甚至此用兵刃还强,强多了。

  就这一转眼工夫,白脸黑衣人已经扑到,抖手挥出一掌,直劈关山月。

  关山月挺掌直迎。

  砰然一声震,白脸黑衣人退了回去,衣袂飘扬。

  关山月一动没动,道:“你也未必行。”

  白脸黑衣人目闪厉亡,脸色更白,道:“你再试试!”

  他再次闪身扑击,犹在半途便已挥动双掌,带得阴冷之风大作,站得近的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跟阴沉瘦高个儿等,个个面现惊容,急忙后退。

  看来白脸黑衣人之所以慑人,所以能让这些穷凶极恶的狠角色个个敬畏,并不只因为他有威严,他是舅爷。

  翻飞的掌影罩向关山月,关山月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翻飞的掌影倏钦,白脸黑衣人再次退回,这回身躯轻颤,满脸惊异之色,两眼厉芒闪铄不定,道:“你能破我的‘阴煞掌’?”

  关山月淡然道:“侥幸,情急乱出招,误打误撞,碰对了!”

  明白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白脸黑衣人不是糊涂人,绝不是,可是他还要动。

  他受不得这个,尤其在“南昌王”府这些人众目睽睽之下。

  关山月道:“以你,不该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这么样的两招,这么样的结果,够了,足够了。

  识时务,知进退,该收就收,还能保住自己,否则就……

  白脸黑衣人收势未动,他自己知道,关山月也看见了。随即,他两眼厉芒也敛去了,道:“姓关的,自有‘南昌王’以来,你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关山月道:“好说,你抬举。”

  白脸黑衣人道:“你伤‘南昌王’府的人够多了,也够重了,你灭‘南昌王’府的威名也够多,够重了,该知足了,‘南昌王’府无能无力要你偿还这笔债,也只好放你走了,你可以请了!”

  承认败了,承认不行了,认了,要关山月走了,在“南昌王”府来说,这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事,传扬出去恐怕不止震动“南昌城”!

  关山月却没动,道:“不够,我还不知足。”

  白脸黑衣人脸色又变,一双细目中厉芒又再现:“怎么说?还不够,你还不知足?你还要怎么样?难道你……”

  关山月截口道:“我不是来伤人的,我是来除恶的!我要责此间主人纵容所属,我要对此间主人施以惩罚,并要他立即遣散这帮人,改过向善。”

  白脸黑衣人脸色连变,双目厉芒连闪:“你要此间主人立即遣散这帮人?”

  关山月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你这是断人财路,砸人饭碗。”

  关山月道:“以这帮人的所作所为,只施薄惩,或者根本就毫发无伤,他们就应该知足,应该庆幸。”

  眼前这么多人,没人吭一声,恐怕真已知足,真已暗自庆幸了?

  白脸黑衣人道:“你还要责此问主人纵容所属,对此间主人施以惩罚?”

  关山月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这就更不可能了……”

  关山月道:“是吗?”

  白脸黑衣人道:“你根本见不着此间主人,再说,‘南昌王’府还有人在,也不会让你冒犯此间主人。”

  关山月道:“我试试!”一顿,又道:“姑娘,跟着我!”

  他要往后走。

  白脸黑衣人抬手拦:“你要干什么?”

  关山月停住,道:“你是此间主人的姻亲,我大可以拿你逼他现身,但是那对你是伤害,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宁愿自己去找他,你要是自认拦得住我,尽管拦!”

  他又要往后去。

  白脸黑衣人知道拦不住,但是他不得不拦,他咬了牙,打算尽他的所能拦。

  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不敢劳动大驾,我自己出来了。”

  白脸黑衣人忙回身望。

  那通往后头的石板路上,二前一后走来了三个人。前面一个,四十多近五十,须发灰花,白白净净,一袭黄袍,一付养尊处优,有钱大户模样,后头两个,年纪跟白脸黑衣人差不多,一穿白衣,一穿青衣,都皮白肉嫩,白白净净,尤其穿青衣的那个,看上去年纪最轻,长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可是也看得出来,跟白脸黑衣人一样,都是好手,真正的好手。

  关山月也看见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大爷,阴沉瘦高个儿那个二爷,还有那一片人,立即躬身齐叫:“老爷子、大舅爷、三舅爷!”

  “南昌王”现身了,没有王者之风,也没有王者的气势,只有那袭黄袍,表示他是个王者。

  这“南昌王”府也果然不止一位舅爷,共是三位,也就是说,“南昌王”的夫人有三位兄弟。

  照眼前的情形看,“南昌王”似乎是由两位舅子护着出来的,只不知道“南昌王”的这两个舅子,根本就是“南昌王”的随扈,还是临时充当了“南昌王”的随扈。

  不管是什么,理所应当,天经地义,自己人嘛!

  从看见黄衣老人那一刻起,黄衣老人两道目光就只看关山月,不看别人,就这么看着关山月,一直走到近前停住。

  白脸黑衣人这才出声叫:“姐夫。”

  黄衣老人像没听见,也像没看见白脸黑衣人,仍只看关山月,开口说了话:“我就是此间主人。”

  关山月道:“我知道。”

  黄衣老人道:“我这个二内弟居然不是你阁下的对手,很出我意料之外。”

  关山月没说话,不客气的话,他不想说,对这种人,客气话他也不愿说。

  黄衣老人道:“你阁下敢到我府里来,我原以为你是不怕死,胆大得可以,如今我已经不那么以为了。”

  关山月说了话:“照这么说,事情的始末经过,你这位主人都知道?”

  黄衣老人道:“不错,我都知道,他们不敢瞒我,也用不着瞒我。”

  看来,白脸黑衣人说一句话,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

  还让那位十爷禀报一番,是演戏。

  关山月道:“对于事之始端,主人以为如何?”

  黄衣老人道:“他们随便惯了,江湖人也不爱管。”

  这种样的回答。

  关山月道:“主人养他们,就该加以管束。”

  黄衣老人道:“我养他们,是为卫护我的身家,他们无亏职守,别的我就不多管了,也管不了。”

  似乎像说实话。

  究竟是不是实话,只有他“南昌王”府这些人知道。

  关山月道:“对于事之经过,主人又以为如何?”

  黄衣老人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管不了。而且他们也一向如此,让人知道,我府的这些人,得罪不起,招惹不得。’关山月道:“主人既然无力约束,管不了,要是有一天他们侵犯主人呢?”

  黄衣老人道:“不会吧!多少年了,也从来没有过。”

  轻描淡写,根本不当回事。

  是真不当回事,还是有仗恃?

  他有这么三个舅子,应该是后者。

  既然是后者,那就不是管下了了。

  关山月道:“看来我要责主人纵容所属,并没有错,我要对主人施惩,也不会有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对我这二内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是江湖人,又是个老人,敢问阁下,我能怎么办?”

  关山月道:“主人有这么样三位姻亲。”

  黄衣老人道:“可是我得有更多的人手,卫护我的身家:”

  关山月道:“主人怎可为自己的身家而不顾别人!”

  黄衣老人道:“阁下呀!人不是都为自己?有几个也能顾到别人,甚至为别人的?”

  不知道这是实话,还是耍赖的词儿。

  虽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是至少知道,他说的实情,关山月道:“主人如此只为自己,而任由所属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纵然不能一概承担过错,也应该承担一半过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打算让我承担这一半过错?”

  问得好,关山月能怎么让黄衣老人承担这一半过错?不是江湖人,又是个近五十的老人,难道还能下手惩处?

  不知道黄衣老人是这么真心问问,还是黄衣老人是块老姜。

  关山月只好道:“我要主人立即遣散这帮人,改过向善,以赎前衍。”

  黄衣老人目光一凝,忽然这么问:“阁下姓关?”

  关山月道:“不错。”

  黄衣老人又问:“何方人氏?”

  关山月不能说实话,也不想说实话,他道:“广东。”

  他说的是跟和尚师父学艺十年的那座小岛,小岛在“南海”,可又不能说“南海”。

  黄衣老人道:“阁下口音不像‘广东’。”

  关山月说话,是没有“广东”口音。

  关山月道:“自小跟着家人东奔西跑,走南闯北。”

  黄衣老人道:“阁下出身江湖人家。”

  只有江湖人家才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吗?

  虽不完全是,也差不多了。

  黄衣老人既这么认为,关山月当然承认:“不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既然认为,我遣散这帮人就是承担一半过错,我愿意从命,不过,我对阁下有个不情之请。”

  关山月没说话。

  黄衣老人道:“我重金礼聘,请阁下留在我府。”

  关山月微一怔:“主人这是……”

  黄衣老人道:“请阁下代替这帮人,卫护我的身家。”

  关山月道:“主人已有这三位姻亲……”

  黄衣老人道:“要是够,我也就不用养这么一大帮人了!当着我这三个内弟的面我也要说,有阁下一个,胜过他们三个多多。”

  那是当然。关山月何等身手,什么修为,眼前这白脸黑衣人的一个,不是没出三招就败在关山月手底下了吗?

  黄衣老人不是江湖人,不会武,可是有一双慧眼。

  关山月还要再说。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半生辛苦,挣了眼前这些不容易,如今已是这把年纪了,世道不好,又树大招风,我能不小心卫护吗?”

  这倒是,别的不说,他要是遣散了这帮人,恐怕这帮人就是他得应付的祸患,只他这三个舅子,应付得了吗?

  关山月道:“主人说得是,我知道,只是,我不能答应。”

  黄衣老人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我还有我的事。”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愿意重金礼聘。”

  关山月道:“我听见了。”

  黄衣老人道:“阁下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我的私事,不方便说。”

  谁没有不方便说的事,尤其是江湖人。

  黄衣老人道:“这样,我等阁下办完事。”

  有主意,也显示了他的诚意。

  关山月道:“我的事不知何时才能办完。”

  是实话,也是实情。要找的几个人,到如今只找到了一个,连那一个都是碰上的,而且,已经十年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那一个原在某处,如今已经不在某处了,焉知其他几个是不是也一样?人海茫茫,天下辽阔,何时才能找全?再说,还有更重要的匡复大业?

  黄衣老人道:“不要紧,多久我都愿意等,等阁下办完事折回来,我再遣散这帮人。”

  是很有诚意,只是……

  关山月道:“主人抬举了,只是,主人不能等我,也不必等我。”

  黄衣老人道:“阁下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不能答应,也不会答应:”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是诚心诚意。”

  关山月道:“我知道。”

  黄衣老人沉默了一下,道:“我引以为憾,也就不能遣散这帮人了。”

  关山月道:“我愿意相信主人所说的,我愿意退一步,但主人必得约束这帮人。”

  还真是退了一步,一大步,他没再提对主人施惩,主人也可以不遣散这帮人了。

  关山月心太软了,有一身侠骨,也有一付柔肠。毕竟是初入江湖。

  黄衣老人是不是该知足?奈何……

  他道:“我约束不了,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刚才的确说过。

  关山月道:“那主人就得立即遣散这帮人。”

  黄衣老人道:“可以,我也说过,我愿意从命,但是阁下得留下,我愿意重金礼聘。”

  还是老词儿。

  关山月道:“主人……”

  黄衣老人道:“阁下要是不答应留下,为了我的身家,我就不能遣散这帮人。”

  这是不得已,还是耍赖?

  不管说什么,说来说去他还是为自己。

  关山月觉得不对,道:“我不能答应留下,主人也必得立即这散这帮人。”

  他硬起心肠了。

  黄衣老人道:“阁下……”

  关山月道:“主人的身家,是主人自己的事,我为的是本地百姓,也为路过本地的外地人。”

  他跟高梅,就是路过本地的外地人,这一刻一定还有别个,今夜之后也一定还会有。

  黄衣老人道:“阁下是为别人,我不能不为自己。”

  似乎也硬起来了,跟关山月杠上了。

  像是个豁出去的守财奴!

  真是这样,那得有所仗恃,可是明摆的,眼前这些人都不足仗恃。

  难道他另外还有仗恃?

  关山月扬了双眉。

  就在这时候,黄衣老人又道:“阁下有没有想到?非要我遣散这帮人,难道是要他们离开‘南昌’,到处为害去么?”

  乍听似乎是理,但却是歪理。

  关山月双眉扬高了三分:“为什么让他们离开本地?他们又凭什么非去到处为害不可。”

  黄衣老人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但旋即又道:“阁下就要问他们了。”

  以一个非江湖人,不会武的一般老人,明知道关山月伤了他那么多人,明知道关山月的厉害,似乎不敢说这种话。

  黄衣老人却说了,说得毫不畏惧,说得毫无怯意,说得毫不在乎。

  关山月道:“他们是你养的人,你是他们的主人,我问你!”

  是“你”,而不是“主人”了!

  黄衣老人却依然称“阁下”,他道:“阁下要是问我,我只能告诉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还不止说了一回。”

  一句话,没办法,管不了,这帮江湖人本就是这样。

  这也就是让关山月看着办。

  关山月高扬双眉,目现威棱,道:“我有退让之心,奈何你不但不认过错,没有悔意,反而步步进逼,你让我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让我确认你是为自己而纵容所属,说不得我只好还是找你了。”

  黄衣老人道:“没奈何,也只好如此,只好任由你了。不过我要告诉你阁下,我这三个内弟虽不见得是你阁下的对手,但是他三个都会誓死卫护我这个姐夫,还有眼前这些人,也是一样,能伤多少,你就伤吧!”

  他那里说完话,他背后两个舅子,那白衣的跟青衣的,立即闪身向前,并肩站立,把他挡在了背后。

  与此同时,那白脸黑衣人跟眼前那一片人也转向关山月,跃跃欲动。

  还是真的,

  都不怕死,不惜死,已经明知道关山月的武功,关山月的厉害了,还能这样,那就是真不假。

  那三个,为的是卫护姐夫,还有可说,这一帮人,这种样的江湖人,怎么可能真为谁卖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所图!

  图什么?也只有一样,重赏之下出勇夫,人为财死。

  什么样的重赏?什么样的财?“南昌王”府除了养银,有吃、有穿、有住、有拿之外,还可以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南昌王”府纵容,官府衙门不管。

  真是块老姜,姜是老的辣,这一招厉害,这一招辣。

  除非关山月能大开杀戒,否则就奈何不了他,也只有任由“南昌王”继续“南昌王”下去。

  可是,关山月能吗?

  高梅站在关山月背后,自始至终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此时忍不住道:“关大哥,这老东西可恶,可恨!”

  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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